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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父王,变幻的面孔!

2025-03-30 14:58:50

河南道,洛阳城。

昔日繁华的宫阙楼阁如今已成一片废墟,到处是未熄的烽火,到处是残垣断壁,烟火人家都已经不见,偌大的城市变得死寂而苍凉,暧昧的夜色中,只有连绵营垒前的点点篝火蜿蜒远去,伴着清角寒柝声,愈发显出整个人世就像混沌未开一般。

河洛还在奔腾着,而那残破的城墙上,却已不知变幻了多少次大王旗。

无数的大小战役在这儿打响,上演出了一幕幕忠诚与背叛,狂喜与悲壮的悲喜剧,而随着每一次的烽火燃起,都会有无数具尸体顺流飘下,黑夜就像一只狰狞的怪兽,静静地吞噬着每一个人心底的斗志。

一天的疲惫之后,他长叹一口气,收回了望向无尽夜色中的清亮深邃的眸子,轻声道:宛兵找到了没有?身边的人一刻不敢迟疑,立刻道:最后一次有他们的消息是在青要山,少将军知道以后,带了金隼部去追击他们,听说在双集打了一战,贺喜大王,是完胜!完胜。

他紧抿的嘴唇有了一丝弧度,那倒罢了,只是这事,你还骗不到本王……嗯,宛郡太守,可不是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是……不过话说回来,魄儿才十五岁,却能有此作为,也实在是难得了——这孩子……唉,真像,真像我的亲生孩儿。

说到这句,他不禁又是一声长叹,目光中尽是忧伤:自己的亲生孩儿?不,不会了,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副将见勾起主子伤心事,连忙惶恐地一下子拜倒,口道,大王恕罪!臣下万死!不,不是你的错,他泛起一个苦涩的笑容,好容易闲得一夜……你叫魄儿来吧,这多时候没见了,我想好好看看他。

副将应声着,连忙跑开,不多时,随着一声‘父王’,门帘抛起,一个壮硕的少年冲进营帐中,他步履生风,意气勃发,全身上下无一不透露着万人不挡的勇武。

看见父王,少年人立刻惊喜呼着‘父王!父王!’,一面呼,一面已经亲热得抱住了他的胳膊,若不是他也同样威武健壮的话,以少年人的架势,几乎要将他抱起来。

别闹了,魄儿,你今还小不成,他终于泛起一丝笑意,走到席案后面坐下,都长出髭须了,已是该娶媳妇的时候了。

难得听到父亲温情的话,所以纵然他的语气仍是淡淡的,却还是让魄儿激动不已,欣喜道:父王!孩儿永远是你的孩儿!就是头发胡子全白了,在你面前,还是那个没马驹高的小子。

孩儿不要娶媳妇,媳妇有什么好——父王,我要跟着父王打仗!指挥我们冀北汉子纵横天下!他闻言,稍稍一愣,又不禁宛尔,打天下?魄儿的理想?不是,因为父王想要打,所以魄儿帮助父王打下去!魄儿昂起了头,仿佛想要得到夸奖的小孩。

‘傻子,你不懂……他摇了摇头,微笑道,父王要的,不是天下。

唔?少年人脸上显出了惘然迷茫的神色,父王不要天下?!不要,他长息一句,重复着自己说了无数遍,却没人相信的话,父王自知不会是一个好的皇帝,所以就是让我得了天下,也只会将它弄得一塌糊涂罢了……唔,再说,人生在世又能几何?荣华富贵又能好久?匈奴人说得好:草原上的草儿青了又黄,俊俏的儿郎转眼便成老汉——耗尽了心力,去争抢那些无用的东西,有什么意义呢?听了这番话,魄儿虽然下意识地点着头,但是脸上的神情,分明是没有多少明白,呐呐道:父王……打天下,却不要天下……魄儿不明白您的话,很深奥,魄儿笨……但是——魄儿知道,只有父王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男子,您是我冀北最俊美的将王,是让匈奴狗闻风丧胆的将王,亦是打得南人落花流水的将王啊,如果,如果连您都不配作皇帝,那么谁还配作皇帝?慎言!他一挥手,眉头微皱了起来,不……魄儿,永远不要去想作皇帝,那样,你会变成一个连自己都痛恨自己的人……要答应我,将来有一日,仗打完了,你就跟着父王,回咱们的草原去。

回草原……?魄儿简直不敢置信,由于胸无城府,他并不知如何掩饰自己的震惊,霍地站起身来,连连摇头道,不要,不要这样!魄儿不要回去,也不要父王回去——北边太冷了,而南边这么暖和,这么漂亮,我们打得又那么辛苦,魄儿——魄儿不要再回到那雪山孤塞去!不许不要。

倒酒的动作在他手中停止,他抬眼一睨,目光坚定,魄儿,你长大了?如今是想不听我的话了么?不,不是!受了最敬重的父亲的怀疑,指责,少年人顿时惊惶失措,眼中急出了泪光,忙辩解道:魄儿听话,父王要魄儿做什么,魄儿都会去作……只是,孩儿,孩儿不甘心哪!打河北、京畿,父王和父亲可是用了整整十年啊,咱们冀北全部打空了,家家户户的男儿都死在外面,只剩下剩下老弱妇孺……狗皇帝不给咱们一粒粮食,匈奴人、召国每年开春还要来骚扰咱们,还有蠕蠕、乌丸、东胡、野鲜卑……父王,冀北人们过的苦啊,可就是这样……只剩下女人,女人们也要上山打狍子、野猪,采野菜支持您出征,将士们一日干粮当三天用,甚至嚼草根、麻布都毫无怨言……父王,如今大家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咱们,咱们还回得去么?!说话间,魄儿忍不住鼻尖一酸,虎目中溢出了泪水,双拳握的紧紧,嘴角却努力上翘,显出一种倔强的神情。

他听了,不禁黯然:是啊……已经到了这一步,还回得去么。

冀北父老恩重如山,那么多将士的忠魂,至今恐怕还徘徊在那一片白山黑水之间不肯往生啊……自己,自己根本无法回头。

想起帝都城下殒命的弟弟,他心头一痛,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此刻哭得孩子一样的少年将军,那眉宇,转折间,竟是带着七八分相视,他幽幽道:……也许,魄儿你说得对吧……对不起……如果不是父王发动了这场战争,子鱼也不会……不!魄儿倔强地一抹眼泪,抬起眼来,阻止了他的自责,父王永远都是对的,能为父王而死,是咱冀北每一人的骄傲啊!父亲虽然死了……但是他是不负一个将军的死法,男儿就该死在战场上,父亲,父亲死得不屈!而且……魄儿还有父王,父王您就是我的父亲,魄儿的爹爹!有些稚气却憨厚的话语,竟然他早已冰冷的心中,一时如流过暖流一般,感动道:魄儿……如果十年前一切都没有发生,那么,此刻我搂在怀中的,应该是自己的亲生孩儿吧……若是那样,怕得有八九岁的一个小子了,他必定是眉清目秀,但也得生龙活虎的……只是不知,他的样子会像谁呢,像自己,还是……她?抚摸着魄儿的头,他陡然间如同被巨梃猛地撞中一般,霎时肺腑如有烈油沸腾,心被残忍划开了一道口子,血在哗哗流着……每次想起她,便如在心头划上一刀,一日想上八万六千四百次,心口的伤痕,便永不会有结痂痊愈的一日,只要心念一动,就会痛不欲生,霎那之间将一个谦儒的将军生生折磨成暴戾恶鬼。

唔,他为自己的联想痛苦莫名,忍不住,面肉全部扭曲,豆大的汗水淌下,禁不住一声呻吟起来。

父王,父王你——魄儿一惊,连忙关心道,可是,才靠近一步,只见父王抬起眼来,眸子霎那间变得冰冷,全换了一个人般,粗鲁地挥手,吼道:离开,离开,让我一个人待着!让我一个人待着!父王……魄儿摇着头,不肯看到父王如此痛苦,可是,被他凌厉的气势压得大气不敢出,只能流着泪,无能为力的看着父王怒吼一声,一拳将枕匣砸得粉碎,手指颤抖着捧出铠甲与头盔,缓缓的,悲怆而痛苦地穿戴上它们。

不,父王……魄儿忍不住心痛,扑通一声,无力地跪倒在地,这时候,他头上戴了冰冷的面具,只觉心中那团突腾的火焰顿时便被一股冰水浇成死灰,于是,疲惫,但是长长的,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冀北郡国,骠骑将军史魄安在?死一般的沉默之后,他手握剑,笔直坐在案后,冷冷问道。

孩儿……臣,臣史魄在此。

魄儿悚然长跪,低下头,痛苦地答道。

不,父王,父王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父王不应该这么痛苦——可是,那又该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啊,竟让钢铁一般的父王痛苦如斯!……将军少年赴战,屡破强敌,卓有功绩,此宇内所共目,吾业之肱股也……孤王素甚爱怜奇才,遂于此谕令三军……着骠骑将军史魄领大司马职,号柱天将军,侯爵,先锋破虏都部……维此钦令!不,魄儿不要大司马,不要柱天将军,只盼父王能好好的,能常常和魄儿说说话,哪怕是骂骂魄儿也好,总之,总之能如十年前,十年前一样快乐——魄儿痛苦的摇头,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然而,却不得不解下佩剑,高高举起,哽咽道:臣,臣史魄惶恐……谢郡王擢赏,虽千创万死,不忘君恩……少年人最后的嗓音已带着哭腔,可是,他却不见,貔貅面具下,他的眸子,比长白山上十二月的积雪更加寒冷刺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