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联系了孙治之后,终于‘皆大欢喜’地将尚羌的一众武力纳入了我们的队伍中,如此一来,对付海盗的胜算又大大增加了,我也借之松了一口气。
说来,人是不能闲的,一闲下来,就难免胡思乱想,尤其昨日得知了中原的消息之后,心里总是茫茫然既恐惧又不知所措,反而有些留恋这么呆在船上了,每想到一日终会下船,重又登上我战火纷飞的国家,身负着大哥、父皇的意愿走上权利纷争的中心,我一时间,竟也没了勇气。
迷茫中,很想找个人商量商量,就像当年的刘备一样,能有卧龙来为我解惑……可是,找谁呢?雪儿?显然不行,纵然她冰雪聪明,但是天下战事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终究还是勉强了一点。
八将军?似乎也不行,褚倪、佑之确实不凡,终究是武人,想问题也许会过于强硬武断,不适合谈论长远计策。
孙治?也不行,交往未深,不可轻信。
尚羌?——开什么玩笑。
想来想去,最后,也只能找那个神神叨叨的杨度了。
不过,有安乐道的那十四条鬼规矩摆在上头,杨度,会帮助我吗?徘徊了许久,最后,我还是敲响了杨度的房门,先生,赵云求见——门从里面拉开,一个脑袋伸出来,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身上披着一件大得离谱的袍子,袍子上面还层层地套着夹袄,显得有些好笑,我问道:杨先生何在?请通报,帝都赵云求见。
不知为什么,大概心里还有所抗拒吧,我直到现在也不愿意像秦筝那样称呼他为‘杨仙’,只是尊重一点,用了‘先生’而已。
一字之师嘛。
孩子看着我,眨了眨眼,忽然面色一下子变得很憎恶,说实话,我从未在一个孩子眼睛里看到过这种强烈的憎恶,不禁有些诧异,然而孩子却用他稚嫩的声音问我,姓赵?你是赵室?听到这话,我真有些哭笑不得了,好嘛,不用说,这又是个背多了《道法十四律》的小道士了,看他一脸不屑的神情,我只好道:不管我是什么人,总之,杨先生是我的朋友,请去通报一声,好吗?不行!他斩钉截铁,姓赵的不可以踏进我安乐道的地方。
快出去,出去,我关门了。
被推攘着,我又无法还手,只好高声喊道,:杨度,杨度!听到呼喊之声,片刻,又一个小道士走了过来,在先前那个小道耳边说了几句,两个人这才肯让开门来,不情不愿地请我进去。
杨度,你在干什么?登门求见,还被难为了这么久,我自然有些不悦,可是,看到杨度的样子,却还是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披着一床毛毯,从耳根到屁股都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而两只脚却光着,盘坐在床沿上,左手抱着一只黄铜小炉,右手,却抓着一尾油炸大鱼左右啃咬着,咬一口鱼,又伸长脖子朝着床头悬壶啜一口酒,口中还不断啧啧赞叹:当此冬日食鱼品酒,鱼香酒暖,世上还有比之更为爽心之事吗?有辱斯文,我在心里暗道,原来还觉得杨度颇有几分气质的,如今看来,怎么却像个杂毛老道外加饕餮酒鬼?杨先生,我今日来,是——照例没说完,杨度一面笑着,一面貌似漫不经心的接上了我的话,没事,没事,今天早上我打喷嚏,便占了一卦,大约知道了公子的来意,早就准备好了——说到这里,又啃下一嘴鱼,清风,明月,把东西拿出来!听到他前面的话,我觉得不可思议,但见怪不怪了,听到后面一句,不由得又是大皱眉头:清风?明月?……怎么起了这么两个俗不可耐的名字?还安乐道呢!清风明月端来了两支长长的匣子,大一点的是清风,也是在门口挡我的那个,他将手中的匣子交给了我,杨度示意我打开看看,我打开一看,却是一副地图。
地图?我不明白杨度的意思。
杨度喝退了清风明月,这时,放下了手中的动作,起身洗了把脸,伸手往案上取出三根细香,恭敬地供在神龛里,回过身时,神情回复了肃穆和正经,公子,请打开看看。
我疑惑着打开地图,找到壁上一枚花钉,悬挂其上,退开一步时看到,那是一幅大赵地图,上面山川、河流、城郡无不清楚地标识着,精细程度,远远胜过我从前看过的任何一副地图。
看来,安乐道,确实有过人之处啊,起码在地图一样,做得比我皇室还要好。
河南……江浙……帝都……金陵……交趾……我不禁神迷,忘情的抚摸着那一个个地名,心中,泛起一份酸楚:太祖皇帝打下的江山,九传至今,谁料竟会支离破碎?收起心情,我问杨度,这是何意?杨度看着我,目光灼灼有力,公子此来,不是要像杨度询问前途的么?自然,一般人,我会给他看手相、星命,指出一条升官发财、飞黄腾达之路。
但是……公子想要的恐怕不是那样,君者,人世之至,犹日之在天也,日光所能照到的地方,理应是君王仁德被及之处……尽管早就猜到了杨度可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可是直到此时,我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你……真的知道我是谁?杨度的嘴唇微微翘起,并不回答,却语出惊人,只听他幽幽一声,道十八年前,八芒妖月坠在宫室里,从那一日,杨度的命运便与公子牵连在了一起——纵然未曾蒙面,可是只隔咫尺,终究还是会有所感觉的。
八芒妖月?!我第一次听到了那个怪物的名字,而且是在一个多少有些神秘莫测的明人嘴里,当下又是震惊又是激动:妖月?为什么说是妖月?它代表着不祥么?杨度你也看到了当年的异象了么?——告诉我!告诉我……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月亮最后真的坠入皇宫之中了么?!刹那间想起一种可能,我不由得背脊发凉,倒退一步,……妖月?那么……踏着妖月出生的我、我……又是什么?!……妖、妖孽?公子!不许胡思乱想!杨度在我肩上重重地扣了一下,不知道触到哪个穴位,总之,全身霎时流过一波撕心裂肺般的剧痛,那短暂的痛苦,令我在一声呻吟中清醒过来,杨度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极有深意地道:公子,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去揣测天意。
妖月……那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不值得深究。
总之,杨度无法将我知道的全数告诉你,一则,因为时机尚未成熟,劫数还未完全展开;再则,就连杨度、杨度也不知……我只想知道,我出生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不是其他人,其中,究竟有着这样的意义?是天命?还是悲谶!我痛苦道,一个人,连自己怎么生的都不知道,那还算个什么人?杨度摇摇头,不肯说,长叹一声,却小心地透露出了些微,抱歉,杨度真的无法告诉你,不过……若果一日,你见到了他,也许他便会告诉你一切——大执幡?!我惊喜,拉住杨度,撼道,他在哪里?如何才能找到他……要不,你带我前去!罔顾我的惊喜,杨度却是一阵苦笑道:我如何能带你去?司师地位虽高,可是哪能见到大执幡玉容?大约,整个明人数万信徒中,一直只有一两个个人有这种福分吧……他走了几步,来到地图前面,手指点向一个地方,只是,在一个方面,安乐道上下,又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大执幡,他就在这里。
在这里,我们却永远也找不到他的道坛!我凑近一看,不禁怔住,杨度指尖点住的地方,正是金陵!金陵?我放下了心:如果是金陵便没有什么问题了,那本来就是我的目的地,等我在哪里登极之后,就算拆掉金陵城,掘地三尺,也并非不可能做到,那时候,什么大执幡也不得不来见我了吧。
看到我松了一口气,杨度却似笑非笑地摇头,别太自信,公子,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大执幡的……杨度长到四十几岁,在金陵就呆了二三十年,每一个地方全部走遍,可是身为大执幡之下第三人的我,今生却只去了四次道坛,一次也没见过大执幡——若是你知道我是谁,那么你就知道我一定做得到!我自负道,这时候,听到杨度说他在金陵二三十年,想到到今天来的目的,于是整理一下心思,问道:先生,那你在金陵那么久,想必是看得通透的了——请告诉我,金陵吴王,他究竟是忠?或者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