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将席次排成了圆圈,空出雀室正中数丈之地当作舞池,不多时,丝竹响起,一阵香风也随之袭来,所有人深吸一口香气的同时不禁眼前一亮:裙裾如花,惊若翩鸿,只见数十个绝色女子低眉含笑,梳着好看的燕尾形发髻,舞步轻盈的婉转而来!都是一色梨花般吹弹可破的面颊,都是一色晶莹红润,软玉一般的唇瓣,她们长发及腰,旋转间散开犹如绽放的焰火;盈盈秋波,轻侧开半边扇子的刹那,美目盼兮几乎能够迷炫整个世界!舞动的她们已经美得无可言喻,仿佛一个个,不再是吃着五谷杂粮的凡间少女,而是,层林暮霭中欢笑追逐的精灵、火焰中魅惑洋溢的狐妖!青春而又充满活力的少女,或许也是上苍赐给污浊尘世的礼物吧,几乎不可想象,一个只有男人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看着美艳的舞伎们,不知不觉,每一个人心里都瞬间变得欢快起来,人们大声喝彩者,一盅盅饮下美酒,伴随着酒精带来的淡淡迷醉,伴着乐工奏起的纷繁曲调,一颗心,也几乎随之跳起舞来!快乐,无比的快乐,这喧嚣惑乱之中,才是真正的人间天堂啊!我情不自禁的合着舞步敲着节拍,搂着雪儿,瞬间感到莫大的快乐与满足:若是一直这样该多好,或者就在此刻死去该多好!忽然间,便明白了刘康的诗句——万望此中死,不得再复活!是啊,要让快乐永不离开的方法古今一也,那便是,在快乐的巅峰终止它!我一笑,刘康但愿一死,而我却真的只是说说罢了,因为我坚信,我还很年轻,未来的快乐,理应是更加无可限量的.正想着,乐曲声慢慢地走向舒缓,减弱,接着,所有舞伎蝴蝶般绕成一圈,婉转跪地,再仰面倒下,就像花瓣绽开,她们中间,凸显出了一个分红衣裳的女子——不知谁人撒起了漫天飞动的花瓣,女子双手捧心,立在花瓣中吧表现出一种落寞的神色,仰头,任那红红从她绝美的面颊上如泪水般滚落,仿佛是雨中守望的忧郁闺人。
花瓣漫天,一片片飘零于众人酒杯之中,不消饮下那酒水,只是凑近一闻,仿佛就能尝到少女面颊上的甜香与润泽一般。
花雨渐渐落尽,缓慢的乐曲也陡然翻起,鼓点如坠,琴声如飞,而花团簇拥中的少女,却开始旋起一支极其柔媚的胡旋舞!是的,不可想象,她踮起盈盈不堪一握的脚尖,在一尺不到的窄小地方,却跳起了急速胡旋!历史上,在盛唐时期,胡旋舞曾经大行于中原,那时候几乎人人都喜跳胡旋,能跳胡旋,但是随着唐之后连年的战乱,胡旋舞也很快昙花一现地消失了,不过,自唐以降,胡旋舞虽然不再见于中原,却仍有某些部分保存在北方诸胡中,本朝之初,扶余人进贡了生口五百人,其中就有人会跳胡旋舞,根据着这些变异的片断和史书中偶尔留下的只言片语,威帝时候,人们终于成功地恢复了胡旋舞。
于是,消逝近千年的舞步,开始重又焕发生机。
记忆中,那个人生于胡地,长于胡地,最擅的便是胡旋,我不止一次地看他跳起狂野迸发的旋转,肆无忌惮的活力喷发,那种绝对的阳刚炽烈,就算时隔多年想来,还是让人不由神往。
而今,我看到的,却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胡旋,另一种的叹为观止。
四面红漆泥金羯鼓轻敲,飞起一声声节奏直击人心;横笛猝啸,划出一层层音波宛如水面涟漪。
箜篌、琵琶,正鼓、哈甫,和鼓、铜钹……各式各样的乐器轰然作响,犹如无数条丝线穿空,交织出一池律动的漩涡。
在那漩涡的中心处,娉婷少女身着一袭新荷色泪痕软缎襦裙,领口重绣翻出一道白狐毛边,腰围用层层绸带紧裹,愈发显得娇不盈握,衣裳的边角处更是用细小的金钩系着十数道柔软的纱罗长巾子,或描金,或涂银,绘成了各式明丽清新的图案。
每每主人舞步旋转,纱罗也随之高高飘起,如绿水香藻,如春风柳叶。
大约是承袭的流派不同吧,秦筝这一曲胡旋完全没有那种有力的空翻蹬腿动作,代之以水袖轻舒,裙裾低迴,时而后仰如风中云燕,时而欹斜如靠雪梅枝,美目有如酒醉般微饧,唇角自带着几分陶醉,双臂或展开如回鹄,红润的指尖变幻出千种花式;或轻抬花鞋,只用一只脚尖点地,曲线柔和曼妙得像是用整块软玉雕出,婷婷又似凌波仙子。
那该是何等炉火纯青的演出啊,不停地旋转已属不易,更况每一个动作都不能停下!就像是绽开的一簇海棠,摧枯拉朽般跳动的火焰!我忘情的欢呼着,也许是错觉,然而似乎总是闻到有某种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来,再看到她因为激烈舞动而红艳欲滴的面颊上淌下的些微汗水,竟然一时之间心中砰砰律动,几乎不能自持地以为,那香味,莫不是汗香?!不想到这还好,一旦思及,就难得再转开心念,总是不由自主地就胡思乱想开来,心里忽然有如开放了一大片山花,纷繁迷乱,不能平静,宁可知,同样是汗水,若是附在美人玉肤花颜上又该是怎样的魅惑!直引得人心旌摇荡,几乎按捺不住想要舔上一舔!我深吸口气,被自己忽如起来的这个念头吓住,连忙转开思绪,在心里默背起楞严经来,只是,平时通顺的经文,到了今天却不知怎的,颠倒卡壳得一塌糊涂。
好在,似乎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痴痴地神情,连我怀里的雪儿都看得两眼放光,目不转睛,这才悄悄的松了口气。
又持续了许久,乐声终于愈扬愈高,在犹如散花飞雨中达到了巅峰,然后,一曲戛然中止!从旋转中停下来,要比旋转本身更加有难度,秦筝以一个优雅的姿势停住脚步,却还是站立不稳,眼见就要难堪地跌倒,就在众人惊然的时候,她灵机一动,很快两手拈起裙裾,接着身形不稳的当口,借势旋转一圈,就地坐下!一连串的动作,化险为夷,然而却又完美连贯得像是排练过百千回一样,顿时,赢得了众多的喝彩!奴等献丑了,请诸位多多包涵!略微休息一下,她扬起笑颜,如是道。
过谦,过谦!人们兴致高涨,尽情欢呼豪饮着,甚至有人开始萌生狂态、纵情放歌起来,虽然不雅,但是这样才算是真正的民间的宴会的可爱之处吧,若是都像宫中一般的繁文缛节,那还有什么意思?秦筝便叫舞伎们将舞衣换作平时的紧襦窄袄,端着酒案,向诸人来一一敬酒。
这个举动,更是让气氛空前热烈.公子,请饮一卮酒。
我口里谢着,双手捧过一杯酒,一饮而尽,换来了秦筝点头一笑。
我刚想扬一扬手,示意八将军们可以自便了,却不料他们没等我吩咐,早已呼呼啦啦地一人取了一杯,还一面喝酒,一面与敬酒的舞伎调笑,直把我看得目瞪口呆。
哈哈,公子没威信了呢!雪儿取笑我一句,轻轻把我惊诧的嘴合上,这才替八将军他们说话:公子不要怪啦,酒席上都是这样的,嗯……喝得高兴时,下人们兴许还会将主人都灌醉呢,这个,过后不可以计较的。
就你知道的多!我笑骂一句,在她鼻头捏了一下,引得雪儿猫儿一般,张牙舞爪甚是可爱,我不禁笑道:雪儿,想不想喝杯?嗯,但是公子不给,雪儿没得喝呢?她甜甜笑着,语气却是可怜兮兮的。
我愈加发笑,比出一个指头,想了一想才道,好吧,雪儿小猫这么乖,公子我就考虑赏你一杯酒吃,但是……雪儿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喔。
什么?我笑着,这才关心地亲匿道,雪儿,雪儿,我一开始就叫你雪儿,但这么久了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雪儿,雪,是你的名么?那么,雪儿又姓什么呢?呀……听到我问这个,雪儿蓦然有些惘然起来,好久才幽幽地叹气,靠在我胸前,低声道:公子,雪儿是孤儿来的……雪儿不知道自己该姓什么,该叫什么,小时候的好多事都不记得了,只知道一直都在到处走,一直都在流浪,直到有一天,在侯楼底下,饿的快死了,才被出宫的嬷嬷看到,好心地收养下来。
那时候雪儿还只有几岁呢,嬷嬷说在我衣服上找到了一些字,推测那是父母写在我衣服上的名字,这才告诉我的——雪儿,沐侬雪,就是雪儿的名字……对不起,我惊了一惊,不禁抱歉,原来雪儿竟然是孤儿来的?看到她落寞的神情,仿佛被孤独深深包裹似的,纤弱无力,我不由心疼,默默的,伸手将她搂紧,雪儿抬起眼,目光开始时有些空蒙,看我一会之后,才明白我的意思,她叹出一口气,不说什么,只是将温热的脸颊不断在我衣襟上摩挲。
那种沙沙的声音,那种依偎的温暖,我看着雪儿却不禁感到了一丝迷乱,我之于雪儿,究竟是什么呢?主人?皇帝?或者其他什么?那么……雪儿之于我,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