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的战场上,灼热的血液已然染红了每一寸战火蹂躏的土地,而在离此千万里之外的国度里,血泪,却被激流暗涌所静静地湮没……从黄昏延续了之后三个日出日落的恶战终于结束了,当又一次太阳的光芒照耀在鸟居上时,无数的尸骸,横陈遍地。
曾经勇猛的武士,而今只能僵倒在污秽的泥土里,面庞犹有几分残余的坚毅,脖颈上,血痕却已凝固。
无数面精致的、曾经被人仰望的旗帜倒下了,余火不时地燃烧起来,被风一吹,发出呼呼的响声,于是,阵阵令人欲呕的刺鼻味道,在残破的神社前弥漫开来。
失败的一方已经倒下,成为战刀下的亡魂;胜利的一方傲然倨立,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
欢呼声惊起了神社上的鸦雀,它们呱噪着惊飞起来,惊恐地飞离这惨烈的战场。
然而,叫武士们见了,都纷纷弯弓搭箭,叫嚷着,炫耀着自己的武力……深深的树木的荫护中,胜利者与失败者都真切地听到了外面的响动,同样的声音听在不同人的心里,自然激起迥然不同的感受,欢喜者更加矜满得意,而悲恸者愈加悔恨交加。
这是一间很古旧的屋舍了,也许是从前供奉长明灯的厅堂,而今,蛛网萦满了梁柱之间,烛台滚落一地。
一切都强烈的给人以世事无常的凄凉感触,尤其在战争刚刚结束的此刻,安静的气氛更显得肃穆和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叹息道:胜利了?是。
屋内的十几名武将不敢怠慢,齐齐转头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应道:大人,士兵们击杀了一千多名贼人,终于胜利了。
一个武将站起来,将满身是血,被五花大绑的她从柱子边上拉上前来,一把推倒在那个声音的面前,瓮声奏报道:敌酋跑了一个,我们只抓住了这个女人……不过,似乎她才是贼人们的首领,有人听见,贼人们叫她作——不知为何,那武将说到这儿却停了一下,畏惧地看了一眼坐在层层幔帐后的那位大人,声音低了一低:他们称呼她为……公主。
听到这话,屋里的武将都面面相觑,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很快这小小的骚动便安静了下来,大家都识趣地低头不语,大气也不出。
呵呵……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那位大人的声音:公主?呵呵……很有趣的称呼,不是么?她猛烈挣扎着,虽然因为被缚绑而不得不倒在地上,然而,她却一直高高昂着脑袋,被血污的面庞决不肯低下半分,一双眸子,更是怒视着那幔帐的后面,似乎要从中喷出仇恨的烈火来,将眼前的一切都灼烧的干干净净。
看见这种目光,就算是屋中那些久经沙场的莽夫悍将们,也不觉感受到一股寒意。
这个女人不同一般……他们心里这样想着,嘴却紧闭着,生怕不小心泄露了真实的想法,从而召来无妄之灾。
你们退下。
在岑寂了好一阵之后,幔帐后又发出声音来,老人的声音依旧疲态十足,不过,却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坚定:是故人的后代,老夫,想和她谈谈……可是——一位年轻将军站起来,阻止道:她恐怕会对大人不利,大人,与这等贼人不必多说什么了,杀了她!对,杀了她!武将们都高叫道:杀了她!杀了她!她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他们扭曲暴戾的面容,眼中禁不住淌下泪来。
不是恐惧,不是害怕……在她眸子里的,只是深深的失望。
仿佛我们有亏于她似的。
对上这女人的目光,那年轻将军不由得心里一震,兀然冒出如此可笑的念头来。
他自然绝不认为自己哪里亏欠了她,他甚至陡升起怒火来,被那目光搅得心神慌乱,他不知该如何摆脱这不可思议的愧疚感,终于忍不住地大叫一声,将寒光闪闪的薙刀提在手中:我乃骏府的竹下平八郎!我杀了你,将来尔魂魄如要报仇,请尽管前来!说着,他猛然斩下一道银亮的关弧,刀锋直向她脖颈挥去。
平八郎!老人的声音平地响起。
是!平八郎顿了一顿,手中薙刀在挨上她脖颈的瞬间停住,刀刃已经划破了皮肤,白嫩的脖子上流下一缕殷红的血来。
我说了,你们退下!老人的声音有了些怒气,解开她,然后退下,难道你们不明白我的意思?!武将们浑身一颤,是!几个小姓上前解开了她身上捆绑的绳索,绳索一打开,她立时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你才是逆贼!她指着幔帐之后,一张本来俏丽的面庞此刻充满了恨意。
要不是她身上有了多处刀伤,也许,她会再次选择战斗罢?跪下!已经转过身要离开的平八郎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看见她居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心中一震,大吼着,上前一脚击在她的腿弯上。
她一下子被踢倒在地,腿弯扭曲成一个不正常的弧度,像是被踢碎了骨头。
然而,她却几乎不曾呻吟,只是立时扭过头去,脸昂的更高,怒视着平八郎,依旧眸中没半分害怕。
……平八郎看着那仿佛宇宙尽处般深邃的目光,心里忽然有些发颤,仿佛是自己不是俯视着一个被俘虏的女人,而是仰望着一尊佛陀、一尊大神一样,他不得不撇开视线,定了定神。
不准对大人无礼!平八郎一面退着,一面感受到那目光的灼热,从刚才起,你的性命已经结束了,是大人要留着你,你便多活一日罢!平八郎退下了,房间里一时又恢复了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