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隙阳光由窄变宽,一下子将门外的情景清清楚楚地映照在我们眼前——让人怎么也料不到,就在刚才争论的时间里,原本空无一人的庭院中现在竟是密密麻麻地聚集了几十上百的臣僚,他们见殿门打开,世廉站在门口,便仿似有了默契一般,纷纷俯身跪倒,先是朝殿中拜了一拜,继而双手高举玉圭,齐声道:臣等万死,恳请王上听取相父良言,亲身坐守金陵,切不可以身犯险!看到眼前一幕,皇叔一时怔住,回过神来,不可抑制地愤怒更甚:混帐!混帐!你们要干什么!?想逼宫?还是想造反?!吴王的微怒犹如张开爪牙的雄狮,令得他面前所有人为之心神一凛,然而臣僚们虽说受了这等严厉的指责,却仍跪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仿佛要以沉默来坚持自己的立场。
愤怒的回声渐渐在沉默中稀释、消却。
皇叔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厉声呵斥居然毫无效果,他面色陡变,刹那间仿佛失去了全部的力量一般,感受到被孤立无援的恐怖:你们……你们!殿下。
世廉长叹一声,走上前来:难道您还看不懂么,今天大家之所以会聚集在这里,便是早已有了不达目的誓不回头的决心了,如果您不答应取消去扬州的决定的话,没有人会让步、离开。
甚么!?吴王回过头来,在片刻的惶然之后,目光陡变凶狠:就算我动用羽林军?在刀戈面前也不滚开?听到这话我心里一惊:皇叔这是怎么了,虽说……世廉今天一再顶撞的行为确实有些过分了,可是究其目的还是想要他留在金陵,不要以身犯险啊,其行虽鲁莽,心意却有可谅之处。
然而皇叔竟何以火气一步步升级,仿佛是被击了痛处一般?还有,明明只是为了劝谏而已,世廉为什么竟不惜动用‘群臣逼宫’的下下之策?将事情弄到如今这个不可收拾的尴尬境地?不明白,太多的不明白。
我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心中充满了疑惑。
然而,一直以来的某种感觉却愈发变得强烈、真实起来:那就是,横亘在皇叔和世廉之间的,绝对不仅仅只是分歧而已!更有甚者,我能感觉到他们互相之间的那种势不两立!就像是……就像是……为了争夺某样东西而拼尽全力在作战一般!我或许是太年轻,故而我怎么也不明白他们要争夺的究竟是什么,只是隐隐感到,两人的一举一动都夹着明枪暗箭,每一句话底下都惊险万分!果然,在皇叔近乎威胁般的问话后,世廉立刻毫不退让地接上一句:如果殿下的刀剑可以划破血肉、斩断肌骨,那么可能会有人恐惧;然而,殿下的刀剑若只是用来虚张声势,那就大可不必祭出来了。
岂有此理!皇叔猛地一拄杖,毛发怒树:你以为我不敢杀人?——笑话!金陵吴王,我独断东南的金陵吴王难道连杀一两个逆臣的权力也没有了?世廉一阵沉默,然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斜睨着他平静道:不,不是。
我不怀疑殿下有杀伐独断的权力,然而,我否定您有这一份胆量——我一怔:世廉何出此言?然而再看看吴王,却见他就像是真的被说中了一般,原本怒发冲冠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颓然了,变化之大,真真令我这个旁观者惊讶万分。
殿下不会杀人的,对么?世廉云淡风轻地问了这么一句,然后,躬身跪下,高举起手中玉圭,提高声音道:恳请吴王殿下镇守金陵!恳请建竹宫带兵援救扬州!世廉话声一出,俯头跪着的众臣就像是得了命令一般,也齐声附和道:恳请吴王殿下镇守金陵!恳请建竹宫援救扬州!如潮的呼声一遍一遍震彻了宫廷,仿佛是一种汇集起来的巨大的意志一般,令人根本无从抗拒,我茫然地看看皇叔,而他不知是震慑与这种巨大的意志之中,还是震慑于世廉的那番话中了,此刻竟也露出无力、疲惫,乃至于无奈愤懑的神色。
良久之后,他胸臆间一阵颤动,深吸口气,举起手来:够了!群臣的呼声戛然而止,几百双眼睛齐齐看向吴王。
皇叔嘴唇嗫嚅一阵,看了看手中权杖,再看了看满地跪倒的臣僚,终于无力地叹息:众位爱卿,你们……赢了!殿下千岁!千千岁!听了这话,众臣弹冠相庆,纷纷举手大声欢呼起来。
皇叔苦笑着摇头,伸手抚了抚脸上僵硬肌肉,转眼看向世廉:这样……可如你的意了?世廉笑着低头:殿下千岁!那么,陨儿。
听到皇叔唤我的名字,我回神应道:皇叔?皇叔看着我,眼神极是复杂的,过了好久,他才拍拍我的肩膀道:陨儿,你跟我来。
说完这简单的一句,皇叔便拄杖自顾自走进了大殿之中,我一时有些犹疑该不该立刻跟过去,此时,世廉却在我腿弯上重重地推了一下,急声道:别管吴王说甚么,殿下全部应‘好’……拿了符节,回初云宫等我!喔。
我一激灵,连忙快步跟在了皇叔身后,亦步亦趋地,朝着那昏暗大殿的深处走去…………可是,今天的这一切,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