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是的训斥可以结束了么?表哥?她挣脱开被我握住的手腕,有些薄怒道。
什么意思?我一时尚且没能反应过来,沉下脸问道:自以为是?好好想想,究竟是我自以为是在先,而是你恶意报复在先!说这句话的时候,我自以为是在理的,所以口气十足就像是在斥责顽皮妹妹的哥哥一样。
然而,我忘了,眼前这个凝莲郡主,虽名份上算是我妹妹,然而大家也才见过一次——不,两次而已,因而对于我的居高临下的语气,她显得完全不以为意,红唇一撇,语带讥讽道:恶意报复?真可笑,难道我什么时候说过用迷香弄晕这女人为的是报复表哥吗?莫名其妙的就将这一项大罪名扣在人家头顶,还说不是自以为是?呃……我不由语噎:她似乎还真的没说过是为报复来着……我不愿承认自己错了,事实上,我辩解道:若不是为了报复,我实在想不出,你们才见了一面而已,雪儿又温婉识礼,绝对不曾得罪过你,你这样做究竟为的什么?总之不是为了……说到这里,她一点都不害羞的,反而是带着玩味、狡黠的神情定定看着我:反正不是为了表哥你一直想着的那件事。
什么?!我一怔,又不由脸红了:为什么说起那个了……她笑了笑:若不是表哥还一直记着的话,又怎会第一印象以为凝莲是要报复你呢?我……我才欲辩解,她兀然伸出一只手来,掩住了我的唇际,肌肤不期而遇的触碰在一起,能感觉到那玉般的温香柔软,一时间忍不住心旌荡漾,我竟连要说的话也一并忘记了。
而凝莲却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令人惊异的话语:表哥……我请求你,帮我逃脱出和蕃的命运。
我除听了这话,未能很快理解她的意思:逃脱出……和蕃的命运?她看着我,咬着红唇点了点头:表哥一定知道的罢,赶在三月之前……高丽的使节便会到达金陵,到那时候……依照父王的意思,凝莲将要嫁给一个异邦的、完全不熟悉的男子了……可是,可是——她顿了半晌,似在挣扎,然后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可是凝莲并不想要服从父王的意志……我怔了一怔,明白了她的话:你是说……你不想嫁往高丽?凝莲不愿意。
她的眸中出现了一丝悲凄,一丝恐惧:以表哥的聪明,会想不到么……这个,根本就不是什么联姻,说得不好听,就是一桩交易罢了。
看似单纯的凝莲,虽然生长在深宫之中,然而在洞察政治的方面,却仿佛比我更加明白,她一语道出了双方的目的:所谓联姻,所谓下嫁郡主……其实仅仅只是一桩交易而已……一场,父王与高丽王都需要迫切需要的交易——高丽王想要得到名正言顺的册封,父王则要高丽军的支持……而我的婚姻,便是这场交易的一个光明正大的幌子,我,即是他们摆在台面上的一个偶人……一个不能自主,亦没人会放在心里的偶人——谁又会考虑远嫁之后,凝莲究竟是生是死呢?我不忍她说的如此直白,直白的,甚至让人羞愧,我一怔,不由呐呐道:也许,并不是凝莲想的那样啊。
……记得吴王曾经对赵陨说过,新继位的高丽王亦是一位少年英豪——没等我为皇叔辩解完,她仿佛听到了最为可笑的话一般,一声轻笑道:少年英豪?那么表哥又是否知道,这位少年英豪,正是杀了自己的亲弟弟而自立为王的呢?什么!我惊出声来:卫远……你是说,卫远杀了卫高?冷静下来之后,我感到这事实在匪夷所思,便生气道:凝莲,就算你不想远嫁异国他乡也好,但是,总不该这么诋毁高丽王!她静静看着我,面色如旧:表哥,我没有诋毁,我说的,全部是事实。
可笑!我一挥手道:试问深宫中的金城郡主你,又如何得知远在千里之外的高丽的这秘闻?更况是弑君杀弟的大秘密?!我冷笑道,自以为揭穿了她的谎言:卫高君临高丽,并不是一天两天了,卫远如何能轻易杀君自代?如果他真的弑君,现在恐怕已经焦头烂额于国内的讨伐之中了,哪里还有心情向吴王请求联姻?!简直荒谬至极!表哥,她听了我的质疑,只是微微一笑,那眼神,似乎又在讽刺我自以为是了,果然,她悠悠道:凝莲在深宫中,自然是不能知道高丽秘闻——甚至在此之前,我甚至从未听说过卫远此人。
可是我没有说谎,刚刚的话,并不仅是凝莲的猜测而已……她看着自窗外射进来的,皎洁的流水一般的月光,沉默了片刻,不知惹起了怎样的情思,她双手禁不住半鞠起来,垂目将那光芒接在掌心中,然后道:那些,都是哥哥告诉我的,他说卫远在给父王的奏报中自己坦然承认了弑君之事……我瞪大了眼睛:真有此事?她目光斜睨我道:我相信哥哥不会骗我,同样也相信,卫远他没必要在奏章中诬陷自己。
果真有这等事?我得了确定的答案,刹那间,感觉上忽而变得十分复杂:不是为凝莲的要求烦心,而是疑惑,为何这么重要的一件隐情,吴王不告诉我,言谈之中,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而表弟他也知道,但他也同样不告诉我……反而,我却从表妹口中才得知。
有一瞬间,我竟感觉自己被骗、被蒙蔽一般,心中忽而有种极为愤懑的情绪。
看见我在沉默,凝莲以为我开始接受她的请求,于是更靠近了一些,用更可怜的语气恳求:表哥,请一定要帮我……虽然凝莲是吴宫之人,但也是你的妹妹呀!表哥,难道你能看着自己的妹妹嫁到那蛮荒之地去?我蓦然抬眼,视线中的是一对何等令人心生可怜的眸子:仿佛是网罗中无力挣扎的小鹿,仿佛是风雨中孤苦孑零的鸿雁,就算是铁石心肠般的人,也会不由得为之心软,更况在我来说,从一开始内心就并不赞同这种屈辱的外交手段。
即便到了何等地步,大赵依旧是大赵啊!依旧是那个太祖皇帝建立起来的、天下正中的父母之邦,而父母之邦,岂能用和亲的怀柔之策与自己的藩臣?如果说,在这一刻之前,我还有些许的犹疑,那么到了这一刻,心底竟像是生出了孩子一般的逆反,我被隐隐的不满所占据心灵,情感开始背离吴王而靠向凝莲。
想到这些,再看看凝莲恳求的目光,我终于一声叹息:那么,告诉我……我究竟该怎么做?表哥答应了?!凝莲眸子一亮,顿时转忧为喜,美丽的面庞上笑意盈盈,她一下子移过来,紧紧靠着我坐着,拉住我的胳膊,仰望的眼神中满是感激:表哥!凝莲太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