皇叔你有女儿？我忍不住脱口问出。
听到我的问话，吴王笑了笑，什么话，叔父自然是有女儿的，上次赴京，不是还让她袭了金城郡主的封号么。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明白自己错了，同时也感到奇怪得很，因为这么久以来，自己还是第一回听说叔父膝下不单只有表弟一个儿子，竟还有一位郡主。
我道：那么，想来是这位表妹的亲事定下来了？吴王点了点头：我准备让她下嫁高句丽王、乐浪公卫远。
先行的使臣已经与高句丽方面在海上谈妥了婚期与仪礼方面的问题，大概就是这个月，高句丽的使臣就将会浮海来到金陵迎亲了。
高句丽王卫远？我并不熟悉这个名字，在我的印象中，当今的乐浪公应该是卫高才对，于是顺口问道：皇叔，高句丽何时易主了？卫远？他是卫高的什么人。
卫远是卫高的长兄。
皇叔顿了一顿：卫高年去年末时沉疴难愈，没挨到春天便病死了，卫远即了他的位子，因为北方大乱，帝都又沦陷，国书无法投递，这才迟迟不能得到大赵的册封——说起来，这一次高句丽想要联姻是一方面，另一个目的，恐怕是想要得到我认同吧。
我一时沉默了，隐隐听出了皇叔话中隐含的意思，半晌之后，看着吴王的眸子兀然发问：高句丽，卫远——他们也是全盘部署的一部分？再或者，皇叔答应这场联姻，为表妹的多，还是为大赵的多？他不置可否，深深地望着我，平静道：两者兼而有之，但是……不可否认，卫远也是一位少年英雄，他不会辱没了凝莲。
我一时无话可说。
也直到这时，才知道那个从未蒙面的表妹，芳名是赵凝莲。
我沉默了：一方面我知道吴王是睿智的，他这样做，也是利大于弊的，得到高句丽的帮助就无异于替大赵在史张背后插了一把尖刀，让他疲于两线作战，减轻南面的压力……然而，我却极不情愿、甚至是厌恶这种交易、人质似的和亲，虽说是昭君出塞留下了千古美谈，然而国家危急，须眉男儿无能为力却忍心让柔弱女子成为牺牲，这种做法，几乎可说是可悲、可鄙的。
想到这里，我想要劝皇叔改变主意：可是，表妹她可能另有想法吧……吴王听了我的话，却像是听见了不可思议一般，他一挥手，决然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容得女孩子她自己愿不愿意的？更何况，高句丽久浸中原文化，算不得什么化外蛮夷，这桩亲事，我以为再好不过了！可是……陨儿总是过于瞻前顾后。
吴王扬起手来，打断了我的好意，他叹息一声，告诫道：我也知道，凝莲她可能心里并不愿意……但是，陨儿你要知道，世上有些事情，是决没有两全其美之策的，要得到，便要舍去。
当然，我并不是说为了国家一定要将女儿舍弃，只是皇叔我身在吴王这个位置，那么对我而言家国、责任才是第一位的，女儿、亲情永远只能是第二。
二者有冲突时，我无法容忍自己去选择偏袒后者。
那么，我怔了片刻，忍不住道：要是亲情是唯一的，救国之路却是可以以选择的呢？！仍然一样，吴王缓缓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仰望着蓝天：哪怕救国之路有千万条，我只会选择最短的一条。
我心里莫名其妙的一沉，只感到一种冰凉的无可奈何，一个人怔怔地坐在那里，直到好久之后才能说出一句来：……陨儿明白了。
××××××××××××××××××××与吴王一席话之后，我不知到底是触动了那根心弦，总之到后来一直是茫茫然的，脑袋里混乱一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而是想着那个素未见过面的表妹，想象她面对这没有选择的选择之时会有怎样的哀愁和失望，时而又想知道吴王的内心底下，藏着的究竟是一团温暖的火苗或者是一块寒冰。
总归于一句话就是，我根本无法理解：为何为了国家，就一定要放弃亲情？如果有千万条路可以选择，在我来说，我不会选择最短的、但是必须放弃亲情的那一条；我宁可多花费一些岁月也无妨。
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之中，我告别了吴王，往自己的居处走去。
才走到门口，低着头边考虑问题边准备推门进去，不料，一抬头，却见那门自动由内打开了，门扉开启处，露出了一张严肃焦急的面孔。
我还未反应过来，等在门里的那人已经抢先开口道：建竹宫太任性了！你可知道你这一去，可就是整整十日！你又知不知道，如今的局势之下，每一天都可以风云变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十天里，天知道已经有多少东西变了、无法挽回了！建竹宫，你简直是辜负了老夫的一番期望！那人的话，语带斥责，我长了这么大，何尝听到过这么严厉的批评，一时间居然被骂愣了，又直感到莫名其妙：陆相？！原来眼前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金陵的国相陆世廉！我原本对他很有好感，也闻听过他的刚毅和敢于直言，却不料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他训斥，心里也禁不住变得愤然起来，我不平道：陆相，究竟赵陨做错了何事？十日，难道很长不成？他昂首，居然点点头道：殿下你知错了？我哭笑不得：陆相……他忽而正色道：不，殿下，世廉首先是大行皇帝的少傅，然后才是金陵的陆相，而且在私下的时候，我希望你将我当成少傅，而并非金陵国相！他将拐杖拄一拄地，望着我的目光严肃而认真：我希望，帮助殿下顺利地登上属于你的皇位，帮助殿下成为一位真正的天子。
这，才是世廉一切行事的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