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凝莲真是太喜欢你了!我没料到表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怔之后,不禁莞尔,拍拍她的发髻道:错了吧,这里呢,不应该用‘喜欢’,而是‘感谢’才对。
她一撇嘴,微微含笑睨着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妹妹……就不能说喜欢哥哥不成?看到她第一次露出天真无暇的笑颜,我觉得心中仿佛吹进了一阵柔柔软软的春风似的,心情也不觉好了起来,我想了想,便问她道:凝莲究竟要表哥帮你具体做些什么呢,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是不是已有了计划?她点点头,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过了好一阵子,目光才变得坚定:表哥……我要你帮我修书给卫远,请他来金陵。
我一愣,一时想不通她的用意,皱眉道:你是要……没错,她看着我,仿佛是有些犹豫地,十根纤纤玉指绞在一起,紧攥着衣带:虽然有些为难了……但是,也是唯一的办法,若是卫远能够来到金陵,表哥就可以亲自和他谈谈,劝他放弃这门亲事。
我?劝卫远?凝莲的话让我啼笑皆非,我摊开手道:凝莲,我想你把这事想得太过简单了——要知道,赵陨只是一个皇子而已,而对方是藩王,就算我修书去高丽,卫远也未必依言听命;再则,方才你也说过,这门亲事对卫远、对高丽都有着极重要的意义,我看哪怕他真的来金陵了,我也未必能所动他放弃下来——话还未说完,便只听她打断道:——不,不是那样……凝莲并非要表哥以皇子的身份修书给卫远,以皇子的身份与他去谈判,而是……以大赵帝国的天子的身份,令他到金陵来,令他改变主意!我闻言一震,睁大了眼睛:什么!?几乎是立时之后,我明白了她的隐意,顿时心中一阵激荡,竟止不住霍然站起身来。
我指着她,惊惶失措地:你想要我背弃皇叔?!吴王未安排我登基,而她却要我以天子的名义召高丽王到金陵来,不是公然地夺去了吴王的权力么么?诚然,从道理上讲,我得了父皇的传位遗诏,我就是当之无愧的大赵天子,我自然可以发布诏令,执行我自己的决定……可是,从情理上说,我却不能与吴王对着干,因为如今是他一手撑着倾颓的帝国,是他一个人为国事忙得焦头烂额,纵然我想要做什么,也只能是用光明正大的方式,先征得皇叔的同意才行——要不然,岂不徒然令人心寒?想到这里,我看着她断然拒绝道:不行,绝对不行!现今是吴王主政,我不能越俎代庖,更不能在未登基之前僭号越位!可是,只要父王不知道,那便什么事都没有!凝莲也是倔强之极,眼见我已经生气了,她还依然执意道:况且,只要卫远能到金陵来,我便有一千种的办法来令他改变主意,也许根本不需要表哥去背弃父王、暗中与父王为难!我想都没想,一挥手大声道:可是,要是卫远在你那一千种方法之外呢?!再或者,他会将一切全部告诉吴王呢!我不知道此刻自己的情绪究竟为何如此激动,不过,我却十分明白,那种感觉却并不单单是不情愿、是害怕,更多的,反而是一种犹豫……就像是,有人说好给你一件礼物,可是却迟迟不交到你手上,你想要自己去拿,可是终究又左右为难。
我明白,之于自己,那件礼物,便是权力。
内心深处,我太想要那君临天下的大权了,有了它,就能实现我的一切愿望;可是呢,它如今却在我尊敬、倚仗的亲叔叔那儿,对着至亲之人,有时真的比面对敌人还为难,至少面对敌人,我可以放下旁骛,用任何手段去夺权而不会犹豫,然而对着亲人,我要顾及的却太多,既要尽力不使吴王为难,也不能露出急切的情绪……于是,话在喉头,夙愿在心头,便愈来愈纠结难解。
这也便是为何凝莲的建议会让我情绪大变的原因了:照她的话去做,恰恰也是我所想的;可是,一旦被吴王所知道,我不知又该以怎样的面目来面对他的失望。
犹豫不决间,我沉默着一语不发。
见我久久的沉默,凝莲的眼神一时由热烈变得冰冷,渐渐充满了失望,她似乎是气愤了,冷哼一声:要是表哥真的那么怕得罪父王的话……你只要帮凝莲请卫远来便好了,等他来了之后,凝莲自己去乞求他,结果如何,表哥可以置身事外!这样可好?此时的我心思烦乱之极,虽耳听见她这么说,然而头脑里根本不能多做思虑,分不清她已经妥协的哀伤的语气,还道是在继续劝我与吴王作对,便下意识地回道:不行,真的不行……赵陨万万做不到。
连这样……也做不到么?她一下子愣了,回过神来,确实凄婉摇头:表哥还真狠心哪……说这句话的时候,凝莲眼中有着难过的泪水,然而同时她的嘴角却倔犟扬起,纵使是无助、恐惧得一阵阵轻颤,也绝不令泪珠掉将下来。
我忽然明白刚刚自己说了什么,再见此情景我的心一下子软了,叹出一口气,忍不住安慰道:不要这样……凝莲……表哥并不是那个意思……凝莲已经失神了,她红红的濡湿的眼眸看着我,眼神幽怨得令人心碎:算了……又何必再说什么呢,反正父王不稀罕我,哥哥帮不上忙,如今……如今连表哥也不愿意受凝莲拖累了……不是么?她缓缓地摇着头,想起了伤心事,便转身去拭了泪痕,仰起脸,抽了抽鼻子,然后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精致的小木盒,打开来放在昏睡的雪儿面前,挥挥手,令里面的香气散发出来。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知道她是在令雪儿苏醒,便没有出言阻止。
做完了这一切,她凝望着雪儿的睡颜,绝望地喃喃自语:……什么金城郡主,什么赵家女儿……到头来,竟连一普通少女也不如啊,至少在民间,她们可以选择自己的良人,可以有父母兄弟的亲情,而凝莲,连这些也一并没有!她看着我,终于缓缓地站起来,一鞠躬,声音呜咽了,对不起了……表哥,就当今晚凝莲什么都没说过吧,请表哥不要放在心上……都算了吧,算了……我怔怔地立在那处,一时间什么也不能说,只是无比真切地感到,手背上一滴滴滚烫的琥珀珠子,正缓缓滑落。
那是,表妹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