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师傅有些唏嘘却也有些伤感的语气,我心里暖暖的,忽然明白,正如我敬爱他一样,这么久的时间相处下来,师傅其实也是关心我的。
只是他实则太过倔强,直到了分别的时候也在掩饰而已,我能够感觉到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对我的怜爱。
尽管我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究竟为了什么而教导我,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没有了师傅得教导,也就没有了今天的赵陨,单从这点看,师傅也值得我永远铭记、感激。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早知今天师傅会离开,我不该抱怨一年中分出几十个夜晚让师傅教导我。
正这么想着,却见眼前的金光在渐渐淡去,像是烛火在风中趋于熄灭一般,就在金光淡到如牛乳一样稀薄却又没有完全消失的那一段时间里,我忽然像是看到了、听到了一些东西……林深夜寂语依稀,香雾渐吹欲迷离……咦?!这不是我吗?刚才我见到璐儿时的情景!怎么会?我怎么会看到了过去?还看到了自己?我正纳闷之时,情景渐渐变了,依稀看见了许多人欢聚在一起,***通明,笙箫彻天。
远处,似乎还有荷塘、桂花,甚至于我看见一对熟悉的石马!这……不是御花园么?转眼五十年了,朕今日之天下,是否还是太祖当年之天下!悲夫!岁月之匆匆竟然至于如是地步,未免让人感慨啊!四弟,你金陵还好吧……这是父皇!呀!这竟是五年前的中秋夜宴,那时,父皇对着金陵的四皇叔大发流年之悲……我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我在看到过去?或曰,时间正在倒退?!异哉,师傅究竟是怎么办到这一切的,难道他果真是天上神仙?念及于此,我倒也好奇,于是继续透过模糊的金色看着飞速卷过的画面。
过去的一幕幕就像皮影戏在我眼前重演,我看到了那些刻骨铭心,也看到了一些我本已淡忘了的事情,那种时光倒流似的物是人非,我感到了莫名的唏嘘。
下一刻,景象忽然停在了某处——妹妹!你且为为兄奏一曲琵琶,我来舞剑!一个俊美无俦的男子意气风发道,而他旁边的女子,则是温婉清丽,她吃吃低笑,皇兄,史大哥在这,哪里还要哥你来舞剑呀?哥的水龙吟不是刚填好么,哥吟唱出来,我来配乐……史大哥跳舞吧!轰!看到此景,我犹如猝不及防间被一个雷霆击中!脑中轰然一震,而眼中却是霎那间热泪盈眶!……是姐姐!是我的姐姐!一别十年的我最亲爱的姐姐!!眼见她芙蓉一般的面庞,秋水似的眼波,我心中竟是百味交加!姐姐……你可知道,皇弟我一直牵挂着你哪!十年生死两茫茫,姐姐,你还好么……永远也无法忘记,母后早逝,孩提时是姐姐一直扮演着我母亲的角色,她教我读书写字,教我音律诗词,那么美丽可亲,在深宫的人情淡漠中,除了璐儿,便只有姐姐让我感觉到了被怜惜的温暖。
曾经的大赵长公主,曾经的我的姐姐,如今又在何处?我宁肯这十年只是一场恶梦,而梦醒之时,睁开眼,我能看到姐姐的笑颜……只是,现在的我看到了过去,却无法将它改变——不!我忽然醒悟??来,这莫不是十年前的那个端午!?这么说、他也会来?!震惊中,一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进入了我的视线里!果真是他!只见他微微一笑,谦恭道,公主谬赏了,史张哪里比得上太子万分之一?只不过,史张自小长于胡地,见过的胡人比汉人还多,倒也浸染到了一些杂胡的习性——胡旋舞只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百戏,让公主见笑了!说实话,这是一张并不逊于大哥俊美的脸,只不过,他的英俊中,更有了一番沉稳与忧郁的气质。
此刻的他,看上去,公正的说,确似一个少年英雄,风度翩翩,感情内敛,只是谁会知道,他的外貌之下,竟会藏着怎样歹毒的用心?!看着这一幕,我不禁攥紧了拳头,恨不得将牙齿咬碎!史张!会有一天,我赵陨一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可是,此刻我的情绪,如何能影响到过去之人,很快,我无奈地听到父皇发话了,冀北史家世代忠良,康王你更是少年有为,试问天下,有谁不知我大赵北方有你这么一位抗击匈奴的大英雄?……唉,若是谁家闺女嫁给康王,恐怕连朕都要羡慕喽!宫岚,你说是吧?嗯?呵呵……父皇!……姐姐红了脸,低声道,是呀,又有哪家女子不仰慕康……?哈哈哈!……皇兄一听,竟然仰头大笑。
那笑声回响在月夜下,叫我听来,竟是悲从中来,世人道,南太子,北郡王。
实则前者救国,后者乱国,当时的人们却不能预料,这亦是一种讽刺吧。
我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是难过不已,只道,忠良!姐姐,你知道么,正是这个康王、大英雄!正是他让我赵家风雨飘摇!!正是他……!正想着,眼前的景象忽然不见,然后金光猛然一闪,又很快幻灭,如同笼着的一层雾被太阳驱散,我发现自己又看得到东西了,而且,我的双脚站在地上!真实的地上!铺着青石板,坚实平坦的街道!举目四望,我高兴了一阵,然而,高兴很快散去,我忽然有了一种上当的感觉!骗人!怎也想不到,师傅居然让我回到了砀山街上!我分明就在熟悉无比的、夜晚的砀山街上!难道,师傅把我从梦中唤醒了?不……也不对,若是醒了,我为何一个人在街上,而不是坐在车中?!果然,我没有从梦中醒来,只是,回到了不知哪个时候的帝都而已。
细细观察了一阵,我得出了这个结论,实际上,仔细看一看四周,很容易发现这里与现实的不同:街上没有实行宵禁,也没有一队一队的巡逻卫士,人们脸上的神情很安然,街上百货琳琅,远较现在要热闹得多。
一切都表明,这绝对是过去,是还没有发生史张之乱的以前,自从十年前史张起兵开始,帝都已经不可能这么繁华!可是,师傅的目的究竟是……人流从我身边走过,一张张面孔或欢喜,或平淡,甚至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的与众不同。
那情形,就像是根本没有我这个人,或曰谁也看不见我一样。
我仿佛是站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上,除了我是多余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角色。
那种情形很安逸,也很可怕,我茫然四顾,希望能够找出些为何来到此处的线索来……看哪!月亮!月亮——正感慨间,我忽然听到有人惊恐地大叫,然后,几乎整条街的游人都开始凄厉惊呼起来,是月亮!月亮落了!月亮落下来了!那是月亮吗?为何月亮会是……!还有形状也——我蓦然抬头看去,一看之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那是月亮吗?!怎么会这样?!月生八芒!坠于宫室!原来,所有的传说都是真的!十八年前真有此事!我现在终于知道了自己身在何处!——我竟然回到了自己出生的那一天!大赵七皇子赵陨出生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