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天黑了冷些,多披件狐裘吧,小心冻着。
用过晚饭,整理好才要出门时,后面追来急急忙忙的叮嘱,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雪儿了,真是的,总喜欢把我当成小孩是的,她的‘关心’,比之我当年的教养嬷嬷还有过之呢。
我看着身上已有的三件薄袄、一层锦衣,苦笑道:不用了吧,真的,举行宴会,人多不会冷的。
才不呢,万一殿下受了风寒可怎么办?还是多穿点好,反正不会热出病嘛。
虽是撒娇的语气,但她很坚持要我一定穿上那笨重的狐裘。
我无奈,雪儿,我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殿下,现在咱们是隐藏身份,明白么?可殿下就是殿下呀,说完,看到我哭笑不得的脸色,她才不好意思起来,好语道:那好嘛,有人呢就叫殿下公子,没人就还是殿下。
什么殿下、公子,乱七八糟的,我笑道,对了,雪儿你不去么,宴会呢,还在雀室里,很好玩的。
雪儿,可以……去?她有些卑怯,退缩道,雪儿只是个丫头啊……不行的……管那些作什么,我听到这话,心里自是怜惜,索性一把拉住她的手,道:就算你是丫头,也是我赵陨的丫头,我说可以就可以,干别人何事!公子……些微的惊愕之后,雪儿仿佛轻唤了一声,眼圈有些发红。
好一会儿,她才恢复到平时的样子,只是眼神中更加了三分柔情。
雪儿并不是那种叫人一眼难忘的绝色佳人,但却是最能走进人心底的可儿。
她的柔顺、她的温婉,以及偶尔流露出的懵懂与天真,就似一瓮淡酒,虽然第一口饮下平平无奇,然而饮得愈多,处得愈久,便愈会为之神迷意驰,不能相忘。
她被我拉着手,走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连忙不依道:哦……殿下是故意岔开话题吧!不行,衣服,殿下今天非得披上它不可!呵呵……我心虚地笑着,却暗忖:好个妮子,这会儿了都没忘记,那……好吧,我继续岔下去。
两人一路上吵吵闹闹着,但我看不到的是,在我们的身后,李建他们却是一副会心的神情,个个傻笑不已。
……楼船,顾名思义,自然是在船上建楼。
根据船的大小的不一,楼建的层数也不尽相同,而画苑号上,则是一座三层的台阁建筑。
据许德充他们说,楼船上的每一层还各有其独特称呼:第一层叫做船庐,这是因为甲板是平的,搭第一层楼就像在平地上盖房屋一样;第二层称作飞庐,盖因其地势较高,犹如鸟类展翼欲飞。
第三层便是雀室了,那正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
说实话,站在雀室的玄窗边向下看去,风景确实雄浑惊人,海天一线,明月倾涛,赏心悦目之至,尤其当一阵风卷过来的时候,那种几乎站立不稳的感觉……简直让你以为只要放开双手,纵身一跃便能够随风飞到九天之上。
而返身步入房间之中,却又是另一番的迥然不同:房子并不大,但是每一处都精致可爱,高高的穹顶,满墙的壁画,人们三五成群,在一起高谈阔论、肆意欢笑着。
暖风充斥了每一个灰暗的角落,空气中飘散着香料的馥郁。
桌子上摆的是精致的波斯玻璃盏,色调明快的高丽漆盘;以及镶银的乌木箸,缀满流苏的锦绣桌布。
还有绿酒在青铜杯中泛起诱人的荧光,红却摇曳着满室的绚烂……置身此时此地,人的心情也会一下子愉快很多,感到舒服,安宁,甚至就随便拣个几案靠着,相信都能酣然入睡。
当我们来到雀室时,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时值动乱,这儿几乎各色人等都有,打扮虽各式各样,然而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便是所有人都衣着光鲜,戴冠佩玉,大约都并非等闲之辈。
我本就不喜欢与那些气度凌人、自以为了不得的达官显贵相处(虽然,我姓赵,乃是天底下最有资格称为显贵的族群的一份子),再加上如今形势非比寻常,一切都需谨慎行事。
所以我也不去人多处拼席凑堆,而是领着大家径直到了偏僻处的空位坐下。
不过,没想到我不去与别人拼席,倒是有人找上我了。
就在我们坐下不多时,随着一阵笑语,门口又呼啦啦进来了一拨人,其中颇有几个肥头大耳,满面油光的,我无意中瞥了一眼,回过神来,心里却暗叫声不好,原因很简单,在他们当中,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杨度。
更为不巧的是我看到杨度,他同样也对我回以一笑,然后便转向我这边来。
这其中要说明一点,本来这拨人进门的时候,杨度是被人众星拱月围在中间的,而且也显然是人群中的焦点人物,好几个人都在和他谈笑着。
而这时他转向这边来,势必也会引起大家的注意,我看到,杨度回头简单地说了几句什么,便笑着朝我走来了,而剩下的人见杨度如此,互相议论一阵,竟也跟着他走来。
赵——云公子,可否赏脸让杨度在此坐下?他笑眯眯的,然而我听到那个根本是有意拖长的称呼,心里不由得反感之极,当下冷冰冰回道:杨仙?难道你看不见,此处坐了我们十人,已经有筵无席?赵云岂敢让你坐在此处?是啊,是啊。
杨仙,咱们那边去,傩,你看,那儿、那儿,还都宽敞得很呢!就是,杨仙,请……一干人没有听出我话里的刻薄,纷纷劝说杨度。
杨度依旧微微一笑,挥手止住了那些人的邀请,颇有深意地看着我道:近芝兰久,必染其馨,能与公子同坐,便是有筵无席,杨度也知足了。
说完,一撩长衫,居然毫不介意地直接坐在筵上。
我不禁为之气结,然而却又无法发作,只好一甩袖子,不去睬他。
妖道!莫要太嚣张,要是再敢接近我家公子,李建我绝不饶你!众将亦火了,低声但是恶狠狠地威胁着。
可是杨度却并不在意,目若不见,耳若不闻地转向那帮面色尴尬的肥头大耳,诸位的前程,终究还是要靠自家努力的,杨度虽然能略窥天机,为你们指点一二,诸位请自便吧。
话虽是如此说,但听在那些人耳中却又是另一番味道,他们生怕如今贸然一走,以后便得不到杨度的指点了,于是稍加考虑之后,竟也一个接一个就着筵坐下,不消说,自然是为了杨度口中的天机。
看到这里,我已经明白了大概是怎样一回事,冷哼一声,不禁暗自鄙夷起来:怕是又在故弄玄虚骗人吧,不过是些许模棱两可的话语,也可叫做窥破天机,此非江湖骗术而何?本来已经相信安乐道的奇异的我,此时反而不信了,也为杨度的预言松了口气。
安乐道,大执幡,大约都是些旁门左道的虚无缥缈吧!甚么天命?!我既然现今继承着太祖皇帝传下的宝位,我就是大赵的太阳,我就是天命!就这么说话剑的功夫,人来的差不多了,百来号人,将一个并不大的雀室挤的熙熙攘攘,一些华裳少女开始端来酒水食物,斑斓蝴蝶般穿梭在席间,每一次的走过,都带起脂粉的馥郁香气,在这清冷的冬夜,那些暖香格外令人沉醉。
作为舞伎歌女,她们的面容自然是不消说的了,个个犹如芙蓉海棠一般,俏丽可爱,粉嫩的脸颊,浅浅的笑容,晶莹的眸子,红艳的唇彩……我好笑的看到,席间很多男子已经眼神直勾勾盯着她们,样子有如贪狼一般;还有的虽不至于如此流露,但是偶尔偷瞄失神的样子,也够有多失态的了。
呵呵,流离之中,好难得遇上如此一派安逸欢乐的氛围!醇酒佳人,夫复何求?看起来,今晚,定是一场难忘的欢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