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里来了人,看似很平常不过的事,亭子不就是给人歇息停留的么?但是,这次的情形却堪称很不寻常,因为,高出地面一丈,凌然欲飞的八角小亭里面,来的居然是一个女子!乍看之下,连我也不由得愤怒,这船家也欺人太甚了,自古男尊女卑,而今地下站着一大群全部是须眉男儿,怎可叫一个女子凌驾在上?只是,满腔愤怒在我看清那个女子的容貌之后全部烟消云散——好漂亮的人儿!我不由自主的感慨,只见她披着绫罗华裳,头上钗光摇曳。
面庞好似绽放的芙蓉,又如十四的月儿,而修长蛾眉,却像斜罥着的一叶柔柳。
目如轻鸿,顾盼流光;唇如软玉,色胜朱丹。
注视回眸时隐约万种媚态,举手投足间却更显婀娜风流。
世上的美人固然一也,但是纵然美丽,也总有分别,而美人中最下等的,面容娇俏,多情善睐,让人见而思淫欲;其中等的,姣花照水,沉鱼落雁,让人渴求与之生生世世;而最上等的美人,她的美貌却是无法比拟形容的,如夏之妹喜,殷之褒姒,越之西施,汉之貂蝉,她的美色诚然抵得上百万兜鍪,千万甲士,足以令一个城邦,一个国家,整个天下也为之疯狂颠倒,战火连天,正所谓,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眼前这女子,虽不及,亦不远矣。
无怪乎在一阵骚动之后,人群中发出了更大声的赞叹,每个人都几乎神魂颠倒,更没有谁去计较让这样一个可人儿高居头顶了。
由于人群的啧啧赞叹声实在太过响亮,大家又都沉浸在迷醉当中,所以我回过神来,意识到那女子在说话时,听到的,不过只是一个结尾而已。
……所以,刘侯交待了,登上画苑号的决不能是莽夫,金钱多少倒是可以不计,总之呢,等会儿由奴出一个题目,大家按次序来答,通过的,那要恭喜了,在这大半个月中,您就是画苑号上贵宾,如果反之……她的声音柔柔腻腻的,听上去就像是有一只小手在抚摸着你的心口,这会儿,她抿嘴不再说话,只是扬出右手食指点了一点下船的方向,顾盼之间,那神情,真是无可言喻。
公子,是检验这个啊?李建文采不行,心虚道。
我心情大好,遂笑道:别怕,还有我呢,这些东西,不会太难。
李建还未答话,亭上美丽女子已经悬起了一副卷轴,然后两个小丫鬟上前将其展开,素白的绢纸上书着四个大字,笔迹婉转风流,正是: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什么意思?亭下的人们议论纷纷。
漂亮女子嫣然一笑,那花开般的美丽顿时让所有人屏息安静了下来,只听她亲启朱唇,道:风花雪月,这就是奴出的题目了,规则很简单,大家排好次序,如果是一伙人就公推出其中一个当代表,按顺序来,第一号取风字,第二号花字,三号雪,四号月,五号重新到风字,以此类推,抽到哪个字,就请吟出一首当中包含那个字的诗词来,可是注意了,不能是古诗,必须是今人所作的。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执起一支精致的小锤在案上的玉磬上轻敲了一下,道:现在,从奴开始吧.本来我自以为长得这么漂亮的人儿最多就是个花瓶了了,可是听她这么说,言下之意似乎还擅长诗词,我不禁倒来了兴趣,静听她说的。
只见可人儿在亭中踱了几步,倏然眉间一亮,扣掌一笑,面对我们,低吟道:岁逐胡马燕山去,沙射羽旗雪满麾,何日重登西阁上,对得山岚醉一回!吟罢,她低眉垂眸,微笑道:昭烈太子的《燕山谣》,让大家见笑了。
不期而遇听到她吟起大哥的篇章,我竟是心头被撞了一般,呆呆愣住,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向她那精致的容颜,心中却想起了哥哥如少女般无暇的面容。
燕山谣,是太子哥哥的燕山谣啊!有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皱眉道:错了,错了!太子的诗中并没有一个风字!女子并不争辩,只是摇头轻笑,走到几案旁优雅地席地坐下,仿佛不胜凉风,奴家岂敢与诸位公子平起平坐呢,其实呀,奴的诗里也是有风字的,只不过小了一些罢了,请诸君原谅则个。
大家这才恍然想起:‘山岚’之‘岚’,底下口可不正是一个小风?想通了这一点,所有人不禁为她的兰心秀口而叫绝赞叹。
接下来是我了,赞叹声未落,一个白衣少年站了出来,我意外地认出,那不正是上船时看到的夷人。
那时看得不甚真切,这时我看清楚了,眼前的白衣少年浓眉大眼,十指修长,行动间总有一股凌人的气质,倒真是一个引人注目的翩翩公子。
他说着话,眼神却是肆无忌惮地瞄着亭上女子,爱慕渴求的心理显露无疑,他看了好一会,才高声笑道:真个美人!真好!真好!无礼!女子低咤,然而神情却没有不悦,只是道:这位公子可要快点了,时间不够了哟,说着,扬起手腕一击磬。
没问题,白衣少年哈哈大笑,略一思索,张口便道:中闺枉自费疑猜,罗袜清霜低徘徊,待到回銮应错愕,人还未睡花还开。
一首情诗,在他诵来却尽显挑逗的异味,果真夷人,不通礼仪啊,我感慨万分。
嗯,蜀王世子的《宫词之三》。
女子粲然一笑,吩咐左右道:带这位公子去上房安顿吧!哈哈哈!他颇有深意地一笑,遥遥地做了个轻抚她脸颊的动作,然后大笑离开。
下一个。
女子只是微红了脸,再次轻敲玉磬。
接下来大约过了十多个人,期间有有通过的,但也有的答非所问,黯然离开。
眼看只剩下几个人了,我上前一步,张口准备答题,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按在我肩上,身后却有人抢先答道:渭中春暮雨盈城,落落白幡草色昏,几数哀鸦朝玉阙,一湾寒水绕孤坟,轻衣引酒还自笑,拔剑忽悲雪染眉,颟顸百岁人俱是,怜君高志独销魂。
我闻声愕然,不用回头也知道,正是那个杨度,我顿时又怒又气,这首《题秦王墓》,分明是我要念的,他怎么可能知道,还先我一步说出来?仿佛是看出了我的心事,杨度凑到我耳边,低声道:公子嘴唇展开,明显是一个渭字,故而杨度知道您一定会吟这首诗。
但是……他笑道,这首诗是哀乐,并不适合公子,公子乃是前途无量之人,怎可发此悲音?还是杨度代劳了吧。
听到这话,我大感晦气,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时,亭上女子轻笑道:杨仙师傅么?你不必答这题的,凭你的身份,哪里去不了啊。
如今真是折杀奴了。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他还有杨仙这样的外号,看起来,似乎安乐道人真有不同寻常之处。
杨度听了这话,抚须笑道:姑娘谬赏了,杨度愚夫而已,怎敢担当一个仙字?要说身份,还是……意识到他有意思说出我来,我心中大恐,连忙抬手握住了他的肩膀,阻止他继续下去。
发现我们两人的举动,女子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对我粲然一笑,这位公子,不知如何称呼?接下来,可就轮到公子了噢?我放开杨度,然而眼神还不忘警告他,杨度见了,点头一笑。
我示意李建他们看住杨度,这才对女子拱手道:在下赵云。
女子点了点头,轻敲玉磬,示意我开始。
如今雪字被杨度夺走,我接下来只有月字了,想到这里,我好想了一会,这才慨然吟道:苍穹皎皎月,庭燎烈烈火,斜冠樽倾酒,提袖筹交错,亲朋将已醉,老友亦以歌,万望此中死,不得再复活!听我吟出此诗,女子先是一愣,然后会心发笑,公子真是博学,这首……如果奴听的没错的话,应该是我家主人的《醉中狂》吧?不错,正是刘康的醉中狂,据说刘康虽然富有半城,但是每每引酒大醉之后,必然嚎啕大哭,批发佯狂,这首诗,就是他四十五岁生日时,击箸所歌。
不可否认,在画苑号上吟这首诗,确有投机的意味,要知道,主人的诗,就算是不切中题目,又有谁敢说它是错的?正当我赢得满堂喝彩之时,却听到杨度摇头轻叹:天命、天命!秦王墓还只是是追忆怀古之悲,而刘侯此曲,却是乐中悲,公子总不能脱开一个哀字,可知前途并非是我辈可以避免的了……说罢,他转身离开,李建欲追,我止住他,看着杨度的身影,心中一片茫然。
难道,真是我不听劝阻,自作谶言?(本书诗歌除了上卷宋徽宗那句之外,均属史张原创,有不妥之处,还请大家谅解则个。
赵陨终于登上船了,画苑号即将开向海天之间,这趟旅程,究竟有着怎样的惊心动魄?本卷之中,八芒妖月将再次出现,随之而来的,是两个费解的预言——诡异,谜团,玄奇,即将全数登场!请支持《八芒妖月》,支持史张,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