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俱是用大小不一的石块磊造而成,上边到处是凸起与凹坑,嶙峋不平,十分方便于手指抓握,因此我只是略微轻身腾挪,手足并用,三两步之后,便已经稳稳地站在了山顶之上。
到了山顶才发现,这里的地形就像是一个大碗一样,四周高,中间低,凹陷处正好有一人多深,我跳下去之后,层层的石块,刚好能将我周身遮挡起来,只有头顶星月的光线可以泻落下来,而从山下,理当是看不见这个妙处的。
真要多谢当初假山的建造者,如此有着‘先见之明’的设计,实在太方便我办事情了。
从这里仰头看到,‘映天’石是一块碑状的青色石头,它附在一边的石壁上,突出洞口很高,而底端,却牢牢地竖在我容身的坑底。
月光下,石头上闪烁着莹莹的微光,像是淡蓝色的火焰在燃烧。
我欣喜万分,连忙双手紧抱住‘映天’,蓄起气力,猛地往上一拔,不料,倾尽我全身之力的这一拔,却没让它抬升半寸!力气全部被石头吸收了一般,它仿佛是与脚下这庞大的假山是一体的!难道是用推的?我疑惑着,又试着把它朝不同的方向推动,可是,无论我怎么使劲,映天石却还是纹丝不动。
额上冒出了汗珠,我双手都麻了,看着那嘲讽般的’映天‘二字,心中恼怒起来,莫不是阿仁在骗我?说曹操,曹操到。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却见阿仁从石壁上头露出半张脸来,他见我气喘吁吁的样子,有些狡猾地笑了起来:叫你不理我来着,怎么样,就知道你动不了它吧!小子!我气急败坏地放手,恼羞成怒,别告诉我你在骗我!否则你完了!不敢,不敢。
他一面笑着,一面从壁上滑了下来,昂起头得意道,这事要用脑袋的,不是光用蛮力就够了!言下之意,就是讥讽我劳而无功了?我生起气来,一把拉住他的耳朵,一用力,就听阿仁嗷嗷痛呼起来,我威胁道:小子,别卖关子了,马上给我弄开它!放手,放手啦!……疼!好啦,我马上打开,马上……你先放手。
吃痛之下,他终于妥协,求饶的样子活像松鼠一般,挤眉弄眼,让人再生不起气来,我放了手,催促他马上告诉我怎么移开映天石。
揉着耳朵,阿仁正要伸手去挨到那映天,忽又停了下来,他扭头看向我,面上出现犹豫来。
怎么了?你也不会?我见他这副样子,大感失望。
阿仁摇摇头,我会……但是,打开这石头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才行。
答应他一件事?我想了一想,以为他想要趁机勒索我,便笑道:行了行了,你想要什么报酬?泥人?木剑?风铃?或者漂亮的纸鸢?我向他许诺道,只要你打开它,出去之后我一定都买给你!这孩子,唉!我不禁摇摇头,叹服了他的老成。
然而,这回却是我想错了,阿仁凝视着我,很严肃地道:不要在他们面前提起我的名字,尤其是不要让我姐姐知道。
什么意思?从碰上这个孩子开始,就感觉自己像是老了一样,尤其是此刻,如果不是我太老了,怎么会一点也听不明白他说什么?不要让你姐姐……知道你的名字?我喃喃重复着,愣是转不过这个弯来。
阿仁点点头,姐姐不知道我是我,而且,在没救出她之前,我不要让她知道我是阿仁。
哦,我这才大概明白了他说的话,感到匪夷所思,也就是说,你姐姐没见过你,她不知道你是她弟弟,而你却知道她是你姐姐?很好笑吗?阿仁板起脸来,严肃得可笑。
不,不,我一面说不,一面仍旧轻笑着,半晌才好奇道:你姐姐是谁?说出名字来,我或许认识。
不让你知道,你——他盯着不断发笑的我,小嘴一撇,——你不是好人。
答应我,不然我就不帮你了。
没见过一个小孩脸上出现这么认真的样子,我想了一想,可能真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于是便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不叫你的名字——可是,这样一来,我该怎么唤你?他手指顶着脑门,仿佛‘深思熟虑’一般,好久才道:叫我阿菊。
阿菊、那不是女孩子的名字?我正想笑,看见他一双眼睛睁圆了,这才咳咳两声,好吧,阿菊,我答应你了,现在,麻烦你去搞开那笨石头吧。
先拉勾。
……拉勾。
在我哭笑不得的注视下,一大一小的手指拉了勾,然后阿仁才露出满意的神情,踮起脚去摸那石头。
把我抱高一点。
阿仁的动作很奇怪,像是想要去摸‘映天’那两个字,可是因为个子太矮了,始终够不到,这才向我命令道。
我抱起他,阿仁这才够得着了映天,略一思忖,他将胖胖的手指放在那个‘映’字中间的‘人’之上,指尖一用力,只见那一撇一捺的交汇处居然陷了下去,然后,手指移动向下,他又毫不犹豫地按在那个‘天’字的中间,那一点便也陷了下去,阿仁吩咐我,现在可以挪得动这石头了。
我半信半疑,放下阿仁,双手再次放在‘映天’上,稍一用力,它真的朝一边倒了下去!心里顿时诧异之极,我不明白,究竟是谁,竟会在一座假山上设如此机关?就是这了。
阿仁的一声让我回过神来,视线落在映天倒下的地方,只见它原先的基底上面,我膝盖高的石壁处,赫然露出了一个盆口大的黑洞来。
一个深深的黑洞,上面焊着铁条,石头移开后,从洞的深处传来了依稀的人语。
也许是看见了洞口打开的光线了罢,立刻有人挤到了洞口来,一只手伸出来,呼道:吃的,给我吃的!我吓了一跳,连忙对他道:小声一点,我不是来送食物的,是要救你们出去的。
听我这么说,那人不但没有惊喜,反而嘘了口气退开,救?算了吧,别白费劲了!而另一人却立刻凑上前来,急切道,救我,他不要救,救我!我在北方有很多钱,救我出去,我分你十万两!!救我才对!我父亲是户部尚书!只要带我到南边去,我一定叫他给你个大官当!当个屁,你老子早就不知所终了!还是我靠得住,我是长沙王最信任的幕僚,湘南我有数座庄园,将来我还会有更多!救我,一定要救我出去!我听得目瞪口呆,这才了解杨度所说的,在这一趟画苑号上,果然有着太多的贵人。
救是要救的,可不是现在这样乱糟糟的样子,我深吸口气,一面压低声音吼道:全部给我住嘴!再叫,等惹来了海盗你们就谁都别想走了!里面人一愣,噤声下来。
我靠近洞口,紧握着拳头,禁不住忐忑不安起来,我咽了口水,声音颤抖问道:雪儿,雪儿在不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