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入夜时的一场细雨洗刷下，扬州城头的血污渐渐涤净，天气情况开始有利于防守的一方，湿滑的城墙，则更加令失去了火炮的贼军望城兴叹。
老将军霍举以其勇猛无畏的精神振奋了守城的战士，士卒们看见火炮被摧毁，又见褚倪、李建成功救回了张蒸刀口下的老将军并且凯旋回城后，都倍觉胜利在望，于是更加鼓起士气抵抗着敌军发起的一波波攻势。
雨点般的箭矢，滚烫的砂石，官兵们的高涨气势让敌军损失惨痛，无数具尸体倒在了城墙之下，被蒙蒙细雨笼罩的天色，亦显得愈发阴暗。
张蒸一直没有亲自组织攻城，他只是纵马远远观望，仿佛潜伏的猛虎，没有必胜的把握，根本不肯挥舞出爪牙。
见天色渐渐暗了，雨天的黑夜更加不利于作战，张蒸终于一转马头，朝远处离开了。
他离开后不久，立时便响起了鸣金收兵声，敌军一哄而散，丢下满地的尸骸退入了栅栏围成的营垒之中。
我们胜利了！官兵们都发出欢喜的呼声，一时间，城头旌旗摇曳，无论是扬州士兵、抑或是金陵兵都情不自禁的弹冠相庆，高高举起手中染血的戈矛。
血红，此刻是胜利的颜色。
左道、庆州、晏明，你们三个带领五千金陵兵在城头巡逻，协助守军们修复炸毁的城墙。
经过一日的战斗，我也大略认得了金陵的将军们，于是点着他们的名字下令道。
大帅放心，我等一定完成任务。
李建、褚倪冒死救下老将军的壮举也让左道他们大为感动，自不敢轻视我这个大帅，都毫不犹豫的答应道。
我点了点头，对杜申道：我去看看霍将军伤势如何，你跟我同去罢？杜申脱下了热气腾腾的头盔，甩甩汗透的发丝，笑道：殿下代末将问候一声就好了，霍举将军不会介意的，至于我，金陵军这一天战斗下来，恐怕还要我这个将军处理甚多军务呐。
也好，我道，于是叫人牵来马匹，打着帅旗朝扬州太守的大宅驰去，十名士卒擎着棨戟跟在马后小跑。
一路上，处处可见欢悦的扬州城民，他们已经兢兢战战地在家里躲了一天，生怕炮火会落到头顶上来，如今听到敌人被打退了，这才松了口气，涌出门来，竞相在街市上欢歌笑语，以抒发心中的激动。
看见帅旗，人们都迎上前来，大声地喊着‘千岁’的祝语，靠街的殷实人家更是在家门口点起了喜庆的鞭炮，表达着感激之情。
我不由得慢下了速度，在马上对两旁的行人点头致意着，看见一张张笑脸，心里直是得意之极。
大约两刻钟之后，我才到了目的地，将马匹丢给跟随的士卒，我大声唤来仆人，叫他带路去霍将军处。
而此时霍举的房中，早已聚集了众多前来看望的将士和扬州官员。
啊，大帅来了！殿下千岁……我的来到多少有些出乎人们意料，众人都行着礼，让开一条道来。
不必多礼，我摆摆手，让众人平身，一面径自来到了霍举的榻前，此时，老将军卸下了战甲，伤口也包上了白布，在婢女的服侍下半倚坐着。
看上去已经不似刚刚回城时那样的惊惧了，苍白的脸色回复了些许血色，我阻止了他打算起身行礼的意图，关切问道：老将军得无大碍？伤口不要紧吧？蒙殿下挂念，末将惶恐！霍举感激地连连点头：末将感觉已经没事了，不多一日，请殿下看我重新跃马杀敌！听到这话，众人都一时笑将起来，也纷纷赞叹老将军的豪气。
我安慰道：那倒不必，亏得老将军毁掉了敌军的火炮，如今贼人爪牙已钝，一时半会恐怕不会恢复元气，扬州城大概有几天的平静日子可过了，将军又何妨多歇息几日？是，是。
霍举听到敌军败退的消息，露出了笑脸，不过，他没轻松多久，神色又凝重起来，他一把抓住我的手，道：殿下，虽然匪军退了，也请您绝不可放松警惕——张蒸其人，他不似等闲之辈啊！哦？我感觉他提起张蒸的名字，依旧心有余悸，不由询以疑问的目光。
不瞒殿下……先前霍举也以为，张蒸一介马贼流寇而已，料想不过是宋江般的人物，心里并不很重意，可是今日与其一战，我……我才发现他远远不止是宋江之流而已！我打了几十年战，不多不少，也交手过几百武将了，可从没有谁像他能给霍举这样发自心底的恐惧，仿佛在他面前，我竟连还手之力也没有……唔……他不说话，沉默得可怕，也根本不屑拼力作战，似乎他看你一眼，便能知道你有几斤几两了，而等他一出手，就必然是杀招！就像今天……今天……如果没有殿下两位将军相助，霍举恐怕早就成为扬州城下的泥土了！张蒸……有这么利害？我上午并没能看清霍举和张蒸作战的情形，这时听他这么说，心中有些存疑，暗想是否老将军因为战败的阴影还未回复，所以不觉夸大其辞了呢？殿下，请相信霍举！我决没有信口雌黄！霍举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不由胀红了脸，他的白须因为激动而颤抖，这个湖南汉子，说到激动处，忍不住挥着手臂：末将活了这把年纪，别的不敢说，看人的眼光还不至于大的差错！他面肉一颤，道：……张蒸是人中龙凤，虽然他乃敌人，但我仍然要这么说：如果说他是贼，那么他不是宋江那般的无能之徒，他是当世的黄巢，是张献忠、李自成！老将军，你冷静点。
我不禁皱起了眉，不喜欢他将张蒸比作两个能灭亡国家的天降灾星。
不，我很冷静。
霍举紧紧拉着我的手，坚定道：殿下一定要想办法——让张蒸死在扬州城下，不要放他离开，否则……否则、他将给这个世间带来难以想象的大灾难、大浩劫！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被霍举的话震住了，我也不禁停下了动作，脑中恍然响起渠首城下，一只独眼无比狠辣的张烈，不知为何，身体倏然流过一阵寒意，微微有些怔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