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阐看着我，眼神变得深邃，似乎想从我眼睛里找出些什么：因为，老夫知道，赵云公子，帝都来的赵云公子，必定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啊……我不料他会如此说，猝然间只觉心惊肉跳，竟不由得低呼一声，长跽而坐，满是狐疑地低声喝问道：你又如何知道？不用如此紧张，王阐不在意我的浓烈的戒备与敌意，道：老夫无从知晓公子的真正身份，因为，您的路引是假的——唔——我一下子感觉被揭穿了面具一般，不过，转念一想又疑惑了，既然王阐已经知道我的路引是假的，那么，却为何还留我在船上？看见我眼中的慌乱，王阐愈发相信自己的判断，一笑道，这没什么关系，不止是您——画苑号上此番有着太多不寻常的人物，人人都有路引，可是，天知道有几人是真的？凭我是帝都来的？就凭我的路引是假的？我缓过神来，镇定地开始反驳，就凭这些便推断我是什么大人物，执事未免太武断了一些吧！并非如此，那些，一点都不重要……哦，愿闻其详。
我鼻子一哼道。
重要的是杨仙，杨度的态度，王阐有些狡诈一笑，就像一只潜伏草丛的老狐狸一样，公子大概不知道，在江南，安乐道是极其有势力的，而杨仙，则几乎代表着那个势力的顶峰……这些年，老夫有幸也见过他一二十次，可是，不曾见过他对何人比对公子更加纵容……或者说，叫做恭敬。
我……我这才明白杨度给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可是更加想不到，王阐的心思竟是如此缜密，仅仅从蛛丝马迹之中，竟也给他推究的八九不离十。
但是，偏偏我这人生来一个毛病，就是不愿受任何事物左右！在宫里，没人敢左右我，在宫外，我更加不想让任何人威胁，话说开了，我反而生出三分火气，七分厌恶，当下拂袖而起，冷冰冰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总之，对不起，无论你要说的是什么，现在，我选择拒绝！我发火的样子反而让王阐笑意更深，他轻抿一口茶水，遥遥手指道，为人之道，一个要诀便是，话，无需说的太死。
岂有此理！我怒道。
王阐抬眼，深深地看着我的眸子，嘴角一咧道：赵公子你可知道，每一个人，作每一件事，都有他的一个价钱在，交际犹如经商，只要你达到了那个价，便能叫任何人作某事，或者，不做某事。
混话！我气急反笑，倒是坐了下来，暇好以整道，那好啊，赵云倒要看看自己的价码是多少！哈哈，王阐一愣，仰头大笑，赵公子你知道当年我家主人是怎样出价的么？让一个县令交出他治下的一座大山，用的不是钱，是十年的乌纱帽！也曾用十二个女子，使得一个太守心甘情愿的开放他的城市为我刘氏商号的垄断之地；也买来一万个百姓签名的万民伞，保得一个府尹一跃成为侍郎；更加用一百座生祠，买一个郡王声名扫地，被人当即弹劾成为亭侯！我听了这一桩桩匪夷所思，然而可怕之极的‘故事’，心中既是愤怒，又是不甘，遂怒道：好啊，那我倒要看看，执事大人长伴刘氏左右，又可是学到了一二手绝技？！王阐不在意我的愤怒，微微一笑，闭眼犹如悠闲一般，自然，我没有主人的财力，但是，对公子，我极有自信能够开出您的价码？‘胡说八道！我不屑道：是钱？权？还是色？哈哈，很不巧，我这三样，偏偏都不缺！没错，只要代皇兄坐着这天子宝座一日，我便是君临天下的大赵第九世皇帝，论权力，大赵天子，乃是上天降在人间的现世神，没有谁比我更大；论金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刘康不及我亿亿分之一；论美色，天子至贵，自然可以得到世上最最美丽的女子。
可笑，王阐竟然不自量力，说要骂我的价码？我冷笑一声，想看看，他开出的，会是怎样一个可笑的东西。
王阐睁开眼，沉默片刻，嘴唇翘起，吐出一个字：情！公子，你的价码，便是一个情字！情？我一怔，然后，爆发出一阵狂笑，这笑意来的是那么剧烈，以至于我不得不捂住肚子，让自己不至于瘫倒在地：哈哈……情？哈哈……情——！这并不可笑，王阐道：我要你帮我做成一件事，事成之后，我便会送你一个女子——哈哈，我停住夸张的笑声，眼神中满是不屑，说到底，不过还是女色而已！不是色，是情，因为王阐自信，那个女子，必定会让公子产生不可割舍的情谊。
荒谬！我再也不愿听他胡说八道浪费时间了，当下便推案而起，一拱手，转身就走。
就在这个时候，王阐却在后面轻轻拍了两下手掌，说出一句让我震惊的话，筝儿，出来见过赵公子罢！秦筝？我怔住，脚步不由得停下，不敢置信地回头时却看到，一大片暖黄色的幕帐后边，此刻转出一个娉婷的身影，她云鬓高挽，眉目低垂，而那皎丽的面容，不是秦筝，还会是谁？我先是震惊，片刻之后，心头陡然泛起一种强烈的激怒，君儿希望，至少在这周匝再没有人的时候，我能是属于自己的，就叫君儿，还是……父母怀中的，那个宝贝着的小丫头想到当日秦筝哀伤的语气，我怒不可遏，快步上前，一掌拍在案上，荡起巨大的回响，直令得一只木杯高高弹起，滚落得咕咚乱响：混蛋，你——君儿是个人！不是货品，你……你把她当作什么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只觉肺腑都在燃烧，不知为何，自己会如此激动。
秦筝抬眼，有些惊喜，又有些感伤看着我，忽又垂下眼睫，目光看向别处，她的身形，愈发显得伶仃无靠。
反观王阐，听到我的话后，他面部抽搐了一下，却还是不为所动地带着笑意：我说过，一个合适的价码，可以让公子泛起难舍的情谊——就像，如今——胡说！我心房一颤，一点也不愿相信他的话，为了尽快摆脱这可笑的请求，也为了让秦筝不卷进来成受到牵连，我立时横下心来，不去想秦筝的楚楚可怜，不去想她与我说过的所有话，从口中迸出冷冷的声音：一个合适的价码？她？不、不是！她还——远远不够！执事大人，现在请你可以死心了罢！说话时余光看到秦筝全身微微一颤，刹那间不敢相信的抬头看着我，亮晶晶的眸子顿时蒙上一层水雾，很快，极快的，她偏过头去，倔强地抬着头，似乎看着重重的幕帐，然而，耳上的坠珠却在轻轻地跳动。
她，在哭——秦筝，因为我的话而伤心到哭泣了么？我不敢面对自己的猜想，只知道不能再这里待下去，不能再看着她，或曰不敢再看到她——我霍然直起身，转身朝楼梯跑去。
耳后传来王阐的声音，然而，我却不敢回头，只怕……只怕……只怕自己的心念会在一瞬间被自己所无法控制的某种情感控制。
公子说的是心中话么？呵呵……也是，筝儿如今确实还不是一个合适的价码，因为，她还无法让公子你抛弃其他啊。
但是，作为一个价码来说，你不觉得筝儿会是最合适的吗？老夫看人的眼光绝不会错……公子，问问此刻你的心，问问是否你心里真的对筝儿全然无动于衷？没关系，王阐等了六年，自然可以再等下去……呵呵，但是筝儿未必就能再等下去了——她是刘氏最美丽的舞伎，杭州有无数富商想着一亲芳泽；金陵的权贵们亦想让其变成自己的禁脔，还有尚羌王子，还有更多有权势到刘氏无法抗拒的人物们的请求……舞伎一长大，便已经一只脚迈进罗网里头了，难道公子你毫不在意她的命运会如何？哈哈……更加有意思的是，今日，就在今日，老夫，已经让刘笙见过筝儿了——您能料得到吧，刘笙的反应吧？只要回杭州，只要咱们一踏上杭州的土地，转眼之间，筝儿，便会是刘笙第十三、或者第十四个小妾——哈哈……哈哈——公子，问你自己的心吧，是舍得，还是不舍得？我的一只手已经碰到门沿，听到这一句，心中顿时一阵冰凉的痛楚，不由自主的回过神去，恰好看见，君儿泪水迷蒙的眸子也正望着我，四目相对，我看到她眸子里，却是怎样一种恐惧与心碎？她的心碎的痛苦，仿佛，能让我在此处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