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渡淮(一)

2025-03-30 14:58:52

纵马狂奔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的拂晓时分,我们才穿越了苍苍茫茫的密林雪野,迎着初日的微熹,宽阔的谷底边,一条滔滔的河水横亘在眼前,挡住了我们南下的道路。

还是冰雪未化的初春季节,可是放眼望去,眼前这条河的河面却一派水势寥廓,波光粼粼,丰沛的水流从无尽的荒野那边迸淌而来,又一直流向大海尽处,极有气势,而且,更让我欣喜的是,在这夹河两旁,还留有着一大滩一大滩干涸了的水泊,很显然,在丰水的季节里定然是一派沼泽连绵,水草丰美,白鹭鹰飞的景象,而那便是迥然有别于北国水系的景色啊!难道,我们终于到了南国?吁的一声掣住了马缰,天龙将军在河岸边停住,他眺望着渺渺茫茫的河对岸,片刻才回过神来唤道:掌书记!取地图来,看我们今在何处?听得此言,掌书记连忙打马出列,从箭筒的夹缝中取出一张极大的皮纸,展开细细分辨着,可是,好大一会儿功夫过去了,那书记官搔搔脑袋,面露难色,吞吐道:将军……此处……应当……应当?应当是什么意思?天龙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语气没好气道。

那书记官愈发紧张,要不是天气冷寒,怕是要当场汗如雨下的,他一面死瞪着地图,一面却支吾,……那个……泗水?……濉水?混帐!看他这副样子,天龙不由气急,差一点挥起马鞭甩在他面上,连行军至了何处都不知道,你当的什么书记官!这一幕让我忍俊不禁,忍住笑,我纵马上前,对那名倒霉的掌书记道:这位将军,可否将地图给在下一看?……阿……是,是!巴不得有人解围,没半点犹豫,书记官连忙感激地双手将地图呈给我,我接过地图,但是定睛一看时却不由诧异:这地图……为何方向颠倒?寻常所见的地图都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来着,然而我惊奇地发现,手中的这幅地图却刚好完全相反:在那柔软而古老的牛皮上,用精细的刀纹刻出了山川、河流,大海以及城郭,细如发丝,却清晰无比,不同寻常的是,这份精美的地图上,被海水包围的交趾郡被绘在了地图的顶上,而匈奴、冀北却落到了底下,江水与黄河从右边流向左边,整个江南半壁显得分外醒目。

好奇怪的地图,君儿惊异一阵,又由衷赞叹,但也绝顶精致。

面对我们的诧异,一旁的掌书记缄口不答,似乎刻意回避着我们的疑惑,而天龙将军放缓了语气,只是淡淡的解释道:此份地图有些年头了,古人留下来的,多多少少有些不一般的地方,还劳烦赵公子适应适应吧。

唔……我点点头,出于礼貌,没有深究下去,便开始专注与地图上的线条与圈点了,而君儿也在一旁看着,不时提醒我一些东西,渐渐的,我脑海中开始现出一路走来的路线来。

初七,在沂州地界……赶了几天路,这儿,到了海州……前天杀土匪的地方还没过泗水……然后这儿,再这样南下——我喃喃咂摸着,回忆了一阵,又回到图纸上验证了一阵,然后手握成拳,在掌心一扣,霍然开朗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条河是淮河!咱们如今正站在淮河北岸!淮河?淮河古来便可以算作是南北方之分界,晏子春秋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由此可见,虽然只是一水相隔,然而淮北淮南,完全是两个世界。

如果,如果眼前的这条河便是淮河,那么,此刻便是激动人心的一刻!因为,到了淮河,也就标志着我们终于跋涉闯过了遍地烽火、萧条凄落的北国,过了河,水的那一边,便是真正的南方了!扬州,金陵,姑苏,余杭……是的,过了河便是烟花三月的繁华,过了河便是一片全然安宁的乐土!连日的奔驰实在是一种莫大的折磨,因此乍闻得此讯,便是军纪整肃的骑士们也不由发出了一片压抑的欢呼,而天龙将军接过地图看了一看之后,也赞同我的话,神情间舒缓了不少,嗯,照路程来算,如今倒也该在淮水边上才对了。

没错,这里大概是海州的最南边,过了河,便是楚州地界。

经我一点拨,先前失语的书记抹抹汗,补充道,他问了问先头探路回来的斥候,禀报道:下游不远处便有一座渡头,正是可渡之处。

要在楚州渡河吗?说起楚州,我想起一桩忧虑来:淮水南岸的楚州,在本朝,父皇在那里设置的本是楚州刺史,把它划为淮南道的一部分来治理,但是,十几年前,楚州却爆发了一次声势浩大的流匪,他们攻城陷县,波及甚广,直到父皇派大军前后镇压了七个多月才将暴乱平定下来,不过乱是平了,可那之后不时有小股的造反发生,癣疮之患,百姓却深受其害,所以父皇权衡之下,便废掉了楚州的建制,在故署所在设置了拥有五千兵马的经略使坐镇此处。

而我此刻所担忧的,恰恰正是这个镇守狼虎之地的经略使:一方面,我至今不知道天龙将军来自何部,是忠是奸,然而这么久观察下来,他们的行事作风还是让我颇为敬赏,再一个现实是,要平安到达金陵,我也必须仰仗他们的力量才行,所以,某种程度上说,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所以我必须考虑到,天龙将军带着数百名骑兵渡河,是否会被那经略使误解为进犯或者是挑衅.从来会带来怎样的或后果。

思来想去,我们的目的是去金陵,速度是第一位的,所以能够避免冲突的时候,还是努力躲避地好,我于是建议天龙将军道:楚州情势尚未明朗,安全起见,在下建议将军最好绕道南下。

说出了我所知道的现实以及心里的顾虑之后,指了地图上的几个地方这儿,这儿,甚至是西到淮阴这一带,去此地都不是很远,但要较楚州安全得多。

原来如此。

天龙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微笑着点了点头,赵公子考虑得很深远啊,你的担心是不无道理的。

说罢,他扭头问书记官:你以为如何?掌书记正感激我使他摆脱了困境,如今见将军的样子,想他心里早已有几分赞同了,只不过是顺便一问而已,哪里还敢反对,连连点头道:赵公子所言甚是,所言甚是!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听了这话,天龙将军却立刻收起了微笑,面色顿时阴沉下来,而后更是霸道地一甩马鞭,鼻中冷哼一阵,没来由的怒道:全军立刻下马,休息一个时辰之后,准备渡河!面对掌书记的怔愣,他折马而去之前,瞪他一眼,更是强调道:给本将记住,渡河,就在此处渡河!……将军?我回过神来,急欲叫住他,可是天龙将军听到我的呼唤,却头也不回的驾马跑远,只剩下我和君儿面面相觑,浑然不知他是因为什么而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