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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问道(下)

2025-03-30 14:58:48

请告诉我,金陵吴王,他究竟是忠?或者奸?!杨度听了我的话,却一怔,仰头哈哈一笑,连连摆着手,无谓忠奸,无谓忠奸!我有些恼怒,哪有这回事,忠就是忠,奸就是奸,为国家殒身不恤是忠,不爱惜羽毛是忠;背国叛主是奸,拥兵自重就是奸!哪有不忠不奸这一说?若果说,他既肯为国捐躯、毁家纾难,又会拥兵自重,偏安求和呢?依公子说,是忠,或是奸?绝无可能,赵陨只知道人性贯一,本性如何,就是如何,同一个人身上,不可能有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面!杨度却一笑,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来。

划过去,最后,他停在冀北,那么,公子以为史张是忠是奸?愿意为大赵毁族灭家,却又引戎狄残杀手足;作为北方重镇曾经无欲无求,而今叛国作乱又这么义无反顾……他,是什么呢?英雄与贼子,真正的他,究竟是那一个呢?提到史张,我心里一时有些慌乱,不过,片刻之后,我理清头绪了,遂辩驳道:那不同,此一时,彼一时,从前的他是……英雄,现在的他是……独夫。

话说出口,我猛然惊醒:原来,是这样!原来一切竟是这样!人性本善,根本没有人一生下来就为着做坏事而来的,也没有人愿意放下正义的勋章去跪求邪恶的馈赠……一切,只是一个字‘势’!势!处在怎样的环境中,便有着怎样的无可奈何,一切都是由大势所决定的,就如桃花在风中一般,它只有三种可能,一是能有高风将它吹到天涯海角,一是被东风吹落土壤沟渠,如若两者皆抗拒,便只能默无声息地凋零!想透了这一点之后,我对于皇叔的自信顿时全无,换位想象,若是我,坐拥东南半壁,手下兜鍪十万,我会愿意将一切拱手让给远来的后生吗?虽然我相信皇叔依然会支持我,但是我更相信,他会成为我的曹操。

而我,则会成为处处被掣肘的献帝。

顾手茫然,我看着地图,不由喃喃道:先生……我应该,何去何从?那就要问公子你自己了,问你自己,究竟意欲何去?杨度递给我一杯茶,一口饮下后,我却不由得全部喷出,苦涩的味道留在嘴里,久久不散,我一抹嘴,坚定道:杀史张,回帝都,平四夷,抚天下。

杨度闻言,仿佛早就知道我会这么说,只是笑笑,又问道,那么公子想要怎样做呢?怎样?我来到地图面前,茫然一阵,然后沉吟道:从金陵开始,以吴兵北伐,阻挡史张在河南境内,然后,调湖广之兵入山南道,平定此处变乱;收川蜀之甲,支援两河,以败召国进犯,最后,合兵一处,北伐破贼,光复帝都,平定九州……杨度摇头,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走过来,顺着我的思路一一指点地图道:那么,就照公子所言的,不妨让杨度来推演一番:首先,要令吴王一定忠诚于公子,金陵上下全部服从公子号令,江南民丰物庶,人人奋勇为国,要达到这一点,纵然公子英明神武,天命所归,恐怕没有三五月乃至数年,是做不到的;而且,这其中极有可能发生什么不测的变故,那样,就前功尽弃了……这一点,公子你同不同意?嗯,确实如此,我无话可说,心凉了半截。

时间,在公子的考虑中,没有把整顿金陵的时间算入计划,所以趁着这个时机,河南恐怕己经打得一塌糊涂了,结局要么是史张打赢,直取山东,下金陵,如果那样,前面所说全是废话;还有一种可能便是节度使、太守们打赢,但那时更麻烦,割据一开,人人都想作无冕之王,那么公子的敌人将不再是一个,而是数个,十数个,数十个,而以十几万吴兵深入,便无异于驱民众跳进一锅热汤里面去……其三,山南道现今虽然大乱,可乱得并不成气候,此处东西南北四面皆有重镇,叛乱根本无法扩展,而公子却急于求成,调湖广之兵入境,那样反会使得湖广空虚,南面的越人、百獠本来就生性彪悍,加之交趾、南岭也不是什么安分之辈,其结果,可想而知……不但不能平乱,反而,会让南中国打成碎片。

再则,召国兵少,不过数万人,又是分路骚扰两河,几乎不会威胁到中原,只不过损失一些村庄而已,以川兵填之,岂不知行军一月,先要备粮草几何?召近而川远,战端一开,更是连绵数月以致数年啊,其供给要从何处来?势必会就地取两河之财以养川兵,两河愿意当然再好不过,万一不愿呢?兵无饷则成匪,危害愈盛!……耳听得这一条条、一桩桩的得意计策全部好像儿戏一般在杨度口中捉襟见肘,不但徒然没有意义,而且,只会造成愈大的灾难,我不禁看着地图,冷汗直流,仿佛看到了因为我的无知,安宁的大地上到处燃起烽火,人民水深火热中呻吟,脑中嗡得一声,响起了《题秦王墓》:……颟顸百岁人俱是,怜君高志独销魂!这才明白,当年的西秦王也许并不想做个昏庸之主,怕是和我一样,少年的他也有着滔天的抱负,广远的志向,可是,却正是这些的志向,这些的抱负,才让他生死国灭,黯然魂消!原来,亡国之君不单单只有暴君和蠢才,聪明人,翩翩公子,也一样会让自己的国家毁灭!先生……那么,赵陨该怎么办?我颓然坐下,问杨度道。

看到我虚心下问,杨度赞赏一笑,不过,和往常一样,答出来的话,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公子自小在宫闱中长大,想来,是不容易看到我安乐道的书籍吧?什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岔开话题,只如实答道,可能正像你们明人敌视我赵室一样吧,宫中也从未有人会谈起安乐道,秘府中不曾藏有和安乐道有关的书籍,连太祖和威帝时候有关与安乐道的奏折、文件,都是残缺不全的。

果然如此。

不过……先生,请回答赵云的问题,我要怎样……看到我急切的样子,杨度倒是一点都不上心,反而一面呵呵笑着,一面从枕套下拿出一本书来给我,这个,送给公子吧——我愈发狐疑,待到低头一看时,又不禁哭笑不得,那本书,却正是上次他口中的什么《陌冈示文》!这杨度,难道想要向我传道来了么,我连忙拒绝道:不,谢谢好意,但赵陨并不想加入什么安乐道……哈哈!杨度大笑一阵,好久,才忍住笑安慰我道,放心,放心,既然你姓赵,那就可以放一百个心了——在中原,绝对没有人会拉姓赵的入明人的。

公子你想到哪里去了,难道,杨度像是街边随便拉人入道的茅山道士吗?说着,捋了一捋下巴上新长出的胡子,咳咳嗓子,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杨度的诙谐让我本来有些阴郁的心房一下子快乐了起来,仿佛早晨的空气灌进肺里一样,眼前不再一片灰色忧虑,便便接过书,笑道:虽然不像,但是,先生尊容,离街边茅山道士,也相去不远了!笑一阵,我信手翻着这书,再一次问道:先生,关于赵云问的……就在书中,杨度收起笑容,神色间充满了盼望,安乐道,本来也是想要辅佐人君的……呵呵,不提也罢,总之呢,在第一任大执幡的文中,对王霸之道,也有着极是精辟的论述……零六六页,第三列,那正是二百年前的大执幡在为公子作出的指教啊!指教,我沉下心,一页页地翻近……第零六六页展现在眼前,朱红的字迹,正书的是:不名名,不尊尊,不武武,不进进!我看不明白,抬头疑问的眼神看向杨度,他抿嘴微笑,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天,然后将手上的另一份地图交给我,我疑惑的打开一看,却更加惊讶:同样是中原神州,然而,上面却不再是我大赵的一个个道、郡、府——那是——五十个密密匝匝的名字,交叠割裂的山河……是二百年前的天下!杨度想说的,到底是什么?!捧着两卷地图在手,我却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