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活着突围出来了!此时,强抑着心中惊恐已久的君儿再也忍不住,靠在我箭头,冷汗直冒,慢慢地全身瘫软、轻轻颤抖了起来。
别怕!死里逃生,我兴奋极了,一面安慰着君儿,一面感激地看向及时出现,救了我一命的那将军。
旌旗飘扬之下,他显然也在看着我们,因为是戴着厚厚的头盔,所以这会儿还看不见他面上的表情,只见他高抬着下巴,缓缓地朝我们伸出了左拳,顿在虚空,然后折回平举在胸前。
那是什么意思?我一愣了片刻,这才想起,他做的这一系列古怪动作,似乎是一种古老的军礼……我不敢怠慢,连忙还礼。
逃吧,这家伙不好惹……咱们打不过他们,还是保命为上……话分两头,我们这边自然是死里逃生,欣喜无比,而土匪那边却是大祸临头,惊惧慌张到了极致:第一轮的猛烈攻击中,后来的骑士军团分成了两拨,一拨专攻排在前面的土匪,杀得他们整个阵仗不断后退;另一拨则是犹如尖刀一般,直接冲进了这个庞大的阵仗内部。
此刻,先头的那些骑兵已经穿过土匪,虽然他们杀倒了许多人,却并没有再返回来。
只是遥遥的伫立在土匪后方,与前面的骑兵们形成了一种合围之势,这令得土匪们大为恐慌,骚动起来,恐惧地注视着这支队伍,想要瞅准时机一逃了之。
马上的将军这时候回过头去,看到他们蠢蠢欲动的样子,冷笑道:打不过,就想逃么?在我天龙将军面前……没这么容易!天龙将军?我诧异地听到了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名号,连忙在脑中想了好久,可是却实在想不出大赵的军制之中何时有了这样一个职位?没等我想起天龙将军的出处,将军却已经握紧了马缰,下一刻,率领着所有骑士再次朝土匪冲去!上一次,进攻的还只是先头的白来个骑兵,而现在,却是整个军团开始了作战。
号角陡然响起了雄浑的调子,战鼓纷纷好似流星匝地,而一面面蔽日遮天的旌旗之下,两军短兵相接。
数十个土匪怪叫着迎头顶住,却被几个骑兵轻易杀退,同样的刀剑,用在不同的人手中威力却是有着天壤之别,骑兵们可以一剑将四五柄长戈斩作两段,而土匪们的刀剑砍在马身上,却只漾起了一片游鱼般的火花!一个土匪扑身上马,抱着马上骑士一起摔倒,见此情景,数十名土匪赶忙压了上去,刀剑噼啪响成一片,不断有哀叫传来,渐渐的,只见血花绽放出,而人堆中飞出来的却是一具具土匪的残缺不全的尸体!刀锋划开了红红白白的肌肉,泻下一地赤红,而最后一个土匪倒下之后,那个被扑到在最底下的骑兵,竟然依旧毫发无损的站了起来,甚至,两指放在口中吹起一声呼哨,远去的坐骑便咚咚奔了过来,他翻身上马,继续收割着人命。
这不是战斗,而是土匪们在以卵击石。
随着越来越多的骑士突进土匪阵中,战斗也越发变得惨烈无比,厮杀声振彻云霄,哀嚎回荡在雪野莽林,土匪一个个倒下,每一次的马蹄翻动,甚至都踏上了一具尸体。
黑衣黑甲的骑士们的脸色却还是平静的让人恐惧,他们没有一丝激动或是亢奋的神色,眼睛一眨也不眨,双手握着武器的攻势却不慢下来,看那恬然自若的样子,仿佛他们所进行的不过是弹琴画画一般,而不是用冰冷的钢铁将活生生的人的血肉绞碎!似死亡如无物,似厮杀如平常,这样的队伍,如何不让对手胆寒?不久之后,土匪们吓破了胆,完全放弃了抵抗,开始惊恐的四散逃去,骑兵们立时从后面追上去,要么一剑插进后心,接着冲劲将那人高高挑起,再不就是狠狠地挥起一刀,劈的一具头颅陀螺般飞上云霄……土匪们逃窜的方向,留下了纷乱的脚印与深深地蹄印,而脚印与马蹄之上,是热血融化着白雪。
哀嚎声渐渐稀零,旷野中这时已经没有了能够站立着的土匪,到处都是卧倒的尸骸,数千具密密麻麻的叠在一起,只有偶尔某处蠕动一下,晨光的微熹中,看上去叫人有些难以置信:他们,数刻钟之前,还是一大帮活生生的壮汉。
这让我对这支军团的战斗力有了更深的认识:他们不仅可以说是大赵最好的骑兵,甚至,比匈奴、鲜卑的铁骑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像这样的精锐部队不是几百人,而是几万人、十几万人,那么扫平宇内,威服天下根本不是一个问题!我憧憬着那时的情景,看看那一骑骑闪电般的身影,心中便打了一个记号:到了金陵,一定要组建出这等威风的骑兵军团才好。
正想着,只听达达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然后吁的响起了一声马嘶,一人一骑停在我们面前,我抬头一看,却正是那号称天龙将军的男子。
啊……!马毛上还滴着血水,黑色的铠甲也流淌着颜色更深的液体,君儿只看了一眼,便吓得将头深埋在我怀中,我虽然也有些恶心,但是,毕竟救命的感激超过了这种恶感,我朝马上的将军深深一揖,口中谢道:多谢将军救命!……他沉默着,打马围着我们逡巡一圈,问道,汝等是邯郸人氏?邯郸?我心中纳闷:从二百年前,太祖定都开始,世上便已经没有邯郸这个名字了,时至今日,却怎会还有人这么说?我疑心自己恐怕是听错了他的口音,便迟疑着问道:将军指的……是否是帝都?帝都?这回却轮到他喃喃自语一阵,邯郸更名为帝都?仿佛不相信似的,他想了片刻才恍然:……哦,好像有人是这么说起过来着……闻得此言,我有些想笑,可又不敢失礼,便忍俊诺道:邯郸,在二百五十九年前便已经更名为帝都了,历时八朝,从太祖起营造新城,今城却在旧时邯郸以南,是在黄河北岸……说到这里,我有些不敢置信,狐疑道:这些……将军不知道?话问出来,我忍不住一拍脑门:真笨,人家可能只是开个玩笑而已,赵陨你竟然还给当真了。
这下,看别人笑话吧。
我是这么想着,可是等了好久,没等到他的嘲笑,反而等到了诚挚无比的一句回应:是啊……许多年以来,还真无几人告诉我们此事……唉!说话间,他除下了包住整个头部的盔甲,露出了一张北国汉子的刚毅的面容来。
我不禁打量起这位天龙将军来,他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浓眉大眼,额际宽广,留着连腮的长长胡子,头发束在脑后,看上去有些古怪——自然不是说他长得古怪,而是他的装扮实在怪异,譬如头发,就我来说,平常日子因为要束冠,所以总是扎在头顶的,再将剩下的发尾披散两肩,这,也是当今大赵男子最普遍的打扮。
可是,眼前所见将军他却不同,只见他的头发紧紧束在后脑勺上,用一条黄绢缠着,就像是微缩的女子的堕髻一般。
不止是这样,仔细看看,古怪之处真还有不少:譬如他衣襟上金线飞绣的松花图案,六边形镶边的铠甲甲片,还有脸颊上奇怪的好像装饰一般的刀痕,胸前虽然华美,可是于礼无据的珊瑚珍珠穿成的组璎。
看起来,极不像常见的大赵任何一级将军的装束,但是,隐约间又看得出来某些武将官服影子来。
我正想问他这事的时候,他已先一步问道:如此滨海雪地,汝等将要到何处去?没太留意他怪怪的用词,我答道,回将军,我们是要赶往南面去……呃,为了躲避战乱,所以才选择沿海而行。
南面?他听了沉吟一阵,江浙?湖广、或者交趾?不,不,我解释道,是金陵。
没料到,听到我这句话,天龙将军一愣之下,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好!好!金陵!太好了!……为何这么说?我与君儿对视一眼,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发笑。
笑过了,天龙将军却高扬下巴,显出一种得意的神色,将马鞭指向我,半是命令的半是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汝等,随我走,我军保汝等平安到达金陵,汝二人,正好为我军向导!他笑了一笑,因为……我军,亦要开往金陵。
啊?!怔了瞬间,我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一下子为他的话而高兴起来。
金陵,这支军队将要开往金陵……莫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