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隆隆的炮声将我从梦中惊醒来，推窗一看，只见天边还是昏暗一片，只在青黑的天穹东方有更加暗色的几道烟柱，那应该是战火燃起的阵柱吧。
看来经历一夜的修整，敌人又开始进攻了。
我立时披衣下楼，这时候才发现，杜申他们早已经等在大堂里了，看见我，众人纷纷行礼，不过显然脸上都有着急的神色。
我不知道他们已经在此等候我多久了，深感不安，于是再不敢耽误，也不多说，直接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状况？敌人在攻打哪儿？人数多少？杜申道：回大帅，敌军今晨大量往东门集结，并在一刻钟之前发动了攻势，人数多达十余万，并且动用了火炮。
火炮？我一怔：他们有火炮？在我的印象中，火炮乃是前朝时曾经盛极一时的恐怖武器，不过至太祖开国以来，我朝在全国范围内严禁铸造这种不祥之物，以至火炮在中原绝迹，只有在西域、北胡那儿还有某些残余，不过其操练之法也已经失传殆尽了，因而在当今世上，没什么部队还会装备、使用火炮，纵使是有，也只是取其炮声巨大，作震慑敌人之用罢了，不过，即使这样的部队也极少——不知敌人的火炮是哪儿来的，不过，那确实是火炮无疑……李从嘉也在场，他解释的声音有些微颤：因为在前几次的攻城中他们也使用了这东西……唔，可怕极了，几炮下来城墙便开裂以致于坍塌，若使击中城头上，军士们更是伤亡惨重。
典军大人！我听得头皮发麻，连忙对杜申道：马上下令，让金陵健儿们将弩机都架上城头，务必帮助扬州守军打退敌人的进攻！是！杜申点了几个将军，令他们带领所部军队赶赴东门驻守，然而命令完之后，他面上依旧凝重：殿下……这样恐怕还不够。
你的意思是——我看着杜申的忧郁神色，一味的防守并非致胜之道，必须取得这战场的主动？正是如此。
杜申点了点头，他思索一阵：要不然，我们绕道敌人两翼作战，以减轻守城的压力？我正要发表意见，李从嘉却慌忙阻止道：使不得！使不得！若说我们守城尚有五分胜算，那么……主动出战恐怕连一分胜算也没有！为什么？在场的将军都是一怔，哪有如此道理？李从嘉看出大家的怀疑，解释道：敌军十分凶残，而且毫不畏死……不瞒大人们说，在扬州一开始被围的时候，我也曾想过一面凭城坚守，一面派兵到外围袭击敌人，可正是这决定，反而造成了我守城部队的最大一次伤亡……杜申想起来时探子们的报告，问道：你指的是西南那个小湖边……？我也想起，那时确是有人报告，说在扬州城西南面一个小湖边发现了大量的阵亡士兵，难道这就是李从嘉所说的‘最大一次伤亡’？果然，李从嘉沉重地点了点头，道：那儿叫做‘白家潭’，本是一个驻兵营地，围城之后，我派出将近二千的精锐出城，试图夺回此营地，从而与扬州城形成犄角之势，将敌人切割开来。
没出预料，在一开始，我们取得了巨大的胜利：当大军出其不意地出城作战时，敌阵被撕开了一条大口子，士兵们也迅速夺占了白家潭营地，并且从外围杀了不少敌军。
但是，当夜晚降临之后，一切突然逆转了！你指的是——无数的敌军犹如鬼魅般地从四面八方聚集，并朝白家潭发动了猛烈攻势，我们的士兵虽然在拼死作战，但是似乎每杀死一个敌人，立时又会有数十个敌人补充上去，不消一个时辰，二千人……眼睁睁地全军被消灭掉了。
我不敢置信：在那时候，难道你不知乘机攻击敌军后方吗？敌人围攻白家潭，定不会有什么力量围成了呀，从这个角度说，你最初的战略目的已然达到。
是啊，太守难道眼看那些士兵消耗殆尽，不予援手？将军们也纷纷皱眉，认为这相当荒谬。
可是，我根本无法出城！李从嘉挥动着手臂，显示出他内心的激动：敌人一直在增加！从围城那天开始，敌人的援兵就一直没有停过！我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更加不知道他们将会还有多少人！我……我，也许作为一个将军，要看着士兵们达成了目的却无意义地牺牲掉是很困难，然而，作为一个太守，我更加无法说服自己贸然出兵，将几十万人丢在敌军的矛头之下！我怔了：……敌人的援兵一直没有停过？李从嘉点点头，这时，金陵的一位将军也道：今晨有士兵来报告，确实说敌人数量比昨天密集了不少。
我开始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心念一动，脑中再次闪现出从金陵出发后便一直横亘在我们前面的巨大疑问，我连忙问太守：那么……你可知道，敌人究竟是什么人？……难道殿下还不知道？李从嘉显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我和杜申对视一眼，都摇摇头。
所有的将军都露出疑问的神色，看见这一幕，不知为何，李从嘉居然比我们更加惊愕万分，他比划着手指，由于过度震惊，竟好久说不出话来：不……不可能！太守，不可能？你所指的是什么？一股莫名的寒意涌上心头，我上前一步，紧紧拉住他的衣襟，试图令他冷静下来，将一切说个清楚。
我……我在第一份求救书里便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了——敌人，包围扬州的敌人是张蒸！河南道的流寇张蒸！甚么？虽然有所心理准备，可听到这个，我还是如有雷击，手指不觉一松，耳里嗡嗡的瞬间什么也听不见了！不只是我，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李从嘉都愣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个答案……原来，原来一直困扰着我们的问题——那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原来李从嘉第一封书信里便已经清清楚楚地说明了来犯的敌人是谁！我头脑一片空白地站在那儿，无数片段开始闹哄哄地倏而划过眼前：吴王在巨大地图边踱步……楚州血写的求救书……吴王说敌人极可能是史张……扬州城下的各色旗帜……是啊！可笑，这竟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我一时间感觉眩晕，想哭，却更想悲声大笑：天真，我们太天真了！我们竟会相信大赵的情报系统已经坏到连对阵之敌也分辨不出的地步！我们竟会天真到愿意为了一个迷局而蹈死不顾！更况且，这个谜局，是被层层谎言编织起来的！仅仅极短一瞬间，大家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我听见许多人与我一样发出了咯咯的苦笑声，只有李从嘉仍大感意外地问道：怎么，大人们不知道这事？吴王不知道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