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的,当皇叔告诉将让我暂居监国之位时,心里小小地狂喜了一下,有一种极度接近了夙愿的兴奋,我惶惶然谦让道:那怎么可以?赵陨智术短浅,恐怕无法胜任监国之重任吧……陨儿!皇叔皱了皱眉,很不满意我的自谦:要打起自信来!要时刻想到自己乃是昭烈太子的同胞弟弟,是文武兼备的建竹宫!监国一任虽然重要,然而这普天之下没有谁比陨儿你更合适的了!皇叔的一番话说得我心里直飘飘然:皇叔谬赏了,陨儿惶恐……皇叔见我有了信心,这才微笑道:那么,陨儿是答应皇叔接下这一副重责了?能不能?我心里原本就是乐意之极的,只是礼数上不能莽莽然一口应下而已,如今谦让也让过了,再看看他期待心许的目光,便再没有片刻犹豫地:我能——正当此刻,由远而近的,忽而一声急促的喊声打断了我未说完的话:建竹宫不能!皇叔立时脸色一变,我们扭头看去,却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快步闯进大殿来,他一面挥舞拐杖呵叱责意欲阻挡在前的太监们,一面连连呼道: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哪里知道处理甚么军国大事?吴王若是轻率地将这一并事宜全部交给建竹宫,恐怕他日会后悔不及呢!我这时才认出来,这粗鲁地闯进宫来的不是别人,却正是陆世廉。
不知他为何会在这关键时刻出现在这里,而且更让我感到诧异地是他的话:向来偏袒、乃至于声称要辅佐我的陆世廉,今天却会说出这等话来,难道他不知道监国离皇帝只差一步的道理么?我有些疑惑,也微微有些愤怒。
然而相比与我,吴王的尴尬恼火更甚,他本欲大怒,不过见是世廉才暂且忍下发作,面色沉郁地将一腔火气撒到了惶惶然的太监们身上:你们看不到陆相来了?几十号人难道竟全部是瞎子、哑巴不成?不知道通报一声?简直混帐——滚,全部给本王滚出去!一群太监吓得连声都不敢出,只壮着胆子拉上了门,然后纷纷作鸟兽散。
废物!废物!不知为何吴王的火气大得吓人,直到太监们退下去很久,他还犹自大骂着,我自到金陵以来,还从未见过皇叔如此生气,心里也小小的惊了一惊。
显然,正当吴王勃然大怒的时候,纵使陆世廉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走过来,在我旁边拄杖请罪:殿下,老臣失礼了……殿下!谁知你眼里竟还有我这个殿下!吴王怒骂了一声,转过身去,沉默得可怕。
陆相,究竟怎么回事……我直觉陆世廉老成持重,绝不该犯如此低等的错误。
其中理应有什么急事才对。
事实证明我猜对了,听见我的小声问话,陆世廉虽低着头,却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腕,用手指在上面划着字,似乎想背着皇叔告诉我些什么。
我疑惑之极,也好奇地分辨着他的怪异举动,一会儿,感觉他写的仿佛是‘勿言’两个字。
勿言?不要说话?什么意思?是叫我不要再说话吗?正疑惑间,听得吴王终于恢复了平静,他深叹了口气,道:罢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你总是这个样子,好似本王总欠了你一般……见吴王转过身来,世廉立刻放开了我的手,他也微微笑着拄杖站起来,回道:殿下严重了……这本就不是欠不欠的问题——所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世廉作为吴国国相,自当以劝谏为己任。
吴王冷哼一句:食君之禄?恐怕你并不知道你食的是本王的俸禄吧!殿下又戏言了。
世廉丝毫不惧,也依旧针锋相对地回道。
我在一旁看得傻眼:这两人……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君臣关系?君不像君,臣不像臣,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在打机锋一般,说是互相冷嘲热讽也并不为过……实在见所未见。
两人来往一阵,都驳不倒对方,反而能将话题转移到正题上来了,吴王没好气道:说吧,陆相你今天究竟为何事而来?本王等着受教就是了。
世廉一鞠躬,道:指教不敢,只是扬州出了这么大的事,吴王殿下不应该瞒着世廉而已,今天,我就为此事而来。
扬州?吴王明显一怔,脸色陡变陆相怎么会知道……因为我是相国啊,世廉淡淡一笑,殿下不告诉我,作为相国的我,恐怕也有责任去关心军国大事吧?吴王显得很尴尬:本王并非存心瞒着相父……只是,还没来得及罢了……我看得更加呆住,怎么,才这一会儿,皇叔的语气忽又恭敬了下来?看起来,世廉还真不简单哪。
那么,就听听相父是什么意见罢。
吴王对我点点头道。
世廉将拐杖顿了一顿:我要说的,刚才已经说过了,那便是殿下不应该让建竹宫担当监国一职,那分明是再错误不过的决定!为什么?吴王眯着眼睛看着世廉,脸色一沉。
这是常理。
世廉丝毫不顾我们的不悦,自顾自道:贩夫走卒也知道:‘国赖长君’,而今建竹宫就算如何能耐,终究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而已,试问,刚到金陵、人生地不熟的他何德何能以服众?不能服众,那么监国将无异于煎熬!再则,如今战火波及扬州,我方根本毫无准备,吴王所能做的,也就是带着金陵九郡的全部军队去拼一把而已——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当你带着全部的兵马走了,万一江南有变怎么办呢?后方空虚,而且一旦前线陷入僵持,建竹宫更加还要想方设法去筹措军资、粮草,试问这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孺子能够办得到的么?万一办不到,结果会怎样?少年孺子?我听了这话,一时间莫名激恼,直想大声分辩一番,可是我话未出口,世廉连忙将目光‘横’了过来,他重重地咳了两声,似乎在提醒我‘勿言’。
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咬紧了牙,重哼一句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