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扬州的战事如此迫在眉睫,以致于到了夜晚,整个宫廷里已经是人来人往,大臣们乱作了一团。
一道道的口令由含章殿里发出,太监们便匆匆忙忙地去传达给受命的臣工、将军,往来的道路上庭燎全部点着了,通红的火焰熊熊烛空,仿佛每一片琉璃瓦上都流动着明亮的水流。
此时,含章殿里。
黄门们展开了巨大的地图在地上,上面摆了一盏盏小小的莲花烛台。
吴王时而来来回回地观察指点着,时而回头告诉我将要行军的一路上的需要注意之处。
我亦步亦趋跟在皇叔后面,频频因为他的话而点头应声,也仔细跟上他的思路,只感觉过了好久好久,吴王的告诫才告一段落,他命人擦了擦汗,顿下来道:其实说这些也算是多余的了,毕竟扬州、金陵一江之隔,要行军的时候并不是很多,甚至说朝发夕至也不为过呢——只不过陨儿第一次带兵打仗,理应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我应着,感谢道:没有皇叔指导的话,陨儿哪里知道怎么办?我看着地图,一会儿有了疑问:皇叔……你看这里——过了江向北面,江淮之间根本是一片大平原,似乎很不利与我军作战啊!吴王叹了口气,他点点头,像是早已想过这个问题:没错……所以陨儿你要记住,这一次我们的目标就是守住扬州——这是最低的底线;如果成功的话,至多也是全面击退敌军,然后结连各城、县,保证通路不断。
万万不可贪图功绩,与敌在大平原上展开决战啊!他深叹了口气:陨儿你知道,我赵轻虽然号称金陵吴王、节制东南,但实则也不过麾下三只军队、三四万人而已,并且刨去陷在河南道的精锐,剩下的几乎全部是惯于水战的水军,这一次救援扬州,我是不得以将水军充作步卒用啊。
如此一来人数上勉强还可,只是战斗力就实在令人为难了——一句话,守城尚可,与北兵作战则毫无战胜之希望。
我沉重地点头,将皇叔的话牢牢记在心里,放心吧,陨儿绝不会拼掉这金陵最后的生力军的。
听到我的承诺,吴王凝重的神色才有了一丝的舒缓,他拍了拍我肩膀,笑着道:不过,陨儿倒也不必过于担心——他顿了顿道,感慨道:可能是上天还眷顾我们赵氏子孙吧,今天虽然有这扬州危急的可怕消息,但是下午时分,却也传来了一两个好的消息。
我闻言,也不由振奋起来:真的!?吴王点了点头,眼角微眯:咱们的援兵也来了。
世上再没什么话能让我像这时一样地陡然间大放神采了,我拉住皇叔,急问道:是那一路的兵马?是本家的。
吴王含笑道:只不过,来的不是一个,是两位。
我禁不住大喝一声,手舞足蹈了一阵:是嫂子?还是东瓯侯?闽侯?不,吴王呵呵轻笑:比他们都要大,而且,辈分比我还高。
辈分比吴王更高的赵家人?我微微一怔,脑中旋即灵光一闪:难道是——长沙王?!我脱口而出。
没错,当今这世上,比皇叔更年长的赵室本就已经所剩无几了,而又手握着兵权的,更是只有长沙王赵寂一人而已!毕竟,他已经年届八旬了,谁会想得到这样一位老人还能够带兵来援呢?想到这里,我有些不敢置信地:长沙王到如今还能够操持军旅之事?皇叔摆摆手:怎么可能?老叔祖只是还袭着爵位罢了,据说下面一切事情都交给儿孙们在料理了。
我猜道:那么此番带兵的是他的儿孙?是老叔祖的长孙,曳河县侯赵雍。
吴王道:他虽只是散骑常侍之衔,却掌着长沙国的上军,这番便将这一千五百人全部带来了,现今大概已经到达润州了——我令他直接开拔赶赴扬州,大约几日之后可以和陨儿的大军会合一处。
听到这里,我很高兴,不过有个疑问:然而长沙王如何会未卜先知,派其长孙带兵一路赶来呢?吴王因我的疑问而微微发怔,不过很快恢复笑意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远见卓识’吧!要知道,老叔祖八十几岁了,有什么不曾遇到过,有什么看不明白?我心悦诚服:诚如斯言,那就是我赵家之福啊。
停了片刻,我问皇叔:那么另一位带兵来援的子弟又是谁人?皇叔正要回答的时候,此时却听得门外响起了太监们的大声通传,皇叔听到这一声,转过来对我笑道:好了,正说他,他就来了。
是谁?我心里好奇着,眼睛不由向着门口看去。
不过片刻之后,便有三四个小太监轻推开了殿门,接着便由远而近传来一阵快步的脚步声,循着脚步声的方向,却看见陆世廉以及一众金陵要臣簇拥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我的视线在人群中一扫而过,自动跳过了那些熟悉的面孔,最后,视线锁定在人群中间的二个年轻人的面上。
这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身形尚未长成的十五六岁光景,乍看之下,面容颇有几分相似,但是其中男的高高仰起脸,眉目间意气十足,更有一股英武与傲然;而女的则显得谦卑内敛,低垂着眉目跟在男子身后。
打量了一阵,等众人走到眼前、世廉他们都行过礼之后,吴王拉着我,指着人群间那位少年道:那是万德,按年纪来算,陨儿该称他一声弟弟。
我的弟弟?听了吴王一番话,我更加疑惑:这位少年,我分明从没有见过,可是皇叔却说他是我的弟弟——难道这一位,又是皇叔的儿子?不,不对。
我看着两人见面的光景,否定了心里的想法,他断然不是吴王的子嗣,那么他是……正揣测间,吴王对那位少年说:万德,快来见过建竹宫殿下,他也是你的表哥之一呢!我尚且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很显然,这短短的一句话对于那少年确是极大的震动,只见他浑身一震,立刻上前,先是激动地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忍不住拉住我的衣袖,只是望着我,还没等我说什么他却已经呜咽:你是建竹宫……建竹宫……我、我父亲,我父亲是赵王啊!什么?!听到这一句哭诉,我登时如五雷轰顶,一下子紧紧拉住他,震惊道:你是赵王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