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的袍泽们已经倒下了三分之一,他们有的痛呼着,有的还支撑着想要站起,更多的,却是身上被设成了刺猬一样,血肉模糊,僵倒在地上!轰!看到这一幕,我彻底狂怒了,三步并作两步,就地一滚,避开一阵雨点一样的箭羽,直来到一架床弩前面,将上面一个袍泽的尸体放倒,屏息一阵,解下身上的天蚕甲,蒙在头上,只露出两眼,然后手搭上足有剑柄粗细的弓弦,猛一用力之下,那弦,居然被我缓缓拉开!我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将这原本要两个人坐着,用脚撑开的床弩,只用一只手便已拉开!兴奋之下,我连忙将一根根粗大的弩箭排进弩中,然后,怒吼一声,瞄准最近的一只海盗船射去。
统!一声犹如猛虎狂啸,十数只弩箭旋转着射向海盗船,海盗们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的竹编盾牌想抵挡,但是,弩箭的威力是何等惊人,盾牌顿时被撕裂,巨大的箭头猛然捅进胸膛,我兴奋地看见,大多数海盗一声都没哼就直接被弩箭推着飞了出去,一头栽进海里,更加有一个,斜射而来的巨弩在刹那间将他撕得粉碎!沧海蓝月,冰风热血,瞬间撒碎的尸骸,竟犹如一朵绽放的血色花朵!啊!见识到弩箭的威力,海盗们失声,我看到,许多人慌忙将箭头转向我,我哈哈大笑,已经杀红了眼,根本无所畏惧,于是,手指又一次握上了弓弦!张弓,上箭,瞄准,射杀!最简单的动作,恰恰正是最简洁、最残酷地夺人性命之法门,我的每一支箭,都会在瞬间消灭掉一条生命,只见血肉爆裂,只闻哀嚎痛呼,其时其处,我的心窍已然被杀气全部塞住,仿佛置身修罗界一般,惟有杀戮,才能得到片刻的欢喜满足。
到了最后,已经记不得自己拉开了几次弩机,只是看到,在我面前,至少已经有一二十条船被击沉,死尸飘满了波涛,连上面一层海水,都已变成一种恐怖的暗红色。
可是,虽然我如项羽一样,有万人敌,那又如何呢,无法改变的事实是,第一波的攻击令我们损失太过惨重,优势的那一方,始终是在海盗!我苦撑着,顶住了画苑号一角,然而,在我身边,壮士们却一个个倒下,不久之后,甚至只剩下了一百人左右还在战斗!此时,沧海这一隅的战斗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场残酷的赌博,豪赌,以生命的消耗为赌注的豪赌!谁能到最后,谁便能胜利;谁失败,谁就将连一切全部被夺去!然而噩梦,却再一次降临了——崩!的一声巨响猛然回荡在空旷的天宇下,只觉得脚下的甲板一晃,我竟有些站立不稳,可还没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又接连听到崩崩崩的一连串巨响,我惊恐的发现,有那么一瞬间,巨大的画苑号,正在倾斜!我们面面相觑,眼中,尽是不敢置信。
这时候,孙治醒了过来,他拖着一只手,一下子倒在我旁边,气喘吁吁道:是——火船,海盗们,使用火船了,他们将船烧着,下面用水鬼推着,直截撞上了我们。
那怎么办!我蓦然抬头,看到,浓云滚滚的黑色的天空下面,另一侧的画苑号,却已经腾起了一片红色!客人们开始逃离,哭喊声乱成一片。
杀呀!杀呀!杀上大船去!给兄弟们报仇!海盗们亦已有如疯狂了一般,一次比一次猛烈地发动着冲击:熊熊的火船将画苑号一侧舷板撞击得粉碎,血红的火舌,开始一团团的燃烧起来。
箭雨更加密集了,打在甲板上,好似沉闷的鼓点。
海盗疯狂的进攻让我们的弓箭失去了大半威力,眼见他们的船只愈来愈近,几乎已经听到了猖狂而可恶的笑声,然而我们发现,任是怎样去努力,形势还是在急转直下,近乎不可能再往好的方向转变。
我不敢置信,难道,这么大的画苑号,却真的会在几百个海盗手中倾覆吗?难道……大赵七皇子,踏着月亮而生的赵陨我,会死在这鸟也飞不到的大海上吗?心中一阵撕裂般的恐惧,我不知不觉间,眼中出现了泪水,猛地握住孙治的肩膀,撼道:疏之,怎么办?你一定知道怎么办——告诉我!告诉我啊!!孙治一阵咳嗽,吃力道:防守,不起作用了,只能逃、逃。
唯一的……可能,便是将画苑号立刻开到大海深处去,余远愈好,……与海盗们拼消耗,我们粮水充足,可以撑很久,而海盗,海盗不行,他们不敢离开海岸线太远……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先得替画苑号赢得摆脱海盗的时间,那便是,毁掉海盗的主船,那艘,艨艟舰艇——也就是我说的奋死一搏——我们必须先离开画苑号,然后,再想办法回来。
那种事……有可能么?我一下子喃喃道.孙治苦笑,恢复了一些气力,他用袍子将自己扎好,气喘吁吁道,五五参半而已。
海盗们射了这么久,他们的箭矢恐怕也不多了,如今进攻得愈猛,便愈是说明他们迫切想要夺船近战……而近战,画苑号太大,我们无从防备,所以……除了先下手毁掉他们的战斗中心之外,已别无他法!也就是说,我必须将自己放在生死的悬崖边?看到我犹豫,八将军靠过来,几乎是齐声道:公子留下来,我们去!不,你们留下来,我去。
我想了片刻,却说出了出乎大家意料地话。
÷不可啊……!李建他们急欲劝阻,却被我的眼神慑住。
我走到他们中间,沉声道:毁一艘船,需要几人?守一艘船,又要几人?你们是如今少数几个没有受伤的,自然要留在画苑号上防止海盗登船,而我……我的武功,你们有谁抵得上?可……没有可是,我坚定地摇摇头,我武功最好,所以,不能在画苑号上坐以待毙,同样,一旦有危险,我也可以保住自己全身而退——明白吗,这不是仁德、谦让,而是权衡,我不能将自己的安危系在别人手上,身上承担着太重的嘱托,所以,我务必得掌握住自己的命运。
不能胜,就逃,你们也一样,懂么!八将军见我坚决,这才闭嘴,这时候,我却看见一个较小的身影从你将后面出来,定睛一看,那不正是雪儿?我一时间有些莫名的恼怒:雪儿,你大胆!一个女子,居然敢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这是你该来的地方么?万一被流矢击中怎么办?万一受伤了怎么办!本来看见我,高兴得脸红红的雪儿不意被我劈头盖脸一顿好骂,怔愣在场,片刻之后,她眼圈红了:公子……雪儿只是……只是……不知怎的,看到雪儿出现在这种地方,我没来由的心中一阵烦乱,没等她说完,便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回去!回去!保护好你自己,等打退了海盗,我要看见你安然无恙!公子,公子……我看见她小鹿般的眸中噙满了泪花,不由得一阵黯然,走过去,轻轻地抱了她一下,叹息一声,放轻了声音:答应我,立刻回去,直到安全的时候再出来,不要任性……可是,公子有危险,雪儿不能,不能……她头埋在我怀里,泪水流个不停。
我实在是不忍,莫名的,甚至想立即答应她留下来,但最后,我还是忍住了,想了一想:小丫头性子倔强,好好跟她讲理的话,怕是一天也说不动她。
于是,便伸手由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抬起雪儿的脑袋,将那玉佩的绸带,小心翼翼地系在她颈间。
公子……?我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雪儿,这个,是太子哥哥的玉佩,现在呢,我将它交给你保管——赵陨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的回来,那时候,你再将它还给我,好吗?不,不……雪儿点着头,又摇着头,神情可怜之极,我忍心一转身,扬起手道:曹凤,保护雪儿回房去,立刻!公子……公子——雪儿的呼唤愈来愈远,我心里犹如置了一锅翻腾的热汤,然而,终究不敢回头。
我惘然,只是抬头向天时,云层中,隐隐显出了太子哥哥的笑容。
……大哥,我想,此刻的陨儿,或许能明白当日您将一切托付给我时候的心情了……大哥,大哥你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