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过潺潺的雪水化成的小溪,冲破无数重暮霭与飞云,终于站在最后一座山坡上,我猛地拉紧马缰,身下骏马‘咴’地一声顿地停下。
从这处向下望去,数丈高城郭像半个瓮缸一样,矗立在一片初春的萧瑟之中。
期盼已久的城池如今近在眼前,而我,却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眼前的一切,让我不敢想像!赵君,咱们……来晚了么?君儿也愣住了,巨大的希望落空之后,随之而来的,自然是更大的失望:让我们措手不及的是,渠寿城此刻已经陷入了冲天的战火之中,而更加没想到的是,那是怎样的一场混战!但凡打仗,一般而言是两军对垒,偶有第三方参与,也大多是帮助其中一方的,纵观自古以来的兵书,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三只部队互相攻伐便已经是极其凤毛麟角的了,四方更是从无先例,而此时我们所看到的,却是五支旗帜不同的队伍在渠寿城外打成了一锅粥!五支部队,谁也没有帮谁,他们混战在一起,攻击所有与自己装束不同的士兵,我杀你,你杀他,他杀我……没有身临其境绝对无法想象,他们置身其中是凭借着什么来分辨敌友的,或者,在疯狂颠倒的厮杀屠戮中,所有人根本就只用挥刀看向身边任何人就可以了!底下杀得天昏地暗,伫马山坡上,我和君儿却看得眼花缭乱。
先交待一下地形,此处是渠寿的西门,它几乎是对着正西方向的,在城门的北面是淮河,南边有着一座土山,前面,是一片开阔的谷底。
混战中的五支军队的铠甲装束倒也分明,尤其在这个角度,久了之后,看清大局并不难:人数最多的显然是从西面攻向城门的部队,其中大多数有着高头大马,但是手中的武器却是五花八门,有刀有剑,甚至于还有人在马上使用三人长的戟。
从他们身上的布衫裹头,不着铠甲看来,不像是正规军队,纯熟的马上动作,叱咤风雷般的攻击,倒有八九分像是传说中纵横河朔的马帮。
而与马帮在南边厮杀的倒是可以肯定是正规的府兵了,只见那一支队伍从土山上向下冲击,人数不多,但是装备很是精良,一色的陌刀,一色的皮甲,我甚至看得出其中一个人身上是全副武装的玄铁明光凯。
在北边,背靠着淮河,自北而南朝城门涌去的是另一支府兵,他们看上去与南边的军队并无不同,唯一的区别是,在这支军队中,人人气势汹汹,头顶上束着白练,胳膊上缠着黑纱,冲杀起来高呼呐喊就像不要命了一样,我见这情形,暗自猜测或者他们军中的某位重要人物阵亡了,所以才会使得全军上下披麻戴孝。
另外,淮河边上还有一支部队,也是这些部队中最最古怪的一支,他们大约千余人,一面攻城,一面与披麻戴孝的部队厮杀。
说它奇怪,是因为他们的装束竟是我在任何一本书上未曾见到过的:那些战士显然是根据职位不同,分成了鲜明的两种,上等的,披挂着从头到脚的甲胄,手中是一种长而细的、微微有些弧度的‘大刀’,明晃晃的很是显眼,头上装饰着兽头以及各种花式,腰间悬挂着粗大的箭筒,背上还插着一种写满字迹的战旗,看上去,就像是演戏中的武将一样,而下级的一种,却是寒酸至极,脚下踏着芒鞋,头上带着竹笠,只用稻草裹身,手中的武器也是铁刃的竹枪而已。
我疑虑,难道山东道与淮南道交界的渠寿也有蛮族不成?否则,大赵子民,怎会作这种打扮?以上的四只军队似乎都把对方看作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怒吼着纠缠在一起,刀剑相撞,血肉乱飞,直杀得日月无光,大地颤动。
只是,有一个共通之处,那便是,他们都想朝已经燃烧起来的城门涌去,都想第一个冲进城去!而守在城门口,城垣上的,正是第五支军队,独自承受四面攻击的第五支军队!正迷惘间,君儿看清了第五支军队,她不禁惊呼一声,身线竟在颤抖:赵君……你看……那是,那不是——我疑惑地顺着君儿手指的方向看去,穿过那层层叠叠的尸骸,透过那冲天的烟尘,但我和她一样看清了第五支军队的真面目后,那一刹那,我的心脏几乎停止!天……怎也想不到,守成的第五支军队竟然是当初攻击画苑号的海盗!我分明认得,当时艨艟舰上的一面旗帜,此刻正飘扬在城门之上!那是一面长长的三角形的鱼尾黄旗!看到这里,我心里刮起了飓风:难道渠寿城竟然是海盗们的大本营,或者说,是海盗们占领了这里?联想到画苑号曾经在这里出现过,我宁可相信后一种:或许,那一夜画苑号受了重创,顺着海流,才勉强漂泊到了此地,但是不肯放弃的海盗,数日之后便尾随而至。
并一举控制下了这个小小的城池。
只是,我不明白,事情怎么会演变到今天这种地步,怎样的仇恨,或是利益所在,能让五支部队同时打起来?海盗到了此处,那么画苑号呢?君儿担忧着,面色显得苍白,在看到这惨烈残酷的一幕后,她与我一样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因为有了这种担忧,我们更急切地打量着城门口与城头上的每一个海盗来,只希望,从他们中间,能看到属于画苑号上的点点滴滴,或者说,从他们身上,看不到任何画苑号的东西。
看似矛盾,却是此刻心情的真实写照,毕竟,无论哪一种,都可以终止我们此刻的难耐的不安。
做为一般人来说,平日里大概是最避讳谈不幸的,然而当不幸真正降临的时候,恐怕又是另一种情形了,我们不单不会更加惧怕,反而敢于将它拆开骨头一寸一寸地分析起来,只盼从其中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侥幸,或者我们会想,如果噩耗不能证实,那么权当一切都没有发生。
只是,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当我和君儿的视线同时聚集在城头上,那面高高旗帜底下的一个人脸上时,我竟陡觉眼前一黑!怔了片刻,我和君儿几乎是同时惊呼出一个名字来:尚羌?!!没错,此刻城头上眉头深锁正拔剑指挥着海盗们疲于奔命的,却正是那位堂邑五百户,琉球国大将军的三王子尚羌!!!他为何会混迹于海盗之中?!!涣然间,我几乎以为自己在做着一个可怕之极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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