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八芒妖月(又名游龙吟)全集 > 第二十九章 公子刘笙

第二十九章 公子刘笙

2025-03-30 14:58:48

海水渐渐退到地平线以下,天边,出现了青色的余留的海港的影子,岁暮时忽然下起雪来,纷纷扬扬的雪花鹅毛一般,照得前路不见,而本来蔚蓝的大海,于今看起来,却像是翻腾着白色芝麻的一锅热汤,刺进热汤中的那柄勺子,正是前方已经有些残破的海港。

余留并不大,极小的一座县城,又无货物聚集,又远离郡府,真不知道,刘康派他的儿子驻在这里,究竟是为的什么。

不过,我却不想知道刘康的想法,此刻,站在船头,我和孙治,八将军都绷紧了一根心弦,紧张地注意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宽大的袍子下面藏着刀剑,只要海盗从某个地方一出来,我们就能立刻投入战斗。

余留港是个口袋形的港湾,周围是低矮的山丘,所以水底很浅,以画苑号这等规模的大船,根本只能遥遥相望,无法接近。

所以,打出了旗语之后,我们看见,余留港中驶出了一艘华丽的画舫,慢慢地,朝我们靠近。

少主来了,耳听得王阐低沉的说了一声,然后,他笼紧了领口,在秦筝的搀扶下,慢慢柱上了拐杖。

众歌伎舞女、刘家仆役连忙跟着他,亦步亦趋地来到了登船口。

我扫视一番,不经意中看到,上次碰到的,那个头戴银花儿的少女也在其中,只不过,她头垂得低低的,走在人群最外面,常常被人挤得脚步踉跄,看起来,伶仃地可怜。

我暗自叹了口气,便转头,视线落在登船处,片刻之后,先是看到冒出了一顶剔绒绘彩满地花底的大伞盖,然后,逐渐是流苏伞沿、玛瑙坠朱……在七八个面目仿佛孪生般的漂亮小丫头的簇拥下,慢慢显出了一个摸约比我年长五六岁的男子。

恭候少主登船!王阐带头一声敬呼,船上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声,就在刘三公子那只重纹金线右靴登上甲板的刹那,百十人,犹如筷子折断一般齐齐跪倒。

那场面,看在我心里既有几分好笑,又是一阵辛酸,好笑的是,就算是太子哥哥巡视州郡,也从未制造过这样大的排场,而刘氏再富,不过平头百姓而已,不免有些夸张了。

而辛酸的是,百十个同样娘生爹养的人,百十个同样鲜活光彩的生命,如今却被无情的现实分成了三六九等,一个人站着,却要百人跪下。

对于甚嚣尘上的欢呼声,对于跪满一地的众人,刘笙站稳脚跟之后,却似乎毫不放在眼里,他的视线高傲地环视一圈,最后,嫌恶的视线落在人群后面的一个杂役头上,伸出白嫩的手指,迸出一句话道:那个人,是我家家奴吗?怎么,本公子的到来让你很不高兴么,简直……混帐之极……大家不明就里,一齐扭头看去,只见那仆役已经吓得浑身发抖了,脑袋不断地磕地,口里连声求饶,我上下看了好几遍,可是,实在看不出他和其他仆役有何不同之处。

这时,王阐叩头道:卑下管教无方,手下不当之处,还请少公子不要放在心上!王阐,刘笙慢悠悠的走到他跟前,冷笑一声,你言下之意,是想要本公子顺从你的意思了?说话间,既是一副病仄仄时日无多的虚弱样子,神情间,却又是那般地不可一世,看起来,叫人很自然地心生一种厌恶……诚然,尚羌的神情也是高傲狂妄的,但是,他最多只是让人有几分反感几分好笑,并不会有这样强烈的厌恶感。

我看到刘笙苍白的脸色,不由皱起眉头:传闻中神人一般的刘康,后代,却怎会如此的不济?或者说,是传说本来就不可靠,刘康其人,也是如刘笙一样?不说我此刻的想法,单道王阐听到这无端的指责之后,肩膀一震,沉默片刻之后,依旧沉沉地道:卑下不敢。

卑下只是想提醒少公子……并不是每个仆役都清清楚楚主人喜欢什么,厌恶什么,而且,画苑号不是刘府,王阐无法强求那已经为着刘家出生入死的家人们再去作更多无谓的礼节……你……混帐!刘笙不意王阐敢反抗,气急,王阐,你愈来愈放肆!王阐冷冷一笑,却作出了惊人之举,他拒绝了所有人的搀扶,一个人,慢慢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来到刘笙面前,皱纹纵横的脸上显出一种难言的悲愤:如果,王阐这样也叫做放肆,那么,少公子,六年前,你做的,那又叫什么?!你——!刘笙面色更白,几乎霎那间毫无血色。

看到这一幕,我和孙治都万万想不到,主仆二人的相遇,竟然不是喜出望外,而是犹如仇人相见一般?究竟,刘笙、王阐之间有着怎样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空气在那刻似乎凝固了起来,两人针锋相对,一步也不让地僵持着。

但是忽然有一个声音高呼起来:少公子!少公子!话声刚落,咚咚的响起一阵脚步,旋即,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形跑到了刘笙跟前,点头哈腰着,看清了来人,刘笙颇有些惊讶:高楚?——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被唤作高楚的,却正是当日在晚宴上被抓起来的闹事者,我愈发迷惑,刘家这几个主仆,是怎么一回事?王阐冷笑着,看着高楚既愤恨又恐惧地看着自己,然后趴在刘笙耳边叽里咕噜说了好久,直说到刘笙脸色阴晴不定,看起来可怕之极,这才退开一步,若有所指地道:少公子离家日久,也该回家了……此趟却正是卑下来迎接公子,也说是种冥冥中的定数吧……万事不论,公子,你的房间已经备好,去歇息吧,请恕王阐残疾将死之人,没办法远送了。

混帐!混帐……!不知为何,刘笙心里似乎憋着很大一股子怨气,可是,偏偏有什么顾虑又让他无法痛快地发泄出来,只好一句混帐重复了六七便,却终究颤抖着手指,不敢说出下文,良久,这才一边一个猛地抱住两个丫鬟,狠狠丢下一句:王阐,好样的……你等着吧,等到回杭州吧,到了老头子那里,我定然会好好与你计较一番的!王阐嘴角微微抽搐,却依旧不卑不亢,卑下静候。

刘笙走了两步,脚步一顿,又停了下来,仿佛想起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般,环视四周的甲板与桅帆一圈,他忽然仰天大笑道:王阐,王阐,可还真是便宜你了,这么大的一艘船,如今却便宜你和这些贱人用了?哈哈……这样也好,这狗屁画苑号,本来不就是为个臭丫头而造的吗?耗费了老头子几许金钱,最后又是怎样……哈哈!该享受的人却没有这种福气哦!而你,王阐,每天看着这一切,会欢喜吗?哈哈哈……哈哈哈!高楚跟在刘笙后面,也讥讽道,睹物思人,老王有时怕还可以回忆回忆当年的光彩呢?嘻嘻……一干人哄笑着走远,最后的两个昆仑奴,一人负着一只大木箱,另一人,不断地从木箱中抓出大把的铜板抛向四周,所行之处,金灿灿的铜板就像雨点一样,噼噼啪啪打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而王阐却像呆了一样,面色冷漠地站在那处,双臂夹住拐杖,枯瘦的十指紧紧地抠进木中,嘴角坚硬犹如岩石雕成,眼神中,却是一片灰暗……作为一个旁观者,连我都感受到了那种明刀暗箭的勾心斗角,更别说刘家人了,我看到,满地的赏钱,却没有一个被人拾起,仆役们站起来,往钱上狠狠地唾着口水,更多人,是不懈的将散落的钱踢进海中。

看到这一幕,我有些感动——不!我视线不经意间看到,就在所有人不屑于唾弃的时候,有一个孤单的身影,却用脚踩住了身边几个钱,踢进了裙下。

是戴着银花儿的少女,我不禁愣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美丽的她,却会作出这种事?看着少女脸上又是愧疚、又是谨慎地慢慢蹲下去,装作整理裙摆的样子,却将几枚钱窝在了手心,我不知道,那一刻,自己心里竟是怎样的一番滋味?难道,女人的美丽,果真只是一种虚像?!我顿觉一阵难言的失落、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