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醒来。
朦胧中,一直阳光照耀在眼前,火红色的光芒,让我睁不开眼来。
不知过了多久,依稀有许多人在说话,一直喧闹着,我虽分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感觉自己身体‘浮’了起来,然后嘴边有甘甜的液体灌入,我贪婪的吸吮着,渐渐的,面前出现了晃动的人影。
得……得救了么……我费力地抬动手指,摸到的不再是水,明白自己被人救了,于是费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不过,这动作对于现在的我显然是难以完成的,我痛苦的发出一声呻吟。
是,没事了。
海上漂泊的客人,现在已经安全了。
见我说话了,一些人兴奋地击掌,其中一个人笑着答道,又给我灌了一口水,我含下水,恢复了一些气力,便张开眼,看见他有着清癯的面庞,长长的胡子。
水在腹中果然起了作用,不多时,我几乎完全恢复了意识,此刻的我,虽然依旧虚弱的聚不起力气来,但是,看清眼前的一切已经不是问题了。
环顾周围,发现自己身在一间狭小的房子里面,这里有着黑乎乎的房顶,有些蒙尘了的雕花,看起来,像是久经沧桑的民居。
然而,让我感到诧异的是眼前这些人的装束:七八个男子,全部内著重裳,外套短褐,衫筒袖,大口裤,头上顶的是鹿皮小弁,木簪束发,两旁还垂下长达胸下的组璎。
面目虽然没什么特异之处,可是眉目细长,脸色白皙,都留着连腮髯须,须发却不似武官那样虬结浓密,而是稀疏纤细,让人不觉其勇武,反而更显文弱。
一望之下,我心里暗自断定他们不是中原人,便支撑着一拱手,道:多谢诸位搭救,起死大德,赵云感激涕零,但恨无以为报……愿闻诸公名姓,将来定当在家中供奉长生牌位,朝暮清香,以望无恙——说完,我努力坐起来,朝他们真诚地扣了一扣。
啊,不可,毋须如此……眼前众人连忙劝阻我道:徒手之劳,不敢求报!不敢求报!此恩赵云必当永记于心,我一面感激道,一面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不知诸公来自何方?装束冠戴,似乎有异于我赵人……高句丽,先前喂我水喝的那一位微笑着点了点头,用字正腔圆的华语道:吾等高句丽人氏,比来大赵,思为瞻仰父母之邦宏伟气象,遍寻儒风雅化,以求归国教引愚民。
中国,犹父母也,吾国与倭,犹子也,以子与父母言也,则我国孝子也,倭国贼子也。
哦,原来竟是高句丽远来的游人,我恍然大悟,心生敬意的同时,又不禁苦笑道:看起来……诸位来的时机恐怕不对啊……中国,正是风雨飘摇之际……唉。
不,不妨,他们笑将起来,爽朗道,父母之邦再分崩离析,终究还是远胜我化外之地,再则,我们将要去往大赵的南方,据说,那儿并未受到多大损失……正说到这里,门口一个女声接着道,珲老,为何说上邦分崩离析呢,现今只是中原的天子崩殂了,而赵室并非无人啊。
尹姑娘。
听到这声音,房内众人纷纷恭谦着站到一边,行礼道。
我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妙曼清秀的少女说话间便走进屋里来,她穿着轻盈而华美的衣裙,面上有着细致描绘的彩妆,头上戴着明艳巾帼,样子只有十六七岁,可是眼神却深邃地不似同龄人。
我见众人的反映,约莫猜到她大概是这里的有着某种地位的主事者,于是不敢怠慢,将视线垂下,只道:赵云这厢有礼了。
……赵君!话音未落,我惊喜地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眼时,却见君儿站在那少女后面,望着我,两眼忽而热泪盈眶。
君儿……我刹那间只觉鼻头一酸,这时候,君儿一抹眼泪,虽然虚弱,却踉跄着朝我跑来,不顾一切地,扑入我怀抱。
犹如一支香囊被我猛然搂紧,香氛迸溅,鼻息之下,顿时充满了那种暖暖而馥郁的香味。
差一点就生离死别过,这重逢的时候,自然是无须更多话了的,我只是听任自己的心意,什么也不想了,只用力地将君儿紧搂在怀里,脸颊摩挲着她的鬓发,心里充盈着失而复得的激动。
抱着君儿温暖柔软的娇躯,就像在春宫的榻上留连的一个美梦,这梦太美,美的让人情愿深陷其中,永永远远也不要醒来。
好久之后,我们同时舒了一口气,我松开君儿,让她抬起脸来。
君儿的美丽的面庞,而今因为泪水的缘故,倒像一只小花猫一样,那里还有一丝魅惑的舞伎的妩媚?在我的注视下,她不好意思地手捂住了面颊,赵君,现在的君儿很……难看吧……‘哈哈,我笑着,拉下她的手,用衣袖替她擦去喜泪,真诚道,才不是,现在赵云眼中的君儿,是天底下第二漂亮的姑娘。
不知不觉间,我将宫中常说的话顺口说了出来,这话,引得所有人又是好笑又是费解,先前进门的那尹姑娘当即轻笑道:好新奇的赞美,大赵的儿郎,都是这么赞美女孩子漂亮的么?哼嗯……在赵君心中,第一漂亮的女子是谁呢……君儿不禁赌气问道。
我一怔,挠挠头给君儿解释道,是……我姐姐。
哈哈哈……又是一阵大笑过后,珲老笑道,小公子这话,我可不信了……像这位姑娘那么漂亮的,我珲钧走了十几个国家,也没见着第二个呢,若是小公子的姐姐当真比她还漂亮,那么可算是仙子了!呵呵……我陪笑着,心里却暗自惘然:姐姐,姐姐的美丽,岂是仙子能够形容的?君儿这才释然,拉着我道:赵君,是这位尹姑娘救了我们。
深戴大德,赵云多谢姑娘了,我闻言,恭敬地拜道。
她点了点头,问道,你们是再何处落水的?似乎还漂泊了不少日子了……能够生还,真可谓奇迹啊。
是在大海上,我们的船沉了。
我回答道。
想起‘不少日子’,我心中又是一动,便连忙问道:敢问今是何日,此是何处?女子想了一想,道:初七了,而这里是……她转过头问珲老,他们用的是高丽语,好久之后,才肯定道:这里是沂州地界。
沂州?我想了一想,这才想起是山东南边的一座城市,不禁有些悚然,问道:沂州可曾遭遇兵祸?南边是否有路可取?珲老道,小公子难道不知道沂州已经没有了?前几日,兖海节度使宣布起兵北伐,公开违逆山东太守的命令,于是两军在沂州大战,激战下,节度使不敌,于是下令毁掉沂州城,迁数万户南下海州。
海州,印象中在沂州以南,这么说,南边无路可去了?看到我怔愣,尹姑娘深思一阵,道:如果两位愿意,你们可以搭我这艘小船南下,虽然慢了一点,但是绝对可以无虞……君儿默然看着我,似乎又恢复到了那个镇定自若的舞伎,只是此刻的她眼神中充满了柔情,会说话一般,告诉我,无论我如何决断,她都会追随。
我感动地握了握她的小手,沉吟半响,看着帘幕外青色的天空,道:谢诸位好意……可我们有要事在身,就算是冒险也好,一定要尽快到南方去——请恕赵云失礼了……尽快,我脑中蓦然响起了梦中那人的话:尽快到金陵去,在日月更替三十次之内,一定要赶到金陵,否则,计划将会毁灭……如此啊,她点了点头,那便请公子多多保重了,等会儿分别之时,你们带上一些水、食去……希望可以有所帮助才好。
多谢……我深深拱手,心中感激之至:这些高丽人,虽然是萍水相逢,却能这么无私地帮助我……救命之恩,再加上这一重,赵陨,真是无以为报啊。
恩人。
只盼,远来大赵的他们,能够平安无恙。
看着尹姑娘微笑的面容,我一时间感慨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