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遇重新又歪歪扭扭的画了一张,重复一遍之前的咒法,总算是将宅灵给咒出来了。
宅灵不能离开自己的宅子,在姑娘身上还行,一出姑娘的身体,就消散了,成为了黑暗中的一部分。
它一消散,姑娘立刻有了一种身轻如燕之感。
她看着被自己弄的裂开的桌椅板凳,羞愧的满脸通红,又一看钟离清,羞愧就变成了羞涩,满脸通红,成了一朵娇花。
娇花含羞带臊的许诺赔偿和报酬一起送来,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等这姑娘一离开,宋遇忽然发现钟离清似乎也好了点儿。
难道是因为把气借给自己的缘故。
不过这种好只有那么一会儿,黑暗是源源不断的,不会借走一点就少一点,等黑暗再次涌入他体内,他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然而他也没有回去的意思,就在这里扎下了根。
这里活气很足。
宋遇是生机勃勃的野草,是狂风下的暴雨,发作起来,能将山岳都刮走。
他不走,康明又没跟来,就苦了苏勉了。
苏勉是当爹又当娘,累了个牛喘气,心想这钟离清肯定和宋遇一样,都是老天爷派来折磨他的。
结果吃过晚饭,钟离清还没走,那姑娘就又回来了。
她一进来,先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差点将露肚子的大白猫压成一块饼。
救我是它钟离清看她一眼,立刻眉头紧皱,心道这气息,必定是极其凶狠的灵物,难道封丘出事了?怎么厢公事所巡检没发现?莫非是那个万澜宗又搞出什么事来了?还没有等他想出点什么来,那姑娘忽然痛苦的昂起了头。
啊额她大张着嘴,像一条离了水的鱼,拼命鼓动喉咙,试图用力呼吸,双手死死攥在一起,一张脸也涨的通红,痛苦至极。
呜呜呜咳这一声憋闷的剧烈咳嗽声是她发出的最后一种声音,随后她的脖子不断胀大,一圈接一圈肿胀起来。
喵!大白猫厉声一叫,迅速跳上屋顶,不断发出恫吓的叫声。
叫声落下,噗的一声,黑压压的一群蚂蚁从她张大的嘴里喷出,好似一波水流一般。
蚂蚁散落在四处,越来越多,是一种可以将这小地方占满的架势,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姑娘喉咙里往外涌。
甚至她的脖子都被胀破了。
遍地都是黑漆漆一层,看着令人头皮发麻。
这他娘的什么玩意儿!宋遇浑身发痒,用力跺脚,将脚背上的蚂蚁弄下去,可惜是徒劳。
蚂蚁实在是太多了,已经到了铺天盖地的地步,甚至连墙壁上都爬满了。
脖子后面一阵细细密密的发痒,她猛地一巴掌拍过去,手掌上赫然是两只死蚂蚁。
这让她忍不住想去掏耳朵,挖鼻子,扣喉咙。
老苏,快进屋,拿火烧!苏勉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用力将腿上的蚂蚁蹦跶下去,然后一只手一个,将宋遇和钟离清夹到自己的屋子里。
钟离清双眼紧闭,一颗心突突直跳,几乎要跳不动了。
这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与之相比,苏勉乱七八糟的屋子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宋遇将被子扯出来:快点。
苏勉掏出火折子,迅速点燃,然后将被子扔了出去。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响起,都不需要瞄准,只要往外扔就行。
屋子里能点的东西全部都点着丢了出去,甚至连凳子都丢出去加了一把火,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焦臭味,蚂蚁尸体层层叠叠,却依旧没有烧尽。
不过剩下的不足为惧了。
宋遇松了口气:没事了,剩下那一点零零散散的就不用管了,会自己爬走的,走,出去看看。
钟离清捏着桌子角:我动不了,要缓一缓,咳咳他在屋里歇着,宋遇和苏勉出门查看。
大白猫在墙上乱窜,见了蚂蚁就一只只的踩死,也被熏成了个花猫。
每走一步,他们脚下都会传来咔嚓之声,是蚂蚁在烧焦之后,又被他们踩碎。
姑娘的尸体还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没有被烧到,那一片还有不少蚂蚁躲避。
宋遇看着尸体,心想宅灵防的难道就是这些蚂蚁?可是这些蚂蚁并不是灵物,就是普通的蚂蚁而已,是什么东西把它们塞到人肚子里去的?老苏,去趟厢公事所报个案话都没说完,厢公事所就已经乌泱泱的在外面围住了宅子。
三秃子扯着嗓子在外面大喊:里面的人听着,放下武器,交出人质,不要负藕顽抗!老大,是负隅我他娘的不知道,用你教!一天不拆老子的台你会死是不是!宋遇,你这个匪贼!赶快把钟离清大人给我交出来,要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原来康明来接人,一看里面打仗似的乱嚎,连忙去叫了厢公事所来。
宋遇冲着外面大喊:有种你就进来,不敢进来就闭上你的狗嘴。
三秃子当即表示接受这种激将法:谁说我不敢进来了,你等着,我这就让你悔不当初。
他携带人马,从门口钻入,看到里面的惨状,随后眼皮子一阵狂跳。
太惨了。
旁边的小弟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认为自己可能没有办法和这些亡命之徒一战,大进谗言:老大,你是美玉,他们是瓦片,我们要智取。
三秃子摸着光头,心想确实得智取:那你们先智一个。
这一群人和三秃子的智慧水平不相上下,也智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聚集在一起蜜蜂似的嗡嗡起来。
钟离清扶着门框,对今天这一切已经忍无可忍,冷声道:都给我闭嘴。
有了钟离清出面,自然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免去一场纷争。
三秃子将其他人都赶出去,对着钟离清溜须拍马,谄媚的口干舌燥,还亲自护送他回府。
然而钟离清是个木头人,对他视若无睹,从头到尾都没给他认干爹的机会。
可惜。
姑娘的尸体也被厢公事所带走,剩下的就是一堆接一堆的蚂蚁。
小院子里破天荒的烧了一大锅热水,苏勉这个长工兼苦力将滚水浇到漏网之蚂蚁上,不一会儿,就浮起来一层躯壳。
宋遇跟在他后面吃饴糖:人的肚子里能装得下这么多蚂蚁?第一百章 继母苏勉头都没抬:这你得问把蚂蚁装进去的人,还有,老子累的跟牛一样,你能不能上别处吃去。
宋遇点头:可以。
然后她拎着饴糖袋子去了封丘,找到张九哥的家。
到封丘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张九哥正在苦练吞剑技术,见了宋遇,连忙把假剑丢了:小宋大人,你怎么来了?宋遇将饴糖分给他的小儿子:你家老大还病着?张九哥挤出一点笑:今天好一点了,喝了点粥。
他以为宋遇是来看孩子的,然而宋遇问了这一句之后,并没有要进去看看的意思。
她从旁边揪下来一条黄瓜,在衣服上擦去毛刺,咔嚓一口咬下半截:左手边第三间屋子是谁的,你认识吗?第三间?张九哥很快想了起来,是张明家里。
宋遇咔嚓又是一口,小黄瓜只剩下了一个蒂:他家姑娘有没有跟人结过仇?张九哥一拍脑袋:听说她今天死你那儿了?宋遇点头,将黄瓜蒂扔了,又揪下来一根。
张九哥倒是不心疼黄瓜,干脆自己多揪几根,让小儿子给送她家里去。
一个姑娘能跟谁结仇,就是婚事上有点争议,原来许给了张老果家的小儿子,后来老果子新娶的婆娘不干,硬是要换成自己带过来的那个种,拗不过,只能换了。
宋遇了然点头:那还是有仇了,小儿子人呢?张九哥伸手指向封丘最里头的那一家:不见了,有的说跑了,有的说丢了,看到没,外头跪着的那个。
宋遇伸长脖子看过去,天色发青,看不太清楚,只能隐隐看到一个人跪在门外。
张九哥接着道:这是老果子大儿子,好小就出去做学徒了,这次回来就是想带自己弟弟一起走的,结果人不见了,都跪了两天了,就想让老果子告诉他兄弟哪儿去了。
只不过跪也是白跪。
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纯属放屁,这种老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张九哥的小儿子在旁边摆弄黄瓜,忽然吸着鼻涕接口:根本就不是丢了,是被那臭娘们打死了,她老是打小果哥哥,有一次还拿滚水烫他,我们都知道。
胡说,张九哥踢开他,又没人报案,也没见着尸体。
小孩很不服气:就是那个恶婆娘干的!张九哥很无奈:再说我揍你了!小孩做了个鬼脸,背着黄瓜跑了,边跑还边大叫: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样都不毒,最毒后娘心!不等张九哥追上去揍他,他已经被三秃子撞了个正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三秃子带着两个小弟,一个报案的樵夫,以及拎着棍子的苏勉。
苏勉见宋遇老也不回,就猜到她是来这里了,一看三秃子也出城往这儿来,怕她吃亏,赶紧跟了过来。
宋遇诧异的看着他们这一支队伍:老苏?你蚂蚁都浇完了?老苏瞬间认为自己就是犯贱,这等货色,就该让她死在外头。
樵夫见他们站在一起,大有叙旧的架势,连忙道:几位,要不先进山吧,再晚就不好看路了。
山里死了人。
一行人上了山,在路过老果子家的时候,那年轻人还在跪着。
樵夫对老果子一家十分不喜:他们家养了一条大狼狗,平常上山就追着叫,咬过好几个孩子,既不赔钱,又不肯把狗拴着,这两天这狗倒是老实了。
灯火之下,确实有一条大狼狗蜷缩在角落里,紧紧夹着尾巴,不住发抖,也不敢叫,只偶尔发出一两声呜咽之声,成了个大耗子。
它在害怕。
怕什么?宋遇张望一眼,并没有发现可疑之物,连一点鬼影都没有。
奇怪,这么大条狼狗,怎么吓成这样?苏勉听她嘀咕,莫名好笑:这有什么奇怪的,谁家的狗见了你不是这样。
要是不老实点,屎都能让宋遇给撵出来。
宋遇:过了老果子家,就是上山的路,地上一条泥路,十分光滑,可见樵夫是从上面一屁股摔下来的。
山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是臭味,反而像是秋天到来,果子堆积在一起,腐烂之后发出的酒味。
还带着点甜。
这味道,可真奇怪。
而且这种气味渗透到了泥土里,闻久了反而会忽视,认为山就是如此。
走了不到半刻钟不到,樵夫就停了下来,指着前面山林:就在那儿,我到这里就没往前走了。
从这个地方,就能看到一具女尸仰躺在地,身上落满树叶。
上前两步,人还没死很长时间,大瞪着眼睛,维持着死前的表情。
惊恐、害怕、不敢置信,以及软弱。
她身上没有一丝血迹,只有肚子鼓胀起来,像是怀胎十月。
三秃子招呼樵夫:喂,你过来认认,这是不是你们村里的?樵夫小心翼翼上前:是、是的,就是我说的养狼狗那一家,老果子的媳妇,那个,大人,没我的事我就走了。
他也很害怕。
现在天色晚了不说,人还是横死在外头的。
传闻横死之人,会捉生代死,就像一些河段,只要曾经淹死过人,之后那地方就总会有人溺死。
他可不想白白做了替死鬼。
三秃子很是看不上他的胆子:这么多人在这里,你怕个屁啊,滚吧,还是个大男人呢。
樵夫连滚带爬的下山了。
三秃子又招呼他带来的两个小弟:你们两个过来,把尸体抬下去,我看十有跟她男人脱不了干系,肯定是她男人想换媳妇了。
宋遇捡了一根树枝:等下。
三秃子叉着腰:你说等一下就等一下,你算老几啊。
宋遇在尸体肚皮上戳了一下:算老大。
这一戳,尸体肚子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起来,将肚皮弄出许多形状,然后尸体忽然张嘴,吐出一口黑气。
宋遇连忙拉着苏勉退后:捂住口鼻。
传言人死之后,有一口气会堵在喉咙上,乃是人一生之中所积攒之毒,叫做殃气。
这一口殃气落在草木上,草木便枯萎,落在人身上,人便病重,所以办丧事的阴阳先生都会批算出殃的时辰,叫人避开。
一股臭味弥漫出来,尸体正对着的树梢上,原本郁郁葱葱的一截树杈,迅速枯黄掉落,连带着枝条都枯死了大半。
第一百零一章 闲谈等一阵风过后,宋遇才松开了手。
然后,有什么东西开始从尸体腹部往外涌,爬到喉咙处,似乎因为喉咙过于狭窄,里面的东西又争先恐后,于是人的脖子就开始胀大、再胀大。
三秃子看着眼前情形,隐隐有种不祥之感,就好像之前在大相国寺,那种大祸临头、在生死边缘徘徊之感。
他心想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暂时屈一下也不算什么大事。
于是他心安理得的躲到了宋遇身后。
噗的一声,又是和白天一模一样,从尸体口中吐出了无数蚂蚁,黑压压一层,瞬间爬的到处都是。
遍地都是沙沙的响动声。
三秃子见到这阵仗,顿时惊的面无人色,自己出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场面。
小小一只蚂蚁不算什么,可是成千上万,就变得非常可怕。
他哆哆嗦嗦:跑、跑、跑吗?宋遇没有回答他,而是拔腿狂奔,而且不是往下跑,是往山上跑。
苏勉追星赶月似的追上去,随手捡了一根大木棍,以防万一出现什么野物。
等等我!三秃子在最后面,鞋都跑丢了。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多,是蚂蚁惊动了夜色中的掠食者。
鲮鲤开始出没,专门吞噬蚂蚁。
三秃子气喘吁吁:这蚂蚁竟然跑尸体肚子里去了,还这么大一窝,娘的,太吓人了。
他看着下面一只鲮鲤用细长的舌头将蚂蚁卷走,便知道这些只是普通的蚂蚁,不是能把人活吃了的那一类。
那两个小弟也甩胳膊跺脚的跟了过来。
其中一个伸手捏死一只被风吹到脸上的蚂蚁:老大,你刚才吓坏了吧。
三秃子响亮的吐了口痰,以示自己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老子怕个屁!两位小弟互相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的想确实,一个屁就能把你吓死。
那老大,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三秃子气势汹汹:等蚂蚁散了,把尸体弄走啊!几个人在这里等了一阵,看着差不多了又重新回去,还没走到地方,宋遇就听到脑后一阵风声,瞬间被扑倒在地。
竟然是那具尸体将她给扑住了。
三秃子当场屁滚尿流,发出一声尖叫:诈、诈、诈尸啊!苏勉也是吓了一跳,随后反应过来,猛地一棍子敲在了死人脑袋上。
大力出奇迹。
咔嚓一声,尸体坚硬如铁的脑袋发出碎裂之声,刚刚还如同猛虎出笼的尸体瞬间趴倒,和宋遇亲了个大嘴。
宋遇留下两行眼泪:苏勉一脚踢开尸体,将她拽起来:好好的,怎么诈尸了。
宋遇一脸生无可恋:是猫,你看那一身的毛。
仔细一看,尸体衣服上果然沾着猫毛,现在正是猫掉毛换季的时候,沾的还不少。
还是只黑猫。
猫能见邪性,能通阴阳两界,尤其是黑猫,《易经》之中说玄猫,辟邪之物。
,说的就是黑猫。
这野猫应该是被蚂蚁所惊动,碰巧从尸体上跳过去了,扰散了亡魂。
经过这一番惊吓,都不敢再在这里多做停留,扛着尸体跑的飞快。
第二天三秃子就宣称自己破了案。
他认定是老果子的大儿子张旭,因为怀恨继母虐待弟弟,以及张明的姑娘喜新厌旧,所以报仇雪恨,下毒杀人再抛尸。
宋遇蹲在门口和小孩打弹珠,因为知道此事不是人为,但自己又没有发现任何和灵有关的头绪,所以一言不发的听着三个大男人嚼舌根。
一个是苏勉,一个是钟离清,一个是李必。
苏勉虽然不穿女装了,但是那嚼舌头的样子,和村头大娘也没什么区别,手里还抓了把瓜子。
封丘的人都说不是张旭干的,张旭不是一直在他爹那里跪着吗?李必也不遑多让,人到中年,已经抛弃形象,变得毫不知耻起来。
他爹不给他作证啊,你们是不知道,我也在场,人孩子跪着求他爹啊,你们猜老果子怎么说?苏勉道:怎么说?李必一拍大腿:这老头竟然说不知道,说他又没有守在那里,弄得这孩子被关大牢里去了。
这都什么爹啊,苏勉吐了瓜子壳,厢公事所肯定会用刑,这爹也太坑了。
李必这个已经当爹的人十分愤慨:是啊,老头子还挺倔,随别人怎么劝,就是不松口。
等这两个人说的差不多了,钟离清才慢悠悠来了一句:招了吗?感情这两人说了半天,钟离清就没听进去几句。
李必走的时候,使劲拍了一下宋遇的肩膀:两只蚂蚁,就不要管了,受苦受难的日子,还在后头。
青驹鼎已经被封起来,除非有人使出愚公的劲头,否则绝对挖不出来。
但是万澜宗还不知所踪,不知道正在瘪着什么坏招,随时准备将汴京清扫干净。
捕灵师如何避免自己被吞噬依旧毫无头绪。
就连鬼咒都没有任何发现。
宋遇打出去一颗弹珠,十分坦然,并不心生什么感慨。
生活嘛,总是这个样子的,先给你一点甜头,然后再让你尝尽苦头,所以要学会苦中作乐。
鬼市点灯的时候,宋遇和苏勉正好从鸡笼巷出来。
最近鸡笼巷来了一种新奇玩意,叫做麻将,十分风靡,宋遇专门坐在苏勉对家旁边,拉胯人家的运气。
她最近倒霉透顶。
这也算是一种出千吧。
苏勉点了一把散碎银子,忽然发现他们如今的身家,似乎又薄下去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钟离清才能真的拿出两座金矿来。
宋遇想起吐铜钱的小狮子,突发奇想:你说有没有一种灵,可以点石成金?只有苏勉愿意搭理她这种傻话,还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假如真的有,并且使用一次就有十两黄金,但是你每用一次,就得吃一次屎,你愿意吗?宋遇没想到他会如此狠毒,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然后默默的岔开了话题。
为了钱去吃屎,那倒也不必。
两人晃悠到鬼市街附近,外面卖鬼饼的还在。
鬼市街里面只能卖水饭,卖东西的也只能吃水饭,是规矩,尤其卖的是不能见光的东西,更要守着规矩。
好在外面街道上倒是不禁,买东西的还是喜欢在外面吃。
第一百零二章 蜜宋遇打了个哈欠:老板,两碗羊杂汤,多放点胡椒,四张饼。
旁边卖干果的连忙凑过去,揭开竹筐盖布,里面全是竹筒:小宋大人,来点吗,全汴京城最齐全,保管你吃不腻。
竹筒里面都是各种蜜饯和干果。
宋遇一看,乐道:王麻子,你不是做生意去了吗?王麻子很不好意思的挠头:我跟您投的是同一条船,这不是沉了吗,老本都折进去了,只能回来继续干买卖。
这事儿还是李外宁挑起来的,宋遇攒了好长时间的钱,好不容易投了条船,都他娘的没起航,就沉虹桥码头了。
李外宁都不敢进城卖药,今天晚上去俊义桥卖甘草水去了。
要不说她命里就是留不住钱呢。
宋遇道:多大点事啊,看你这麻子都愁成黑的了,给我来一瓢榛子。
苏勉心想感情早上得到消息,哭的不是你。
吃饱喝足,宋遇捧着榛子要走,忽然就听到鬼市街里面声浪起伏,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有热闹不看,那就不是宋遇了。
她和苏勉钻了进去,正愁人太多看不着,人群忽然一下就散开了。
一个老头发出嘶叫的声音,脖子鼓胀,里面的东西正在争先恐后的往外涌。
他痛苦至极,用力拉扯住手里的小孩,试图转移自己的痛苦。
那小孩是被他突然拉住的,吓得不敢哭,只能一个劲的挣扎。
有个胆大的用手里刮土的刀去割老头的手,想将孩子救下,可是下一刻,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从老头手上流出来的,不是血,而是金黄色的蜂蜜。
香甜气息在空气中蔓延,蜂蜜流动着滴落在地,老头体内的东西彻底被甜味吸引,撑破喉咙,冲了出来。
又是黑压压的蚂蚁。
鬼市街先是陷入一片寂静,随后人群仿佛是油锅里滴进去一滴水,猛地炸开了。
尖叫声、哭泣声、咒骂声塞满了宋遇的耳朵,人潮疯狂逃跑,争先恐后,连鞋子都跑掉了。
他们心里大约只有一个想法:只要比身边的人跑的更快,就可以活命。
宋遇被人群撞倒,又是个小个子,差点当场被人踩死。
还好苏勉手快,将她捞了起来,大声道:跑什么,拿火来烧啊!刁民们哪里会听他的,不到一会儿工夫,就跑了个无影无踪,只在地上留下无数被迫单飞的鞋。
就连蚂蚁都被踩死不少。
在恐慌的人群面前,其他东西都不值一提。
还好这里的骚动惊动了其他人,有人迅速去报了官,三秃子时运不济,管辖之地全是乱糟糟的是非之地,被人从床上叫了起来。
就他娘的不能叫老子睡个好觉!谁诈尸了,你娘从坟里出来找你爹来了!消息长了翅膀似的满天乱飞,不到片刻就成死了人变成了诈尸。
等早上就会更加面目全非,最后传成鬼市街出了水猴子。
尸体中的蜜流了满地,蚂蚁已经被苏勉烧的差不多了。
外面摊子老板跑的太匆忙,把炉子都留下了,火倒是正好可以用。
三秃子一看眼前这副情形,就默默看了宋遇一眼:这事应该不归我们厢公事所管吧,宋遇笑眯眯的:收尸总归你们管吧。
收尸还真是厢公事所管,他们还得去查死的是谁,得找人来认尸。
三秃子踩碎一只蚂蚁:兄弟们,把人抬走,娘的,太晦气了,怎么这老头也死了。
小弟们熟练的将人抬起来,在火把照耀之下,老头身上的情形看的更清楚了。
他身体里流出来的,全都是蜜,没有一丁点血。
三秃子嘟囔一声怪物,蹲在宋遇对面。
宋遇若有所思的问他:这老头你认识?三秃子回以轻蔑一笑:整个汴京加外面二十四个村子,老子哪个不认识,这是张旭他爹。
就是昨天被抓的那个倒霉蛋的爹。
他说完,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会不会是张旭的兄弟回来报仇来了?听说他弟可是被后娘活活打死的。
宋遇看他一眼,忽然压低声音,嘘了一声。
在香甜到腻味的空气中,火光随风而动,她瘦小的身影投在墙上,变得非常巨大。
仿佛是黑暗降临,时间无限拉长,只剩下收拾残局的人发出来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宋遇的目光阴沉冰冷,盯着三秃子,发出同样阴沉的声音。
你后面有个人,一个蜜糖做的人。
三秃子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黑暗。
然而一阵夜风吹过,好像有那么一双手,抚摸过他的光头。
他脑袋迅速空白,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僵硬,几乎要哭出来。
宋遇嘿嘿地笑了起来:我骗你的。
我他娘的!三秃子意识到上当,猛地站了起来,就要揍人。
这是什么欠揍的玩意儿!人吓人吓死人她不知道吗!苏勉晃了晃手里的棍子:别闹。
于是三秃子默默又蹲了下去,将这笔仇恨记住了。
宋遇笑了一阵,又问三秃子关于吃屎和点石成金的问题。
三秃子皱眉:真有这种东西?宋遇点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三秃子毫不犹豫:那我能吃到缺货。
宋遇默默比了个大拇指。
苏勉拍了拍三秃子:勾践跟你比,差远了。
三秃子受宠若惊:勾践是谁?宋遇对他的无知感到震惊:这你都不知道,就是尝百草的那个,啥都尝,老苏,是吧。
苏勉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对,你说的对。
收拾完毕,已经是下半夜,再过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宋遇和苏勉往家走。
在这夜晚即将落幕之际,昏暗夜色吞没了一切,街道两旁的房屋都变得朦胧起来,就连樊楼也是黑沉沉一团,只剩下一个高大形状,巍然而立。
苏勉道:你别老是吓人。
宋遇慢悠悠回答他:我可没有吓他,你们没看到而已,说吓他,那是我安慰他的。
苏勉一愣:是吗?宋遇的声音又低沉下去。
是啊,这种东西,在夜里不是随处可见吗?现在我们面前,就走过去不少啊,屋顶上、窗户里、水井里,到处都是,你仔细看,它们正盯着我们呢。
第一百零三章 蚂蚁樊楼经过她这么一说,黑暗之中仿佛真的有许多妖魔,正跟随着他们两人。
这些不在人前显露的东西黑发覆面,要将他们带入阴冥中去。
灯火熄灭之后,便是群魔之盛宴。
仔细看,仔细听,它们正在盯着路过行人,打量挑选,若是你胆怯了,它们就会迅速将你拖走分食。
苏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他看一眼宋遇,就见宋遇正露出一个笑脸:我骗你的。
苏勉一巴掌扇在她脑袋上:你他娘的是不是欠揍!他差点给活活吓死。
然而他转过脸去之后,宋遇脸上的笑容隐了下去,成了一张极其冷酷的面容,用化骨无声驱赶试图靠近的东西。
突然多了这么多东西,恐怕是地下暗渠中的青驹鼎短暂带来的死气。
灵物既惧怕青驹鼎,又喜欢这种气息。
就连夜枭都多了不少。
不过没关系,夜晚总是会过去的。
直到太阳晒屁股了,宋遇才起来,在路上买了油条和炊饼加豆腐脑,连吃带喝的喂饱肚子,才带着苏勉去了封丘。
折腾了大半天,她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颗大树下的狭窄石缝中,有一具残破的骸骨。
比宋遇高那么一点,身上衣服还在,看起来是个半大少年。
石头缝隙两壁也是血迹斑斑,用手触碰的时候,黏腻非常,这地方雨水难以冲刷,是蜂蜜留下来的痕迹。
苏勉吹亮火折子往石头缝隙深处照去,除了虫蚁,还有不少痕迹。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塞进去的时候人还是活的。
能在石头上留下痕迹,可想而知这孩子当时有多痛苦,被虐待,留下无数伤痕,然后再用蜂蜜浇在他的伤口上。
蜂吮蚁噬,钻入皮肉,必定是痛彻心髓,却又无法立刻死去,只能在这里苦捱。
一日、两日、三日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还真比不过张老果两口子。
宋遇站起来,找到一处山泉水冲干净手:埋了吧,入土为安。
苏勉奇道:你不给他超度一下?宋遇也奇怪的看他一眼:你看我是会念经的人吗?念咒倒是会。
而且也不需要超度,这孩子的亡魂已经不在了,就连白骨上都没有留下任何气息。
真是奇怪啊,从第一位姑娘算起,这分明就是一场复仇,她以为是这孩子亡魂作祟,却没发现亡魂。
张旭又是个普通人,难道是有什么灵物路见不平一声吼了?苏勉挥汗如雨,挖了个深坑,总算是知道宋遇为什么让他带把锹了。
立好坟,两人下山,苏勉问宋遇去哪里。
宋遇道:去厢公事所大牢里探监。
这个张旭,肯定知道点什么,去问问他就知道了然而去了一看,三秃子竟然已经把张旭给放了。
三秃子振振有词:我绝不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宋遇毫不留情的拆穿他:那我怎么记得有一次你抓老木,抓了十几个嫌犯,最后招了有七八个老木。
全都是屈打成招,为了不挨揍,只能承认自己就是这个人。
老木是流窜到汴京的小偷,在鸡笼巷名气不小,现在都跑的没影了。
三秃子被她在一众小弟面前揭了老底,恼羞成怒:你他娘的有完没完,老子忙的很,赶紧滚蛋。
宋遇将解密司令牌扔在桌上:去给姑奶奶把张旭找回来。
解密司令牌,当朝大臣都使唤的动,更何况是厢公事所。
三秃子手底下的小废物们只能出去撒网找人,然而过于废物,人没找到,事已经先出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打破了汴京的平静。
樊楼也被困于这场暴雨之中,连同灵物一起,将这个下午搅动的人心不安。
明明是大白天,楼内却已经是黑夜,莫名之物黑压压的铺满所有门窗,连一丝光都透不进去。
是蚂蚁。
门缝中甚至有蚂蚁掉落,黑漆漆铺了一地。
逃出来的人甚至说看到了蚂蚁吃人。
樊楼外面,宋遇正在吃一碗刚出炉的臭豆腐,浑身上下洋溢着一股暗香,让给她打伞的苏勉备受煎熬。
等她吃完,李必才过来。
宋遇觉得有点奇怪,樊楼如此重要吗?今天这阵仗,未免也太大了点,李必来了不说,还来了一大堆兵,将整个街道都给围住了,别说闲杂人等,就连一只苍蝇也不会放进来。
大人,你不在暗渠守着,怎么跑这里来了?李必对暗渠落下了心病,一天有半天守在那里。
他欲言又止,最后含糊道:不来不行啊。
这含糊其辞的语气,好像里面有他相好似的。
宋遇顿时燃起八卦之火,正想问个详细,就听到雨中传来马车之声。
钟离清也来了。
苏勉不由道:他这病秧子怎么来了?不会是皇帝微服私访到了樊楼没出来吧。
李必急忙嘘声:别那么大声,这种事可不能让别人知道。
还真是啊?宋遇一脸无语。
这皇帝是长外边了吗,这么喜欢微服私访?他还做什么皇帝啊,直接出来做个小老百姓多好。
李必痛苦的叹了口气:这事儿闹的,走吧,进去干活,要是结束的早,还能赶上晚饭。
他们还没走,钟离清就从马车上下来了:我跟你们一起进去。
宋遇打量他一眼:不用了吧,有时候我们也得干点体力活,放心吧,就算你舅舅死了,我们也把尸体给……苏勉一巴掌拍她脑袋上:别听她瞎说,你舅舅那么胖,一看就扎实,没那么容易死。
李必心想你们两个放的什么屁,皇帝的胖能叫胖吗!那叫福气,叫富态。
两个兔崽子,早晚被午门斩首。
钟离清还想说什么,忽然一阵骚动,从他们几个头顶上落下来一阵蚂蚁雨,还好都打着伞,没有落到头上。
大家齐齐往后退了一步,抬头往樊楼窗边看去。
还未等他们看清楚,四楼打开的那一扇窗户中忽然丢下来一个人。
砰的一声,人摔在地上,身体像是糖人一样四分五裂,从他身体里流出来的是金黄的蜂蜜,被雨水冲刷的到处都是,香甜气息弥漫,引来更多虫蚁。
尸体上也覆盖着一层蚂蚁,但是这一次,蚂蚁只是帮手,真正致命的是蜂蜜。
第一百零四章 救人宋遇觉得这个还没有露出踪迹的灵物似乎是在进步。
从一开始单纯的使用蚂蚁杀人,到后来鬼市街第一次出现蜂蜜,到现在将整个人彻底变成蜜糖。
它在不断完善自己,变得越来越危险。
现在,杀戮才真正的开始。
李必神色凝重:比我想的要严重,走,进去,把门打开。
苏勉上前将门踹开,门板轰隆一声倒在地上,但是门并没有打开,由蚂蚁聚集成的一扇门拦住了他们前进的脚步。
蚂蚁来回爬动,爬的人从心里发痒,想挠又挠不着,十分难受。
宋遇问钟离清:你确定你要进去?钟离清刚才看那么一眼,就想一把火把这里烧了,所以不太确定。
他心想:舅舅,对不住了,解密司也是可以信任的,您的飞鸽还能传到我手里,说明您福大命大,没有大碍。
等着他沉思的功夫,苏勉已经点了一个火把,将这道门烧出来一个大洞。
从洞中往里面看了一眼,他咽了一口唾沫:打伞进去好一点。
宋遇率先钻了进去,回头对钟离清道:你在外面等着吧,到时候多给我们要点赏钱。
蚂蚁洞很快就关上了,宋遇三人站到了樊楼之内。
也可以说他们站到了蚂蚁上,撑开的伞面上也不断传来噼里啪啦蚂蚁落下的声音。
甜腻的气息浓郁到窒息,连呼吸都感觉一种黏腻,令人无法畅快淋漓。
蜂蜜流的到处都是。
巨大的樊楼成了一个被蚂蚁占领的蜂巢。
略微抬头往上看,能看到最高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一片,仿佛鳞片一般,将樊楼彻底封锁。
一楼一片狼藉,好在人已经跑空了,艰难爬到二楼,就看到还有人坐在原地,皮肤融化成了金黄色的蜜。
宋遇小心翼翼,避免自己滑倒在蚂蚁堆里,上前瞅着这个糖人。
比起刚才从窗户掉下去的那一位,这个明显没有那么完美,身体虽然糖化,但是裂开的地方很粗糙,还没有彻底成为糖。
和她之前的想法契合。
她简单和苏勉、李必说了自己的看法,并且让他们要更加小心,一个成长中的灵物,还擅于隐藏。
虽然还没有危险到让他们逃命的地步,但也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李必道:蜂蜜和蚂蚁都很普通,刚才我手指碰到了一点,没有什么问题,这个灵藏在了其他地方,边走边注意吧。
宋遇撑着伞继续往上走,感觉这把伞自己都快举不动了。
蜜蜂蜜落在伞面,发出沉重的滴答声,还堆积了厚厚一层蚂蚁,伞骨都被压弯了。
他们得尽快先找到皇帝送出去。
李必低声道:去四楼,严蕊在四楼有个常用的包间,皇上来这里应该也是用的这个包间。
宋遇一脸了然:我就知道他是个老嫖客了。
李必瞪她一眼:胡说,这是风雅,你懂不懂,是来这里谈心的。
宋遇道:我怎么不懂了,老苏之前还不是谈了老长时间的心,最后把心都谈碎了。
李必好奇道:跟谁啊?苏勉连忙岔开话题: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真是的,赶快上楼吧。
等上到四楼,他们腿都快抬不起来了。
鞋底一层全是蜂蜜,又厚又滑,伞也几乎要撑不动了。
仍旧没有任何灵物的痕迹,就连气息都没有发现。
奇怪啊。
这个灵物到底藏在哪里?李必走在前面,包间的门被蚂蚁遮挡的严严实实,想要找到皇上,也十分为难。
宋遇跟在后面,忽然停住脚下,听着桌子下面发出来的轻微的声音。
若有似无。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人紧张。
宋遇慢吞吞弯腰,往桌子底下看去。
她动作非常慢,害怕惊动里面的东西,伸出脑袋去看桌下,除了蚂蚁黏在蜂蜜上,其他什么都没有。
听错了吗?还没起身,她忽然听到苏勉焦急的喊了她一声:宋遇!宋遇听到这一声之后,立刻停住了起身的动作,扭头往后看了一眼。
这一看,她心里猛地一跳,脸上没有动静,然而在心里已经是一声嚎啕。
在她背后,倒挂着一个人头。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头发帘子似的扑下来,上面挂满黏腻蜂蜜,脸是青灰色的,大张着嘴,喉咙像是一个虫洞,里面塞满了蚂蚁,密密麻麻,来来回回,正对着宋遇。
实在太让人头皮发麻了。
宋遇打了个寒颤,从另一端钻出去:这尸体从哪里来的?刚才都没有看到有。
苏勉摇头,神情也很是疑惑,这具尸体就这么凭空出现,将他们两个都差点吓懵了。
宋遇心想难道是为了隐藏什么?如果是这样,灵未免也太聪明了。
这和他们的认知是相悖的,如此复杂的灵物,不可能有这么高的危险性。
她一时有些理不清头绪。
李必回头:别管那里了,先过来。
门他已经找到了,当务之急就是把皇帝给送出去,不然他们都放不开手脚。
苏勉上前,一只手紧紧扶住李必,然后用力将门蹬开。
皇上和几个太监果然在里面,不过严蕊不在,他一个人也不知道来干嘛。
皇帝哆嗦成了一只鹌鹑,站都站不起来,由李必和苏勉一人架住一边,护送出去。
宋遇没有出去,而是回到刚才受到惊吓的地方,尸体还在那里。
到底在隐藏什么?还没等她蹲下身去仔细查看,忽然从狭窄的柜台下面钻出来一条人影。
这位大人,能不能把我也救出去?一个狼狈不堪的年轻人,满脸惊惶,他一直不敢出现,也不敢吭声,直到李必和苏勉将皇帝护送出去,他才确认这些人不是怪物。
宋遇没有开口,只是打量他。
年轻人焦急道:大人,我不是坏人我叫张旭……宋遇皱眉:你是张旭?太巧了。
张旭拼命点头,试图靠近宋遇,似乎那伞下才是安全之地。
是,我是张旭,今天早上才从牢里出来,请我弟来这里吃个饭,想问他点事,没想到就碰上了这么邪门的事。
宋遇道:你说的弟弟是你继母带回来的孩子吧?张旭先是一愣,随后苦笑一声:没想到这点家丑人尽皆知了,我就是想问问他,我兄弟哪里去了。
他说着,忽然停下脚步,愕然的看着宋遇。
第一百零五章宋遇两手捧着一面镜子,镜子上面套着口袋,正对着张旭。
就连她的眼睛是定定的看着他,将他给盯死了。
张旭干巴巴的笑了一声:大人这是难道你和厢公事所一样,也要把我冤枉进大牢里去吗?宋遇还冲着他招手:没有,我不是那种人,你过来啊。
张旭哪里还敢过去,瑟缩着又想钻到桌子底下去,颤颤巍巍道:这位大人,你别和我开玩笑了,算、算了,我不想再去大牢里了。
宋遇没有和他玩笑的意思:你过来,我保证不会把你弄到大牢里去。
她说的非常和气,几乎到了慈眉善目的地步。
但是张旭还是战战兢兢的不肯过去,想等着另外两个人上来,再出去。
他宁愿相信自己的直觉,宋遇绝对是个无事生非还没等他表态,宋遇已经不大耐烦了,又不想让到手的鸭子飞了,只能温柔道:你他娘的赶紧给我滚过来。
张旭越发的不肯走了。
宋遇唰的一下解开了布袋,要将张旭装到镜灵中去慢慢盘问。
实在是太巧了,哪哪都有这个人,要是跟他没关系,她把自己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然而就在镜子照过去的一瞬间,樊楼中的蚂蚁忽然倾巢而动。
密密麻麻,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
咔嚓一声,伞骨折断,蚂蚁带着黏腻的蜜糖尽数落在宋遇身上。
所有蚂蚁都在动,就像是樊楼也跟着一起动了一样,沉重、黏腻、密密麻麻,遮天蔽日。
宋遇身上汩汩一声,蚂蚁不是被困在镜灵中,就是被化骨吞噬。
她收好镜子,伸出舌头,姿态娴熟的将嘴边一圈蜂蜜舔干净。
很甜,黏腻到让人讨厌。
张旭看她伸出舌头这么一舔,脑子里莫名害怕,下意识的想要喊饶命,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怕什么?是我干的!可是我没错!宋遇就这么从源源不断的蚂蚁中往前走了一步:没有错?蚂蚁是无知无畏的,不断被化骨吞吃,仍然在不断往她身上涌,试图阻拦她,杀死她。
张旭连连点头:对,我弟弟被虐杀了,厢公事所的人说家务事,自己关起门来解决,我也没有办法,只能自己解决了,我什么都没干,只是杀了那个狠毒的女人而已!宋遇又往前走了一步,浑身上下沉重的就像是披挂了盔甲一般:这些人不是你杀的?张旭又往后退去,结果地上太滑,直接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不是,绝不是我!化骨伸出一只手,正在朝他逼近。
他这下真的害怕起来,不停哆嗦,感觉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然而还是忍不住要说:她该死!真的,我真的只杀了她一个,其他人都不是我杀的,我爹死的时候,我还在大牢里关着!宋遇歪着脑袋看他,无法分辨他是真的害怕还是在撒谎,难道樊楼这骇人的场景,真的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吗?不可能。
这么多的蚂蚁,她已经被彻底包围,可是张旭身上却只有零星几只。
有没有可能,他杀了人,自己却不知道?化骨忽然伸出一只手,朝张旭抓了过去,张旭两眼紧闭,只能等死,然而就在化骨接近他的那一刻,他忽然变化,整个人分崩离析,变成无数蚂蚁,四下逃散。
等离开化骨,这种危险的感觉散去之后,他忽然又再次变回了张旭。
一个没能控制好灵物的捕灵师吗?在利用灵报仇的时候,灵失控了。
张旭害怕的睁开眼睛:不是我,不是我,我有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的神情极度痛苦,而且六神无主,甚至希望宋遇能够解救他。
越是痛苦,越是慌乱,就越无法控制自己的灵。
眼看着宋遇对他身上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他彻底的发了疯。
鬼杀人,你们倒是管的挺勤快的,人杀人,怎么就是没人管!要不是这样,我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他说着话,竟然从口中喷出来不少的蚂蚁。
宋遇忽然道:是谁让你变成这样的?灵可不是君子,可以今天你来,明天我来,出来之前还打个招呼:小老弟,今天轮到我了吧。
只要有机会,它们就要彻底的占据你。
不知道!张旭咆哮起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没有错!从厢公事所说出说家务事,自己关起门来解决的时候,私刑就成了公理。
宋遇点头:杀死你继母的事,没有错。
张旭听到她这么说,喘着粗气安静下来,就在宋遇以为他能好好说话的时候,他突然两眼一闭,彻底放任自己被灵取代。
为什么?凭什么?只有我这么苦!他要将这里彻底毁灭。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今天过后,这个世界就会天塌地陷,海呼山啸,将所有人都淹没。
他有太多的不甘和恨意。
幼年失母,父亲又是个坏种,自己努力做学徒,背井离乡,挨打挨骂,好不容易熬出了头,想来接走自己最亲的兄弟。
没曾想,最后却是两手空空,还成了一个怪物。
人生苦楚,当真是无情、无穷、无尽。
宋遇看出了他的意图,驱使化骨,将其吞噬:哎,别人还想活啊。
苏勉和李必正站在楼梯拐角处,看了个正着。
他们送了皇帝出去,因为皇帝吓了个七死八活,站在原地就将李必骂了个狗血淋头,苏勉也不好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开溜,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
哪知千辛万苦爬到这里,见到的竟然是宋遇吞噬了个大活人。
李必还好,见怪不怪,只是无声叹息,食髓知味,饲养这条路将会一直走下去,直到他们找到办法,彻底解脱。
而苏勉彻底的傻了眼。
他想起有一天早上,他带了酒酿汤圆给宋遇,宋遇说吃了个人,吃饱了。
还真是吃了个人!!!会不会哪一天宋遇没睡醒,就把他也给吃了?一想到那个场景,他就免不了有点犯怵,又想以后宋遇要是欠揍,自己还能不能打她了?恐怕是不能打了,最好要更加和气一点。
他试图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还没做出来,就看到宋遇咕咚一声,一脑袋栽在了地上。
第一百零六章 敕令宋遇迷迷糊糊倒下去,眼前一片漆黑,但是还能感觉到一股阴冷黑暗的气息包裹了自己。
张旭身上的灵物有问题。
她心里明白,但是身体此时却无法动弹。
化骨躁动不安,阴冷的侵蚀着宋遇,想要将她彻底吞吃。
吃一个怎么够。
它发出汩汩的声音,水流覆盖宋遇全身,冰冷刺骨的气息让李必和苏勉都没办法靠近。
宋遇一张脸惨白,如同在三九寒天坠入冰窟,五脏六腑齐齐被冻住。
她想要制止化骨,可是化骨已经快要挣脱敕令压制,不再听从于她。
人和灵的关系就是如此,从来没有和平共处,只有强者压制弱者,以及不断的杀戮。
死亡离的如此近。
传闻在黄泉路和至暗的幽冥地府之中,以忘川河为界,水皆是血,汇聚天下间所有冤魂怨鬼,虫蛇缠绕其中,腥秽难闻,乃是世间最为阴冷之地。
此时宋遇就感觉化骨就像是这样一条河流,从里到外的将自己淹没了。
她甚至能听到冤魂在耳边呐喊的声音。
化骨淹没了她的口鼻,她开始窒息,脑袋一片空白,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不行,不能就这样死。
她还没有吃饱,还没有住上自己的房子,还欠了帐没还,也不知道老苏从哪里弄钱还债。
帐不消,就是到了下辈子,都得还的。
她想起钟离清曾经说过,灵不过是和人共生的东西,不算什么。
吾乃天目,与天相逐。
睛如雷电,光耀八极。
彻见表里,无物不伏。
急急如律令她在心里不断的念那几句咒语,多亏她记性好,苏勉多念几遍就记得。
身上那股寒意,竟然消减了一点。
苏勉急的额头上全是黄豆大的汗珠子,急冲冲的要去找钟离清,又因为地上全是蜂蜜,太滑了,直接滚了下去。
钟离清刚准备走,忽然就被苏勉连推带拉的带进了樊楼,见到这满地狼藉,他立刻神情痛苦起来。
偏偏他还在病中,伤寒反反复复拖了许久,光是活下去都是一项极其艰难的大工程,此时强迫自己上了二楼,就心跳如雷,累的脸色大变,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苏勉一看他这样,生怕他一命呜呼,连忙两手从他腋下穿过,直挺挺的将他搬运上去,自己又摔了个满头青。
等上去了,钟离清见了成堆的蚂蚁和黏腻的蜜糖,差点当场一命呜呼。
好在他撑住了,见宋遇那个情形,心道一声不好,同时又暗暗的奇怪,敕令一旦失效,人就会直接被吞吃,怎么宋遇还躺尸似的在这里一动不动。
苏勉看他一句话也不说,急道:你倒是画敕令啊!钟离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没东西怎么画?李必连忙道:我现在就去弄。
他也是一路滚了下去。
钟离清心想:我还没说完,他怎么跑的这么快就算将东西拿来了,也办法画,化骨还覆盖在她身上,谁碰谁死不过她这种状况,倒像是在和化骨在一决高下似的。
他在这里沉着脸思索,苏勉看着他,就觉得这是大夫在沉思要如何委婉的告知家属,宣判死亡。
难不成这是真要完蛋了?不能够吧,不是说祸害遗千年吗?他急的一瞬间舌头上就起了火泡,一想到自己一把屎、不对,辛苦拉扯大的、也不对一想到宋遇要死,就感觉自己多年来在她身上花费的心血全将付诸东流,心痛的不行。
也不知道是为了宋遇痛,还是为了自己痛。
钟离清倒是对生死看的很淡,并非被佛学所感染,而是自己随时预备着要死,棺材都重新做了好几副,所以对死并不感到陌生。
他看了一下,忽然咦了一声。
化骨竟然隐下去了。
隐到了皮肤下面。
苏勉紧张的看着他:怎么了?是不是还能再抢救一下?钟离清也不敢说大话,怕人死了苏勉会揍他:不好说,你把她翻过来看看。
苏勉连忙将宋遇翻成了一只小王八。
钟离清上前就去挑宋遇的衣服,苏勉背过身去,在这紧要关头,还不忘在心里暗骂钟离清趁机占人便宜。
这个时候他心里着急,完全忘记了宋遇并没有便宜可占。
钟离清看了一眼宋遇的后背,上面的敕令竟然还在,只是颜色十分斑驳,像是洗澡洗太久,搓秃噜皮了。
难怪宋遇还留了一口气在。
将衣服放下,他不确定要不要动用自己身上的通灵之气,再画一次敕令。
他画的敕令,其实是符令之中的御鬼令,有此敕令在,便能震慑阴间之物,只是威力会随着灵物恢复而失去效果。
如果敕令失效,就是震慑之气消失,那敕令印记也会全部消失,不会如此斑驳。
正犹豫着,李必千辛万苦的爬了上来,带来了符笔和朱砂。
来都来了,那就再画一个吧。
苏勉押着李必回避,留下钟离清在一片蚂蚁之中,开始画敕令。
笔点着朱砂落到宋遇背上,混合着黑暗之气,将成为一道洗不掉的印记。
刚一落下,宋遇忽然跟着笔的走向无意识的发出了声音: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外。
一笔一句恰到好处,符头踏成。
深渊之门就此打开,铺在宋遇和钟离清身后,阴暗之处,万鬼藏伏,死气蜂拥而至,逼退化骨。
钟离清被死气所冲,一股血腥气从喉咙里往上翻滚,让他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这一次的敕令,比之前画的任何一次都要让他难受,不知是不是宋遇念咒的缘故,敕令威力大增,黑暗也更加浓郁。
不能停,钟离清又落下一笔:宋遇,要画符胆了。
他记得苏勉和他提起过,但凡是咒一类的东西,都给宋遇念过,而且宋遇学的特别快,跟念书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样。
果然,宋遇的声音跟着走笔念了起来:连苑、曲泉、泰煞、九幽、云夜、九都、三灵、万掠、四极,九府皆吾所治,诸邪不可寻逐,卿等当知。
符胆踏成。
敕令和符咒有别,不画符尾,能使幽冥之气,不断从开放的符胆进入敕令,不至于太快失去效果。
一画完,钟离清勉强将宋遇的衣服拉了下来,然后一口气喘不上,倒了下去。
第一百零七章 补药一下子倒下去两个,苏勉一颗心都要活活操碎。
蜂蜜实在太多了,又滑又黏,他千难万险的将这两人从地板上撕扯起来,又费了不少力气把他们从樊楼运了下去。
钟离清面如金纸,看着比宋遇还会先行归西,李必亲自护送他回去,苏勉心想朱雀门外头热水都没有,干脆一咬牙,做了个十分不要脸的决定,一起去了钟离家里。
钟离清的母亲一见儿子是被人抬回来的,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也来不及细细审问苏勉和宋遇,只当他们是在樊楼一起遭的罪,不由分说就将人一同给招待了。
无非是多烧几桶热水的事。
整个钟离家也并没有因此乱起来,钟离清一年要病十二次,每次要病二十多天,家里下人全都训练有素,轻手轻脚,像是厨师料理饭菜一样,将他们安排的妥妥帖帖。
就连大夫来的都很快,好像就长在这里似的。
苏勉都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需要的时候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可要是需要的时候,你都不用说,他们就在这里。
他想一想自己家里,庞大而且混乱,有时候都分不清楚谁是下人,谁是主子,不禁汗颜。
钟离清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睁着眼睛,不声不响的琢磨半晌,小厮康明一扭头,看到他瞪着眼睛,吓了一大跳。
少爷,你醒了,我这去叫夫人钟离清叫住他:不用,药给我。
他面无表情的喝了药,披着厚厚的大氅,在床边站着,默默注视着夜色。
黑暗中挤挤攘攘,无数幽冥之物蜂拥而至,没头没尾,仿佛黑暗中沉默的群山一般,扑面而来压迫之感。
数量变多了。
就算他现在什么都没做,这些鬼鬼祟祟的东西也在黑暗中注视着他,想要将他一同带走。
日光散尽,就剩下这些东西在狂欢。
说起来,还是无知的人最为幸福,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处在什么危险境地之中,还在体会着平凡生活的甘美。
不过这些东西,好像也是为了宋遇而来的,客院里也站了不少。
康明看钟离清想的入了神,周身不自觉的就冷了下来,他甚至看到黑暗竟然像流水一样蔓了进来,围住了钟离清。
而钟离清就是黑暗中的一具艳尸,随时都有诈尸的可能。
他瑟瑟发抖,觉得自己是过于害怕,产生了幻觉。
好在苏勉看见这里点了灯,自己提着一个灯笼过来,打破了康明不可抑制的想入非非,避免了他自己将自己吓死。
康明见他来,自己也松了口气连忙站到了院子里,想着离钟离清越远越安全,殊不知自己此时就站在了鬼堆里。
他打了个寒颤:奇怪,怎么这么冷?苏勉见门开着,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就没进门:钟离清,你觉得怎么样?钟离清没反应。
他一拍脑袋,想起来钟离清这是走神了,又叫了两声。
钟离清这才慢慢回过头来:宋遇醒了吗?苏勉就是来问这事的,敕令也画了,连钟离清都醒了,可宋遇就是没醒,还在昏睡。
那个,会不会是得吃点补药?钟离清别的不多,就是补药多,别人家的多宝阁放珍玩,他的放药瓶,当即大方的请苏勉自行挑选。
十全大补丸、人参丸、气血丸,甚至还有用猪牙和十一月采的皂荚,烧炼成灰霜制成的荚天生牙的大药。
苏勉看着这满满当当的药瓶子,忍不住道:你这么个吃法,也不行啊。
钟离清的身体,吃什么药都没用,这些吃着就是让自己好过一点,看起来像个活人。
嗯,你拿吧。
苏勉为难的挠头,鼓起勇气道:能不能吃个人补一补?这话一出,他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觉得自己罪大恶极,简直比万澜宗还要坏。
苍天,他也是饱读圣贤书的人,怎么能说出这么恶心的话!钟离清: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但是仔细看苏勉的神情,又不像是自己听错了。
莫非他脑子里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一个笑话来。
说是某皇帝年迈,久不临幸后宫,发现妃子们无精打采,面容憔悴,便召太医诊断,太医开药男子二十名,一个月后,妃子们容光焕发。
皇帝大喜,忽见有干瘦如骨、奄奄一息的男子陆续从后宫抬出,不解而问:此何物?太医答:药渣。
难道苏勉说的吃个人补一补,是这个意思?钟离清皱眉看着苏勉:你是当真的?这可不好办啊。
苏勉见他为难,自己也非常不好意思: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算了算了,你就当我没说吧。
他说完就走,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从架子上拿走两瓶药丸,心想这东西货真价实,可不是李外宁的假货,吃了总好过没吃。
钟离清看他为难成那个样子,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所想,一边觉得这两个人简直离经叛道到了一定程度,一边又想自己去哪里找这么多精壮男子去?真是愁啊。
愁的都要睡不着了。
他睡不着,宋遇却是睡的很沉,雷都打不醒,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饥肠辘辘的醒来了。
然而一睁开眼睛,就立刻吓了一跳。
只见床边整整齐齐站着五个俊俏书生,神情羞愤,大有触柱而亡的打算。
宋遇忍不住掐了一把自己:我在做梦呢?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苏勉也觉得不对劲,本来他想的是钟离清能不能去找个死刑犯过来,可是这五个人,一个赛一个的俊,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牢里等死的人啊。
他赶紧去找钟离清:你怎么送了这么多人过来?钟离清心想哪有开药的人只开一副的:你不用感激,这不是什么难事,多花点钱行。
苏勉心里更加疑惑起来:花钱?钟离清点头:贫寒之家,卖女儿的多,卖儿子的少,也费了一些事,做药渣这种事情什、什么药渣?苏勉几乎石化,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钟离清还理所当然的点头:是啊。
苏勉内心崩溃,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无意之中出了这样大的一个丑,可是时间不等人,他没来得及羞愧,就箭矢一样冲了出去。
他得去解救这五个倒霉蛋。
第一百零八章 屠龙刀苏勉紧赶慢赶,总算是将五个可怜人从宋遇的魔爪之下解救出来,又和这五人解释了一通,放他们出去了。
宋遇很是遗憾,又对钟离清家里的美味佳肴、高床软枕依依不舍,混了大半天,等到钟离夫人从康明那里得知儿子是被苏勉强行带进樊楼,才和苏勉在她的棍子下逃之夭夭。
苏勉看宋遇健步如飞,就知道她屁事没有,昨天晚上没醒估计是直接睡着了,在心里呕的要死。
他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挖过宋遇的祖坟,这辈子才要受到这样的折磨。
然而就这么一个混账东西,他还不能真的撒手不管,不然宋遇惹出祸来了,最后还得是他没皮没脸的去擦屁股。
他想着又琢磨自己是怎么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好像是宋遇给他打抱不平,他去道谢,结果去了一看,屋子里冷的像个冰窖,她自己倒是烫成了一个火炉,连口能喝的水都没有。
于是他就出去买了热水回来,宋遇就和一条离水的鱼一样张着嘴,都不知道吞咽了,但是眼睛却瞪的老大,黑眼珠子里蹦出来一团火,硬扛着不肯死。
当时他看这小兔崽子真是可怜又可爱,心都疼碎了。
现在回头想想,真想打自己一个大嘴巴子,把自己打醒——还是多心疼心疼自己吧。
他跟在宋遇身边:樊楼还没开门!你去干嘛!樊楼经了这么大一场阵仗,光是清洗都要大半个月,现在去也吃不上饭。
宋遇自有主张,要去看个究竟,走到半道,忽然停住脚步,一把拉扯住悄悄从她身边溜走的王麻子。
我又不吃人,你跑什么?王麻子挑着个炒货担子,小心翼翼埋着头:没、没跑,这不是急着去吃晚饭吗。
他说完还嘿嘿两声,脚下仍然是飞也似的跑了。
不止是他跑,一路上但凡是见到宋遇的男人,就没几个不跑的,就连三秃子都跑的飞快。
一打听才知道,宋遇强抢民男的消息插了翅膀似的在汴京乱飞,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她十分恨嫁,只要是个男的就行。
宋遇瞠目结舌,鼓着眼睛看苏勉:我有这么饥不择食吗?苏勉含糊其辞,催着她快走,因为这事情是他搞出来的乌龙,他怕宋遇记在心里,要报复他。
快走吧,有蚊子。
天气越来越热,确实有蚊子了。
宋遇心里记挂着事,也没空在这上面多想,紧赶慢赶的去了樊楼。
樊楼外面跟被水淹过一样,里面也到处是水,桌椅板凳正在从下往上往外运。
宋遇无视阻拦,留下苏勉做解释,自己奔到楼上,想找到当时将她吓了一跳的那张桌子。
然而她看了个遍,独独少了那一张桌子。
樊楼之大,要藏一张桌子自然容易至极,可是谁会没事去藏一张桌子?张旭已经死了,除了她,还有谁会在意这张桌子?上面肯定是有东西的,可是什么,她却不知道。
莫非是万澜宗吗?这个张旭处处透着诡异,很有可能和万澜宗有关。
万澜宗这个人,恨不能站在城墙上和天下表白自己的雄心壮志,根本藏不住,这条线索断了没关系,他很快就会再弄出点事情来。
宋遇心里有数,和苏勉离开樊楼,去李四分茶吃干笋炖火腿,吃的太饱,就这么将此事抛到了脑后。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去了朱雀门外的大行市。
大行市里全是卖的都是最新鲜最便宜的东西,不少人四更就开始来这里买了货物,等五更大城门一开,就进内城去贩卖,这么一进一出,也能挣不少。
现在五更已过,但是因为这时节的鲜果多,仍旧拥挤不堪,哪怕是大晴天,地上也是污水不断。
烂果子、猪羊血尿混着流的到处都是,太阳一晒,气味可以说是非常美妙了。
宋遇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老苏,快!快抱住那个香瓜,等我来讲价。
这果子行挨着屠宰作坊太近,不少人从这里担着杀好的猪羊进内城贩卖,宋遇一不小心,就和冰冷的死猪挤了个脸对脸。
大白猫灵活的跳上板车,看着宋遇幸灾乐祸。
苏勉一只手抱着香瓜,一只手将她解救出来。
这里行贩不绝,呆久了相互都认识,卖香瓜的一看宋遇,就一个头两个大。
小宋大人,你往里面走,里面的更好更大。
宋遇不为所动,龇牙一笑,亮出了自己的屠龙宝刀,将价钱杀了个稀里哗啦,满意的抱瓜而走。
刚出了行市,还没到家,就有人拦住了去路。
拦路之人一身横肉,满身污臭作呕,头发结成一缕一缕,垂在头脸两侧,比地下暗渠中的流浪汉都要脏。
但是在这一脸脏污之中,瞪着一双怒目,凶神恶煞,似乎要将宋遇生吞了。
他手里还拿着一把杀猪刀,人脏,杀猪刀却雪光锃亮,同样煞气十足。
街道上原本人潮拥挤,但是因为此人出现,都忍不住退避三舍,空出来一大片地。
宋遇仔细分辨一眼:杀猪李?还没等她惊讶完,这屠夫操着刀就朝她冲了过来:杀了你!杀了你!他的声音十分狂躁,而且充满憎恨和杀气,仿佛宋遇和他有杀妻夺子之恨一般。
苏勉一看不好,当即将手里的瓜冲着屠夫砸了过去,然后夹住宋遇,拔腿就跑。
人群一下子慌乱起来,运卖面的马车和载猪肉的撞到了一起,朱雀门口顿时乱成一团。
而屠夫挥舞着他的屠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里只有宋遇一个目标,一番横冲直撞,众人也不敢叫骂,人潮拥挤的行市,竟然让他闯成了无人之境。
宋遇一边心疼自己的瓜,一边回头去看,就见李屠夫将手中剔骨刀往前猛地一扔。
老苏!!苏勉立刻弯下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见那把尖刀从自己头顶擦了过去,蹭的一声,钉在了一根柱子上。
两个人额头上都落下来冷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宋遇大声道:杀猪佬,你疯病又犯了!李屠夫却仿佛没听见一般,一边向前,一边嘀咕着:杀了你。
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在他脑子里也一头响起:杀了宋遇。
这四个字就像是咒,被塞进了他脑子里,让他不能忘,不敢忘,变成了一种折磨,越是折磨,越是痛苦。
在见到宋遇的一瞬间,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第一百零九章 别说话宋遇打了个哆嗦:老苏,分开跑。
她和苏勉同时一左一右蹿了出去,要论速度,宋遇也不差,奈何腿短,这是硬伤。
李屠夫死死追着她,好几次都险些追到。
宋遇气的边跑边骂: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是不是老苏骗了你纯真的感情,肯定是的!不是?那肯定是他出老千赢你钱了!苏勉正抄着一根棍子缀在屠夫后面,等待时机,猛然听闻自己风评被害,脚下一顿,心想这玩意儿就是欠揍。
屠夫就像是个不知疲倦的人,整个身心都只装了一件事,那就是杀了宋遇。
宋遇被追了个上气不接下气,又被一群驴子拦住了去路。
这群酸书生,正要骑着驴出去踏青,以便大发诗性,没想到人太多,路太窄,驴子又不听使唤,将去蔡河这一截路堵的水泄不通,干脆直接在这里做起诗来了。
宋遇一看身后屠夫已经逼近,急得大叫:粪球!快挠他!大白猫吃人的嘴不短,拿人的手不软,听到之后,叫了一声,一扬爪子,将驴蛋给捣了。
驴子受惊,一阵乱窜,又踢又跳,宋遇趁着混乱,从驴肚子下滚走了。
她滚了一脸灰,一巴掌扇在大白猫屁股上:你还真是个捣蛋鬼。
苏勉也追了个气喘吁吁,见此情形,当机立断,一棒子将屠夫给打晕了。
李屠夫不晕的时候,是一条壮汉,将哼哈二将追了个满头大汗,晕了之后,威力全无,就是一坨死肉,两个人都抬不动他。
苏勉找人借了板车,将人给送回家去。
一路上,宋遇和苏勉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
说起来,李屠夫早就疯了。
去年正月,他出去买猪,回来的时候走官道,结果连人带猪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
去找的人一拨接一拨,足足找了一个月,连根头发都没发现。
这个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然而两个月后,他却自己出现在了行市里,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神情呆滞,看到人就不断的说自己进了地府,见了阎王,还被小鬼追着撕咬,要不是他身上带着一把祖传杀猪刀,就回不来了。
他胡言乱语到了完全疯癫的地步,也没有人信他。
宋遇倒是猜他是不是遇到过什么灵物,杀猪刀这种东西,上面侵染血气,也有一点辟邪作用。
不过当时她也没有深究,毕竟灵物到处都是,遇到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将李屠夫送到他家,李嫂子开的门,见屠夫那个模样,很是木然的叫人:大昆,叫你弟过来,把你爹弄进去!屠夫两个儿子从厨房出来,带着满手的油,两人也是一言不发,架住了屠夫。
大昆见是宋遇送回来的,就低声道了句谢。
这母子三人和李屠夫是两个极端。
李屠夫脾气暴躁,又爱喝酒,喝醉了必拿他们母子三人撒气,时常打的没个人样。
他们三个都不怎么高大,还手又还不过,只能哭,只能忍。
有一次大昆被打的受不了,大半夜的逃了出去,碰到在包谷地偷棒子的宋遇,宋遇一看他那副惨样,人脑子都要打成狗脑子了,干脆在解密司给大昆找了个杂活,包吃包住,干了好长时间。
因此李嫂子对宋遇也很是客气:小宋大人,进来坐,正好有盐笋芝麻茶,两位喝点。
宋遇从不知道客气为何物:有吃的吗?把我给跑饿了。
李嫂子点头:有,正好卤了点核桃肉,我给你们夹饼。
核桃肉是猪头肉里连筋带肉的那一部分,肉很嫩,卤好了切片就能吃。
宋遇点头,坐在凳子上,看李家两兄弟炮制自家老爹。
他们将屠夫塞进了院子角落的铁笼子里,然后将门锁死,新换了一把更大更重的锁。
锁好之后,大昆让弟弟去厨房继续卤肉,他们现在不杀猪,改卖点卤物。
他又去了厨房,将茶和吃食端出来,放到宋遇和苏勉面前。
宋遇一口下去,连饼子带肉,就成了个缺口的月亮。
这一口还没咽下去,李屠夫就醒了。
他抓着铁笼子,恶狠狠的盯着宋遇,不断低吼咆哮:杀了你!杀了你!大昆见怪不怪,十分淡然:小宋大人,惊着你们了吧,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更疯了。
李嫂子在厨房里听见了,操着烧红的铁钳就出来了,不住的往屠夫身上捅,一边捅,一边咒骂。
屠夫被烫的嗷嗷叫唤,笼子太小,无法躲避,到最后都开始哀求起来。
李嫂子只说了一句:你也有今天!这话说的实在是太痛快了。
当初他打妻儿的时候,母子三人也是这样苦苦哀求的。
所以说嘛,老天虽然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闭着眼的,但是偶尔也会开开眼。
李嫂子见他老实了,收了铁钳,进去干活,大昆继续和宋遇东拉西扯,正说着,铁笼子忽然一声哐当,竟然是屠夫一头撞在了门锁上。
他一边撞,一边不知道疼似的乱叫唤:我要出去,我要杀了你!不要过来——儿子,快把我藏起来,有人盯着我!这么高大一个人,如此以头抢地,面色惊惶,而且时不时的用受到惊吓似的目光看着四周,不禁显出几分惊悚来。
大昆呵斥他:再胡说八道,没挨够是不是!屠夫一个瑟缩,目光却不是看着大昆,而是努力看向自己头顶上方。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儿子、儿子,快救我,我好怕啊,我要死了!他说完,又放声大叫起来,将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脱下来蒙住头:滚开!滚开!李嫂子拎着铁钳再次出现,将他狠揍了一顿。
宋遇一口气将茶喝掉,瞪大眼睛看了半晌,没有看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屠夫一身煞气,就连家里的杀猪刀都是血气腾腾,走夜路都不会有东西近身,怎么怕成这样?她让李嫂子去忙,自己挪到铁笼子跟前:什么东西在看你?屠夫使劲用衣服包住头,用很小的声音道:是不能说、不能说,它在盯着我。
他说完,又用力的往自己头顶上看,好像自己头顶上有东西一样。
然而什么都没有。
嘘,别说话,千万别说话,会被发现的。
李屠夫紧紧捂住了嘴,大白天里,他这诡异到不行的样子,仍然让在场的人都起了一阵寒意。
第一百一十章 名字不约而同的,大家都想起了屠夫从前说过的那些胡话。
难道他真的下过地狱了?宋遇见问不出什么来,就告辞走人,然而走到门口,忽然一阵风从她身后刮过。
风中带着浓重的血气,宋遇立刻回头,一把将送人的大昆推开:进屋去,快点!因为李屠夫的无能,有东西要出没了。
苏勉和大昆见她神情认真,不是在说玩笑,也都紧张起来。
大昆迅速钻进厨房,不在这里碍事,而苏勉大步流星跑到柴堆旁,抽出来一根半人长的木棍。
刚才还明晃晃挂着的太阳,忽然就被一片乌云盖住,天光在一瞬间阴暗下去,一股血腥气味笼罩住了这小小的院落。
李屠夫正在捂着脑袋哭,先是嚎啕,然后是低鸣,最后是呜咽,再然后连呜咽声都变了调,变声了婴孩口中的咔咔之声。
这声音太过诡异,十分刺耳,不断往人耳朵里钻,仿佛是要钻进人的脑子里去。
而且这哭声像是咒,让人的脑子都变得糊涂起来。
到处都是这婴孩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的声音,就连风都好像受到影响,不断将声音送到宋遇的耳朵里。
去死吧去死吧。
很快,因为宋遇的无动于衷,这隐藏起来的东西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出动。
屠夫蒙着头脸的衣服被掀开,从里面伸出来一只惨白的胳膊,像是在水里泡过一样肿胀。
这只手竟然是从屠夫的头皮中长出来的!鲜血喷涌而出,从屠夫脑子里涌出来的东西红红白白,一团接一团,被这只小手抓在手里。
咕咚一声,是那还没有露面的身躯,发出了吞咽的声音。
苏勉紧握着木棍,一阵阵反胃。
随后,那婴孩般大小的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皮肤就像是刚出生的婴孩一般,皱巴巴的,顶着几根稀疏的头发,就连五官都像是被人揍过一拳,彻底的模糊了。
宋遇看着它这副尊荣,都忍不住皱眉,认为在灵物里面,它也算得上是奇丑无比的那一类。
纵然奇丑无比,但是不妨碍它发挥自己的威力。
它停住了叫声,瞪着一双死鱼眼,盯着宋遇:宋遇。
这一声字正腔圆的叫声,竟然像是拥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充满怨恨之气,沉沉的冲向了宋遇。
宋遇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答应一声,好在迅速的反应了过来,紧紧闭上了嘴。
名字就是咒。
咒字两个口,有人喊,有人应,名字附着在人身上,也可以说人附着在了名字上,这就是最古老的咒。
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名,便是万物之开端。
甚至连《白泽精怪图》中,许多对付精怪的办法,就是直呼其名,只要你能叫出它的名字,它就将为你所用。
但是到现在,仍然将名字视为重中之重的,只有人。
宋遇和她这个人,是密不可分的,叫一声宋遇,她会应,说一声宋遇,她的样子就会出现在人脑海中,这就是名字带来的咒。
这个咒,要一直到宋遇死去,连同最后一个记得她的人也消失,才会彻底失效。
一般人没有咒力,所以并不会因为名字而怎么样。
但是这个灵物却不同,它以名字为咒,只要你回应了它,那么它将立刻借助咒力将你吞噬。
要对付这样的灵物也很简单,就是不能让它知道你的名字。
至于宋遇的名字它是怎么知道的,宋遇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万澜宗在后面捣鬼。
它似乎还没有听到苏勉叫什么名字,所以对苏勉视而不见,只不停的叫宋遇。
每叫一声,阴冷气息就会越重,逼向宋遇。
宋遇取出镜子,将李屠夫和这别致的小东西一同困了进去。
将镜子收好,她隔着布袋子摸了一下镜面,上面的裂纹更多了,以后还是不用比较好。
镜子里面的情形没人知道,灵物不知道是在相互吞噬,还是各自占据一片江山,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镜子一旦彻底裂开,里面的东西绝对会跑出来。
毕竟灵不会和人一样被困死。
苏勉对被叫了名字会怎么样一无所知,见宋遇毫发无损的将事情解决了,松了口气,将厨房门敲开,让里面的人出来。
本来还想要怎么和他们解释李屠夫不见了的事情,可是李嫂子三人看了一眼笼子里的血,并没有多问一句,甚至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李嫂子让小儿子提水来冲干净,又端出来茶点给宋遇和苏勉。
宋遇确实不急着走,她还有事要问大昆,李屠夫身上藏着灵物,和张旭一样,只是李屠夫没能成功和灵物达成一致。
你知道你爹是在官道哪个地方失踪的吗?大昆道:不清楚,我爹脾气太暴躁了,和同去的几个人都闹的不可开交,最后他是一个人上的路,只知道是从陈留回来的官道上,按照时间算,应该是更靠近陈留一点。
这范围就太大了。
从汴京到陈留,快马都要几天。
宋遇又问:你爹回来之后,有没有说过什么地名,或者东西?大昆仔细思索,片刻之后,才道:地名没说过,倒是有一次,我听他说有很多人盯着他。
宋遇没再多问,看来在这里得不到太多的线索了,反正也是闲着,倒是可以去官道上多溜达溜达。
这回是彻底告辞了,李屠夫家刚才发生的这一切,并没有太大的动静,但是左邻右舍住的太近,都听到了一些令人胆战心惊的声音,此时正在探头探脑。
尤其是左边的婆子,是整个朱雀门外有名的碎嘴,叫什么没人知道,反正都叫她刘百舌。
从她年轻的时候起,就是一个人能顶一百个,十个村头老大娘加起来,都说不过她。
见李家的门开了,她就意意思思的站到门口,将一肚子的闲言碎语往外倾吐。
我当谁在做客,原来是你们两个啊,小宋大人,听闻你现在恨嫁的厉害,都公然抢起汉子来了,不是我说啊,你这个子还是太矮了,瘦的跟个芦柴棒似的,不好生养啊,要不我给你做个媒,王申挺不错啊。
苏勉听了,额角一抽抽的跳,抽出棍子在手上使劲拍了两下:不错?王申年过五十,死了两个老婆,儿子都有四五个了,家里倒是有点小钱,但是宣称娶的婆娘全是外人,一天只给吃一丁点,两个老婆都是活活饿死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恶作剧刘百舌一看苏勉混不吝,知道此人在汴京打闷棍打出了字号,不好招惹,默默将这话岔开了。
诶,刚才怎么又哭又闹啊,是不是他婆娘又打他了,要我说啊,再怎么样也是夫妻,不能人疯了就动手不是,虽说李屠以前是爱动手,可我跟你们说啊,这李家的婆娘也有错哦人嘛,反正是不打在自己身上就不会痛。
刘百舌絮絮叨叨一大堆,末了问宋遇:小宋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不知不觉,李家外面站了许多无所事事的人,就等着听个热闹。
宋遇笑眯眯的:还是你良心好,这么多人,就你说了这杀猪佬的好话,李屠户回头要来重谢你。
刘百舌笑成了一朵菊花:一句话的事,要什么谢啊,再说了,人都疯成那样了,还谢个屁,我就是为了个公道嘛,大家伙说是不是。
宋遇连忙摆手:他肯定要来谢你的,就刚才,我亲眼看着他被阎王爷给接走了,你等着吧,晚上他一准来谢你,说不定看你这么喜欢挨揍,还要把你也带走,和你在阴间做个夫妻。
死、死了?刘百舌不知怎么,想起来之前李屠夫一直说的自己被小鬼追的话,顿时慌张起来。
其他人也都目瞪口呆,明明他们看着宋遇和苏勉推了个板车回来,那时候人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宋遇拍了拍刘百舌的肩膀:晚上好好打扮打扮,他一准来,你们是那个周、周锅配那个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看你热心给我做媒,我也热心给你撮合一下,你男人都死了好几年了吧。
她一时想不起来周瑜和黄盖,所以干脆将什么锅配什么盖给结合了一下。
苏勉很识时务的没有管她张冠李戴。
刘百舌尴尬的笑了起来:小宋大人就是喜欢说笑。
宋遇一本正经道:谁说笑了,都不用等头七,今天晚上你在门口铺一层草木灰,明天早上一看便知,一准来找你。
刘百舌除了嘴碎到了天下第一的地步,胆量上并不大,尤其是宋遇说话的时候,沉着张脸,眼睛在两座宅子之间来回扫荡,让她有一种杀猪佬现在就在这里的感觉。
她干笑两声,立刻心惊胆战的关了门,过了一个时辰才敢开门,悄悄看了一眼,就见李家挂了白。
真死了!难道这死鬼真会来?刘百舌惴惴不安的等到天黑,悄悄铺了一层草木灰在门口,然后躲进屋子里,不敢出来了。
夜深人静,只有李家烧纸钱的气味在空中打圈,一点哭声都听不到,好像不过是给孤魂野鬼烧纸一般。
整个朱雀门外,都十分安静。
宋遇在这一片安静中睡觉,刚躺下没有多久,正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她:宋遇。
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这阴冷的叫声,太耳熟了,光是在李屠夫家里,就已经叫了她好多声。
怎么关到镜子里还不行,还在叫。
还好她自从知道了咒之后,就暗暗留心,有人叫她很少答应,都是直接的看过去,算做回应,刚才她迷迷糊糊的,要是答应了,这后果可就惨了。
这东西总这么放着也不行,自己也不可能每次都能躲的过,万一哪天她跟苏勉说话的时候,这东西叫她一声,她很有可能就应声了。
一想到这里,她背后几乎出了一层冷汗。
这镜子不能这么放着了,得找个地方扔掉,干脆扔到汴河里,随它飘到哪里去。
但是转念一想,也不行。
这东西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她思来想去,忽然又听到一声叫声,这一声倒是从外面传来的,而且听着也很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门外的人一时没见到人开门,又用力拍了两下,大喊了一声。
宋遇这才将门打开,借着月色看敲门的人,这一看,在心里默默的骂了两声娘。
他娘的,她还以为诈尸了。
贺神那个曾经滚在地上的脑袋,现在又稳稳的长在了脖子上。
任凭谁见了这场景,一颗心都要突突两下。
贺神结结巴巴和她打招呼:小、小矮子——好久不见。
宋遇当即回敬:死结巴,脑袋缝的不错,音容笑貌还和从前一样。
贺神摸着脖子:那、那可不是,灵物——心灵手巧嘛。
不过音容笑貌四个字,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奈何他从前是做贼的,文化水平也就比宋遇高上那么一点,一时没想起来这四个字为什么别扭。
宋遇倒不是有意要挤兑他,她能知道音容笑貌就不错了,算是苏勉的苦心教导多少有点成果。
贺神如今也没心思跟她吵嘴,悄悄往她身后看了一眼:你、你那位朋友呢?宋遇道:你找他?不是鸡笼巷打牌就是醉金朝喝酒,不过应该在打牌。
苏勉原来还有一点花花心思,后来被钟离清整治了一通,现在已经没有那种世俗的了,专心打牌。
贺神连忙摇头:不——不是找他,我就、就是找你。
他来找宋遇也是去醉金朝的。
原来李必因为樊楼的事,被皇帝申斥,又要求他务必将名存实亡的解密司给振作起来,否则明年就让他坟头草有人高。
李必脑子一转,把主意打到了顾北奇和钟离清身上,约了今天晚上在醉金朝见面。
贺神闲不住,又可能是皮痒,莫名的想见宋遇,就自告奋勇的过来了。
宋遇连门都没关,直接就跟着贺神走了,不仅走,她还饶了个路,去了刘百舌家。
门口果然铺着一层草木灰,不过除了更风吹动了一点外,并没有什么脚印。
她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贺神,你帮我干件事,从那一家门口踩到这一家门口。
贺神在这两家之间来回的看,一看李家挂着白的,灯火不灭,还有烧纸钱的气味,就知道是死了人。
只是这草木灰一般都倒在自己家门口,怎么这里还弄到别人家去了?还踩上几个脚印,没死人的这一家早上一开门,能活活吓死。
十有是得罪她了。
他上去印上自己的脚印:你、你自己怎么、怎么不踩?宋遇抬脚,让鞋底子在他面前晃了一圈,表示自己脚太小,踩了也没人信。
做事得严谨啊。
第一百一十二章 齐聚一堂干完坏事,宋遇进了内城之后,去了自己的地皮上。
此处进度缓慢,建了这么久,连一半都没建到,地皮上倒是整整齐齐,连木料都码放的跟用尺子量过一样。
宋遇一看此处,就忧心忡忡,不知道钟离清临死前,能不能把自己的屋子给完工了。
她找了个隐蔽角落,开始在已经打好的地基上刨坑,坑不大,但是得深挖。
贺神在一旁帮忙,对她的行为很是不解:你、你这是要——把自己活埋?宋遇还没答话,她身上的镜子里忽然传出来一声尖利的叫声:宋遇。
谁、谁叫你?贺神四下张望,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不知为何,这叫声仿佛带来了一股冷风,让他从心底里打了一个寒颤,做好了开溜的准备。
宋遇撅着个腚,埋头苦挖:快挖,是灵在叫我。
贺神一听竟然是灵在叫她,吓了一跳,再一看宋遇,跟个没事人一样,一点也不慌。
服气。
他反应过来,也跟着狠挖了几下:你要、要挖坑——把灵物埋了?宋遇点头:这是我自己的地皮,挖深点,以后也没人来刨,等我想到更好的办法了,再把这东西弄出来。
贺神先是卖力的挖了几下,随后猛的抬头看她:这、这是你买的!你在——汴京内城买了房子!整条街上都弥漫着嫉妒的酸臭味。
宋遇嘿嘿一笑:就问你厉害不厉害。
要不是运气不好,被烧了个精光,她现在早就住上了。
两个人好不容易掏出一个深坑来,将镜子埋了下去,随着土堆不断堆上,声音也渐渐被隔绝了。
等到最后将土堆填平的时候,里面传出来的叫声彻底消失。
两人这才往醉今朝走去。
贺神觉得此举仍然不是万全之策:你不、不能用化骨——化了吗?这样多省事,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这灵物和万澜宗有关系,最好别碰,吞噬之后,你自己身上的灵物就会变得非常暴躁,她想来想去,打了个比方,比苏夫人还要暴躁。
吞噬张旭之时,她就吃了大亏,化骨明明还没强大到可以摆脱敕令,可是却拼命的想要摆脱她。
当时她甚至有一种感觉,化骨是要逃命。
贺神一听万澜宗这个名字,心里就犯怵。
哪怕他还在飞天的时候,就觉得万澜宗是个很危险的人物,尤其是对着他总是在打什么主意似的。
在去青州前,万澜宗甚至问他要不要试试别的办法压制灵物,吓得他在青州就诈死出逃了。
到了醉今朝,正是灯火辉煌之时,欢笑之声一连串的洒出来,酒气、脂粉香气在夜色中浮浮沉沉,让人陶醉在这个暖夜。
一进去,就更觉得热了,庑廊下的女子们对宋遇是熟的不能再熟,如今汴京城内,一些大胆的女子也进醉今朝玩乐,就是宋遇带出来的风气。
她们捧着团扇,冲着宋遇和贺神笑个不停,笑的贺神一张脸红到了耳朵根。
他甚至生出来一种错觉,这些女子才是主导一切的人,只要张开嘴,就能将自己的钱袋子给咬去一个大洞。
于是他捡回从前做大盗的本领,拉着宋遇,飞檐走壁似的逃了。
李必定的是严蕊的小宅院,宋遇进院子门一看,就见严蕊和两个小丫头站在外面瑟瑟发抖,很是煎熬。
宋遇推开里面的门,就知道是为什么了。
这屋子里本该是销金窟、风流洞,可是现在阴森森的,倒是很像阎王殿。
捕灵师们气质出众,一个赛一个的脑子有病,生无可恋的顾北奇已经是最正常的一位。
其他人都因为九鼎的事情显出几分神经质,对自己身上的灵物不加约束,越发显得鬼气森然起来。
唯一一个不是捕灵师的钟离清,还戴着帷帽,实实在在的半死不活,别人看他好像随时要断气,他自己却是拖拖拉拉的,老也没死,还阴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遇看着这一伙人,老弱病残齐全,老是李必,弱是王占和林坤,病是钟离清,残是文闻。
这怎么是万澜宗的对手,更何况万澜宗身边还有一个孔武有力的老凤凰。
贺神关上门,在顾北奇身边坐下:来、来了。
他也不敢挨着文闻,文闻这人虽然和道藏一样不吭声,但是阴阳怪气,让人不舒服。
宋遇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钟离清身边:钟离清,你好多了啊。
钟离清过了片刻,才一点头:好多了。
李必见人都到了,这才开始说正事,他就是想要飞天和解密司合并,眼下这种情形,他们应该要齐心协力才行。
而且他们也不必如此悲观,九鼎是没指望了,但是九鼎之上的符咒力量滔天,连九鼎都能制止。
而符咒的由来,可以肯定万澜宗知道线索,他们当务之急,就是去找万澜宗。
宋遇对此是一万个赞同,并且迫不及待,要携带自己的护卫将万澜宗杀个片甲不留。
李必看她这摩拳擦掌的样子,心想她在嫁出去之前,可能会先成长为一代战神。
而且这万澜宗也知道宋遇是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要杀之而后快,这两人必定是不死不休。
顾北奇叹息一声:要找到万澜宗,谈何容易。
众人一片乌云罩顶之中,宋遇又欢快的给众人带来了更大的噩耗。
她将宅灵、张旭、李屠夫的事情仔细说了出来,目光在贺神和文闻面前来回扫动。
如果灵拥有和人一样的感情,还会伪装,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这么一说,大家立刻察觉到大事不妙。
灵会伪装,还和人一样有感情,就意味着也许有一种灵物就藏在他们身边,像人一样和他们擦肩而过。
可能外面的客人中就有灵物,卖药的李外宁也是灵物,就连他们在座的众人,都有可能已经混进了灵物。
宋遇指着贺神和文闻:你们两个是灵还是人?贺神才出现,文闻几乎不露面,如果灵要伪装,他们两个最又可能。
不、不、不是我。
贺神舌头彻底打结,想要证明自己不是灵,但是又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最后急道:我、我还是这么结巴。
自己揭完自己的短,他很是沮丧的坐下,暗骂一声死矮子。
文闻艰难的在沉甸甸的疤痕下开口:我会被道藏的经文,如佛所说,我于三大阿僧只劫,无量勤苦,方成佛道……宋遇连忙打断他:信了,我信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官道消息接踵而至,可是全不是好消息,让众人直觉前途一片黑暗。
不过蝼蚁尚且偷生,哪怕是一点光明不见,众人也得摸着黑往前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大家都不开口的时候,钟离清才开口:你们要去官道上找吗?李必大手一挥:不必,依我看,官道不过是一个障眼法,万澜宗肯定藏在更加隐蔽的地方,要知道这官道上一天来来回回这么多人他大发一通见解,其他人都觉得既然他这么说了,那肯定就得去官道上找找了。
不过就像李必说的那样,官道非常长,而且人来人往,藏起来的不管是万澜宗还是其他的东西,都没那么容易找到。
顾北奇缓过来一点,发挥自己老大哥的作用,顶替李必,将所有人安排的井井有条。
他让李必、王占、林坤三个组成毫无作用的中年组,呵护好钟离清,先将整个官道巡查一遍。
钟离清因为是通灵之人,灵隐藏的再好,也禁不住他扫一眼。
贺神和文闻两个则去青云观买东西,只要是稍微有点作用的,就全都买下来。
遇到低微灵物,就直接用符咒这些东西解决,他们身上的灵物能不动用就不动用。
最后出面的是宋遇和他自己。
人太多,反而会打草惊蛇,要抓万澜宗,必须得小心再小心。
一切安排妥当,宋遇就嚷嚷着吃宵夜,在她看来,人活着,有两大极快乐之事,一是吃的下,二是睡的着。
等饭菜上来之后,她甩开膀子,以横扫千军的气势,展现了自己旺盛的食欲。
她没读过书,不懂什么是见雨伤心,迎风流泪,连个愁字都不会写,只剩下一张嘴,只知道吞天噬地似的吃。
所有糟心事都被她咀嚼走了,那牙口,足以将灵都嚼碎。
吃完之后,她就摸着仿佛怀胎五六个月的肚子站起来,回去睡大觉了。
苏勉也同样没有烦恼,像风一样自由,今天刮到这里,明天刮到那里,总算还记得给宋遇带吃的回来。
如此过了十来天,他彻夜未睡,披星戴月的拎着刚出炉的油条回家,就在桌上看到了一张纸条。
我出去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宋禺。
宋遇留的纸条和她这个人一样朴素,全是大白话,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多了她也不会写。
苏勉看着那个落款,十分沧桑,感觉自己这几年对宋遇的教导全是白费力气,连自己的名字都能写错。
不过这小兔崽子哪去了?宋遇此时已经到了官道之上,两匹高头大马一路驰骋,将她和顾北奇带到了最繁华的那一段,石子河沿。
这一段正好是陈留和汴京必经之处,车马行人,川流不息,就连路边的茶棚生意都非常好,不断有人进去歇脚。
尤其是每年的四月到九月,没有粮钞需要运送,无需避让,普通百姓全都会选择走官道。
钟离清乘坐马车,在官道上走马观花,最后将位置圈定在了这里。
这地方人气最多,活气会冲散灵物带来的阴冷之气,确实是个好隐藏的地方。
要不是钟离清看过,他们都不会将目光放到这里。
顾北奇勒住马:将马寄放在这茶棚里吧,我们就从这里开始步行查看。
说罢,他先行下马,见宋遇无动于衷,以为她另有打算:怎么了?宋遇龇牙一笑:你看我像武林高手吗?顾北奇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她个子矮,上马还是他给运送上去的,下来自然也得要帮忙。
他将宋遇给弄下来,交给茶棚老板一钱银子,让他喂马,回头要走,就见宋遇已经坐下了,并且要了卤干子和牛肉面。
宋遇招呼他也坐下:急什么,歇会儿。
她狼吞虎咽,吃完了面,又要了干花生和糯米酪,就这么不动弹了。
一个小孩馋嘴,赖在桌子边不肯走,眼巴巴的看着糯米酪,想要宋遇给他一块,然而宋遇铁石心肠,毫不动容。
最后孩子的娘看不过去了,一边将孩子拉走,一边骂骂咧咧:什么人啊,一块糯米酪都舍不得,乖,我们赶紧走,不然在这里会被狼叼走的。
宋遇听了耳朵一动,问茶棚老板:这里有狼啊?老板抱怨起来:我反正没见着过,走丢了人,就怪狼,说是狼,她不如说是鬼得了,就是这些风言风语,害得老子生意都差了。
其他人原本在各说各的,听了老板抱怨,都说起这一段路邪门,可能是有枉死的人在找替死鬼。
宋遇一听,就知道确实是这里没错了:走,溜达溜达去。
她将糯米酪吃完,又把干花生倒在袋子里,和顾北奇沿着石河子沿岸转悠起来。
但是将这一截官道来回走了四五遍,他们都没有任何发现。
行人、马车、牛车络绎不绝,现在又是大太阳,燥热之气扑面而来,将其他的气息都给阻断了。
再过一个时辰,太阳就会倾斜,慢慢坠入江中,直到夜色降临,到时候,也许他们能找到一些线索。
宋遇摘了一大片芭蕉叶顶在头上,正烦热之际,来了个挑担子卖饮子的,连忙拦住他,要了两碗冰雪甘草汤。
小贩将碎冰磨到甘草汤里,递给他们两人。
顾北奇结了账,看着宋遇以豪饮的架势干了这一碗冰糖水,又替她要了一碗。
他一边慢慢喝,一边问小贩:小兄弟,生意不错吧。
小贩憨厚道:还行,就是今年热的早,现在还不到六月,冰就贵起来了。
每年寒冬腊月,就有人把冰块凿下来,运到地下冰窖里,密封严实,等到来年热了,再一块一块运出来卖。
顾北奇跟着笑了一声:你知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小路去汴京啊?小贩一听小路,顿时脸色一变:你们可千万别找什么小路,闹鬼呢,别人都说是狼,简直就是瞎说,从我爹在这里挑担子的起,就没见过狼。
他说着,还将那一条小路指给他们看。
宋遇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的瞎了,顺着小贩的手看过去,别说小路,连个洞都没看到。
就只有一片松树。
小贩小声道:我听说只有火焰低的人才能看到那一条路,就在那一片。
宋遇和顾北奇放下碗,冲着那个地方走去,小贩一看这两个人要自己找死,挑着担子一溜烟的跑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扫鱼渡官道两旁种松柏较多,时日一长,就成了一片树林。
两人刚走过去,还没来得及查看,就撞见了一起招摇撞骗。
还是宋遇的老熟人。
子华道长佯装瞎子,两个傻徒弟伴在左右,正在喋喋不休。
贫道这双眼睛,就是因为泄露太多天机,遭了天谴,才会瞎掉,本不想再多管闲事,可是看你可怜,才特意前来助你。
那妇人脚边还烧了一大堆纸,一见这道长仙风道骨,连忙一把抓住他:道长,我儿子病的厉害,都说是中了邪气,你能不能帮我儿子去去邪气。
子华道长摸着胡子:这是小事,我与那阎王爷乃是称兄道弟的交情,多少知道一点内情,你儿子的生辰八字,我说出来听听,你看是不是。
他在外面听着这妇人念了老半天,正好听到了她念儿子的生辰八字为祭,张口一说,自然分毫不差。
妇人一听登时把他当成了活神仙,不断的喊他救命。
子华道长叹气:你儿子的生辰八字,乃是鬼差牛头转世,现在地府繁忙,自然要将你儿子召回去当值了。
妇人一听那还得了,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当即哭求起来,又见道长半晌不说话,只捻着两个手指头,立刻会意,将身上的几两碎银子都掏了出来。
子华道长一看只有这么点,就唉声叹气:哎,这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这钱恐怕是不太够。
妇人连忙道:我家里还有。
子华道长恨不能现在就随着妇人回去拿钱,可是左边的弟子不住拉扯他的衣袖:师父,有人来了。
子华道长严肃道:贫道乃是替人排忧解难,光明坦荡,有什么好怕话都没说完,就看到了宋遇。
他眼下装的是瞎子,本应该对宋遇视若无物,只是吓了一跳,没能稳住,骂了一声晦气。
他早就将宋遇的底细打探清楚了,知道她是解密司的人,恨不能马上就脚底抹油。
那妇人还以为是说她呢,又惊又委屈,只当自己钱不够,嘱咐大师留在这里等她,她现在就回去拿钱去。
宋遇啧啧两声:没想到道长面子这么大,能从阎王爷手里要人回来。
子华道长神情自若,看向看起来好说话一点的顾北奇:都是为了吃口饭,不过行走江湖,真本事也还是有的,不知这位怎么称呼?顾北奇报了姓名,随口道:道长道法高深。
道行有多深不敢说,子华道长摆手,给人排忧解难还是够的,不说远了,光说这条官道,当年贫道还未出师之时,就曾经走进死路,多亏祖师爷护佑,我才走了出来。
宋遇和顾北奇听他这么一说,都忍不住眼前一亮。
这可真是瞌睡了送枕头。
顾北奇连忙道:这条路你现在还知道怎么走吗?这……道长扫视他们二人一眼,莫非你们要去送死?那可真是个天大的喜讯啊,这小王八蛋要是能够死在里面,就算是老天开眼了。
他差点笑出声来,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的笑容,马上表示自己可以带路,不过不能带太远,见到石碑就得他们自己走。
说罢,他就钻进树林子,一直往东,这林子里草木丰茂,宋遇跟在最后面,渐渐察觉到了一股凉气。
凡是树荫茂密之处,都会有阴凉之感,但是有灵物在,这种阴凉就会变得格外渗人,总感觉有冷风时时从背后扶过一样。
子华道长边走边说:那地方一般人都不知道,早就荒的不成样子了,不过你们还真是问对人了,我家祖上是前朝诸侯,我在家里留下的记载上看到过这里的事情,这个地方叫做扫鱼渡。
宋遇不知道什么猪猴,但是听他说的头头是道,好像也不是做假。
但是扫鱼渡这个地方,确实又没有听说过。
顾北奇也冲着她摇头,他年纪比宋遇要大一截,而且从前在汴京读书,都没有听过这个地名。
舆图上也没看到过。
子华道长见他们一脸狐疑,不由得意起来:你们肯定没听过,所以说你们碰到我,那就是机缘,这事情除了我,天下就没人知道了。
他说着,又不住的捻手指,就是要钱。
顾北奇倒是不吝啬,掏出一块碎银子放他手里。
道长掂量一下,估计能有个三钱重,就满意的收了起来,开始说这件机密之事。
扫鱼渡南接陈留,北接汴京,再往东是曾经的圣陵,乃是个要塞,这里曾经开辟出来一条官道,并且修建一座最大的驿站,光是驿夫就配了二十个。
驿站修建,用的是朝廷匠户,前朝匠户身份卑贱,世代承袭,没有皇帝特许,都不许出籍。
匠户应役时﹐每日绝早入局,抵暮方散﹐只发盐粮和衣物,尽管如此,还要被官吏蚕食剥削,导致时常有匠户逃跑,皇帝还为此专门下了圣旨,凡有逃跑的匠户,当值的所有匠户全部连坐,一同处死。
纵然如此,还是不能禁止匠户逃跑。
在修建这条官道和驿站的时候,为了防止匠户逃跑,官吏更加严苛,不仅不给吃饱,还动不动就打骂。
但是匠户之中,还有木匠,谁都没想到,这些木匠之中,竟然有一个会鲁班书上册。
鲁班书共有上中下三册,上册是道术,中册和下册是解法和医术,其中最难的便是上册,并没有详细的使用方法,只有符、咒两样,除此之外,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要学上册,需得拜师,由师父在夜晚口口相传,徒弟诚心发问,才能学会。
一旦精通,所学之人便会背负五弊三缺之命,五弊乃是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生而不全曰残,三缺则是钱、命、权,因此学的人越来越少,几近失传。
这本书倒是常见,但是真正精通的人凤毛麟角,宋遇也只会中卷的几样,其中一样还是江湖道士都会的九龙化骨水。
这会鲁班术的木匠,原不是匠户,乃是被罚为匠户的,在修建驿站之时,备受欺凌,因此悄悄设下咒术,将修建驿站的官吏全部咒杀,匠户尽数逃跑。
之后朝廷抓到逃户一百二十人,却没有一个指认那个会鲁班术的人,于是皇帝下令,将这一百二十人斩首,首级悬于官道两侧,以儆效尤。
第一百一十五章 鬼地方至此之后,扫鱼渡便出尽邪事,驿站修建极其不顺,梁柱总也立不住,还挖出来过一副棺材,最后请了高人做法,总算是将驿站给修好了。
二十个驿夫住了进去,连一晚上都没撑过去,全部横死。
之后这驿站就彻底荒废了,连带官道也不再使用,现在已经成了密林。
子华道长抱住道袍:你们去这个地方,那和送死也没什么区别,原来这地方还有个别名,叫做鬼渡,一到晚上,那些冤魂就出来作祟,后来随着官道改道,这里才慢慢无人知晓了。
两个弟子听了之后,还没到地方就开始害怕,走一步抖三下,就这点胆量,实在不适合坑蒙拐骗。
一行人足足走了一个时辰,中途还走错了两次路,险些几个人一起迷失在里面。
太阳落山,道长才依稀辨认出地方,然后一刻也不停留,带着两个弟子跑了。
宋遇看着这荒野,实在想不出来这里曾经是官道。
顾北奇四下张望,又往东走了一截,招呼宋遇去看。
有一块被藤蔓遮住的石碑,将藤蔓扯下,又扫开那些枯枝败叶,石碑才露出了一部分面目。
这石碑已经破损大半,缝隙里全是藤蔓伸进去的根茎,上面刻的字也是残破不堪,只能认出最大的三个字来。
扫鱼渡。
就连这三个字的颜色也都变得非常暗淡,原本的红漆斑驳掉落,只剩下一片凹槽。
越过这石碑,再往东走,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了。
突然,呱的一声鸟叫在树杈子中间响起,随后便是无数振翅的声音,树枝被晃动的哗啦作响,一大群漆黑的乌鸦扑了出来,成群结队,落在了石碑四周。
乌鸦们发出凄苦的叫声,并且在地上不住的刨食。
野死不葬乌可食,这些乌鸦不知是不是在这里刨食腐肉,泥土中也被翻出来一股腥气,令人战栗。
宋遇和顾北奇几乎被乌鸦给包围了。
两人还未说话,身后忽然又传来一阵蹒跚脚步声,走的很慢,很沉。
乌鸦并没有惊飞,看样子已经习惯了这地方有人出现。
这次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七旬老太,佝偻着背,一瘸一拐,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拎着个篮子,里面是三根香烛,压着一大叠纸钱。
她走路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走到宋遇跟前了才停下来,但是也没多看他们一眼,而是放下篮子,去捡枯枝。
顾北奇压低声音,在宋遇耳边道:这人看起来诡异的很,这地方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她倒像是经常来一样,我们直接走吧。
宋遇拉住他:活人,可以问。
这要是个死人她就不问了,活人不管怎么说,都得问上两句。
能来这地方烧纸的,肯定知道点什么。
她上前一步,帮老太太捡了一捧沙毛叶。
老太太依旧不抬头,点了火,就开始一张一张的烧纸钱。
宋遇蹲下去:老人家,你烧纸得画个圈啊,还得在西北角留个缺口,这样烧,会被孤魂野鬼取走的。
老太太木然的看她一眼:就是给孤魂野鬼的,死了好啊,活着遭罪哦。
她前言不搭后语,而且声音嘶哑,透露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气味。
千万别进去,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别进去。
她似乎是在忠告宋遇,又似乎是在告诫那些没有露面的东西,声音格外让人不舒服。
她说完就不搭理宋遇了,默默的烧着纸钱,一阵等吹过,在纸钱上空打着旋,将灰烬扑的到处都是。
末了,她颤颤巍巍站起来,嘴里念叨几句吃好喝好,就要走。
临走之前,她再次用浑浊的眼睛盯着宋遇:千万别进去,里面有鬼吃人。
宋遇心想我没二两肉,也没点嚼头,这倒是不怕。
老太太慢腾腾的走了,等走的不见了影子,地上的纸钱才彻底烧完,乌鸦依旧是成群结队的发出叫声,伴随着暗下去的天色,越来越渗人。
宋遇和顾北奇越过石碑,小心翼翼往东而去,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乌鸦在吃什么。
是人的腐肉。
石碑前的地方,尸体很可能是被掩埋了,但是石碑后的地方,却没有人管,乌鸦黑压压一群,站在无人收敛的尸体上,大快朵颐。
在这阴暗的荒废官道之上,尸体就这么理直气壮的躺着,仿佛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虽然只有三四具裸露在外,但是依旧让人很不舒服,就好像这只是开胃小菜,大菜还在后面一样。
草木下面,慢慢显现出来官道的痕迹,官道宽达五十步,路基隐以金锥,以此为记,就能找到驿站。
越走,就越容易走,但是寒意也越重,偶尔一阵风刮过,人就不自觉的汗毛直立。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条红绳,横着拦住官道,红绳周围寸草不生,越发显得诡异。
宋遇上前一步,摸了一下,知道这是在辰砂中侵过的,带着一股煞气。
红绳上原本应该是挂着符咒的,现在已经被雨打风吹去,只留下七枚铜钱。
这七枚铜钱下面,都插着道观做法用的镇坛木。
镇坛木上面刻有召神遣将的万神咸听四字,顶端还刻着七种不同的符箓。
这里应该是举办过一场非常大的法事,不然不会同时动用七块镇坛木,一般来说,每一张神坛上都只用一块,以此来震慑邪精,并且向守在法坛的六丁六甲、日值功曹等神灵昭示神威。
宋遇摸了一下身上那一沓符咒,心中稍定,既然做法能够镇住里面的邪祟不出,想必这些也够用了。
顾北奇心中却是十分担忧,担忧的不仅是里面不知道的情况,还有万澜宗和老凤凰。
他拍拍宋遇的肩膀:见机行事,不行就跑。
宋遇咧着嘴: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不干点什么总觉得亏了似的。
她一脚跨过红绳,忽然一团黑影飞快的朝她扑了过来。
顾北奇暗道一声不好,伸手去拦,宋遇也是抓了一张符咒,看都不看就贴了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那团黑影掉在了地上,发出委屈的叫声。
宋遇听着这欠揍的声音如此熟悉,低头一看,竟然是李必最爱的彩鸡。
怎么跑这里来了?她拎着彩鸡的脖子,将它提起来,大概知道它为什么要跑了。
这家伙已经快秃了,不用说也知道是大白猫到处撩闲,把它给抓秃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开胃小菜彩鸡身中符咒,没有再对宋遇撒野,而是瑟瑟发抖的飞到了宋遇肩膀上,爪子死死勾住她的衣服。
宋遇心疼自己的衣服被勾出好几个大洞,打了彩鸡一巴掌:势利眼,给我撒开!我看你是想被炖了!彩鸡任她打骂,就是不撒手,甚至把自己缩成一小团,今天是非赖上她不可了。
顾北奇道:看来这里大有古怪,连一只山鸡都吓成这样。
彩鸡一听他说山鸡,立刻瞪着自己的黑豆眼:老东西,老东西,老东西!顾北奇听它说话,先是吓了一跳,随后情不自禁的摸了一把自己的面皮。
他老成这样了?不应该啊,他实在还不到四十啊。
难道是气质老成?闭嘴,宋遇打了彩鸡一巴掌,这是解密司的小獬豸。
顾北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能分辨真假的小獬豸?就这秃毛鸡?这可真是太震惊了。
这么一打岔,刚刚酝酿起来的警惕之心消散不少,两人继续往里面走,彩鸡一看他们竟然还要去送死,顿时吓成了一只鹌鹑,又不敢自己离开,干脆装死缩进了宋遇胸前。
宋遇挺着自己波澜壮阔的胸,走的十分小心,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四周一片寂静,虫鸣鸟叫一概听不到,树枝被踩断时发出的声音不断回荡,越发显出来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不远处,忽然亮起一点红光。
是红色灯笼里映照出来的光,没有人影,没有任何动静,就这么突兀的亮了起来。
这一盏灯一亮,照的四处一片通红,往前一望,就见官道两旁有了山壁起伏,隐隐能看到屋檐飞翘,在灯火和夜色之中高低起伏,宛若山岗。
驿站就在不远处了。
这灯火来的诡异突然,令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不敢动,但是还要动。
顾北奇很有老哥哥的自觉,走在前面,十分警惕,然而驿站看着已经离的不远,他们走了一阵,竟然连驿站的边都没挨到。
两人停下来,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知道这是鬼打墙了,急需要一泡童子尿。
顾北奇挠头:你来吧,我这把年纪了。
宋遇拍了拍胸脯:我是童女,不是童子。
早知道这样,应该把苏勉带过来的,这个人十分珍惜自己,至今没能找到奉献出去的对象。
亏他忍的住。
顾北奇似乎这才想起来宋遇是个姑娘似的,更加尴尬。
宋遇突发奇想:万澜宗有没有童子尿?顾北奇被她带跑了:啊?应该不是吧,他和凤凰……话都没说完,突然传来咔嚓一声重响,又传来几声老鼠打架的声音,两个人齐齐哆嗦一下,将万澜宗有没有童子尿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回过神来,顾北奇暗暗告诫自己,不能跟着宋遇胡说八道,他这把年纪了,必须得稳重起来。
眼下得先从这里出去。
宋遇也不用符咒,吹亮火折子,让顾北奇的眼睛也跟着火点子走,就这么转了三圈。
这是用的最多的解鬼打墙办法,吹亮灯火,乃是让自身眼明心明,不入谜障。
胆大的人这么做了之后,一般举着自己的点亮的火,就能出去了。
不过胆子小的人,就不太合用,因为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害怕,再次失去方向。
宋遇举着火折子:走。
顾北奇跟了上去,心道宋遇这种歪门邪道懂的也是真的多,这脑子要是肯用在念书上,肯定不错。
奈何宋遇视读书为毒蛇猛兽,一点也不肯亲近。
他还在这里惋惜,宋遇已经心里咯噔一下,看着他们两个绕回了原点。
这地方,她刚才丢了一粒干花生做记号,现在这花生就踩在脚下。
顾北奇忍不住皱起眉头:我让飞蝗出来吧。
飞蝗的叫声很独特,而且很凶猛,这点鬼打墙,拦不住它,他们只要跟着飞蝗走就能出去。
只是顾北奇自己作为灵巢,一旦放出去的飞蝗被吞噬,剩下的飞蝗就会在他体内成倍繁衍,直到他这个容器无法承受为止。
宋遇越是这种时候,越是冷静:没必要,不用这么急,这才刚开始呢。
这不过是龙潭虎穴前面的一架小桥而已。
她说着,取出来一张符咒,将这符咒点了,作为火光,转了三圈。
吾乃天目,与天相逐。
睛如雷电,光耀八极。
彻见表里,无物不伏。
急急如律令。
这明明是一番驱鬼之咒,可是念完之后,他们眼前所见不仅没有任何变化,反而在一片红光之中,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人。
这个人远远站在红灯之下,身上也被映的通红,正在慢吞吞的冲他们招手。
似乎是因为他们两人一动不动,这人影忽然移动脚步,向前一步。
他这一步并非是走,而像是被风吹动,轻飘飘的往前这么一荡,速度极快,转眼之间,离他们就近了一大截。
宋遇这才看清楚这个人影是什么样。
原来他身上落下的并不是红光,而是鲜血,这些血不断从他头颈连接处往外冒,将他整个人都染成了一个血葫芦。
又是无声的招手。
宋遇和顾北奇果断往后退去,避免被碰到,不用说,他们心里也大概猜到了这是被斩首的匠户。
如果子华道长说的是真的,被斩首的匠户就有一百二十个,难道这些人都在这里,这鬼打墙就是由他们所组成的?顾北奇看着逼近的人影,一只手捏着一张符咒,另一只手抓着一把砍柴刀。
他原来是个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什么符咒、佛道之法一点也不懂,就算拿了符咒也不知道要怎么用。
在他看来,还是刀和飞蝗更靠得住。
就在他们两人后退之时,忽然一阵夜风吹过,又一盏灯亮了起来。
同样是红色的灯笼,里面一点烛火也不知是被谁点亮,就这么莫名的亮了起来。
随着这一盏灯亮起,红色灯火下面,同样出现了一个人影,也冲着宋遇和顾北奇招手。
红色灯笼并没有挂着,就只是漂浮在半空之中,发出的红光映着突然出现的人,越发显得诡异。
难道是一个灯笼代表着一个死去的匠户?如果道长说的没错,这地方可是死了有一百二十个匠户,他们想要干什么?宋遇看着无声流淌的血迹,不知道他们的招手预示着什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小心。
顾北奇突然拉了她一把,将她扯开了。
在她刚才站的地方,又亮起了一盏红灯。
顾北奇低声道:别被碰到,这些东西看上去没什么危险,但是数量可能会很多。
宋遇点头,眼看着伴随着每一次的招手,就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这些人挤挤攘攘,意识已经全部消散,只剩下了满身的血和招手的本能。
他们是受尽苦楚的匠户,自然要齐心,才能获得一丁点存活下去的可能。
同伴,他们要的是同伴。
而宋遇和顾北奇就是他们选中的同伴。
宋遇捏着一张符咒,眼见自己四面八方都是鬼影,距离之近,她都已经能看清楚这些人心口处贴着的符咒了。
他们每个人的心口处,都画着一张符咒,符咒颠倒,符胆的地方用殷红之血,画着一个借字。
这是为鬼借魂之术,在亡魂面前杀一个活人,借刚死的那一刻,七魄未死,三魂未灭之气,豢养鬼物。
难怪距离此事过去,已经有好几百年,这些家伙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反而越发凶狠。
顾北奇听了宋遇解释,再一看这些鬼影,就有些分不清这些人身上流淌的究竟是他们自己的血,还是那些被莫名杀死的人的血。
他们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已经全部变成了一片红色,无数灯笼就这样悬挂在他们头顶,灯笼里点的灯火,就是魂魄之火。
这些人还在不住的招手。
宋遇没有再点符咒,而是掏出了两个小纸人。
对付灵有对付灵的办法,而对付这种由人而化的鬼,并不像其他灵物那般危险,也有办法可以应付。
道家有三清,上清,太清,玉清,佛家有三宝,佛,法,僧,民法有三术,纸人,草人,人偶。
拔根头发给我。
宋遇道。
顾北奇扯下一根头发,一看竟然不知道怎么,拔出来一根白头发,顿时心里一阵叹息,竟然都有白头发了,他将头发给宋遇:你要干什么?宋遇接过来看了一眼:你等着瞧吧,来,老人家,再滴一滴血上来。
老头顾北奇有苦难言,只能默默闭嘴,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上去。
她将头发栓在纸人上,再将纸人压在手掌心,上面早已经画好了朱砂镇鬼灵符。
虚虚灵灵,太上玉清,扶危济困,剪纸成兵,三魂归左,七魄归右,速速起身,遵我律令。
纸人竟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宋遇看着纸人,啧啧两声:要是钟离清肯娶我该多好。
不过是借了他几次气,她就有了这样的神通,要是能跟钟离清睡上一个晚上,那她今天肯定能够撒豆成兵。
顾北奇只当她爱慕钟离清已久,只是现在实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就没有多加追问。
宋遇将这两个纸人放在地上,这两个小家伙撒腿就跑,身上带着宋遇和顾北奇的气息和血气,好似两个大活人,再加上血气外露,立刻就将这一群匠户给引走了。
匠户一走,连同红光也一同散去,只剩下他们两个在黑暗之中停留。
这一次,宋遇再点燃符纸,这次总算是打破迷墙,走了出去。
两人刚走出去,就听到来路上有人吵吵闹闹,哭爹喊娘,那声音,也是十分的熟悉。
顾北奇听了这声音,奇道:这道长是怎么了?不是害怕吗,怎么又赶过来了?宋遇也挠头:老苏怎么也来了?两人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很快就见到了苏勉和子华道长。
子华道长是被绑来的,从头到脚用麻绳捆了个扎扎实实,脸上也是姹紫嫣红,哭成了个肿眼泡,见了宋遇大叫起来:就在这里!你这个土匪!强盗,还不快放开贫道,你这么对我,祖师爷饶不了你!苏勉扔开他,一只手举着火把,一只手拎着根棍子:哟,这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嘛,害的我都没去做大孝子。
子华道长在地上扭成了一条蛆,不停咒骂苏勉。
他也是自作孽,出去之后,正好碰到在官道上送别老父亲的苏勉,一看苏老爷那一身的派头,心里就起了心思要弄几个大钱,于是专门找到苏勉,告诉他宋遇出了大事,要死在这里了。
苏勉一听,那自然是要来给她收尸的,就让道长带路,道长张口就要一百两银子的带路费。
他昨天晚上刚输了个精光,早饭都是赊账的,有个屁的钱付账,当场发扬了一下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气概,将道长连打带绑的给收服了。
至于道长那两个弟子,一见势头不对,就跑成了一阵风,只说在老地方等师父。
宋遇望着苏勉十分感动:没想到你明知道是死路一条,还会来,太感动了。
苏勉看他们毫发无损,就知道自己上当受骗,现在回去恐怕也来不及了,但是看眼前的情形好像也不是那么危险,就有了贫嘴的心思。
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还没有遇到一个心仪之人……哎,不说也罢,现在就只有你在这里,要是我死了……宋遇拍拍胸脯,拍的彩鸡发出一阵咕噜之声: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弥补你的遗憾。
苏勉打断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记得给我烧一个纸人下来。
宋遇:……顾北奇解开子华道长的绳子:你们还是原路回去吧。
道长浑身上下已经成了一个花色,痛苦万分的站起来:我不敢往回走。
顾北奇往后面一看,一盏红灯悄无声息在石碑附近亮起,阴气逼人,确实已经没办法往回走。
不能往回走,就只能继续往前走。
宋遇和苏勉勾肩搭背,苏勉个子又高,几乎将宋遇给夹了起来,两人互捧臭脚,纷纷表示自己无所畏惧,不管什么牛鬼蛇神,有他们两个双剑合璧,都能一扫而空。
这一次,总算是能看到驿站了。
松柏亭亭,将驿站围住,屋檐飞起翘,深深浅浅隐藏在树枝之中,月光落在屋顶上,浮成了一层白霜,让斑驳的瓦片显出一种虚幻之感。
白霜下面,是深廊,深廊之下,是一个接一个的头颅。
这些头颅皮肉已经尽去,只剩下森森白骨,只有头发永远不腐,缠在梁上,用黑洞洞的眼眶盯着众人。
一百二十个匠户,头颅全部在此。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进去这些头颅就像是屋檐下的铜铃,彻底成了鬼物,归入灵中。
它们的灵魂已被剥离,然而这头颅上还是不断传出来深刻的怨念,怨念仿佛有形一般,落在青石板铸成的台阶上,缓缓流入黑暗之中。
从它们张开的口中发出不甘不愿的痛呼。
好累好累啊别杀我,不是我再也不要做匠户了!这些痛苦而又怨毒的声音,密密麻麻交织在一起,成为一道网。
从这里开始,他们就进入了非人之界。
骷髅后面,是一块已经残破的牌匾,上面写着扫鱼渡亭驿。
大门和其他驿站一样,都是打开的,驿站大门,不论什么时辰,都不允许关闭,必须打开,门两侧用的是两块大石拦住,就算驿站被吹的倒塌了,这门都不会关上。
只不过这大门因为许久不曾使用,沉重而且腐朽,已经呈现出一种随时都会倒塌的模样。
透过敞开的门往里面看,空无一物,越发显得寂寥冷清。
就算他们不曾听说过扫鱼渡的故事,但是单单是站在这里,就有一种阴森之感从里面扑了出来,就连时间都有了味道,是昏昏沉沉的,让人脊背发凉。
宋遇一挥手:走吧。
子华道长光是看着这些骷髅头就已经吓破了胆,越发不肯进去:这没我的事了吧,我就在这里等。
进去是不可能进去的,这辈子就是死在这里都不可能进这种龙潭虎穴。
顾北奇好心提醒他:你一个人在这里,恐怕会更不安全。
道长拼命摇头:不可能。
宋遇也不强求他,自己率先走了进去,青石板上生出的苔藓被她一脚踩扁,留下一个足尖印记,宣告着这隐蔽驿站的第一位客人。
等苏勉和顾北奇都进去之后,子华道长战战兢兢靠着一颗松树,忽然听得屋顶上传来一声瓦片掉落的声音,吓得一个哆嗦。
太上老君保佑,鬼妖丧胆,精怪忘形,急急如律令,太上老君越念道长越是害怕,好像自己四面八方都是看不见的鬼魅,就连那些骷髅头都齐齐看向了他。
一想到这里,他忽然一个激灵,仔细看向了那些头颅。
不是错觉!是真的。
这些东西是真的活过来了,正在用黑洞洞的眼眶看着他!他叫都叫不出来,两眼一翻就想晕过去,但是晕也不能晕,一旦晕过去,他可能会被瓜分掉。
眼看着宋遇三人的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猛地掐了自己一把,飞快追了上去。
等等我!屋顶上,传来一声低的不能再低的笑声,声音只是从唇齿之中挤出来了一点,其余的都被吞没了。
一身黑衣的人将自己兜的严严实实,将手里丢下去吓人的瓦片重新放好。
他伸展了一下手脚,手上的皮肤都是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好像一片完美的白瓷。
吾建迷天混沌大阵,领人间阴曹在此,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无所不辟,要道不烦。
他念完,等了一阵,并没有见到那些黑暗中的东西一团一团出现,将这驿站给围起来。
奇怪,为什么不行,那个小矮子明明就是这样念的,没有错啊。
他蹲在屋顶上,咬着手指头琢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难道是没有比一个剑指吗?还是缺一个钟离清?可是钟离清只是一个通灵之躯,而他自身就是灵啊,怎么会不行呢,真是奇怪。
正在他想不明白的时候,又一道人影在月光之下凝结出来,同样苍白的皮肤,但是皮肤下面多了细细的血脉,静默着藏在皮肤下,并不流动,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这个人一来,蹲着的那位瓷人就乖乖的站起来:大哥。
我是三哥,来的人指着已经进入驿站的人,这是道家阵术,不仅要阴气,还要阳气,别在这里浪费时间,去跟他们成为朋友吧,带他们去肃州。
瓷人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整整齐齐,仿佛是雕刻的一般:好啊,那万澜宗呢?万澜宗不服管教,先放任他吧。
三哥似乎也对万澜宗很犯难。
一个一心一意只想着将人和灵都打扫干净,要迎接一个崭新世界的人,不会听从任何人的安排。
瓷人笑了一声,壁虎一般爬了下去,贴在廊柱上,看着宋遇四人已经跨过第一道门槛。
他们发出的声音本来就不大,行动的时候更是悄无声息,宋遇四人没有察觉,只是进入了驿站中的第一重院子。
草木肆虐,让人不安。
庭院正中间,长着两颗大槐树,这两颗极大的槐树扭曲攀附在一起,光看树干,就像是两具烧焦的尸体紧紧拥抱缠绕,无法分开。
槐树两边是石槽,旁边还有拴马用的桩子。
但是马槽里装的不是草料,而是残肢,皮肉腐烂之后,露出来白森森的骨头。
而有些皮肉看着还算是完好,上面布满了牙印,是人的牙印。
人在吃人,还是灵在吃人?不仅如此,他们所能看到的所有梁柱最底下,都雕刻着无数花纹,乍一看这些花纹只是人、兽、祥云,但如果每三根梁柱合在一起看,就会发现这花纹另有关窍。
是八个小鬼,抬着一具棺材,棺材里面半坐着一个活人。
活人入棺。
最前面的那个小鬼上,还刻着一个招字。
这是鲁班书里的魇术,宋遇不会,也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只看过这个图,难道这是那个会鲁班术的木匠所刻?她又仔细看了一眼其他梁柱下面,几乎每一个地方都有。
这些东西一旦刻上去,就不可能铲掉就行,必须找到破解之法,只是不知道破解这魇术的,是哪一位高人。
大家四处张望,想要找点什么的时候,宋遇忽然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东西一直在盯着我们?苏勉拎着棍子,听她这么一说,回头张望一眼。
他们后面是驿站的了望楼,右边是大厨房,左边是驿夫住处,这三个地方除了屋顶上笼着一层白霜,其他地方都非常暗。
如果有人藏在里面,他们也很难发现。
苏勉迅速将火把踩灭。
子华道长怕的想哭,都不敢回头,只用余光看一眼左边连排的房屋。
黑暗弥漫其中,任何光亮都透不进去,仿佛真的有一双血红的眼睛藏在里面,正在默默注视着他们。
第一百一十九章 撒谎顾北奇也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刚想说他们先行躲避,却忽然听到右边传来啪嗒的一声响动。
像是笼屉掉到地上,发出来的声音。
声音刚刚发出,其他人都是一个哆嗦,只有宋遇飞快奔了过去,一把将门口堵住,看着厨房里面的情形。
这厨房很大,毕竟是要供二十个驿夫吃喝的地方,灶台之类的东西都非常齐全,但是不能碰,只要一碰,这些东西就有破碎的可能。
时间能够摧毁一切坚硬之物。
然而摆在案板上面的肉却还没有腐烂。
一边是时间带来的腐朽和陈旧,一边是红肉白骨,新旧交织,整个驿站被衬托的越发破败,诡异之感也更加浓重。
地上掉了一个碎了的笼屉。
宋遇蹲下身去,往桌子底下望,她来的很快,门口没有看到有东西出去,这东西一定还在这大而复杂的厨房里。
而且必定是灵物。
在这厨房里面,月光都暗淡到了一定程度,阴气甚至有了具体的形状,迷雾似的在空气中流动,再加上浓的作呕的臭气,让人从五脏六腑都觉得凉透了。
桌子底下没有东西,她站起来,让赶到门口的苏勉和顾北奇围住窗户,自己继续往暗处走。
暗处越发看不清楚,她刚想吹亮火折子,忽然就感到脖子后面一阵凉意。
有什么密密麻麻的东西从她脖子后面扫了过去。
她迅速吹亮火折子,抬头去看,原来是头发。
数不清的头发。
梁上倒挂着许多新鲜的尸体,像熏腊肉似的悬着,他们的身体并不完全,甚至有的人脸上还有许多古怪的花纹。
他们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样的,瞪大眼睛,张大嘴巴,痛苦挣扎,似乎要喊出什么。
啪嗒一声,一条蛆虫从腐烂的眼窝里掉下,在地上扭动挣扎,奋力想要寻找新据点。
在这缺失的眼窝旁边,是密密麻麻的红色血丝,如同树根占据了整个脸部。
是瞳人留下的痕迹。
就连这个黑洞洞的眼眶都变得无比刺眼阴冷,没有任何感情,单单就是看,冷冰冰、阴森森的看。
就在这时,更为黑暗的屋子角落有人叫了一声救命。
有人?很快,就有人连跑带爬的从角落里钻了出来,一看到宋遇,就想要扑上来。
救命,救我,快带我出去!这鬼地方宋遇闪过身去,任凭这人扑倒在地,大声道:老苏!苏勉一听到声音,二话不说就从窗户翻了进来,一看到从地上爬起来的人,还没动手,先拎着棍子一个哆嗦。
这也能算是人?顾北奇听到声音,也飞快奔了进来,子华道长跟在后面,犹犹豫豫,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晕过去。
尤其是在他看到那齐刷刷倒挂着的尸体之后,他甚至有点憋不住尿了。
顾北奇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也先楞了一下。
说他不是人,却又确确实实是个人的模样,仔细说来,比宋遇长的还要具体多了,宋遇的脸是鹅蛋上面印了几样寡淡的五官,而这个人看着还挺英俊,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然而他的皮肤是白瓷一样的颜色,没有一点深浅,全是这样的白,也看不到皮肤下面的血脉。
宋遇站到苏勉背后问他:你是人还是灵?苏勉诧异的看宋遇一眼,心想她的脑子是不是在哪里被门夹了一下,这话问了人家也不见得会回答你啊。
被他们围住的人点头如捣蒜:人,我是人!话音落下,很快从宋遇衣襟里就钻出来一个鸡脑袋。
撒谎!他撒谎!彩鸡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大叫起来。
苏勉一看这秃脑袋,立刻认出来是彩鸡,当即往后退了一步,自己站到了宋遇背后。
既然不是人,那他就撤了。
不过他就说今天晚上怎么看宋遇这么不顺眼,原来是胸前鼓起来这么大一团。
那人被彩鸡戳破,越发惊慌失措,整个人都在发抖:对,我不是人,我是怪物!有鬼,是鬼,我知道他叫什么!魖!叫魖!彩鸡这回没再说话,缩了回去。
宋遇盯着这个魖,心想不管他是人还是灵,半夜三更的盯着这么个玩意儿,多少都有点心慌。
魖急切起来,仿佛马上就会发生什么事情一般:我能告诉你们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你们能带我出去!他说的非常诚恳,而且不等宋遇发话,他就急急忙忙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这里有鬼,有非常多的鬼,他们还抓了很多人过来。
他说的不是灵,而是鬼,倒像是一个普通人会有的称呼。
这些鬼会吃人,不仅会吃人,还会吃鬼,有一个男人会把两个不一样的鬼关在一起,等其中一个快消失的时候,再把人和鬼关在一起。
那些快消失的鬼,就会钻到人身上。
这就是捕灵师的由来,但是显然事情不会到此为止,这里没有人画敕令,没有办法镇压身体中的灵物。
人被鬼附身之后,那个人就会让人吃人肉,每天都吃,那些鬼也会吃,不过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熬过去,这么久了,每天我都能看到新的人被抓进来,尸体一天比一天多,厨房都已经挂不下了。
不过也有很少的那么几个人,能够和鬼变得非常完美,他们会共用同一个身体,有的时候是人,有的时候是鬼。
宋遇听了他的话,心想难道就是不停的饲养?不对,如果只是饲养,道藏也在饲养,并不能如此。
那一团黑影只是成为了他豢养的小狗,并不能占据他的身体。
而且化骨在吞噬了张旭之后,那种焦躁不安,她是深有体会。
你说的那个男人,是不是一个娃娃脸?魖拼命点头:是的,就是一张娃娃脸,我们赶紧走吧,现在就走。
宋遇确认了是万澜宗,心想这人手里估计有不少东西,能让灵物这么听话:你急什么?魖连忙道:他要来了,每天的半夜,他都会来,来了之后,就要吃人,要和鬼呆在一起!子华道长也连连点头:对对对,我们现在就走,这里太危险了,三清祖师都不一定能保佑我们。
这还只是一个厨房,就已经这么恐怖,其他地方一定更加危险。
他早就说了,这驿站有问题。
但是宋遇和顾北奇都没有动,宋遇忽然退后一步,将手里拎着棍子的苏勉让了出来。
第一百二十章 吃宋遇捅苏勉一下:老苏,把他衣服扒下来。
苏勉愣住,啊了一声,显然十分疑惑。
纵然在这种凶猛场合,苏勉行事全靠宋遇支配,但是突然要他去扒一个大男人的衣服,怎么想都有点不对。
那魖也是愣住了,刚才还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说到脱衣服上去了?难不成宋遇被他迷住了?他疑惑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这一摸,苏勉立刻就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声的侮辱,飞快上前,将那一身乱七八糟的黑色长袍给扒了下来。
魖化身为捂档派,一边伸出双手护住命根子,一边发愣,因为疑惑,所以不知所措。
他暗暗在自己的脑袋中搜索一番,都没有找到应该如何应对的场景。
毕竟从来也没见过上来就扒人衣服的。
而他光洁白净的身体,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接受宋遇和顾北奇的审视。
和他露出来的身体一样,都是洁白的瓷器。
魖害冷似的哆嗦了一下,也知道自己这身体是不能见人的,尤其是不能被捕灵师看见,因此自行找了个应对的办法:鬼、那个鬼就是这样的!鬼附身之后,人就会变成这个鬼样子!回答他的是化骨发出的汩汩之声,它饥不择食,不管对面是人还是灵,都迫不及待的去吞噬。
然而就在化骨飞快的扑过去的时候,魖却忽然两眼一闭,躺倒在地。
化骨猛的停住,没滋没味缩回了宋遇体内,连带着宋遇的肚子也一并发出了饥饿的叫声。
顾北奇上前一步,翻来眼睛看了一下,眼珠子像琉璃磨成的球,乌黑发亮,不是死人的模样,但是气息全无:跑了。
留在地上的只是一具空壳。
子华道长对宋遇也十分害怕,认为她也是被鬼附身的人,但是对眼前情形又是一头雾水:怎么、怎么就跑了,这不是死了吗?是不是附在他身上的鬼跑了,人就死了?宋遇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这就是个鬼。
人提到自己的时候,并不称之为人,而是称之为我、我们,比如我们被鬼附身,而不是人被鬼附身。
这个魖模仿的很像,但是却在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将自己从人的范围中排除了。
甚至还对人带着一丝鄙夷。
比起这一点,更为可怕的是这个灵物对人的模仿,她将脸沉了下去,对顾北奇说:它在成长。
这个灵物给人一种孩子贪婪汲取的感觉,他们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个表情,每一次动作,它都看在眼里,然后进行学习和模仿。
甚至连身体都在模仿成长,只是这个时间漫长。
如此复杂的灵物,没有任何危险性,却和人一样拥有智慧,也许它们已经学会了驱使灵,和人合作。
和宋遇之前猜测的一样,灵物很有可能已经藏在了他们之中,而他们丝毫没有察觉。
它们想对人取而代之。
顾北奇愁的脸都快拧到一起了:它说魖应该是真的,但是从来没见过和魖有关的任何记载,看来它们隐藏的很成功。
隐藏起来的灵物,都干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
宋遇却一点也不犯愁。
她认为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找到鬼符咒线索,然后画他个一万张,别管是九鼎还是魖,全他娘的给贴上。
到时候就是万澜宗有三头六臂,也没办法大扫除。
还没来得及发表她的高见,外面忽然有了动静。
寂静的驿站就好像是一只沉睡中的猛兽,现在即将醒来,稍稍的发出了一点征兆,让人及时躲避。
从厨房往外看去,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落在屋顶上是白霜,落在院子里却成了暗沉沉的青光,朦朦胧胧,如同黑与白的界限,生与死的边缘。
这地方忽然多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子时快到了。
嘎吱一声,是沉重的门被推开,夜色中轻轻巧巧的脚步声传出来。
脚步声到了院子里,慢慢靠近厨房。
宋遇将地上那一身黑色的衣服捡起来丢给苏勉,按照之前魖的说法,很快这里所有的人和灵物都会聚集起来,到时候这衣服就用的上了。
所有人都像形同壁虎,紧紧贴着墙壁,宋遇伸出脑袋,往门口看去。
来的是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破衣烂衫,却是白白胖胖,一点都没有饿着。
他完全没有看到贴在墙壁上的宋遇四人,跑进厨房,从案板上抓起一块人肉,用力塞进口中,拼命咀嚼,试图将这一块肉一点不剩的吞进肚子里。
空旷的厨房里回想着他撕扯嚼食的声音,面容上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而他的头顶,就悬挂着无数尸体。
宋遇心头一阵寒意。
其他人也是一样,被这天真和腐朽所震动,子华道长彻底的吓尿了。
但是谁都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去让孩子停下。
他只是饿,饿就要吃,不管吃的是什么,他都要活下来。
等小孩费力将这一团肉咕咚一声彻底的咽下去,宋遇才冒了头。
她和和气气的笑了一声:小弟弟话都没来得及说,小孩已经被她的和气吓了一大跳,觉得这一声小弟弟不是在叫他,而是想要一把揪掉他的小弟弟。
他脸色骤然发青,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不自觉的阴森起来。
苏勉连忙将鬼见愁的宋遇拎开:小弟弟,不要怕然而话还没说完,这小孩忽然就变了一个样子。
小孩白白胖胖的脸骤然变成青黑色,从眼角不断滴落鲜血,口鼻之中,混着鲜血一同往外冒的——是泥土。
他就这么从人变成了凶恶灵物。
和张旭一样,人和灵物共用同一个身体。
这回轮到苏勉吓了一跳,往后猛地退了一步,然而这小东西却并不凶恶。
他紧紧闭上眼睛,发出沙哑的叫声:不要,不要你!似乎是小孩和灵物在争夺着什么,又似乎是这种感觉太冷,太痛,他蜷缩起来,拼命朝宋遇伸手。
救我,娘,我害怕!他眼睛里流下来的血慢慢止住,脸色也开始转白,就在众人以为他变成了人的时候,这声音骤然变化。
娘!呼喊声低沉,阴冷尖锐,从他口鼻中喷出大量泥土,将自己埋住了半截。
不要埋我,我再也不敢不听话了,不要埋我!他很害怕,很惶恐。
第一百二十一章 驿仓临死前发生的一切都让小孩无法理解。
他不知道这些大人为什么要往他身上填泥土,还这样冷漠的看着他。
谁来拉他出去,谁来救救他。
随后,伸向宋遇几个人的手掌变成了腐烂的青黑色,指甲也彻底变成了黑色。
好痛苦,好想这些人全部都消失掉。
讨厌的,令人害怕的大人。
小孩咬紧牙关,身体紧绷,泥土越堆越多,不仅会将他自己埋进去,也会将这里的所有人埋进去。
娘!我不要呆在这里!他放声大叫起来,又变成了孩童稚嫩惶恐的声音,只是眼睛里仿佛多了一层阴影。
忽然有人抓住了他满是泥土的手,一把将他从泥土中拉了出来。
冰冷的手,冲着他的屁股狠狠打了一巴掌。
别嚎。
哭声戛然而止,小孩就这么突兀的安静下来,恢复成原本的模样,连同身上的灵也一起安静了。
小孩就是小孩,善也善的天真,恶也恶的天真,只要有人满足了他小小的心愿,他们就会安静下来。
宋遇盯着孩子看了一眼,忽然道:你们知道打生桩吗?道长点头,苏勉和顾北奇都摇头,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一看这两人竟然不知道此等邪术,道长在惊恐之中又生出了一种自己法力无边的错觉,开始将打生桩是什么告诉他们。
遇到修建不起来的房屋和桥,就会认为此处有无法平息的冤魂,因此将童男或者童女推下去,在活人头上起桩,既叫做打生桩,又叫做打活人桩。
和打生桩差不多的是塞豆窿,在洪水为患的地方,将几个小孩放进堤坝内的豆窿,献祭退洪。
宋遇想起梁柱下面刻的活人入棺,原本以为是有高人以鲁班书中的办法破解了,看到这孩子才发现,原来并非破解,而是以邪镇邪,打了个活人桩。
道长还想继续卖弄几句,顾北奇忽然将他们全部赶到了门后,低声道:有人来了。
脚步声很重,从外面进入驿站,很快,这脚步声的主人就出现在众人眼中。
是许久不见的老凤凰。
她威武依旧,膀大腰圆,显出一副黝黑而且严肃的面孔。
光是脚步声,就像是一个接一个的惊雷,就足以让这驿站抖动起来。
她也不点灯,只是做了个河东狮吼,立刻就让驿站活了起来。
左边驿夫住处打开了门,有人从里面鱼贯而出,一尾接一尾的往后头的驿仓涌去。
这些人长相高矮各不相同,可是脸上的神情却非常的统一,就是麻木。
从这些人身上飘出一阵接一阵的腐臭之气,不仅仅是脏,他们自身也在腐烂。
宋遇将彩鸡丢给苏勉:老苏,你们先出去。
苏勉接过彩鸡,彩鸡立刻就缩进了他胸前:你们两个呢?宋遇让顾北奇背着自己,然后将那件黑衣服套上,伪装成一个驼背的魖:我们进去看看。
原来这件衣服她是用来伪装自己的。
顾北奇心想她倒是想的长远,这脑子这么好使,要是个男人,那前途必定非常的敞亮,可惜是个姑娘,嫁又嫁不出去,这前途就非常的渺茫了。
宋遇可没觉得自己前途渺茫,以后怎么样,她是从来不想的。
老凤凰见有人从厨房里出来,也没有多看一眼,仿佛这是常有的事,对于顾北奇的奇形怪状,她也丝毫不在意。
这里的人,不奇形怪状,才让人奇怪。
而苏勉等老凤凰也一同离开之后,才和道长带着小孩悄悄往外走去。
然而他们前脚刚走,后脚空无一人的驿夫房中传来尖利而委屈的小女孩声音:娘!很快,漆黑的床板下面伸出来一只青黑色的小手,一个小女孩钻出来,张着没有瞳仁的眼睛四处张望,走到了门口。
娘她木然呼唤着,又不敢出去。
外面的世界都是她害怕的。
屋檐一片片飞入黑暗中,成了黑暗中的爪牙,和月光一起,落下无数阴影。
小女孩扬起脏兮兮的小脸,看着苏勉走出去的方向,最后还是决定跟上去。
子华道长走在最前面,恨不能马上就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忽然,有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他的衣摆。
他低头一看,什么也没有,但是他却听到了空洞而尖利的声音。
我要哥哥。
顾北奇背着宋遇,悄无声息钻入人群之中,进入了驿仓。
这里全是平整的青石板,人群到达这里之后,就不再动弹,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仿佛地下会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出来一样。
石板缝隙里全是血迹和碎肉,甚至能看到掉落的手指,到处都是修罗场。
在这里,就连老凤凰的吼叫声都变得亲切起来。
至少发出这狮子吼功夫的,还是个人。
咕咕伴随着叫声,几只灰黑色的夜枭落在了墙头,俯瞰众人,用冰冷幽暗的目光等待食物。
有它们出现的地方,几乎就是幽冥地府,死亡会在这里不断循环往复。
万澜宗并没有像顾北奇想的那样出现,他背着没什么重量的宋遇,不知接下来会出现什么。
老凤凰已经离开,驿仓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只剩下他们这些人。
伴随着这一声关门的声音,这些早已经麻木的人,依旧出现了绝望而且害怕的神情。
寒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甚至有人哆嗦起来,驿仓成了一副巨大的还没有盖棺的棺材。
就在宋遇和顾北奇等待的时候,石板正中央,忽然出现了一具棺材,棺材没有盖,里面躺着一个身穿红嫁衣的女人。
女人僵硬而且缓慢的坐了起来,它没有五官,脸干净的像一个剥了壳的鸡蛋。
因为脸上空荡,所以看不出任何感情,但是这张脸却给人一种正在注视着他们的感觉。
这样的注视,带来几分诡异,还什么都没说,顾北奇身边的一个人喃喃道:是献祭,肯定是献祭,只有献祭活人,我们才能活命。
他们在想要怎么才能活下去。
说献祭的人声音不大,但依旧被人听到了,人群忽然一阵骚动,有弱小的人直接被杀死,投入了棺材之中。
一片鲜血淋漓。
地上、人身上、棺材里,全都是血迹,在一片寒意之中,唯有洒出来的血是热的。
万澜宗在这驿站中所做的事,就像是将世界上最丑恶也最真实的东西摆放在了案板上。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朋友落到这里的人,脱去了一切伪装,礼义廉耻全都被抛去,只剩下裸的一个自己。
为了求生,人能做出任何事情来。
吃人、杀人,这些成了家常便饭。
最后活下来的,就是张旭那样的人,对这世上的一切都充满厌恶。
棺材中的女人并没有因此有任何变化,血落在嫁衣上,也没有任何变化。
只有木然的面孔,在无声邀请他们留下。
献祭活人没有用。
宋遇从顾北奇的肩膀往外看去,因为鲜血的缘故,这棺材里的女人忽然露出了破绽。
她拍拍顾北奇的肩膀,让他靠近一点。
顾北奇往前走三步,走到所有人前面,棺材近在咫尺,鲜血落在女人身体上,凑近了看,能看到一条细若发丝的红线。
宋遇低声道:是木偶人。
这是一个木偶人,又叫窟儡子,有些地方也会叫傀儡。
窟儡子作偶人以戏,善歌舞,千变万化,唯意所适,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肢节、皮毛齿发,皆假物,可拆可复合。
但是如此逼真的傀儡,他们从来没有见过。
如果不是血喷在木偶身上,脖子上面出现一条血痕,是卯榫的痕迹,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是个傀儡人。
顾北奇牢牢背住她,对眼前的情形十分忌惮,并非觉得灵物凶险,而是觉得周围这些人已经到了比灵物还要凶险的地步。
他小声道:人亲近的东西最容易变成灵物,尤其是偶人、蜡人、泥人这些本来就和人有相似之处的东西,比起这个,我们更要注意着人。
宋遇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表示知道。
见到顾北奇站的这么近,并没有任何危险,越来越多的人靠了过来,想看出点东西。
然而就在他们上前之时,这个半坐在棺材里人偶,却忽然发出幽暗尖细的声音。
没人知道这声音是从它身上的哪个部分发出来的。
找到我。
三个字,充满了女人的幽怨、痛苦、可怜、愤怒,重重情绪在暗无天日的驿仓中回荡,枯枝落叶被这气息卷了起来,在地上翻动。
就在这一瞬间,宋遇竟然伸出手去,死死抓住了身旁一个一直没说话的男人。
那男人戴着帽子,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正要后退一步,却被宋遇死死拉住,等要挣脱开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声音落下,黑暗彻底遮蔽了驿站,昏黄灯火一盏一盏亮起,眨眼之间,他们眼前所见,就已经不再是驿站和棺材,而是一座深宅大院。
随之而来的,是无数个女子尖厉的哭声夹杂在一起,令人耳朵发痛。
大门敞开,从外往里看,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把细长的刀,左手提着一个女人的头,血从刀和女人头上滴落,整个青石板上全都是血。
就见大家不知所措之时,那女人的忽然睁开了眼睛,看向众人,发出令人窒息的声音:找到我。
鲜血流水一般涌过来,染红所有地面,方才方才所见景象瞬间烟消云散,迎面而来的,也不是血腥味。
他们眼中所见的,只剩下一排排木偶。
已经完成的、未完成的、上漆的,没上漆的,不管有没有眼睛,都在注视着这些陌生人。
开始有人往里面走,试图想办法从这里离开,等所有人都进了这宅院之后,原地只留下了宋遇和顾北奇,还有被宋遇紧紧拉住的人。
宋遇从顾北奇背上下来,顺手扯掉身边人的帽子。
万澜宗,好久不见。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张娃娃脸,气息如同死人的万澜宗。
顾北奇完全没有发现,见了他也吓了一跳,一想到刚才这人就一直站在自己身边,不由开始后怕。
这个人太邪性了。
但是万澜宗显然不觉得自己邪性,他很是遗憾的叹问宋遇:你怎么知道我在?他混在人堆里,就是为了确保宋遇会进入这个局,没想到把自己也给坑进来了。
宋遇半笑不笑:说你有没有童子尿的时候。
万澜宗在心里哎呀一声,难得的连羞带臊起来,面皮倒是一如既往的死灰色。
他实在是想女人想出心病了,可他不是老凤凰的对手,这女人虽然对他是不打也不骂,但是肃然的像是学堂里的老先生,他都没办法出去找女人。
简直跟坐了黑牢一样。
他时常想弄死老凤凰,可是一看老凤凰那么孔武有力,将来很有用得上的地方,一再的舍不得下手,以至于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爱上了老凤凰。
不过这个想法一出现,他立刻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想到这里,万澜宗又板出了一张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表情,说起了正事。
宋遇,你已经饲养过灵物了吧,只要吞噬过一次,饲养这件事,就将永远的伴随着你,因为你知道这种滋味有多美妙,灵和人融为一体,你的身体会在人和灵的界限之中模糊,是吧。
那一瞬间,人甚至能够触碰到万物边界。
人会变成混沌中的一部分,不知是阴阳还是黑白,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腐朽还是鲜活。
宋遇挠挠头,不知道他说这一长串是想要干什么,并且感觉他说话时的感觉,有点像念经的道藏,让人听了都犯困。
啥玩意儿?我没觉得啊。
万澜宗锲而不舍的想要教化她,又絮絮叨叨一长串,简直比柳中絮说书还要来的啰嗦。
宋遇满脸疑惑,脸上写满了对知识的拒绝。
万澜宗看她的神情,一肚子的话差点噎住,但是很快脸上就出现了笑容,并且目光诚挚的看向宋遇和顾北奇。
其实我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我想要做的,不过就是将这乱糟糟的世界打扫一下,再创造出一种完美的人,和你们摆脱灵物并不冲突的,不如我们谁也不要管谁,放下仇恨,成为朋友如何?他对宋遇也实在有点头疼。
有的时候,他觉得杀死宋遇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情,可是更多的时候,他觉得宋遇并不会躺在那里等死。
大约是浓缩的就是精华,这个人个子不高,但是脑袋瓜异于常人的灵活,尤其是在灵物一事上。
宋遇也很诚挚的看着他:当真?万澜宗连忙点头:当真。
宋遇龇牙笑了起来:既然我们都是朋友了,那我问你一些问题,你应该可以回答吧。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偶万澜宗思索一下,认为自己还算坦荡:可以。
宋遇见他这么痛快,自己问的也很痛快:鬼符咒怎么画的?万澜宗没想到她一下就问到了自己不坦荡之处,在心里哎呀一声,岔开了话题:还是先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吧,这灵物我也是刚挖出来的,不太清楚要怎么出去。
顾北奇都听不下去了:万公子,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万澜宗挠头:也不是特别辛苦,埋的不是很深。
顾北奇顿时语塞,感觉万澜宗在气人这一块,能和宋遇并驾齐驱。
宋遇垫着脚尖拍拍万澜宗肩膀:老万,虽然你不坦荡,但我还是把你当朋友的,你去马行街北杜金钩家看看大夫吧,报我的名字,打八折。
她说完就不再搭理万澜宗,一脚迈进了鬼门关。
顾北奇紧随其后,一同进入。
万澜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想如果现在出去,还要面对老凤凰,干脆在这下面等一会儿好了。
这么一想,他就像是骤然得了空闲一般松了口气。
而宋遇和顾北奇进入大门之后,映入眼帘的,就是能以假乱真的人偶。
这些人偶有的只剩下残肢,但是就算只剩下一只脚掌,这脚掌也和真人无异,甚至能在苍白皮肤下看到青紫色的血脉。
廊柱下挂满了红色灯笼,烛火从里面映出来,看着像是血光。
落在人偶身上,更增了几分恐怖和诡异。
空荡而且寂静的宅子里,除了灯火,连一丁点声音都听不到。
寂静如同迷雾,笼罩在人身上,又厚又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而且人偶的数量远远超出人的预料,这大宅子里被人偶说占据,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这些东西。
宋遇往前走一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滴溜溜的声音。
她用余光往青石板路旁边看去,就见那些人偶的眼珠子在眼眶中滴溜溜转动,跟随着人的身影而动,仿佛是一个沉默的窥视者。
每一个人偶都很邪气,眼睛充满恶毒和怨恨,不断的看向这些不速之客。
他们要找什么?比他们先进来的人已经散到了各个地方,在不断的试探和打量这些人偶,但是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知道也许自己只是随口一句话,死亡就会降临。
这个时候,他们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如此可怕的东西存在。
那些原本隐藏在黑暗中模棱两可的东西,忽然真切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更残酷的是,他们是来凑数的。
一个男人站在台阶上,目光阴鸷的看着最后进来的宋遇和顾北奇,忽然伸手,想要抓住宋遇,将她丢到木偶身上,看看会出现什么变故。
宋遇滑的像条鱼,不过是一侧身的功夫,就躲开了他。
反倒是这个男人志在必得,这么一用力,自己收不住力气,直接翻了下来,扑到了一个人偶身上。
啊!他飞快站起来,被人偶身上的冷意惊出一身冷汗,想要逃跑,却忽然动弹不得。
错了。
错了回声不断在寂静宅院中响起,随着声音落下,这个男人身上泛起坚硬鳞片,面孔也急剧变化,似乎是身体中的灵物要出来。
然而还不等他身上的灵物反击,他自身就已经变成了人偶。
气息没了,连眼珠子也不再转动,身体僵硬,宋遇眼看着他的脑袋和脖子之间出现了一条非常细的线。
随后鲜血从他身上出现的缝隙中喷涌而出,将他身上的衣服,脚下土地,全部染红。
他身上最后一滴血流尽,宅院也仿佛是灵物,将流出来的鲜血一滴不落的吞噬进去。
留下来的,只有扑鼻的血腥之气。
其他人见此情形,顿时做了鸟兽散去,他们甚至都不敢多看这些人偶一眼。
也许只要不做出头鸟,不去指认这些人偶,也不触碰,就会没事。
但是这只是一厢情愿。
人偶自行在苏醒,伴随着眼球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动之声,这宅院变得越来越热闹,也越来越恐怖。
这些原本一动不动的人偶,开始发出咔哒之声,血红色的火光之下,它们转动了头颅。
这种僵硬的声音不断响起,连成一片,令人心中一颤,汗毛直立,恐惧到了极点。
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甚至连屋顶上,瓦片都开始有了移动的声音,好像有人偶要从上面落下一般。
屋檐之下,悬挂铜铃,铜铃无风而动,可是发出的却不是铃铛之声,而是同样的咔哒之声,就连房门紧闭的屋子里,都有敲击之声传来,分不清是在敲击床板,还是在敲击房门。
咚咔哒整个宅院都被笼罩在了恐怖之中,所有人停住脚步,不知所措。
他们害怕到了一动不敢动的地步。
宋遇倒吸一口凉气,不知道万澜宗这是从哪里挖出来的玩意儿。
这人闲成这样,应该去和钟离清作伴。
这些人的脸上再次出现麻木、绝望的表情,仿佛此时他们已经没了逃生的可能。
宋遇觉得他们这么呆着也不错,免得随处乱跑,死的更快。
顾北奇显然也是这么想,眼看着这些人呆愣在原地,便和宋遇开始进去查探。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呆在原地不动的,有人在看着他们两个走动之后,心思一动,立刻跟了上去。
只要这两个人一死,他们就能知道怎么做才不会死。
至于找到那个棺材里的人,他们已经不抱有这种期望了。
走上回廊,屋子里也同样亮着血红的烛光,一个接一个的黑影映在窗户上,影子没有人偶那样可以以假乱真的外表,更能让人看清楚里面的东西。
咔哒一声,一个侧影的下巴一开一合之间,就像整个下巴都被人卸掉,再重新装上去了一样。
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傀儡师。
顾北奇低声道:去祠堂,这宅院不小,之前看到的棺木很有可能就放在祠堂之中,往东走。
圣人有言,君子将营宫室,先立祠堂于正寝之东,为四龛,以奉先世神主。
尤其是这样的大家族,必定会建有祠堂,在里面存放祖先牌位,供后人上香叩拜先贤。
家人死后,也会在祠堂停尸一段时间,因为人死之后,三魂七魄不会立刻散尽,正好借此时间,由列祖列宗前来引路,避免后世子孙在黄泉路上走失,变成孤魂野鬼。
第一百二十四章 水中两个人绕过回廊,也没有去管后面跟着的那七个人。
回廊以东,却是一座花园。
此时夏日将至,草木已深,花园之中藤蔓黑沉沉,花木深深浅浅,在这诡异夜色之中,全都成了鬼影。
就连一丝轻微的摇曳,都像是这些鬼影齐刷刷冲着他们张开了嘴。
花园里还有一座凉亭,这凉亭修建的十分精美,然而在此刻看来,也是个会吃人的东西。
凉亭后面,是假山池塘,然而这池塘大的出奇,宋遇一时间都无法分辨这是个池塘还是个湖泊了。
池塘后面,还有一座屋子,同样的灯火笼罩,寂静的让人害怕。
这难不成要游过去?既没有看到过去对面的路,也没有看到船只,似乎要过去就只剩下往水里淌过去这一条路。
宋遇穿过那一丛长长的花草,花木之中偶尔会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不是虫鸣鸟叫,而是一截散落在草丛里的胳膊被宋遇给踩了一脚。
她抬头将那凉亭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除了已经荒废,爬满藤蔓,并没有其他奇特之处。
不过里面也没有摆放可以过这池塘的东西。
就连一块木板都没有。
宋遇比划了一下,发现就算加上后面那七个人,也无法将这亭子顶盖给拆下来,当做一条船给渡过去,于是遗憾作罢。
顾北奇则是往后走了一段路程,发现没有小路可以绕过这个巨大的池塘之后,也跨过草丛,走到了宋遇旁边:看来就在对面了。
宋遇点头,听着身后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知道是那七个人跟了上来,也没回头,对顾北奇道:这地方没有看到人偶。
这才是最令人奇怪的。
在外面,到处都是人偶,可是到了这样重要的地方,却看不到人偶了。
那七个人倒像人偶似的立在了宋遇两人身后。
水很深,火折子只能照亮一点水面,再深一点,全都变成了暗沉沉的黑影。
黑影偶尔晃动一下,像是水草。
顾北奇忽然从水中拉起一条已经生满水草的粗绳:有船。
这船伏在岸边深幽的花木中,自己身上也长满草木,瞒天过海,不把自己当条船了。
顾北奇要将这条船拉出来,在力气上又指望不上宋遇,只好求助于后面那七个男人。
然而这七个人也是惊弓之鸟,坚决不肯碰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哪怕顾北奇半个人都快趴在船上了还没死,他们也决定明哲保身。
顾北奇没办法,在心里无比怀念道藏,然而道藏已被佛祖接去西天,无法出来帮他拉船,只能叫上宋遇,废了老大力气,将这船给弄了出来。
先将船推进浅水中,水波受到冲击,泛起层层涟漪,一圈圈荡开去,连同水底深处也受到震荡。
一股阴冷之气从水底翻涌而出,就好像里面的东西也在苏醒一般,就连水中都多了一股血腥味,就连对面那一间老宅子也变得更加阴森恐怖起来。
顾北奇将船检查一遍,确认不会漏水,才和宋遇坐了上去。
那七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要一同跟上去。
船太小,坐不下这么多人,而且这一次宋遇破天荒的阻止了他们:你们还是在原地呆着比较好。
几个人也确实感觉到这地方有点不对劲,但是要呆在这里也很害怕,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顾北奇等不了他们,已经开始站在浅水中推动了船。
有三个人却不愿意留在这里,他们都是满身匪气,脸上尽是凶恶之气,十分蛮横的拉住了船。
你们是不是想撇下我们自己逃跑?不管他们怎么看,这条船都是用来逃命的,说不定这对面就是求生之地。
宋遇暴躁的咕哝一声:没见过自己上赶着要送死的。
三人中的独眼龙冷笑道:要是送死你们敢去?我可不信,这船再装我们三个也沉不了,我们要上船。
宋遇当即往后面一让,冲着他们招手:来吧。
她突然这么一招手,倒好像是在请君入瓮一般,这三人反倒有点害怕起来。
尤其是那水底下幽深黑暗,不是一般的池塘水底景象。
然而看到顾北奇也上了船,并且开始划船之后,他们三个又慌张起来,不肯放过这可能的逃生机会,再也顾不得什么害怕,争先恐后的上了船。
宋遇和顾北奇都没有再多说,两人此时都没有精力去管这三个人,只是一边划船,一边注视着水下。
慢慢的,他们顺利远离了岸边,被丢下的四个人变成了黑点,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后面上来的三个人也跟着松了口气,看着小鸡崽子似的宋遇,再加上一个书卷气浓厚的中年人,都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更加自在起来。
然而他们没有注意到的是船压出一片又一片的涟漪,划船时溅起的水花,这些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好像声音也突然被黑暗给吞没了一样。
顾北奇一言不发,继续前行,可是突然,自己手中的船桨却忽然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动弹不得。
他冲着宋遇招手,宋遇无声无息地爬到他身边,往下看了一眼。
独眼龙也凑了过去:肯定是被水草缠住了,用力点。
宋遇抻着细脖子,当即让开:来来来,你来。
一天天的屁话那么多。
独眼龙看一眼水底,瑟缩一下,连忙表示自己不在行。
他小心翼翼退后两步,在船上坐下来,看着宋遇和顾北奇两个人就这么看着水面,偶尔才抬起头来交换一个眼神。
他感觉这两个人的交流,和他们一点都不像,更像是某种动物,无需语言,全凭眼神和动作。
不知道为何,明明都是身上带了灵物的人,可是他此时却觉得这两人要危险的多。
宋遇当即决定放弃船桨,由她下水,推着船只走,快速离开这里。
挂住船桨的绝不是什么水草,一旦提起来,可能会带来更大的危机。
在水底下,宋遇有绝对的把握能够逃脱。
就在这时,船底下忽然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砰砰之声。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慢吞吞的撞击船底。
撞击声音不大,和敲门的声音差不多,但是船身却忽然晃动起来,而且有晃动的越来越剧烈。
却依旧没有听到水声。
宋遇还没说话,那三个人先按捺不住想要离开,一人推开宋遇,从顾北奇手中夺过船桨,猛地往上一提。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美吗这回水声哗啦一声响了起来,跟着船桨被提上来的是一团接一团的黑色头发。
头发下面是一张苍白的女人面孔,面无表情凝视众人。
这个人偶一出现,三个人立刻发出一声怪叫,飞快的将船桨给扔到了水中。
但是这个人偶却没有跟着沉下去,而是彻底的从水底冒出了头。
随着它的出现,空气也变得湿润起来,血腥气就浮在半空中,让人呼吸之间,都感觉血已经进入了自己的五脏六腑,冷沉沉的融入了血脉之中。
我美吗?女人冰冷的声音响起,明明她的脸是美的,但是因为声音过于冰冷和刺耳,这种美已经大打折扣。
伴随着她的声音响起,这硕大的池塘里,开始不断有气泡翻涌,水底下的黑暗剧烈摇晃,更多的东西准备着要出来。
鲁莽的三个人彻底傻眼,眼看着这个人偶目光如有实质,怨毒似淬了毒的刀子,正在恶狠狠的盯着他们,都是一个哆嗦。
回答还是不回答?啪的一声,一只手掌攀附在了船尾,想要将船上的人拉扯出去。
那三个人已经吓得腿软,宋遇和顾北奇依旧是一言不发,试图从中找出什么东西来。
独眼龙顶不住目光的幽怨,结结巴巴回答:美、美听到这个回答,人偶的动作停住,水波也停止了翻动。
独眼龙狠狠吐出去一口气,擦去额头冷汗,命令宋遇:把船桨捡回来,我们快走然而就在此时,一只苍白的人偶手臂忽然从水中冒出,一把将独眼龙拽了下去。
独眼龙甚至都没来得及叫唤一声,就被按在了水里,一个水花过后,再没有声息,连挣扎都没有出现。
他的身体很快就漂浮上来,逐渐僵硬,脸上还保持着惊恐的表情,身体之间出现了许多细线。
血就从这些细线中往外冒,将这一片水染得通红。
错了!错了!错了!女人的声音怒气滔天,好像能够钻进人的身体里,每一声错了,都让人心中猛地一跳,好像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一般。
水中翻起来的人偶越来越多,最后足足有四五十个那么多,将这小小的船只包围。
它们的面目都很漂亮,只是看的时间长了会觉得有一点不对劲,就好像它本来不应该长这样似的。
这些人偶的嘴唇不断咔哒作响,一开一合之间,都在说错了。
错了?哪里错了?难道要说不美?但是以宋遇作为女人的经验来看,如果有人说她不好看,那这个人恐怕是生活过于平静美好,需要一点刺激了。
最先出来的那个人偶再一次发问:我美吗?其他人偶也不断发问:我美吗?整个幽深的水面之上,都回荡着这种充满了怨念的回答。
刀疤脸颤颤巍巍,全然不知如何是好,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镇定如老狗的宋遇:美、美不美?另外一个大嘴男人已经忍耐不住这种恐怖的气氛了,大声道:不美!这下总对了吧!不是美,就是不美,难道还能有别的回答吗!他喘着粗气,大声说完,眼看着这些东西是一动也不动,刚要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答对了,可是下一刻,那人偶越发愤怒起来。
错了!听到这一声错了,他心里猛地一凉,两腿一软,几乎是下意识的软到在地。
这怎么可能。
一个问题,怎么可能两个答案都不对。
人偶宣判的声音此起彼伏,手已经要抓到大嘴男人了。
宋遇心里有了数,灵单纯的只是问,不管你答什么,都得死。
好在这些人偶还没有危险到化骨这般地步。
还是尽快过去。
船桨随着涟漪涌到船边,磕到船边,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她伸手将其勾在手里,随后顺着人偶头和脖子之间的缝隙,猛地打了过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剧响,人偶的头直接就给打飞了去,在水面上连着打了三个飘,才停了下来。
人偶的手停在半路,没了头颅,它剩下的身体猛地落了下去。
大嘴男人和刀疤脸目瞪口呆的看着宋遇,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样也行?他们却不知道宋遇观察已久,这人偶最深的一条缝隙就在这地方,一定是脖颈这一处至关重要,内中藏有无数卯榫契合。
天下之事,万变不离其宗,傀儡也是,机窍太多,就无法做到天衣无缝。
但是这是灵物,始终不是普通的傀儡,因此就算没了脑袋,它也不至于就此分崩离析,而是从水底下去找自己的头。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宋遇砰的又是一下,将另外一个人偶打开,将船桨丢给顾北奇:快走。
顾北奇猛地一划桨,将船荡了出去。
水中那些人偶穷追不舍,顾北奇使出毕生之力,将一条船划的宛若生了两只翅膀一般。
好不容易到了岸边,船都还没停稳,四个人已经连滚带爬的奔赴岸边。
水中的人偶并不上岸,见没有了人,便一一沉入水底,水面恢复平静,刚才发生的烟消云散。
这边果然不出所料,是祠堂,门前就挂着春秋享祀来格;烝尝万古如斯的对联。
再次越过重重草木,来到大门口,这大门前,竟然还贴着一个囍字。
一阵阴风刮过,这张大红色囍字被风吹动,红色就成了流动的血。
推开沉重大门,进入祠堂之中,立刻就看到了之前看到过的那一副棺材。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具棺材是盖着盖子的,不过还没有钉上棺材钉。
棺材后方是八仙桌,桌上插着两根血红喜烛,红光照在棺材上,越发显得阴森诡异。
桌上没有供牌位,只在墙上挂了一张古画,画像之上乃是一副窟傀子百戏图。
顾北奇伸长脖子,仔细看了一下画上那几行字。
他看完之后,不禁奇道:竟然是偃师百戏图,难道这里是偃师后人宅院?偃师之手,千变万化,所造人偶,能以假乱真,曾经献艺给皇帝,皇帝以为是真人,因其双目左顾右盼,看向自己的爱妃而生气,要斩杀偃师,偃师当场拆卸人偶,以证清白。
到如今,偃师的技艺早已失传,从未有人做出过如此逼真的人偶。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错再错棺材就在他们面前,不管里面躺着的是偃师后人还是人偶,都在无声邀请他们将其打开。
宋遇背着手,围着棺材转了两圈,走路的姿势足以让顾北奇尊称她一声宋老太太。
棺材和驿仓出现的是一样的,不过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顾北奇心想这里就没一个对劲的地方:你看出什么来了?宋遇不碰棺材,就这么来回的绕圈:好像没这么邪气。
顾北奇听她这么一说,也上前仔细查看,但是这里本来就阴气极重,他并没有看出很大的区别来。
不过他心里一琢磨,想到宋遇和钟离清关系不错,之前在画院外面,他们两个就已经有过合作,她兴许也能通一些阴阳,比别人察觉到的东西更多。
那就先别开这棺材,这祠堂不小,我们再四处查看查看。
另外两个人忍不住了。
刀疤脸急道:棺材都是一样的了还想什么,要找的人肯定就在里面了,快打开棺材盖啊!这破地方哪里不邪气啊!宋遇笑眯眯的:那你们开嘛。
这两人立刻就不做声了。
宋遇有心去别的地方看看,看了这两个人一眼,又找了根棍子,想把这两个碍事的给敲晕。
可是她个子不够,打起来恐怕不是这两个莽汉的对手,只能冲着顾北奇挤眉弄眼,让他出手偷袭,打人一个闷棍。
可惜顾北奇和她毫无默契,只看到了她挤眉弄眼,没有明白她的意思,还以为是让他在前面带路。
他是老大哥,当然不能让宋遇在前面冒险,于是掉头就走。
宋遇一看他往旁边屋子里去了,就知道自己一番眼色是白做了,唉声叹气跟了上去。
祠堂两旁都有房屋,宋遇看了一眼,全是空屋,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还有一条回廊,通往后面一个大仓库,仓库外面左右各吊着一个大红灯笼,烛光亮着,红色晕成一片,水一样铺在石板上。
滴答一声,门缝底下有暗红色的血滴出来,顺着石板缝隙钻入地下。
顾北奇小心翼翼推开房门,里面同样点着囍烛,光线之下,里面堆满了人偶。
这些人偶全部都穿着一身大红色嫁衣,脚上一双红色绣花鞋,面目冰冷诡异,好像哪个眼睛鼻子给装错了一样。
看到有人进来,它们黝黑无光的眼睛都滴溜溜转动,一直跟随着宋遇和顾北奇。
除此之外,这里面再没有其他异样,它们甚至没有张口,询问他们自己美不美,只是目光幽怨,十分痛苦。
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宋遇心头,就好像这些人偶都在寻求一个解脱一般。
也许能在这些人偶身上找到一丝线索。
正在宋遇想要上前仔细查看的时候,忽然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惨叫。
是那个大嘴男人的声音。
宋遇骂了一声娘,连忙往外跑:王八蛋,就这么等着都不安生。
顾北奇也懊恼的一跺脚:早知道就应该把他们敲晕。
宋遇回头骂他: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顾北奇回想一番,实在没听宋遇说过这话,好在他不是贺神,不至于当场和宋遇这个不讲道理的争执起来,只是在心里纳闷了一番。
两个人一前一后奔了出去,只见就看到棺材盖被推开了大半截,大嘴男人保持着推开棺盖的样子,成了人偶,身上的血正顺着他身上出现的缝隙往外淌。
刀疤脸惊的缩成一团,指着棺材哆哆嗦嗦:不、不是我,他、他自己非说是的……错了,都错了……棺材里的人偶也不是他们要找的。
宋遇一脚踢开已经变成人偶的大嘴男,伸头看向已经坐起来的人偶。
人偶确实与众不同,难怪这男人会以为这就是他们要找的。
这人偶,非常完美。
鼻子眼睛嘴巴都恰到好处,仿佛之前那些人偶都只是残次品,唯独这一个是完美的。
完美无缺。
若是说这个人偶都不是他们要找的,那就再没有其他人偶了。
可这人偶偏偏少了点邪气,甚至可以说它不是灵物,就只是人偶。
不过这人偶不管怎么说也是最特别的,倒是可以在这人偶身上做个想想办法。
宋遇想了片刻:顾北奇,柴刀给我。
顾北奇不知她要干什么,不过看她神色,像是要干什么大事一般,一边将柴刀递过去,一边四处留神。
宋遇捏着柴刀,随后猛地一挥,顺着头颅和脖子之间的缝隙砍了出去。
无须太大力气,只要顺着这个缝隙动手,头颅立刻就和脖子分了家,砰的一声,摔在墙上,随后又在地上咕噜着滚了一圈。
随后,只听得滴答一声,从脖颈连接之处竟然开始流出血来,滴落在地。
顾北奇退后一步,惊道:这不是个傀儡?从他们这一路过来,已经知道这里的灵物傀儡是没有血的,就连人变成人偶,也会将自己身上的血全部流尽。
像是半人半傀儡。
宋遇去看棺材里的那一部分,虽说做的非常细致,但是仔细看,也能看到接合的痕迹。
她从脖子处往里看,这地方也能够接合,但是喷出来的气息是人身上热烘烘的气息。
和其他的人偶截然不同,其他人偶头掉了,里面是冷冰冰的油漆气味和木头的味道,这个是腐烂、鲜血横流、虫蚁肆虐的气味。
这股味道直冲人脑顶心,让人忍不住反胃想吐。
宋遇干呕一声:这是把人活生生做成人偶了?一想到有傀儡师将人活生生卸下手脚,变成人偶,那不仅仅是神乎其技,更可怕的是此人的残忍。
顾北奇也忍不住干呕一声:莫非我们要找的是做人偶的傀儡师?宋遇摇头:不太可能,我从前听彩戏门的人说起过,凡是做人偶一门,都是传男不传女,因为人偶有灵性,容易招邪祟,女人镇不住。
而他们要找的,明显是个女人。
顾北奇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在一本杂书上看过,说是偃师就是传男不传女,后来绝代,就直接失传了。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刀疤脸忽然头顶上忽然一凉,像是有水滴下来。
他伸手摸了一把,然后一看,发现自己头上滴下来的不是水,而是血。
他心里咯噔一下,缓缓回头往门口看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你美吗祠堂门口出现一个男人,就是在一开始他们见过的那个一手提着人偶头,一有拿着刀的男人。
它已经死去很久,但是在这阴气极重之地,不仅没有被其他灵物吞噬,反而变得更加阴冷,就连目光都极其阴鸷。
刀就悬在刀疤脸头上。
刀疤脸才刚刚回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男人猛地将刀子落下。
这是一把三角刻刀,噗嗤一声没入刀疤脸脑顶心,宋遇和顾北奇回头的时候,它已经将刻刀拔了出来。
随同刻刀一同出现的,不止是滚烫的鲜血,还有白花花的脑浆。
刀疤脸并没有随之变成人偶,而是直接倒地死去。
这个男人出现的目的,就是杀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杀死了刀疤脸,他的目光看向了宋遇。
不好,顾北奇忽然想到了什么东西,这里以河岸为界,有两个灵物,快走!河对岸的灵物是人偶,这边的灵物是这个男人,人偶也只追到了岸边,并不敢上岸。
也许它们怕的就是这一把刻刀。
男人的目光也在这一刻看向了宋遇,再次举起了刻刀。
宋遇却不肯走,好不容易把这个线头挑出来了,走了怎么行。
身上汩汩之声瞬间响起,化骨饥肠辘辘,顺着地上的血水冲了过去,却没有立刻就将这个灵物吞噬,而是将其包围了起来。
柿子挑软的捏可不是好习惯啊。
男人察觉到危险,想要逃跑,却无路可走,只能恶狠狠的盯着宋遇:丑八怪!宋遇顿时火冒三丈:你他娘的长的这么潦草,还有脸说我。
男人完全没有听到宋遇在说什么,只在口中不断的念叨:丑八怪,都给我过来!丑八怪!伴随着他恶狠狠的念叨,后面仓库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接一个的人偶新娘从里面出来,哪怕知道化骨危险,它们也前仆后继,被化骨吞噬,想要将化骨撕扯开一条口子,将这男人放出来。
宋遇心想:这男人看样子就是傀儡师,可是以河岸为界,那些人偶为什么不受他驱使,搞不好这个人就是引出人偶的关键,不如把他逼到河里去。
她立刻将化骨蔓延开来,两面夹击,形成一条奇长无比的路径。
这男人果然顺着这条道往池塘方向走去,他手中刻刀一直在滴血,上面的血并非只是刀疤脸的,而是由无数人的鲜血汇聚而成。
到了河边,男人却停住了脚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上去。
可是后面传来更加危险的气息,化骨步步逼近,无法让他过多的犹豫,他不得不直接走入了水中。
他已经只剩下亡魂,走进水中也不会沉下去,而是如履平地,径直出现在了水面之上。
水面甚至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泛起。
但是就在他进入水中的一刹那,安静的池塘忽然如同锅子里的滚水一样沸腾起来。
藏在水底下的人偶一个接一个的翻了上来。
这些人偶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坐船跟上去的宋遇和顾北奇一眼。
它们的目光只跟着这男人。
我美吗?人偶蜂拥而至,木头做的嘴一开一合,重复的说着这一句话。
我美吗?我美吗?男人眼中流露出厌恶,将人偶一个接一个的踢开:滚开,丑八怪,不美,一点也不美!但是人偶依旧在不断靠近,就连其他地方的人偶也往这里涌过来。
它们密密麻麻,穿过森然的花木,红光落在它们身上,让那些木然的面孔变得越发诡异。
窸窸窣窣的声音接连不断响起,涌过来的人偶太多,看的人头皮发麻。
男人似乎也开始害怕起来,想要往回走,可是化骨进入水中,更是如鱼得水,将他逼得不得不往前。
被踢出去的人偶又不断回来,继续往他身边靠近。
我美吗?男人怒气冲冲,用刻刀狠狠剜去面前一个人偶的眼珠子:丑!没有自知之明的东西,这样的丑八怪也配生眼睛!他一边怒骂,一边往前走,人偶不断去拉扯他,想将他也变成和自己一样的东西,可是又害怕他手中的刻刀,不敢靠的太近。
也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凉亭处,整座大宅子的人偶都奔了出来,挤挤攘攘,全部都围住了男人,不依不饶的问他。
我美吗?就连凉亭中滚落的一个偶头,都在发问。
不美!男人狠狠踩在这个偶头上,暴跳如雷,丑陋的女人竟然也配活在世上。
他一刀又一刀的下去,很快人偶就在他脚下堆积起来:不美!你太胖了,还有你嘴太大了,简直就是一只癞蛤蟆!女身为女人,丑陋就是罪,你们都犯了罪!你们应该要认真的审视自己,才能知道自己有多肮脏,多丑陋。
就在这时,从他身后忽然冒出来一句话:喂,你以为你很好看吗?你美吗?审视别人的人,审视过自己吗?男人骤然愣住,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所以一时间竟然无法回答,他猛地回过头,看向了宋遇。
宋遇正在打量他,目光中充满着挑剔。
她说完,就去看那些再次围上来的那些木偶,心中已经有了论断。
木偶依旧发出空洞的声音,不停的询问自己美不美。
宋遇随手指向:是你。
那人偶停止问话,咔哒一下张开了嘴:错了。
顾北奇大惊:宋遇,快吞噬它!宋遇没有吞噬,也没有跑,十分镇静,继续指向另外一个人偶:是你。
这个人偶也是同样的回答:错了。
是你。
错了。
是你。
错了。
顾北奇急道:宋遇!宋遇双腿渐渐无法移动,脚踝之间出现了卯榫的痕迹,像是双脚和脚曾经分离过,因为卯榫才将它们重新契合起来。
她摆手让顾北奇不要过来,没有停下自己的指认。
被她指认的人偶越来越多,否认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这些人偶身上不断滴落下鲜血,暴怒起来。
不是我!错了!这不是我!它们狂怒之下,竟然伸出手去拉扯男人和他手中的刻刀。
不是我!不是我!男人被它们撕碎、复合,发出痛苦的哀嚎之声,又被再次撕碎、复合,如此循环往复,不知道折磨了多久,这些人偶才慢慢安静下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感化这里所有的人偶都聚集到了凉亭外,用阴冷的目光看向宋遇。
是我。
血不断从刻刀上滴落,从人偶身上滴落,将所有一切都染的通红。
宅子里的木偶消失不见,忽然变成了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喜庆模样。
新娘子盖着红盖头坐在床边,忐忑而又欣喜的期待着自己的未来。
盖头下,是花朵一般含着羞怯的脸。
男人揭开盖头,凝视新娘的脸:你的眼睛很漂亮,但是其他地方都不完美。
新娘错愕,眼睛里蓄起泪水,然而不等她哭出声音来,忽然就被男人用抹布塞入口中,直接绑了起来。
刻刀从女人脸上划过,带着冰冷的血腥味:我只要这双眼睛。
这双漂亮的眼睛被剜了下来,血和大红色的喜服交融,成为了一体。
男人捧着这双眼睛,来到一扇门前:是我,我来了,快开门啊。
门打开一条缝隙,只能看到一张麻木的脸,这张脸应该是被大火烧灼过,到处都是疤痕。
她的手和肩膀之间,还能看到卯榫的痕迹,鲜红的,像是被拼凑起来的一个人。
你看,这眼睛好看吧,我给你换了,让你变得更完美一点,我还做出了用人骨做的卯榫,不会留下痕迹的,我会给你换世上最好的。
女人低着头,还带着一点希望,痛苦的问:我现在很丑吗?就这样不行吗?男人生气了:不行!你不应该这么丑!丑就是罪!女人眼中亮光熄灭,任凭男人为自己更换眼睛,眼睛里流出来的血,就像是血泪。
换出来的眼睛,男人装在了新娘子脸上,他是偃师后人,拥有不传之秘,不过他的技艺还不够完美,还需要不断的改进。
一个又一个的新娘进门,一个又一个的女孩被指责,她们不够美,身上充满了瑕疵。
最后连接她们身体的是卯榫,她们成了装着灵魂的人偶。
而那个被更换出来的,完美的女孩,成了真正的,没有灵魂的人偶。
宋遇眼前血色褪去,人偶一个接一个倒下,留下的是那个门缝中被烧过的女子。
她张开口:我丑吗?宋遇直视着这女子:你的面目只是千万人中的一种,就像高山上的一棵树,再普通不过,这不是你的罪。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女子发出一声喟叹。
顾北奇默然无语,看着这宅子消失不见,连同这些木偶也一起消失。
他们再次出现在驿仓之中,活下来的人只有他们两人,外带一个万澜宗。
已经是黎明,天色即将放亮,如今正是朦朦胧胧的青光笼罩,连同驿站中的阴冷都驱散了不少。
万澜宗躲在旮旯角看热闹,因为知道自己不会死,所以满心欢喜等着宋遇去死,没想到这次依旧是个遗憾。
自己弄出来的那些货色也是一个比一个不顶用,同样是灵和人,怎么就比不上捕灵师呢?哪怕比不上宋遇,怎么还不如一个顾北奇呢。
他心里疑惑万千,又想这宋遇怎么就跟个野草似的,就是不死?既然没死,那他就只能堆起笑脸,试图继续感化宋遇。
他先挥手让守在这里的老凤凰先行离开。
老凤凰扫一眼宋遇这个小身板,前胸后背全靠脑袋区分,毫不在意的走了。
这完全不够资格成为她的情敌。
于是她昂首挺胸的走了。
老凤凰这个紧箍咒一走,万澜宗立刻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开始滔滔不绝。
看到了吧,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垃圾和没用的人太多,这些人,其实都是需要清扫的,或者是需要改造的,灵物从何而来,其实就是从这些肮脏不堪的人心而来的,我们只要将垃圾打扫干净,自然也就不会再有灵物,譬如九鼎,如果没有夏禹造就九鼎,再将九鼎变成天下之象征,九鼎又如何会变成如此凶险的灵物。
他说的头头是道,然而倾吐错了对象。
但凡是个有学问一点的人,都能和他产生那么一点共鸣,甚至可能赞同他所说的话,清理被他列为垃圾的人,创造出一种灵和人完美结合的东西。
然而他说话的对象是宋遇。
宋遇腹中饥饿,饿的是晕头转向,万澜宗这一番长篇大论,和道藏在她耳边念经无异。
而且她是个市井中摸爬滚打长大的人,知道这世间不会只有菩萨,也不会只有修罗,更多的是普通人。
普通人就是卖饼的老丁头,卖面的铁娘子,卖假药的李外宁,吞剑的张九哥,这些人谈不上多好,也谈不上多坏,但就是万澜宗口中没用的人。
恶人自然该死,可是普通人为什么也该死?她打了个哈欠,拍了拍万澜宗:送我们出去吧。
万澜宗不知道她这到底是什么态度,看了一眼顾北奇,顾北奇也摸不清宋遇是个什么想法,正在一脸的狐疑。
三人万分和气的出了驿仓,驿站中再次恢复寂静,连一丁点声音都听不到。
外面依旧挂着骷髅头,外面站着苏勉,道长趴在地上,似乎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裤子是湿了干,干了湿,那个味实在是冲人。
那个小男孩子不见了。
苏勉手里拎着根断了一半的棍子,怀里揣着彩鸡,见了宋遇松了口气:你再不出来,我今天就凉这里了。
那小女孩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又不是捕灵师,真是差点活活吓死,棍子都打断了。
他说完宋遇,就看向万澜宗,再往后面一看,没见着老凤凰,心想这两夫妻怎么今天少一个?而万澜宗看到他,则是眼前一亮。
这细腰,这长腿,这粉脸,这大胸脯,不就是常在宋遇身边晃悠的那个姑娘吗?这姑娘怎么女扮男装,跑这里来了?他之前还打听过,这姑娘不是去了外头不回来了吗?看来这也是缘分啊。
他不由有些懊恼,要是知道这姑娘在这里,他一定不会去凑这个热闹的。
苏勉看他含羞带臊的,心想:你这冲着我娇羞的是哪一出?我今天也没穿女装啊,难道我扮女人太久,老娘们的气质已经掩饰不住了?他正在这里皱眉头,忽然就看到宋遇冲着他挤眉弄眼,两只眼睛在万澜宗和棍子身上乱转。
苏勉立刻心有灵犀的懂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撒谎苏勉在宋遇的眼神示意之下,化身为一朵交际花,在短暂的时间里就和万澜宗搭上了话。
万澜宗全然不知这两人能够以眼神交流,暗暗用手去度量了一下苏勉的腰。
真细啊。
他心中十分感慨,还没等他感慨完,就已经挨了一闷棍,倒在了地上。
顾北奇和子华道长两人一通大眼瞪小眼,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尤其是顾北奇,正在心里思索着要怎么逼问万澜宗,或者是将人绑走,苏勉就已经将他放倒了。
再一看宋遇那一脸淡定,似乎她早已知道一般。
刚才他们两个说话了?除了眉来眼去,没看到他们说什么啊。
宋遇和苏勉齐齐蹲下身去,摆弄躺在地上的万澜宗,苏勉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衣,正要将人捆起来,还没动手,就听屋顶上有人说话:这个人,能不能还给我,要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宋遇猛地站起来,往屋顶上看去。
屋顶上的人赤条条站着,以展览的架势将自己展览给了大伙,连裤子都没穿,他就是之前在厨房被逃脱的魖。
宋遇看着这赤条条的人,嘿嘿一声:你要是这样说话,那我可就不困了。
苏勉连忙一把捂住她的眼睛:你也不怕长针眼。
宋遇挣扎着想要将苏勉的手拉扯开:这不是人,是个灵!苏勉捂得死死的:灵也不行啊。
站在屋顶上的魖看他们两个争论,一时哑然,心想这不对劲啊,跟他看到的不一样啊。
一个小姑娘,见到他一丝不挂的样子,一定会害羞的跑掉吗?这捕灵师太过分了,一点也不按照套路来,怎么他倒像是被占了便宜一样?他不得不伸手捂了一下,然后从屋顶上跳下来,扯下几片大芭蕉叶子保护了一下自己。
这个人,你们不能带走。
宋遇将苏勉的手撕扯下来,绕过万澜宗走到他面前:告诉我们鬼符咒的画法,你想要谁都没问题。
魖歪着脑袋问:当真?宋遇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真。
彩鸡从苏勉怀里冒出头来,敌友不分:撒谎!苏勉连忙伸手捏住彩鸡的嘴,尴尬一笑:这野鸡就是一天到晚胡说八道,不然毛也不能秃成这样。
宋遇倒是一点都不尴尬:可以带走万澜宗。
魖很是为难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万澜宗,不太清楚万澜宗究竟值不值这个价钱。
他想了片刻,还是做出了决定,在心里默默和万澜宗道了个歉:你说的什么符咒,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清楚。
彩鸡又挣扎着从苏勉手里钻出来:撒谎!宋遇心知此时已经到了讨价还价的时候,在这方面的功力,她一向也是非常引以为傲的。
她示意苏勉把彩鸡的嘴给捏紧:你看我们都这么没诚意,就不要交易了,万澜宗我们带走,能审出什么东西来,那就看我们自己的本事了。
她算是看出来了,万澜宗只有两大爱好,一是搞清扫计划,二是爱美女。
而且这人和苏老爷有异曲同工之妙,身边都有一个强而有力的彪悍人物,因此显得有点饥不择食。
只不过苏老爷是勇于反抗,光明正大的爱美女,而万澜宗则是畏惧老凤凰的淫威,骚在心里。
魖十分犹豫,觉得万澜宗不可能熬得住这捕灵师的拷问。
宋遇在下一剂猛药:老苏,背上人,我们走。
她转身要走,苏勉也准备背起万澜宗,要是魖在这个时候还不接茬,那万澜宗看来是真没什么价值。
魖还是差了点火候:人留下、留下,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和鬼符咒有关。
宋遇满意点头:说吧。
魖道:就是肃州,所有和灵有关的一切,都在肃州壁画上有所预示。
苏勉松开彩鸡的嘴,彩鸡这回没再说他撒谎,看来他说的是真话。
不过这真话里面必定还夹杂着陷阱,就等着他们去跳。
宋遇满意点头,一只手抓住万澜宗,做了个要将人拉起来的样子,然而她冲着魖笑了一下,忽然化骨就潜入了万澜宗体内。
放过万澜宗?她可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顷刻之间,变化顿生。
万澜宗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化,变成无数夜枭,扑腾着飞了出去,有一部分被化骨吞噬,但是更多的飞入了黑暗之中,不见了踪影。
他逃了。
宋遇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向那些夜枭身上落下的黑灰色羽毛,羽毛飘落在地,很快就化做死气,消失不见。
她心中不由疑惑:难道夜枭就是他身上的灵物?魖一看宋遇不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万澜宗又有自救之法,觉得自己是只猴,被他们两人联手戏耍了一通,顿时气的要断气。
他怒哼一声,也飞檐走壁的逃了。
宋遇得了消息,没能杀死万澜宗,心里颇有一点遗憾,但是这点遗憾很快就被她抛在脑后,只剩下了饥饿。
出去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起来,天色一旦放亮,再恐怖诡异的地方也会没那么可怕起来。
到官道的时候,太阳已经跟个大煎饼似的黄橙橙挂起来了,看的人又渴又饿。
宋遇顶着一片大荷叶,走了个七窍生烟,奔到河里一通狂饮,一抬头就看到了黄瓜秧子。
她饿的前胸贴后背,上前就摘了一条,在衣服上擦了擦,咔嚓一声咬掉半截。
苏勉也摘了一条,闻着黄瓜的气味就舒心起来。
子华道长一上官道就跑了,就剩下个顾北奇,挠头道:这不会是别人种的吧?宋遇咔嚓又是一口:谁把黄瓜种这种地方,掉的黄瓜种吧。
顾北奇一想也是,找了根不错的吃起来。
结果他刚塞进嘴里,忽然就有人冲着他们咆哮:谁敢偷老娘的黄瓜!宋遇和苏勉交换一个眼神,丢下黄瓜蒂,匍匐前进。
两人配合默契,一会儿扭成一个人字,一会儿扭成一个一字,躲进了草从里。
顾北奇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形,愣在原地,黄瓜还有大半截塞在嘴里。
另外两个贼人已经跑的没影了。
一个农妇拎着棍子就出来了,一看顾北奇脚下两三个黄瓜地,直接将他撵出去一里多地。
这边跑的是惊心动魄,驿站中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万澜宗快要气疯了。
第一百三十章 声音万澜宗脸色苍白,在宋遇手里吃了亏,暴露了自己的一点底牌,此时正在驿仓里疯狂的来回转悠。
这个宋遇,无赖、地痞、流氓!他乱骂一气,坐都坐不住,心想自己竟然会栽在这个黄毛小儿的手里,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是谁,他可是连灵物都要退让三分的万澜宗!越想越气,他看着仓库里老凤凰抓来的一个大汉,忽然从身上涌出一股股黑气,直接将这大汉化了个干干净净。
老凤凰开门进来,手里拎着一篮子大馒头,十分怜爱的安抚他:公子,先吃点东西吧。
万澜宗一点也不饿,可是此时此刻又必须要吃点什么解恨,于是拿起一个大馒头,吃人一般咬下一大口,在嘴里要嚼出血汁来。
老凤凰心中也十分疑惑,不知道万澜宗怎么会着了宋遇的道,一定是宋遇太过阴险毒辣了。
毕竟宋遇那个贫瘠的小身板,还不足以使出美人计,让万澜宗忘了戒备。
这宋遇不能留,我们找个机会干掉她吧。
万澜宗连连点头:他们会去肃州,到时候我要让这小兔崽子跪下来求我。
他吃光这个大馒头,总算是平静了许多,可是刚一平静,就看到老凤凰不矜持的张开深渊大口,一口半个的吃了起来。
老凤凰虽然平常很是注意自己的形象,力图以气质取胜,摆脱面貌上带来的丑陋,但是自从和万澜宗从地下暗渠出来,她就觉得自己成了老鹰,万澜宗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万澜宗看着她吃的凶猛,一张脸都涨的通红,额头上冒出来几颗晶莹剔透的大火痘,立刻在心里唉声叹气,想将她给杀了。
杀是不能杀的,只能眼不见为净,别过头去,当做自己没有看到。
而宋遇三人也找到茶寮,牵回了自己的马,一路直奔汴京,在傍晚过后不久,总算到虹桥码头铁娘子那里吃面。
宋遇一脚踩扁一只路过的蟑螂,痛吃了两大碗面条,在吃第三碗的时候才开始慢条斯理的吃鱼。
她一边吃一边伸着脑袋看隔壁桌书生摊开的一本书。
写的是什么她看不懂,只是为了看上面的画,画的是一个姑娘夜奔,在街角与情郎私会。
她吸溜鱼骨头的声音实在太大,书生不得不回头看她:姑娘,你要是喜欢看,我送你吧。
宋遇一屁股坐过去:我不识字,要不你给我讲讲吧。
苏勉翻了个白眼,心想:就你那张油嘴,也不知道擦一擦,能撩到汉子,那除非是瞎了。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那书生就丢下宋遇跑了。
宋遇抱着碗又坐过来:混蛋。
苏勉嗤笑一声:你就是馋人家的身子。
不然呢?宋遇喝了一大口汤,不馋他身子,难道要我跟他拜把子做兄弟?他也是不懂得欣赏我的美。
苏勉和顾北奇同时低头吃面,不对她的话做出回应。
铁娘子又端了一碗油炸的小鱼小虾过来,侵着一层辣油,放到桌上:苏少爷,你知不知道这内城有没有什么好的学堂?给我介绍介绍,今天这一顿我请。
宋遇夹了一筷子塞嘴里,辣的嘶嘶的:你怎么不问我?铁娘子毫不客气: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宋遇不吭声了。
等吃完面,起身离开的时候,宋遇拍了拍一直在写大字的小泥鳅:你这么努力,总有一天会人头落地的。
小泥鳅:苏勉长叹一口气,当天晚上都不出去打牌了,就将宋遇按在凳子上,将出人头地四个大字写了一百遍。
夜风习习,铁娘子拿着蒲扇给小泥鳅赶蚊子,起身去点艾草:别写太晚了,灯火晃眼睛呢。
小泥鳅点头,继续一丝不苟的在纸上写写画画,也不知过了多久,流淌不息的汴河上起了一层涟漪。
风吹的有点凉了。
小泥鳅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看到,便回过头来继续写自己的。
片刻之后,他背后响起了宋遇的声音:你还这么努力啊。
小泥鳅一听她的声音,就想到她说的人头落地,心里暗暗生气,也不搭理她,只冲着屋子里大声道:娘,一碗鱼儿面!铁娘子赶出来:谁啊,这么晚了哪里还有鱼啊,汤都没了。
她出来一看,并没有见到人。
你要吃啊?小泥鳅头都没抬:不是我,是小宋大人要吃。
铁娘子四处张望,并没有见到宋遇。
四周只有暗沉沉的河流在流淌。
她忽然想到之前码头上的人说暗渠中出了邪祟,不由心中一凉,心想不会是撞邪了吧?不过怕吓着孩子,她没有声张,只是让小泥鳅赶紧进去睡觉,等小泥鳅进去了,她才看着黑洞洞的汴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听说鬼最怕狠人,凶恶的人身上有煞气。
她想到这里,开始破口大骂,对着空无一物的河面恶狠狠骂了一通,使出毕生功力,最后以一句滚你娘的蛋结束。
骂完之后,似乎确实有效,她觉得四周都没有那么阴森了,这才回去关门。
其实灵物早在小泥鳅没有答话的时候,就已经离开,就连阴冷之气也被风吹散。
从头到尾,铁娘子都没骂到它,只是这一通痛骂之后,她自己的火气倒是旺了起来,自然不觉得害怕了。
灵物没有显露出任何痕迹,就这么在汴京城中游荡。
夜深人静,除了鬼市街,其他地方都已经陷入沉睡,偏偏这灵物初来乍到,没有走鬼市街,不知怎么走到钟离清那里去了。
钟离清闲来无事,正在庭院里翻来覆去的想乱七八糟的事,康明在一旁给他轻轻的扇蚊子,心想少爷真是脑子有病,大晚上的不睡觉,在这里喂蚊子。
他扇的手都酸了,于是假借端茶之名,出去偷懒,准备让这盏茶至少端个半个时辰。
钟离清一无所觉,连被蚊子咬了都没动,呆鹅似的坐着。
少爷,你在想什么?这一次说话的是康明的声音。
然而钟离清没有回答,他的脑子自成一体,里面是个复杂的盘丝洞,他一旦思索起来,就是没完没了,一般人无法打断他的思绪。
那灵物等了片刻,等不到回答,只能慢吞吞走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惨康明将热茶端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刻钟的时间,他看着钟离清脖子上两个大包,心中不免愧疚:少爷,回屋子睡吧。
钟离清等了半晌才回头看他一眼:你刚才问我什么?没问什么啊?康明摸不着头脑。
钟离清也没多问,以为自己听错了。
因为在官道驿站大干了一场,回来又写了一百遍大字的缘故,第二天宋遇直到中午才无精打采的起来,携带苏勉、大白猫一同出去赴宴,与一众捕灵师共商那肃州大事。
彩鸡出逃未遂,秃着一身的毛被李必带到了李四分茶馆子,一见到大白猫,立刻瑟缩着蹲在桌子底下,不肯出来了。
大白猫趁着还没上菜,先抻了个长长的懒腰,然而就开始去用爪子勾彩鸡,贱兮兮的,嘴都仿佛高兴的翘起来了。
看了这猫,大家心里都是同一个想法:物似主人形。
贺神吃甜瓜吃的汁水横流:要、要去肃州?顾北奇点头:那地方你熟,我们也可以省点事。
贺神点头:熟——不、不过总有点危险,回、回鹘和归义军都在那里。
肃州城下有泉,其水若酒,乃是通往西域的必经之处,由回鹘、曹氏归义军、西夏三分。
这地方灵物同样肆虐,贺神就是在这里得到的画皮。
钟离清接过宋遇递过来的蜜饯,刚要塞进嘴里,就被苏勉半路截走,换了一个小馒头。
他都没注意自己塞嘴里的到底是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塞进嘴里:如果要找和灵物有关的东西,那必定是在瓜州。
在这水如同美酒一般甘冽的土地之中,还沉睡着古老的敦煌郡。
敦者,大也,煌者,盛也,以其广开西域,故以盛名。
僧人乐僔路经此地,忽见金光闪耀,如现万佛,于是便在岩壁上开凿洞窟,坐禅静修。
自此之后,便有无数佛教弟子驻足,开石窟在此供佛,并做彩画,几乎每一个洞窟之中,都有飞天。
飞天各式各样,要么礼拜供奉,要么散花施香,或作舞乐,但是飞天令牌后面托着青铜鼎的,却不知是万澜宗自己杜撰的,还是真有其事。
李必喝了一杯米酒,咂摸了一下味道:去肃州道路可不好走,河西四郡可都没有官道能过去,尤其是前朝混乱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去肃州的路上。
当时天下一片乱象,中原更是战乱不休,唯独那时的河西安全,于是便有了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
有不少人挈妇将雏,向河西而去,背井离乡的难民和残兵败将,日月相继,将去肃州之路都染红了。
有传闻在路上,现在都能看到徘徊在道路上的难民。
再加上这些地方不受朝廷管束,解密司的令牌也毫无用处,更加艰难。
只是难走也得走。
顾北奇环顾一眼众人,又在心里思索片刻:此去不仅时间长,而且很是凶险,李大人还是带个人留守汴京比较好。
李必并不知道自己在智力和实力上都有所欠缺,本是一番雄心壮志,想去肃州一展拳脚,可是一想到汴京的解密司也必须有人坐镇,只能点头应了。
林坤扭动自己的屁股,凳子和墙壁之间的缝隙让他有点窒息:我留下。
他不得不留下,就算是千里马,在他胯下也撑不住半天,承受不住这重量。
王占眯着眼睛看自己夹的到底是姜片还是肉片:那我去吧。
宋遇和苏勉不必多说,他们两个无事都要生非,这么大好的机会出去溜达,自然是非溜达不可。
钟离清也不必说,他要是去了,就得随身携带一副棺材出门,不到半路就得给他办丧事。
宋遇嚼花糕嚼的头晕目眩,问顾北奇:你们呢?顾北奇不太确定的看向文闻:要不你留在汴京?文闻摇头,也要一同前去。
宋遇好奇的看着文闻,心想莫非这人在肃州发生过点什么伤心事?贺神看出她的疑惑,结结巴巴道:他、他在肃州石窟——千佛洞烧成这样的。
宋遇捏着花糕:那他也熟啊,到时候正好做个向导。
她在这里疑惑,文闻已经哼了一声,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贺神挪动椅子,贴着宋遇耳语:一、一家人都烧死在里面——伤心地。
哦,宋遇恍然大悟,也跟他嘀咕,他怎么老是阴阳怪气的?贺神深受其害,比起文闻,他宁愿在宋遇身边讨打:全、全天下都欠他的——那火、火也不是我们放的不是,我、我还可怜呢。
宋遇深有同感:我也可怜。
贺神:谁还不是父母双亡了。
宋遇:我也是。
贺神:还踩中了灵物。
宋遇:我也是。
贺神:我到现在都没娶妻。
宋遇:我也是。
苏勉在一旁看他们二人比惨,无奈的将他们二人拉开:我再点只胭脂鹅,你们吃不吃?有肉吃,那些前尘往事立刻随风飘荡,消失的无影无踪,贺神这个话痨也闭上了嘴,免得别人耳朵辛苦。
一顿饭过后,宋遇心急的第二天就要出发,顾北奇仔细算了算路程,确实不能再耽搁下去。
从汴京自西北而行,过河中府、凤翔府,然后才入肃州,这一路上就得花一个月。
再加上钟离清出了一大笔银子,可以供他们挥霍个来回,因此第二天一大早,六人就在蒙蒙亮的天色中出发了。
天气越来越热,太阳也是晒的出奇,到凤翔府的时候,宋遇已经晒成了一块焦炭,只有龇牙的时候能看到一口白牙。
苏勉对自己这张脸十分在意,宁可热死也不愿晒黑,恨不能昼伏夜出,时常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因此并没有晒黑,往宋遇身边一站,将她衬的更黑了。
凤翔府还在朝廷管辖之内,解密司的令牌十分有用,递过去之后,他们很快就住进了府中。
招待他们的是刺史许国福。
许国福一张嘴,立刻金光闪烁,原来门牙不知道怎么没了,换做了两颗大金牙。
他自觉嘴里两颗金牙既彰显了自己的富有,又不至于被人说是故意炫耀,十分完美,于是在大太阳底下侃侃而谈,将众人说了个眼睛生疼。
第一百三十二章 热一行人本就旅途劳顿,又被这金牙给晃了眼睛,更加辛苦。
宋遇一边听,一边看着墙角一对兄妹啃一只焦黄的烧饼,饿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好在这个时候许国福也不是那么没眼色,看出来他们无心在大太阳底下暴晒,询问他们先开饭行不行?一提起吃,大家就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宋遇。
这一路上大家彻底见识到了宋遇的胃口,顾北奇都忍不住怀疑,要是宋遇个子再高大一点,是不是能吃下一头牛。
宋遇已经对吃饭迫不及待了,可是又不能张嘴,以免口水流出来,只能用力一点头,表示赞同。
他们是突然前来,许国福也没来得及大操大办,但是府上吃食是足够的,先一人上了大碗臊子面。
许国福道:我这个做面的厨子,整个凤翔都找不到第二个,不是我夸口,薄、筋、光、汪、酸、辣、香,一样不缺,你们自己看,是不是,这臊子可讲究。
他说着还拍了拍宋遇的肩膀:咱们这待客那也是分量十足,比起汴京,那可多得多了,小宋大人,吃不完也没事。
在汴京,这些官员们就喜欢去仙人楼吃饭,一片树叶子都给算个菜的地方,那能吃的饱吗?偏偏他去参加考评,人生地不熟,吃不好也不好意思说,饿着肚子回来,怨念到现在。
宋遇不显山不露水的放下空碗:再来一碗。
许国福诧异的看着这个黑脸小子一眼,晒的太黑了,身上那点女性的而特质也消失不见,穿的也很粗糙,他是真没认出来这是个姑娘。
没看出来啊,来人,再多煮面!等宋遇的肚子跟个球一样的撑了起来,厨房才算是彻底停下了忙碌。
她吃的多,其他人吃的也不少,吃完就去睡觉,直到晚饭时分,才都恢复了人样。
宋遇换了一身路上买的红裙子,还没穿出门,就被苏勉看到了,然后强行让她换成了个男子装束。
实在是晒的黑的过了分。
其他几个也没好到哪里去,要不是还剩一口白牙,他们几个就要在黑暗全军覆没了。
许国福鉴于他们中午的饭量,晚上每人上了一份葫芦鸡。
葫芦鸡得先清煮,再上蒸笼,最后油炸,还配了椒盐佐食,宋遇一上桌就闻到了焦香之气,看这葫芦鸡色泽金黄之中还带着点赤红色,立刻从喉咙中伸出了爪子。
尝了一口,当真是皮酥肉嫩,筷到骨脱,不由赞了两声。
许国福大为得意:诸位,我听说这葫芦鸡汴京的樊楼也做,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味儿。
苏勉道:差的远。
这是实话,任何东西一旦离了乡土之地,味道便会大大改变,哪怕是同一个厨子,做出来的也会大不相同。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养出了别具一格的食物。
吃吃喝喝之中,他们谈起了肃州之事。
许国福知道他们要去肃州,沉思片刻后道:如今还算太平,归义军依附回鹘汗国,西夏也消停了,不过为了万无一失,还是先派元保保往前先走,他确认过情况再行安排,四五天的功夫就回来了。
元保保是解密司留在肃州的捕灵师,会说回鹘话,但是身上没有灵物。
顾北奇谢过许国福,决定先在这里等元保保的消息,他们也都趁着这个时间去买一些防身用的小刀,贴身藏着。
晚上,宋遇洗过澡,躺在床上拼命打扇子,感觉自己像是一块大饼,要在席子上给烙熟了。
下午太累了,都还没觉得,现在缓过劲来,就觉得这凤翔府怎么这么热?就跟个蒸笼似的,把人闷在了里面,一丝风都透不进来,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她甚至都想让化骨出来给自己解下暑气。
这才六月份,怎么就热成这样了?宋遇实在是热的睡不着,到院子里洗了把脸,疯狂摇扇子,动静太大,直接把同样睡不着的贺神和苏勉也招了出来。
王占和顾北奇一个屋,听着动静,心想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然后又睡着了。
文闻倒是不觉得热,他就像是被疤痕包裹起来的一个人偶,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热,此时听着,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没出去。
贺神恨不能打个赤膊,挽起衣袖去洗脸:怎么——这么热?是、是不是有灵物?苏勉掬一捧水浇在脸上:有灵物不是应该觉得阴冷吗?贺神一想也是,这个时候来两个灵物,还凉快点。
要不是怕被灵物反噬,他都要将自己身上的灵物给放出来了。
吃、吃饭的时候有冰——没觉得太热,去、去找冰窖去。
吃饭的时候许国福说起过外头有个官办的冰窖,只是今年热的早,冰也不敢用的太多,毕竟最热的时候还没来。
宋遇摆手:找厨房吃个瓜去。
三人堂而皇之去了厨房,在里面找到一个小西瓜,大约是长相不佳,没能上桌,就在旮旯角里躺着。
苏勉用桶子吊着西瓜,丢到井里,让他们先吃别的,等他们吃完一盘葡萄,才将西瓜提了起来。
井水很凉,西瓜不用放多久就有了丝丝凉气,提刀切瓜,咔嚓一声脆响,清甜凉气立刻扑了出来,让人在这一丝燥热之中有了慰藉。
将西瓜分吃完毕,已经将近半夜,似乎也凉快了点。
三人准备回去休息,走到半路,苏勉忽然叫住他们两个:你们看,那屋里是不是在烧纸?他是个夜猫子,一到晚上就两眼放光,精神百倍,远远闪出来的那么一点火光,他都看到了。
好、好像是。
贺神往前走了两步。
三个又闲又热的人穿过花园,靠近看了一下,还真是烧了几张纸钱。
不过是两个孩子烧着玩的。
是许国福的一儿一女,儿子十六,女儿十四,听许国福说,这两个人简直就是两只猴儿,淘气的不行,最近好像懂事了一点,安静了。
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烧纸,这也能叫安静?分明就是在作妖啊。
三个人悄无声息靠近,趴在草丛里,顶着蚊子刚看了一眼,顿时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这两人在招鬼。
他们弄了一碗白米饭,还弄了三根香,插在米饭上,摆在黑暗的角落里烧。
第一百三十三章 路过妹妹似乎有些害怕:哥,这样真的能看见鬼吗?哥哥点头:刘大哥说的,还能有错吗,他说他就看到了,你要是怕就自己先回去,反正我不怕。
半大小子,屁事不懂,又富贵悠闲,没个正经事干,只会争强好胜的斗气。
等香烧完了,两个人一人拿着个勺子,将香灰和米饭活在一起,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传闻在子时用白米饭烧香,再将米饭和香火一起吃下去,就能打开天眼,看到幽冥之物。
这一碗饭中,会注满游魂野鬼之气,它们在此处路过,受到香火祭典,就会过来享用这碗饭。
而它们吃过之后,饭就会变成冷饭。
死人饭可不是这么好吃的。
宋遇当初为了打开天眼,什么办法都想过,这种饭也不是没吃过。
只是吃了这种饭,不会见到鬼,却会招来鬼。
贺神蹲在墙角,虽然搞不懂这饭吃下去会怎么样,可是也觉得周围忽然没有那么热了。
就好像是阴气忽然从地底下卷了起来一样。
他们并没有看到灵物,也没有察觉到灵物,就好像单单是打开了鬼门关,有里面的阴气卷了出来一样。
这种气息持续下去,肯定会招惹东西过来的。
两个半大的孩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蹲在门口,试图从黑暗中看到点什么。
哥,我觉得有点冷,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行,都说了要等一下,你要是着急你自己回去吧。
可是我肚子痛。
忍一忍,要是再等片刻还是看不到,我们就回去。
两人手拉着手,焦虑不安的等。
片刻之后,他们忽然感觉自己眼前一黑,有阴影落在了自己面前。
两人吓的手心出汗,抬头往上看去。
这一看,就看到一个黝黑的影子,只露出一口小白牙,正在用冰冷的眼睛森然的看着他们。
喂,小兔崽子们,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乱玩的。
哥哥认出来这是今天来的客人里最矮的一个:你管得着吗?再说了,我们就是吃了一碗饭,你凭什么管我们。
宋遇抱着手:饭也不是能随便吃的,小子,等你真的看见了,那时候再后悔,可就晚了。
而且在这里招鬼实在不是明智之举,这里已经靠近肃州,在路上,他们真的看到过死在路上的难民和残兵。
哥哥绝不肯服从管教,尤其是被一个还没有他高的死矮子管教。
他骂骂咧咧,推着宋遇让她滚蛋,不要在这里妨碍他们的大事。
宋遇也不是什么很有耐心的人物,尤其是对待熊孩子,她经验丰富,当即挽起袖子,和苏勉上演了一场男女混合双打。
打到这大男孩子哭哭啼啼之后,她才再次警告他:别想着招鬼,听到没有!哥哥含着眼泪,感觉自己受到了屈辱,但是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现在的低头不代表以后也会低头。
知道了。
宋遇放开他,又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小姑娘是不能打的,但是可以吓唬:小妹妹,回去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听到有人和你说话也千万不要答应,你吃的饭,招来了不得了的东西啊。
妹妹本来胆子就没有哥哥大,当即吓得就是一个哆嗦。
哥哥还在那里嘴硬:不可能,我们都没有看到。
宋遇笑道:你没有看到,那是因为你是普通人的眼睛,我就不一样了,我有一双天眼,我什么都能看到。
兄妹两个被她和气的笑容吓得屁滚尿流,纷纷在心中感慨这个黑小子简直就是个恶魔。
要是世界上真的有鬼,那她一定就是其中一个。
贺神松了口气:我、我最怕小孩,行、行走江湖——小孩都要避开。
尤其是这种半大的小子,无理取闹起来,真不是一般人招架的住的。
三人颇有一种劫匪干了一票的感觉,以逃亡的速度回到屋子里睡觉。
他们也没睡在屋子里,而是一人搬出来一张凉席,铺在水井旁边,就这么睡了。
第二天太阳早早就晒了起来,那一点凉气立刻被驱散,苏勉被活活晒醒。
刚睁开眼睛,就吓了一跳,宋遇半个人都栽在井口了。
大概是太热,他连忙将人给拽回来。
宋遇抽动鼻子,闻到了厨房里散发出来的香气,还没睁开眼睛先咽了一下口水:吃早饭了啊。
苏勉点头,又把贺神也叫醒,一起去吃早饭。
凤翔府的早饭花样繁多,今天早上给他们备的是油茶和牛肉饼。
油茶炒熟熬汤,再将油条撕成小块丢进去,撒上芝麻、杏仁、黄豆、花生碎、核桃仁碎,舀一勺子放在嘴里,口感非常丰富,十分好吃。
王占眯着眼睛,有点分不清楚宋遇坐在哪里:宋遇,我们出去买东西,你去不去?外面热。
宋遇当然要去了,在哪里热不是热,难道不出去在屋子里呆着就不热?许国福十分为难的看了宋遇一眼:那个、小宋大人,昨天夜里,我儿子是不是冒犯你了?你别介意,他就是太淘气了,我已经关他三天禁闭了。
他儿子天还没亮就来找他告状,看着儿子期盼他来伸张正义的眼神,他也无能为力。
儿子啊,这些人你爹也招惹不起啊。
看着是穷酸,可是解密司的令牌,就相当于皇帝的钦差圣旨,别说只是揍你一顿,就是拿你去祭祀,爹也得忍痛割爱。
比起儿子被打的这么落花流水,他更害怕宋遇不高兴。
宋遇倒是没介意:哦,你不说我都忘了,禁足了好。
许国福连忙点头,松了口气。
除了文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过饭就躲在房间里,其他人滚滚而出,在凤翔街道上一通玩耍,买了许多无用的东西,到了晚饭才回来。
一进府门,忽然一股冷风吹过。
要下雨了?宋遇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天色,然而只有风是冷的,太阳依旧是个要落不落的样子,等着人化身后羿,将其射下。
顾北奇也十分敏锐,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风里一点湿气也不带,就是阴冷的这么吹,像是有什么东西路过了一样。
你们先进去,我出去看看。
宋遇举着一根奇长无比的糖葫芦跟上他:老苏,我也去看看。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二三四再来一次贺神一看他们两个去了,就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最后还是顺从本心,和其他人一起进去吃饭了。
宋遇和顾北奇站在大街上,一双眼睛发亮,四下查看。
街道上的人比白天要多,因为热意减了一些,还有许多小孩捧着碗,相互比菜。
在这边,宋遇转了一下,很快就发现一个巷子里有点过于阴冷,迅速跟了上去。
难道是昨天那两个小孩引出了黑暗之气,将什么过路的灵物给引过来了?有的灵物喜欢在一个地方沉睡,有的灵物就喜欢四处游荡,寻找食物,这样的灵物一般都不会被上报,甚至都不会发现。
一个大的州府,死上一两个人,真的不是什么稀罕事。
顾北奇低声道:晚上我们再出来看看,也许是过路的,已经走了。
宋遇点头,回到府里,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很是闷热,仿佛有一场大雨预备着落下。
他们热的睡不着,汗津津的坐在庭院里吃瓜,月光不甚明朗,王占已经彻底找不到宋遇了,只有偶尔白牙一闪的时候,他才知道宋遇就躺在井边。
井里泛起的凉气十分舒服,大家围着这口井,说着闲话。
王占向顾北奇打听文闻,结果顾北奇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他一家人都在敦煌郡给人凿石窟。
那些修行者要在石窟中修行,就会一些有钱的人资助他们开凿洞府,等画彩画的时候,就会画上这些人的画像,以此供奉。
宋遇翻了个身,趴在席子上:石窟怎么会起火?就算是搭了架子,也不会搭太多,根本不会像汴京一样,一旦起火没有被及时发现,就很有可能将一条街都烧个精光。
顾北奇道:是灵物,他身上的灵物就是在火海中寄在他身上的。
宋遇问:是火一类的吗?顾北奇摇头:飞天没有人看到过。
宋遇听了,就托着腮帮子沉思起来。
这人藏的未免有点太深了。
虽然说捕灵师轻易不会将身上的灵物放出来,免得死的太快,可是顾北奇都不知道他身上的灵物是什么,未免就显得有点奇怪。
就算是性格沉闷,可是在飞天终究会出去办事,竟然没人知道他用的是什么灵物。
想到这里,宋遇就拉了一下苏勉,在他耳边低声道:多防备文闻。
苏勉立刻点头。
贺神一听到他们说文闻,就忍不住发牢骚,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大通,把其他人都给听累了。
宋遇心不在焉,很快就起身,决定去大街上溜达一下。
苏勉跟在她身后,也一起出了门。
两个人身上还带着西瓜的清甜气息,外面是一片昏暗,并不是全然的黑,就是暗,就好像是一个接一个的灯火熄灭,只留影影绰绰的光晕。
两个打更人从他们身边路过,有说有笑,准备干活。
苏勉听着大街上的动静,很快就找到了赌场所在地:我进去摸一把,你自己溜达吧。
说完他就塞给宋遇一把银子,冲了进去。
他一路上就没找到进赌场的机会,再不去打牌,他怕那些牌都不认识了。
宋遇拿了一些散碎银子,在外面买了一碗肝汤吃,吃到半路,忽然就发现不对劲。
打更的怎么没声了。
刚响了一梆子,就没了动静,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她立刻往打更人的方向跑去,很快就跟两个巡街的撞了个正着,一个打更人躺在地上,气息全无。
四周有灵带来的阴冷气味,但是灵消失不见。
宋遇表明身份,让那两个巡捕不要动尸体,去许国福那里把其他人叫过来。
两个巡捕疑惑的看着这个黑小伙:你认识我们许大人?宋遇蹲在地上,一点一点的查看,没空搭理他们两个。
两个人交换一下眼神,最后还是去了一趟,等看到许国福都亲自赶过来和这黑黑的小伙子见面的时候,都感慨了一下自己的圆滑。
顾北奇让许国福派人把手住街口,自己和其他人一头扎进了胡同里。
宋遇回头看一眼王占:你用瞳人找找痕迹,我什么都没有发现。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就连尸体都像是睡着了,安详的很,连一点惊恐的表情都没有。
王占点头,从他的眼睛里就飘出来一只眼珠子,他眼角四周迅速出现细细红丝,扎根在他眼睛周围,开始蔓延。
瞳人一出现,原本已经散去许多的阴冷气息变得更加凝重起来。
血腥味扑了出来,瞳人高高飞起,四处查看。
很快,瞳人就重新回到王占的眼睛里,王占出了口长气:没看到,不过瞳人的方向是往西北追随过去了。
顾北奇道:像是个过路的,要是能够一直往肃州方向,进入大沙漠,就省事了。
宋遇道:还是个很危险的过路灵物,希望不会回头吧。
就连化骨都留下过痕迹,这灵物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一晚上除了更夫的死,其他的事情都没发生。
到了白天也是风平浪静,早起下了一点点雨,不仅没有觉得凉快,反而因为雨水蒸腾,变得更加难受。
元保保还没回来,宋遇已经呆不住了。
到了晚上,苏勉轻车熟路的去打牌,宋遇和贺神去厨房吃西瓜,两人在花园里乱晃悠。
你、你看——那里,是不是又、又在烧纸?宋遇将西瓜皮啃干净扔掉:嗯?不会又是那两个小兔崽子吧。
她说着,和贺神往火光处走,很快就走到了第一天夜里到的旧屋子。
这地方闲置着,一下就能听到那两个孩子的声音。
哥,你冷不冷,我怎么觉得这么冷?有一点,可能又要下雨了,这鬼天气。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看着一面大镜子。
镜子纤毫毕现,里面映出来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样子。
他们已经围着这镜子照了许久,可是里面依旧只有他们两个人,并没有多出来一个。
传说镜子里连同着另外一个世界,深渊中的黑暗之门,就藏在镜子里,只要在子时揽镜自照,就有可能打开这一道门。
打开门之后,深渊之中的鬼怪就会出现,从镜子里走出来。
但是他们并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只是觉得有点冷。
宋遇的眼睛,看的比他们更清楚。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又惊又怕又委屈的小许长久的召唤鬼怪,企图进入黑暗之中,死亡之气已经源源不断从地下翻了出来。
镜子里并没有门,但是从地下翻出来的东西却已经站到了这两个孩子背后。
这么下去,那个已经离开的灵物,恐怕会再次折返。
哥哥还在和妹妹说话:看来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刘大哥说看到了肯定是骗我们的。
妹妹小声道:那我们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话音刚落,她忽然猛地一声尖叫,看着镜子里。
镜子里忽然多了一个人。
哥哥也被吓的不轻,跟着尖叫一声,猛地回头看去。
一看,竟然又是宋遇和贺神。
人吓人吓死人话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下,看着宋遇漆黑的眼睛。
他发自内心的感到了害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那影沉沉的眼睛里跃跃欲试,要把他给带到不知道的危险之处去。
不是他爹娘吓唬他两下,而是她真的在考虑让他死。
这种发现让他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我、我只是好奇。
宋遇还没来得及说话,苏勉就突然闯了过来:顾北奇找你们。
贺神热闹还没看完,就被人强行打断,疑惑的看了过去:你、你不是在——打牌?苏勉摆手:打个屁,屁股都没坐热,外面就出事了,两个巡街的死了,和更夫一样。
宋遇听完,回头看向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你不是想看看自己招来了什么东西吗?今天就带你看看吧。
哥哥一看他们这阵仗,心里隐隐觉得大事不妙,立刻大声道:我不去!你别想带我走,我什么都没招出来,我亲眼看到的。
老苏,绑起来带走。
宋遇对着这个比自己还要高的孩子,可没有什么母爱。
苏勉是她贴心的打手,闻言二话不说,在妹妹的尖叫哭泣声中将男孩子绑起来,连拖带拽的拉着走了。
夜色开始变凉。
原本燥热的气息也降了下去,变成了让人无所适从的阴冷。
宋遇舒服的感叹一声:这玩意儿比用冰强多了。
贺神在一旁道:钟离清——最舒服,就、就是呆久了,会、会得病。
跟在后面的哥哥也在一瞬间老实下来,外面虽然凉快,可是这种气息让他很不舒服。
夜色变成了一条冰冷的毒蛇,正沿着他的裤腿往上钻,让他从心里发出痛苦的战栗。
他甚至觉得自己要生病了,可能是伤风,也可能是受到惊吓,就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跟着走了没多远,他就看到自己的父亲许国福和在家中借宿的那几个人,他们表情都很严肃。
父亲看到他,先是疑惑,但是很快就不说话了。
地上还躺着两个死人。
死的很安详?许墨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东西忽然取走了这两个人的三魂七魄,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死了。
这一切都很诡异,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难道是他招来了鬼怪?想到这里,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悄悄去看宋遇,但是宋遇已经往尸体那儿走了。
顾北奇问她:你怎么把许大人的儿子给绑、带来了?许国福也正关心这事,竖着耳朵在旁边听。
宋遇哼了一声:兔崽子在家里招鬼,不止一次。
文闻和王占闻言,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男孩子,心中不约而同的想:世上还真有人自寻死路?招鬼这种事,不一定真能招出鬼怪,但是一次接一次,肯定会引动阴气,由此招来一些灵物。
人一定要对未知之物,存有敬畏之心。
许国福听了他们的对话,惊的脸都白了,一是震惊自己儿子竟然胆子这么大,二是震惊这竟然是鬼干的?苏勉牵牛似的将人牵了过来,许国福上前就是一个耳光:许墨,你、你竟然在家里招鬼!你不要命了!许墨挨了这一巴掌,气哼哼的:我又没招出来,这里死了人,干嘛要算到我头上。
要是真招出来东西了,第一个死的就是他,他现在不是还活蹦乱跳在这里呆着吗。
老子懒得跟你说,等着吧。
许国福有心让他尝一下自己的铁拳,但是眼下不是时候。
许墨刚想说让他爹放他回去,可是他爹比他还怂,默默地带着人巡街去了。
他看着蹲在地上的几个人,在这种阴冷不舒服的气氛中,这几个人显得更加可怕。
他们身上阴冷的气息更让人不舒服。
突然,王占站了起来,从他眼睛里飘出来一个血红色的瞳仁。
眼珠子飞出来了!鲜血不断从眼珠上滴落,在眼珠四周,是一片漆黑,黑暗成为了它的眼皮,一开一合之间,放出冰冷血腥的气息。
这眼珠子忽然朝他冲了过来,许墨几乎是下意识的嚎叫一声,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恐惧潮水一般袭来。
但是眼球却没有冲着他过来,而是擦身而过,没入了黑暗之中。
苏勉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就你这点胆子还招鬼啊。
许墨彻底不吭声了。
贺神皱着眉头:灵,到、到底是不是路过——还是只在晚上出来?王占收回瞳人:这次没出城,还在城里,瞳人有点害怕,无法追踪的太近,其他灵物也藏起来了。
顾北奇一听,立刻就感觉到麻烦来了。
灵物还在城里徘徊,其他灵物也躲避起来,他们却一点线索都没有找到。
分开查探吧。
文闻沉默了这么久,终于翻动累累疤痕,开口说话:怎么回避?是碰到、还是听到、还是看到?又或者仅仅是从旁边路过,就会死?也许没有这么凶险,但是在他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变得凶险起来。
顾北奇沉思片刻:一切皆有可能,自己小心行事。
宋遇神情倒是平静的很:我跟老苏和这个小兔崽子一起,往西走。
顾北奇点头:行,那我和文闻一起,王占和贺神一起。
贺神不情不愿,他还是想跟着宋遇一起走,毕竟跟宋遇一起走,有趣多了,路上说不定还能吃上一顿宵夜。
一想起宵夜,他就觉得肚子有点饿。
和王占走就差远了,王占比顾北奇年纪还大,身上带着一股中老年的暮气,对宵夜这种东西敬而远之。
然而宋遇已经领着人走远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兄妹许墨被苏勉牵在手里,小狗似的跟在后面,害怕倒是没那么害怕了,但是口水横流,让他肚子里一阵一阵的犯饿。
走在前面的宋遇实在吃的太香了,挑担子卖馄饨的香飘十里,宋遇的吃相让这香味飘的更远了。
很快,卖馄饨的也收摊子了,街道越发暗下去,本就已经是子时,现在彻底安静了下去。
一天的时辰中,最安静的不是子时,而是子时过后的两个时辰,在这两个时辰里,连狗都睡着了。
许墨渐渐觉得犯困,哈欠连同,原本那种诡异之感也在食物的香气和宋遇漫不经心的态度中消散。
不就是死了两个人吗,实在和他没关系。
这些人不去找杀人凶手,反倒绑着他在这里闲逛。
真是烦人。
他被捆的实在难受,正在想要怎么逃走的时候,忽然就看到街角妹妹在冲自己招手。
她手里还拿着一把剪刀,一看就是想办法救他的。
还是妹妹好。
他们两个是一母同胞的兄妹,从小到大形影不离,感情最好不过。
他冲着妹妹眨眼睛,然后大叫起来:我要撒尿!苏勉回头看他一眼,指了指墙角跟:去吧。
啊?许墨不敢置信,从来没想过撒尿还有墙角跟这个选择,诧异的看了一眼宋遇,结果宋遇连头都没回,毫不在意他当街脱裤子撒尿。
他很快就表示反对:我在这里尿不出来,我要去茅房!苏勉看一眼宋遇,见她停下来在琢磨什么,于是牵着他去了街角的茅房。
宋遇看的是对面屋子里一个在磨豆浆的男人。
孤灯一盏,没有驴子,他自己磨豆浆,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四更,到时候做事的人就会出来吃早点了。
凤翔府也是个热闹地方,现在又是大热天,夜里并非一个人也没有,为什么这些人没事?灵物毫无节制,不会放过任何它能够捕食到的猎物,灵物如果就在这附近游荡,为什么没有出手?哪里让它不喜欢了?她正想着,身边忽然有一股极强的阴冷之气席卷而来,磨豆浆的家里灯火也是猛的一晃,险些熄灭。
这种阴冷带来的感觉就好像是黑暗之中有一条毒蛇,已经开始吐出猩红的舌信,凝视着他们。
宋遇紧握着手,随时准备着用化骨逃离,那个磨豆浆的人打了个哆嗦,对突如其来的凉意感到十分疑惑。
他疑惑着抬头,就看到宋遇比了个嘘声的手势,似乎是在让他不要说话不要动。
不知道是宋遇的表情过于冰冷,还是因为黑暗忽然变得浓郁,他心里一阵战栗。
感觉就像是他们现在已经在野兽的口中了。
死亡的界限不断往前移动,很快就会从他们身上碾压过去。
未知,永远是最令人害怕的。
宋遇大气都不敢出,停在原地,慢慢的,这阴冷之感竟然退去了。
是灵物从他们身边路过了?这胃口大开的灵物,为什么会放过他们两个?是因为他们两个没有结伴而行?还是因为他们没有动?不好,忘记老苏了!宋遇想起来苏勉和许墨去茅房了,好像就是灵物离开的方向,连忙跟了过去。
她找到苏勉的时候,就见苏勉撅着个腚,正在往茅厕里头看。
老苏,你这是饿了?苏勉听到是宋遇的声音,回过头来瞪她一眼:你他娘的才饿了,许墨跑了。
宋遇捏着鼻子:跑就跑了呗,他跑了你往粪坑里看什么?苏勉从茅房里撤回来:我看看他是不是从粪坑里游出去了。
他说完,就觉得自己这想法过于恶心,宋遇还没怎么着,自己先干呕了一下。
这得是什么人,才干的出从粪坑逃跑的事情?不过奇怪,这茅房里面就一个窗户,还是正对着他的,这小子是从哪里跑的?难不成还能飞檐走壁不成?宋遇对许墨怎么跑的并不在意:灵物还在这里游荡,我们去找其他人,看他们有没有什么线索。
两人迅速离开此处,而许墨此时和妹妹许玲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许墨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哼,那两个傻蛋,还想绑我,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这茅房的板子都松了四五年了,他们知道个屁。
妹妹有点害怕,紧紧拉着他的手:哥,我听他们说死了好几个人,外面好像有鬼,娘说来的那几个人是专门驱鬼的。
许墨想到从王占眼睛里钻出来的那一颗眼珠子,两腿不禁发软,心想这些人究竟是来驱鬼的,还是他们本身就是鬼?如果黑夜里真的有一些鬼怪在肆虐,那它们现在会不会就看着自己?想到这里,他不由觉得有点发冷,小心翼翼往四处打量了一眼。
妹妹手里的的灯笼只能照亮一部分地方,两个人的影子长长拖在地上,并没有看到别的东西。
他松了口气,觉得那些人肯定是夸大其词,好在家里多混一段时间的饭吃。
要是真有这么多危险的东西,他们还能活到现在?想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了之前听到过的一个说法。
在深夜对着自己的影子走路,一边走,一边念自己的名字,就会有另外一个影子出现在自己的影子旁边。
一个是自己的,另外一个,是鬼。
他好奇心又起,忍不住从妹妹手里拿过灯笼,放到身后。
这样一来,影子就会出现在自己前面。
许墨。
他轻轻叫了一声。
无人的街道上,少年清脆的声音带着回声,回声一响,黑暗就好像变得粘稠起来。
一股阴冷的风吹了过来,灯笼里的火光不住晃动,地上的影子一下拉长,一下缩短,不断变化,仿佛里面有东西正在挣扎着要出来。
许墨的鼻子里萦绕着一股从未闻过的气味,冷、腥、腐臭。
他一颗心立刻绷紧,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这些小把戏,难道真的能招惹出什么东西来?许玲在前面回头:哥,别玩了,怪让人害怕的,回去吧。
许墨僵硬道:嗯,来了。
许玲的胆子比他要小,深更半夜,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说话时发出的声音,不由心里害怕,赶紧往前跑了几步。
等等我。
许墨的声音就在她身后响起。
第一百三十七章 无妄之灾许玲停下来:那你快点话音未落,人已经倒下,气息瞬间变没,脸上血色退去,发青发白。
砰的一声,她砸在地上,黑暗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又成了黎明之时那种将明不明的青黑色。
许墨呆愣在原地:小妹?没有回答。
他猛地哆嗦起来,身上温度骤然退去,明明是六月,他却如坠冰窖,从心底里感觉到一股凉意。
小妹?走到许玲身边,他不用去探鼻息,就能感觉到妹妹已经变成一个死人。
恐惧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手,将许墨紧紧攥在了手心里,不住收拢。
他甚至都不敢去碰许玲的尸体,就站在原地哭喊起来:来人啊!凄厉的叫声被空荡荡的街道吞没,没有被任何人听见。
宋遇和苏勉在路上游荡,两人一言不发,很快就见到了贺神和王占。
贺神和王占正在一路狂奔,再加上王占眼神不好,摔了个鼻青脸肿,背后还有不少人追赶的声音。
贺神欲哭无泪,搀扶着王占:宋、宋遇!快!快、跑!可惜后面追上来的人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麻利的把他们都包围了。
还想跑!说,谁是宋遇!宋遇张着嘴,不知道关自己什么事,难道她的名声已经传播到凤翔府来了?还是万澜宗雇凶杀人?追上来的几个闲汉一人拎着一根棍子:说,到底谁是宋遇,不说就一起打!贺神看看宋遇,宋遇看看苏勉,最后两人难得的默契了一次,将手指向了苏勉。
苏勉: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他一把抓住砸过来的棍子,虎口又麻又痛,在心里痛的龇牙咧嘴,面上却是装成一个风度翩翩的江湖少侠,空手夺刃,抢过了棍子。
宋遇和贺神则是拉着王占一溜烟跑了。
好不容易跑出攻击范围,宋遇立刻劈头盖脸的把贺神给骂了一顿。
出来巡街都能招惹祸事,竟然还推到她头上。
贺神也十分委屈:这、这能怪我吗,我要、要是一个人——谁追的上我,再、再说这祸事,也、也不是我惹的啊。
王占很是羞愧:都怪我,我就是想给你买根甘蔗。
他大白天的都要眯着眼睛看人,晚上就更别提了,看见一堆人围在一起,各自手里提着一根棍,他以为是卖甘蔗的,上前就问人家多少钱一根。
别人在那里歃血为盟,好不容易忍痛挤出来几滴血,放在碗里还没来得及喝,就被王占这个看不见的一脚给踢翻了。
贺神挠头:我、我当时想找——苏勉,打手救命,就、就大喊了两声宋、宋遇。
宋遇对此无言以对,默默看了一眼王占,觉得李必应该将他荣养起来。
他们在这里等着苏勉功成身退,文闻冷不丁出现,顶着脸上那重重疤痕,将他们吓了一跳。
贺神吓了一跳,差点当场逃跑:我、我靠,你、你神出鬼没——想吓死我们啊!文闻慢吞吞开口:出事了。
三个字一出口,宋遇三人脸上神色立刻凝重起来,没了刚才的轻松。
被人追着打,这只是人的事,并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文闻带来的消息,却是灵物的事。
等他们一起赶到的时候,许墨已经被许国福揍的鼻青脸肿,跪在地上。
他不哭,也不说话,单单就是麻木,所有的恐惧、懊悔、自责,全部都融进了麻木之中,给他结出了一层保护自己的壳。
许玲的尸体和之前死的三个人一样,躺在地上,死的毫无预兆,连惊恐的表情都没出现。
顾北奇蹲在地上,比划了一个第四个的手势。
他站起来,让人将尸体带走,对赶来的几人道:没有痕迹、夜里行动、而且不对落单的人下手。
这是暂时得出来的结论。
有时候事实就是这么残酷,随着捕灵师和普通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灵物才会显露踪迹。
宋遇皱眉,想到自己当时和那个磨豆浆的情形。
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可以说只有不到五步远,这样算是落单吗?宋遇将自己遇到的情况告诉顾北奇。
顾北奇想了片刻:不算,那落单这一条,就可以去掉了,先问问这小子。
他们想问许墨当时的情形,但是许墨却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我招出来了鬼,我对着影子喊了自己的名字,妹妹被我害死了。
他木然的看着宋遇,想起来之前宋遇说过的话。
有些东西还是不要看到比较好,等他们看到的时候,后悔就已经晚了。
天色慢慢放亮,晨雾迅速被热气驱散,第一缕晨光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将他们带出黑暗。
但许墨永远也走不出来了。
他的生命将停留在这个夜晚,心灵将和死去的许玲一起,被困在无边黑暗之中。
宋遇顶着太阳光问他:你仔细的说,当时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两个人之间隔了有多远?许墨忍住自己的哭音,将事情说了一遍。
贺神挠头:我没、没听出来什么。
其他人也没听出什么来,这兄妹两个从逃跑再到回去的路上,唯一很诡异的就是许墨对着影子喊了自己的名字。
鬼是没有影子的。
世上万物都分阴阳二气,阳者阳气生,阴者鬼气生,传闻人的影子就属阴,里面寄放着人身上所有阴暗之物。
对着影子喊自己的名字,不会直接出现灵物,但是会唤起自己心中隐匿的阴暗,从而招惹一些阴暗之物。
就像是一颗鸡蛋生了缝隙,散发出腐臭之味,招来苍蝇一般。
就算是这样招来了在游荡的灵物,他们也依旧不知道这灵物到底是如何捕食的。
顾北奇让许国福带着人先散了,领着一行人就在路边吃起了油条豆腐脑。
他揪着一根油条,食不知味:灵物既然从宋遇身边经过,她跟那个磨豆浆的人算上一组,这兄妹两个算成一组,都有灯,都是一男一女,其他的还有什么区别?他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而是想听听其他人的想法。
宋遇一口一个大饺子,任凭他们打量。
贺神猜测:肚、肚量不一样?宋遇又往嘴里塞进去一个大饺子,翻了个白眼:放屁。
贺神默默将凳子搬的离她远了一点。
第一百三十八章 驱赶王占眯着眼睛,试图分辨哪一根是油条,哪一根是大麻花:会不会是他们两个不认识?宋遇这回不吃饺子里,一口气喝了半碗杂辣羹,然后翻了个白眼:你们二位这聪明才智,基本上可以告别捕灵师这个行当了。
贺神挥舞着两只油花花的手:那、那你说,到底——是什么!宋遇嘿嘿一笑,正要说话,忽然看到店家新出炉的白吉馍,让他们先等等,直接奔过去要了十个肉夹馍。
白吉馍松脆微黄,铁圈虎背菊花心,里面夹满腊汁肉,肉是肥而不腻,瘦而不渣。
宋遇一直就等着现出炉的白吉馍。
她捧着篮子回到桌上,口水四溢,还不忘拿一个给苏勉:老苏一个我一个,老顾一个我一个苏勉接在手里,打断她:赶紧吃吧你,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宋遇果断往嘴里塞了一口。
腊汁肉的软烂醇香,再配上白吉馍的外脆里嫩,真是让人满口生津。
其他人还在等着她说话,她一张嘴实在没空,只能挥手让顾北奇说。
顾北奇不得不放下肉夹馍,说了起来。
是说话,宋遇和那个磨豆浆的并没有说话,那兄妹两个一直在说话,你们再想想死的那个更夫,也在和人说话,那两个巡检也是同样。
贺神一拍桌子:是、是啊,那、那就是——不能说话。
王占抓着肉夹馍,汁水流到他手指上,他一边找抹布擦手,一边道:不说话,或者是人很多的说话,好像都没问题。
苏勉在赌场打牌,里面叫喊声连天,也没问题。
宋遇总算是将嘴空出来一会儿:是不要接话。
两三个人说话的时候,一有声音,人就会不由自主的接话,但是赌场打牌的时候,喊出来的不是牌面就是自己的振奋和懊恼,极少有人会去接别人的话。
顾北奇点头:晚上我们把灵物引出来,最好是能让它现出痕迹,最坏也要把它引到西边去。
西边荒无人烟,灵在那里游荡总好过在这里游荡。
大家齐齐点头,定下心来,不再食不甘味,开始大肆咀嚼,桌子上只剩下吞咽的声音。
许家在这炎炎日头下,显得格外沉闷,时不时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越发让这热气变得窒息起来。
许玲还没有长大成人,不布置灵堂,不进祖坟,甚至连一点白的都不能挂,只用一口薄棺材装了,直接送到金峰寺放置。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新的,脚上却没有穿鞋。
还未出嫁的女子死去,是一件让许多人害怕的事情,他们认为死去的女子未成人妇,是不完整的,死后一定会充满怨恨,变成女鬼作祟,追逐活人。
所以脱去她的鞋子,以此化解。
等到太阳下山,家中下人就会将这一口薄薄的棺材抬走,连父母都不能送葬,以免加重孩子在阴间罪孽。
许墨趁着大家都去吃饭喝酒的时候,悄悄摸进棺材停放的屋子,这里就是他们用来招鬼的空屋。
棺材盖已经盖上,还没钉棺材钉。
他费力将盖子推开,摸摸许玲冰冷的脸,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双绣花鞋,给许玲穿上。
这鞋还是一双新鞋,只是鞋面上有一大团墨,是许墨和她打架的时候弄上去的。
兄妹两个,好的时候是真好,打起来也是真的往死里打。
他给许玲穿好鞋,正想费力盖上棺材盖,忽然从门口传来一声细细的声音:别盖。
宋遇蹲在门口,嘴里咬着根草,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而苏勉抱着手站在宋遇身后,手里还抓着一根木棍,打了个老大的哈欠。
许墨有一种做了坏事又被抓包的窘困:我来看看我就是怕妹妹不穿鞋会冷。
他以为宋遇又会把他拴起来,毕竟他又干了一件招鬼的事情。
然而宋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死人本来就应该穿鞋,还指挥许墨:把那个桃给我。
许墨给她拿了一个,犹豫道:今天晚上要宵禁,你们要干什么?宋遇咔嚓一口,将桃子咬下来一大块:不要太好奇。
许墨又问:盖子为什么不盖上?宋遇已经将桃子吃下去半个,往棺材里丢了一张符咒,这才让苏勉盖上。
她就说这屋子里凉飕飕的,棺材的尸体上多了一层影子,是一个小东西害怕外面游荡的灵物,躲了进来。
丢下桃核,她和苏勉又去睡觉去了,直到戌时才起。
漏刻昼刻已尽,衙门中人将鼓擂的咚咚作响,闭门鼓声一共六百下,闭门鼓后,除病、生、死外,不得外出。
直到五更敲响开门鼓,才允许出入。
夕阳仍未落尽,映出一片血红,鼓声如同骤雨,响的十分急促,一声接一声,传遍整个凤翔府。
最后一声鼓声歇下去,黄昏落幕,夜色开始来临。
天色一黑,顾北奇、文闻、王占,由东至北,再饶到西城门,宋遇、苏勉、贺神由南往西。
六个人分头而动,钻入黑暗之中,能不能碰上灵,就得看个人运气。
宵禁之后,街上也还是有不怕死的人出来,烂赌鬼们一天不赌钱,就两只手发痒。
一个胖子小心翼翼翻过栅栏,将另外一个瘦子拉过来:好好的怎么宵禁了?鬼知道。
瘦子也翻了过来,忽然看到几条人影正往这边走,顿时吓了一跳。
他指着来的三个人:那不是巡夜的吧,你带药方了吗?带上药方,要是碰上查问,说去拿药,就不会被罚。
胖子定睛看了一眼:不能够,衙门没这么矮的人,我看搞不好是贼,你看那个瘦长条,一看就是做贼的功夫。
瘦子仔细一看,还真像,墙头屋顶,说上就上,身体软的跟裤带面似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去赢钱要紧。
两人急急而走,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听到旁边的瘦子说话:也不知道今天能赢多少。
他甩了一下手:肯定是大杀四方。
一句话落下,人也跟着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瘦子已经走出去好几步,听到他倒下的声音,连忙回头来看:喂,你怎么回事?地上的人没有回答,夜晚一片死寂,安静到了让人害怕的地步。
第一百三十九章 学舌瘦子又往前走了两步,莫名感到一股寒意,黑暗翻腾起来,阳火之气被一而再再而三的压制下去。
喂胖子,你别吓我啊!吱声啊!救命啊,来人啊!宋遇三人离的不远,听到声音立刻奔了过来。
胖子死的透透的,没有再抢救一下的必要,瘦子吓个半死,目光呆滞的喊救命。
宋遇指了一下瘦子,又指了下苏勉,示意他将人弄去衙门,然后将嘴巴一拉,让他千万别开口说话。
苏勉点头,拍了拍手里的棍子,表示事情交给他,万无一失。
瘦子又惊又怕,同时在心里暗暗奇怪:这三个贼难道是哑巴吗?宋遇又拉了一下贺神,让他跟着自己继续往前走。
贺神的两条腿有点不受控制,想要往回跑,坐实他贺跑跑的诨名。
但是为了不让宋遇看扁,他还是勉强跟了上去。
随着灵物出现,黑暗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街道上安静的令人心里犯怵。
贺神也同样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开始一边结巴,一边絮叨。
我、我以前也有个妹妹,长的和、和我很像——很漂亮宋遇心想跟你长的一样,那可算不上漂亮。
不过她只是想,嘴上还是一声不吭。
等贺神说到自己妹妹如何乖巧的时候,灵物终于来了。
它没有显露出任何踪迹,只是带来了危险的气息,连同夜色都成了雾气,朦朦胧胧遮蔽人的视线。
贺神心里一紧,本来就结巴,这么一紧张,话说的更加磕巴,一个字重复了四五遍,想要不说了,但是宋遇冲他打手势,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离西城门不远了。
贺神说的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很快就停了下来,准备歇一口气再继续。
就在这一瞬,宋遇耳边忽然响起了贺神那结结巴巴的声音。
你、你有妹、妹妹吗?这声音和贺神一模一样,就连结巴时的停顿时间都一样,简直就是贺神本人在和宋遇说话。
话音未落,宋遇身边猛地响起了汩汩之声,化骨倾巢而出,将这四周围了个严严实实。
化骨饿的抓心挠肺,已经太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饿的它十分暴躁,一被放出来,立刻如同脱缰的野狗,四面八方扑了出去。
贺神不能吃,但是还有一个灵物在此,那是能吃的。
汩汩之声不绝于耳,将这不见踪迹的灵物逼的现出了形状。
是一个没有面目的黑影,十分庞大,在它身上,长满了猩红的嘴。
这些嘴覆盖在整个黑影之上,看着十分渗人,一张一合之间,似乎是在说话,只是没有声音发出来。
每一张嘴都不一样,年轻、老者、男人、女人,应有尽有,在黑影身上不断流动。
随着化骨逼近,这些嘴张合的更加厉害,不断发出咔咔的声音,试图找出一种声音来逼退它。
最后,从其中的一张嘴里,竟然发出了飞蝗的叫声。
哔——这种清脆的叫声就像是飞蝗大军到来的前兆,一只在这里出现,预示着马上就会有成千上万的飞蝗铺天盖地而来。
然而化骨没有这种智慧,也没能从中察觉到危险,不仅没有被逼退,反而饥饿的更加往前冲了过去,恨不能一口就将其吃下。
这浑身是嘴的黑影受到威胁,忽然张开了脸部正中间的那张嘴。
这张嘴一打开,里面就成了无明之深渊,死气翻滚而出,冤魂怨鬼随之嚎啕。
这张嘴里,竟然藏着一个小小的死地。
从这嘴里散发出来的,不仅有危险的气息,还有令人难以忍受的气息。
一切都在腐烂。
就连灵物自己都似乎难以忍受,发出了痛苦的狰狞,化骨节节后退,就在要退回宋遇身上的时候,这个灵物忽然就倒下了。
那张嘴迅速闭合,一切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灵物自己也在即将消散之前,被贺神的灵物吞噬了。
他身后冒出来一个赤身的人。
皮肤全都是青黑色,两只手长长垂在身体两侧,脸上光溜溜的没有五官,此时只印出来一张嘴。
这张嘴就是这灵物的本来面目。
贺神一直都预备着跑路,所以灵物时刻都在准备着,和宋遇配合的恰到好处。
而化骨已经饿疯了,蜿蜒着看向了贺神和贺神身上的灵物。
贺神连忙将灵物收了:画、画皮,新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也可以试试。
用画皮去压制画皮,旧的被新的吞噬,新的也变得十分虚弱,进入了贺神体内。
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
顾北奇三人刚从已经到了岔路口,怕惊动他们,因此没有妄动,见他们将这灵物吞噬,都松了口气。
他们都不知道这灵物叫什么,卷宗上没有过记载,顾北奇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学舌。
凤翔府的宵禁只禁了一次,到了天亮,一切恢复平静,元保保的信也送了回来。
他已经进了肃州,现在形势安稳,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他一时半回不来,还有一些事要处理,让他们到肃州府之后,去红岩村找他。
宋遇六人接到信之后,立刻就出发了。
因为凤翔府实在太热,他们已经受不了了。
他们出了凤翔府,沿着西北方向往肃州走,而另外一队人马就在这一天的夜晚进入了凤翔府。
数十只夜枭自许墨身后展翅而过,将他两只衣袖灌满了风,高高扬起,然后落在许家屋顶,用冰冷的目光俯瞰着许墨。
咕咕这里充满了亡灵之气。
许墨看不到它们,只感觉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大风刮了过去。
他并没有在意,继续偷偷给许玲烧纸。
随之而来的,是三个人。
老凤凰敲响了大门,声音如同擂鼓,火炉一样的高热让她整个人都膨胀起来,满身酸汗,脑门上那几个透亮的大痘子更加打眼。
万澜宗和一身黑衣的魖站在一起,这三人加在一起,显得很是奇形怪状。
门房打开门,奇怪的看了老凤凰一眼:你们找谁?他说话很是客气,老凤凰一看就不好惹。
老凤凰直接将他推开,赶到一边,打开门,将外面两位请进屋去。
门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你们干什么?第一百四十章 屠杀话音未落,老凤凰脚下就爬出无数蛇影,将其吞了下去。
这是阴蛇被青驹鼎吞噬之前,舍弃出来的一部分,正好夹纸被其吞没,落在了她身上。
天气太热,人已经彻底失去耐心,只有饲养灵物,才能得到身心的愉悦。
在他们眼里,人——可有可无。
很快,整个许家都被惊醒,就连许墨都被拎了出来,他们已经目睹了老凤凰的凶狠彪悍,现在站在一起,连腿都是软的。
万澜宗已经彻底撕下伪善的面孔。
一只夜枭落在他肩膀上,咕咕两声,似乎是在传达着什么消息一般。
原来招过鬼,还死过人啊,难怪比外面要舒服一点,喂,我是飞天的捕灵师,在你这里住上两天,不碍事吧。
许国福额头上滴落豆大汗珠,身上却是一阵阵发冷,抖的跟个筛子一样。
他知道捕灵师是干什么的,也知道飞天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们不拿人当人看。
虽然现在飞天已经低调了很长时间,一些年轻人甚至不知道有飞天,但是本性难移。
许国福甚至有一种死亡就在自己面前的感觉。
他看了看一无所知的儿子,心里着急,不知道要怎么保下一条根。
老凤凰不悦的踢他一脚:耳朵聋了!许国福连忙点头:尽管住,我现在就让人安排最好的房间。
他一抬手,立刻让许墨去跑腿。
许墨一个激灵,见到许国福给他做了个逃命的手势。
这是他小时候和人玩捉迷藏,他老是输,许国福为了帮他,就跟他说五根手指张开,就是要逃了。
那时候许国福还突然大发感慨之情,说一家人就是一只手,手掌上生着手指,不管是分还是合,根都连在一起,并起来,就是一个家。
他也看出来这几个人古里古怪,比起恶形恶状的宋遇来,还要难缠,一溜烟跑了。
他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打颤,不知道要找谁帮忙,只能先从围墙爬出去再说。
万澜宗没有去管许墨,而是抬起头问许国福:宋遇他们几个人,在这里抓住了什么?许国福摇头:不、不清楚,只知道是什么鬼怪一类的东西。
万澜宗皱眉:那鬼怪呢,去哪儿了?被谁给吞了?许国福忍住不去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心里暗暗叫苦,这他怎么知道,那天晚上,他是连大门都没敢出啊。
不知道。
万澜宗叹气,从脚底下钻出去一条黑影,在月色中将许国福给吃掉了。
连一点多余的动静都没发出,甚至没有惊起一粒灰尘,一个活人就这么活生生消失不见。
就好像世界上从来不曾有过这个人一样。
尖叫声迟迟而来,从许夫人嗓子眼往外冲,然而叫声戛然而止,她也一同消失了。
万澜宗一本正经:不要大叫,我最讨厌别人大喊大叫。
一个孩子的哭声想要往外蹦,还没出口,就被身边的厨娘捂住了嘴。
所有人都瑟瑟发抖,心里一阵一阵的跳,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死亡来的太快,太突然,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反应。
万澜宗漫不经心的扫射一眼剩下的人:你们呢,谁也不知道吗?许家连厨子带花匠,一共有四十八口人,此时各个都如同泥塑的一般,成了会喘气的死人。
无人回应。
万澜宗指着离自己的一个干瘦老头:你说说看。
老头嘎的一下,晕了过去,裤子早已经尿湿了。
万澜宗看这情形,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干脆一招手,从黑暗中招出了一些奇形怪状的人。
它们死去已久,面目模糊,身体畸形,浑身上下散发着恶臭,张开深渊大口,对着人群垂涎欲滴。
一只发青的大手一把按在了厨娘的脑袋上,砰的一声,脑袋好像西瓜爆开了。
红的血、白的脑浆、零碎的面孔,全部热起腾腾的撒在了她身边的孩子身上。
孩子紧紧一闭眼,放声大哭起来。
灵物肆虐,将活人撕碎,吞吃,墙壁上、青石板上、老凤凰身上,到处都是鲜血。
在这种鲜血之中,万澜宗和魖都得到了一种热气腾腾的抚慰。
死人,实在让他们高兴。
一切都平静之后,许家充满了死气,老凤凰出去追许墨了,院子里就剩下了万澜宗和魖。
魖伸了个懒腰,深深吸了口气,十分畅快。
许墨已经翻过围墙,正在犹豫着自己要去哪里,忽然听到屋子里面传出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号。
出什么事了!他头顶忽然有了翅膀扑腾的声音,一片黑灰色羽毛落在他鼻尖,然后又消失了。
抬头往上看,他忍不住惊呼一声,他看到的,全都是夜枭。
冷冰冰的目光,黑灰色的翅膀,铺天盖地往里面飞去,它们的叫声中带着一种急切。
仿佛是里面有食物。
他还闻到了一股腐臭味,夹杂着香烛纸钱的气味,蜂拥而至,阴暗的令人作呕。
快跑,快跑。
他耳边响起来父亲的声音,忍住一切情绪,他手脚并用,想要从胡同口钻出去。
没走出去多远,他就被人拦住了。
拦住他的人,是老凤凰。
老凤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满脸都是横肉,沿途过来的大太阳已经把她晒成了焦炭,和宋遇不相上下。
这种乌黑让她看起来有点像是戏台上铁面无私的包公。
然而除去黝黑的肤色,她在没有其他地方和包公一样。
滴答一声,一滴血从老凤凰的头发梢滴落在地,印出一个花圈。
在这小小的血花之中,藏着一个亡魂,此时正用漆黑的眼睛看向许墨。
许墨背后发凉,觉得四周都有冷风袭来,现在不像是炎炎夏日,反而像是冬天。
他心里忽然明白过来,家里的人都已经死了,所有人都被葬送在这三个人手里,连魂魄都剩不下。
他后退一步,忽然拔腿就往后跑。
老凤凰面无表情,放纵身上灵物追了出去,阴蛇速度极快,然而许墨速度比它更快。
他没有跑,而是奔出去一头将自己给撞死了。
脑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很快,他就仰面倒下,脑门已经凹进去很大一块。
临死前,他想的是自己那天晚上尾随着宋遇,看到的情形。
那个怪物,浑身都是嘴,他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其中还有自己的妹妹。
第一百四十一章 旅途如果被怪物所吞噬,不仅仅会带来死亡,甚至连魂魄都留不下。
一切都会化作虚无。
一道影子从尸体上升起,眨眼之间就飘荡进了黑暗之中,四周不断发出血腥味和令人心惊的声音。
老凤凰没有继续追下去。
魂魄是世上最轻的东西,它们随心所欲,一个念头,就能够跑出去十万八千里。
随着时间流逝,鬼魂自身的意识消失不见,它们就会化成黑暗中的一部分。
万澜宗和魖站在血泊之中,听到跑了一个之后,都没有当回事。
魖脱去黑衣,将自己瓷白色的身体展露在月光下:他们真的能有那么聪明,拿到我们想要拿到的东西吗?万澜宗非常肯定的点头:当然能,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做那只黄雀就够了。
魖将手指头蘸上血,塞进嘴里品尝:希望不要大动干戈。
万澜宗抱着手:在去敦煌郡的路上,我曾经留下过一个东西,如果他们遇到了,说不定会直接转向我们也不一定。
话说到此,他就不再说了,至于留下的是什么东西,他也懒得告诉魖。
在他眼里,魖也是个瑕疵品。
凤翔府的夜晚,并没有传去其他地方,宋遇六人用最快的速度进入了肃州。
眼下他们走的是一条山路,放眼望去,就是一片接一片的山脉悬崖,这些山峦重重叠叠,上面却不长树木,全都是露在外面的岩石。
这些岩石全都是鲜艳的红色,深浅不一,在晚霞的金光之中相互辉映,灿若明霞。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如此,石峰叠着石峰,山崖勾连着山崖,一片朱丹之色。
就连土地都是红的。
这里没有凤翔府热,在经历过凤翔府的火炉之后,这点热不算什么。
顾北奇看了一眼元保保夹带在信里的路线图:走错了。
这地方很容易就走错路,所有石峰都是斑斓一片,岔路又多,一不留神,就走错了。
宋遇对着贺神啧啧两声,一边吸溜着不多的水,一边感慨:结巴,你不是这地方的老熟人吗?贺神立刻为自己辨白:我、我没走过这里,再说——就是当地人,也、也会迷路。
宋遇塞上水囊:那你以前怎么走的?贺神脸色一红,很是窘迫:有、有人送我。
宋遇好奇道:什么人送的你啊?你早说啊,给我们带个路多好。
她本来只是随口一说,可是哪知道话音一落,贺神就窘迫的要从地缝里钻进去了:就、就不告诉你。
苏勉拍了拍棍子:那你告诉我吧,我想听。
贺神这一路上和宋遇打架就没赢过,这两个人双贱合璧,他压根就不是对手。
见苏勉拍棍子,他只能蚊子似的哼了一声:我、我是被押送来的——做飞贼被抓,判流、流放,一、一路上都有——官兵护送。
宋遇一楞,随后放声大笑,抹去眼角泪水,她上气不接下气:还真是有人护送啊。
其他人也都憋着笑,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贺神破罐子破摔:是、是啊,我从、从不撒谎。
几个人笑得直摸肚子。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顾北奇张罗着他们再往前走一点,从另外一个口子出去,如果路上有人家休息,就休息一晚上。
走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晚,丹霞的颜色也从朱丹变成了红褐色,沉甸甸的,仿佛是藏着秘密的花纹彩画。
路上他们还碰到了一个挑担子的商人。
他的目的地就在前面的一处客栈,几个人干脆就一起走了。
商人背有些佝偻,担子看起来十分沉重,就连扁担都给压弯了,也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货物。
他好奇的看了一眼宋遇一行:我是来找兰达金石的,你们是来干嘛的?顾北奇道:我们是要去敦煌郡,走错了路,兰达金石是什么东西?商人道:这里的回鹘人,称这种红色的山叫阿兰拉格达,听说这边的群山中有一种石头,剖开之后,里面会藏着上百粒金珠,是回鹘人最先发现的,所以就叫兰达金石。
他说完之后,就感觉有灼灼的目光看着自己,回头一看,发现是宋遇。
宋遇依旧黝黑,两眼发亮:这有这种石头?商人被她看的心里发毛:不、不知道真假,反正这么多年,有人说找到过,也有人说是假的,我们等下住宿的地方,就是第一个找到的。
宋遇一听,立刻觉得脚下更有劲了,恨不能两肋插上翅膀,直接飞去问一问这石头长什么样。
贺神和宋遇嘀咕:我、我看什么石头,就是这、这家人编的,就为、为了做生意,不、不然谁来——鸟不拉屎的地方。
确实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再往前走,有一块界碑,上面刻着蒲兰村三个大字,炊烟很细,可见也是个人烟稀少的地方。
天色黑的很慢,太阳从群山之中落下去之后,又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昏暗,夜色才到来。
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地方。
客栈屋瓦俱全,一杆旌旗高高扬起,上面写了一个开始褪色的酒字,所有地方都布满灰尘,连门口的灯笼都有厚厚一层灰。
商人放下担子,揉揉肩膀,再次将担子提起来:就是这里了,你们怎么不动?为什么不动?宋遇看一眼这屋子,在她的眼里,这里已经是一片死地。
瓦片沉沉的映着夜色,酒旗上的字成了红色,人投在地上的影子都沉重起来。
这种鲜艳浓烈的颜色,勾连着死气,难以调和,一起组成了一副夸张的死状图。
顾北奇拦住商人:还是不要进去比较好。
商人道:我好不容易才来一趟,不进去怎么行,我跟你们说,进去也就是多花点钱,但是要问那金石长什么样,只有他们知道。
顾北奇心知这地方是古怪,但是想到天色已经暗下来,他们在外露宿更加不好,进去看看也无妨。
宋遇,你怎么看?宋遇对进去不进去无所谓,但是对那块能够生金珠子的石头倒是很感兴趣。
也许里面的主人已经死了,但是石头还在,可以进去捡个漏。
她点头:进去也行,并不危险。
第一百四十二章 客栈化骨没有任何变化,依旧饥饿的呆在宋遇体内,让她也跟着饿起来。
苏勉骂她:哪一天你要是死了,肯定是财迷死的。
宋遇觉得财迷是个不错的外号,因此并不反对。
商人走在前面,已经敲开了门:住宿,有空房吗?开门的是一个颧骨生的非常高的年轻人,那张脸拉的比驴还长,是个活人,但是面如死灰,无精打采。
有,进来吧。
他看了看人数,将门打开的更大一些。
里面如同一个不见天日的黑暗洞窟,连灯火都没有点上,王占眯着眼睛,直接在门槛处摔了一个大马趴。
年轻掌柜这才点了一盏油灯过来。
几位要吃什么?有牛肉面和面饼,还有馒头。
宋遇出人意料的没有接话,而是紧闭着嘴唇,也不许苏勉开口接话。
屋子里充满了死人的气味,血腥味沉淀在屋子每一个缝隙中。
墙上还挂着两副五尺两开的对画,颜色艳丽,几乎刺目。
左边一副是对夫妻,在一处悬崖佛寺边凭栏观景,佛寺乌黑,呈粉碎状,而夫妻两个的面目却格外清晰生动,脸上的笑像是戴着面具一样。
右边那一副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正在河边游玩,年轻男子看着就是现在的掌柜,长脸,高颧骨。
旁边那个年轻女子看起来像是他的姐姐,年纪大一点儿,还梳着闺中少女的头发,两个人长的十分相似。
河流草地,全都是黑灰色的粉末状,只有他们姐弟两人鲜活,连假笑都看的出来。
再加上积年的油垢,哪怕是点上了灯,也是一片蒙蒙的,看什么都像是隔着一层。
贺神不信邪,心想这掌柜的是个活人,这东西吃了估计也没事。
牛肉面吧,一人一碗,他们两个不要。
商人连忙谢过他请客。
牛肉面上来,和其他时候吃的没什么两样,只是汤有点凉,味道也很一般。
宋遇和苏勉在一旁啃干花馍,连水都没喝这里的一口。
贺神夹了一片牛肉在她面前晃动:你、你真不吃?牛肉切的很薄,已经卤透了,虽然热气不足,当时香味还是很足。
苏勉对吃的一向不是特别在意,倒是吃什么都无所谓,反正出门在外,什么时候能吃,什么时候不能吃,都听宋遇安排。
宋遇就惨了。
她本来就饥肠辘辘,感觉自己能够吃下一头牛,可是进了这个个破客栈,眼看着牛肉面不能吃,也很遭罪。
她皱着鼻子,吸了一口气,然后就着这一股香气咬下一口花馍。
我吃的不是花馍,是卤牛肉,不是花馍,是卤牛肉她在这里念念有词,顾北奇不禁笑道:吃一碗没事。
宋遇心想你们不开天眼是不知道,这牛肉面都被死人吃过头趟了。
正想告诉他们不要多吃,后厨的帘子忽然被风吹动,好像有人从里面走出来一样,牛肉面变得更凉了。
贺神连忙挑起一筷子面:快、快吃,凉了就不、不好吃了。
没人再去逗宋遇,都去吃面,吃完之后,又付了钱住宿。
掌柜又点起一盏灯,对着灯咬银子,辨认真假,那商人给的是一陌铜钱,倒是不必数。
掌柜的,跟你问个话,这兰达金石,你知道长什么样吗?掌没有看他,只是点头:和红色的石头差不多,只是更红一点。
商人驮着背,又问:那里面的金珠子也是真的?掌柜收起银子:嗯,楼上都是空房,你们自己睡吧,晚上最好不要出来。
他说完,就不再搭理商人,自己去后面睡觉。
商人嘿嘿一笑,心里打了一通算盘,上楼去睡觉。
他们也都上楼,挑房间休息,房间确实绰绰有余,一人一间都足够。
夜色一暗,苏勉就精神,旅途如此劳顿都没让他改过来这昼伏夜出的毛病。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决定出门去溜达一下。
打开房门,楼下并非一片黑暗,油灯没人吹灭,还在散发出昏黄的光,将所有东西的影子都拉的非常长。
宋遇的影子落在墙上,都被拉成了一个巨人。
苏勉下楼:你大晚上的不睡觉,跑这里来干什么?宋遇指着墙上的画:你看。
画变了。
夫妻凭栏望景的那一张画上,丈夫将妻子退下悬崖,妻子惊恐跌落,手脚张开,似乎要从画中跌落出来。
而寺庙背后那个小黑点出现在画前,伸手抓向了丈夫。
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画中颜色已是一片血红。
另外一幅画也是同样,掌柜将女子推入了水中,水里黑洞洞的,伸出来一双惨白的手,将女子抓了进去。
苏勉看着画,又惊又怕:这掌柜的这是杀了自己爹娘,然后又杀了自己姐姐?宋遇点头:估计是为了抢那个什么金石。
苏勉道:这一家人有什么好抢的?话一说出来,他就感觉自己说了一句蠢话。
自相残杀,不奇怪,至亲至疏夫妻,世情冷峻起来,一家人之间也照样可以形同陌路,打的头破血流。
要是苏家发现了一块金石,苏夫人估计能和苏老爷操刀相向。
不过,苏勉往后退开,离画远一点,一块石头里只有十几粒金珠,换成银子其实也不算特别多,不用下这么狠的手吧。
宋遇奇道:你说这石头是真有还是假有?要不我们也出去挖一挖?这倒是个好主意,正好消耗一下精力。
两人琢磨着去后面搞把铁锹,贺神屋子里一通惊天动地的屁响,然后就响起了贺神的痛呼之声。
紧接着就是王占的叫声,再然后就是文闻压低了的声音。
死人饭可不是这么好吃的。
哪怕是个火力旺盛的年轻人,最轻也会病上一场。
不过顾北奇是个灵巢,可能不会有什么事,不过那个商人,怎么也没动静?宋遇捏住鼻子看向楼上,商人屋子里有火光一闪而过,看着很像是点燃了什么东西。
难道他身上带了能够驱邪的东西?门吱的一声打开,驼背先从门口拱了出来,宋遇连忙拉着苏勉退到楼梯下面角落里。
商人鬼鬼祟祟,点着脚下楼,拿起柜台上的油灯往后厨走,还将自己那沉重的担子挑起来,一同带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金石年轻掌柜就睡在后面,照样没有熄灯,火光一直亮着,这种昏昏沉沉的光其实比纯粹的黑夜还更加诡异。
尤其是灯火无风摇曳的时候,更让人不安。
商人奔着火光过去,没注意到自己身后也跟了两条尾巴。
掌柜的,掌柜的,开门,我有话问你,给你银子。
他先是敲门,但是里面的人跟没听见一样,毫无动静。
商人早已经料到会这样,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将门栓一点一点扒拉开。
门同样发出一声干涩的声音,火光从里面泄出,让人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形。
年轻掌柜坐在凳子上,眼睛瞪的滚圆,表情扭曲,惊慌、怒火、痛苦糅杂在一起,定格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模样。
商人的进入对他没有造成任何影响,双眼依旧死死盯着外面的黑暗。
掌柜的,商人驮着背,从自己的担子里取出来一大块石头,你看看这个是不是金石,还有这个,这个。
他的担子里沉沉的,全都是暗红色的石头。
这些石头一个比一个大,奇形怪状,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收来的。
年轻掌柜一言不发,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商人将石头一个接一个的放好:掌柜的,这些石头都打不开,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没办法把它们敲开。
我听说金石里面的金珠,永远也用不完,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你这里就有一颗石头吧,在哪里,求你了,拿出来给我看看。
你说话啊,兰达金石!到底在哪里!他越说越激动,忽然从箩筐底下取出一把尖刀。
兰达金石!我要兰达金石!回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许多人影若隐若现,带来阵阵寒意。
这些都是为了兰达金石丧命在此的人。
大堂里的画开始龟裂,碎片簌簌往下落,一片片蠕动着往这里而来。
这是掌柜杀死的人,现在来找他复仇了。
每个晚上,这些东西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点灯也好,不点灯也好,睡着了也好,醒着也好,都是一场接一场的折磨。
活着成了一场酷刑。
但是年轻掌柜知道自己不能死。
一旦死了,他连灵魂都有可能被撕碎,这些东西就等着他死的那一刻。
只要他活的足够长久,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消失。
宋遇拉着苏勉让开一条路,让寻仇的亡魂钻进去。
兰达金石中的金珠竟然是无穷无尽的,这商人没有跟他们说实话。
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宝物吗?还是说这东西其实是灵物?惨叫声接二连三传来。
她没有上前去拯救谁的打算,贺神捂着肚子冒出来,哎呀一声,要上前救人,也被她给拉住。
贺神挣脱她:鬼、鬼在吃人,你怎么、怎么能看着!刚挣脱,苏勉又拦住了他,像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贺神知道苏勉在这种场合只听宋遇一个人的,因此目光扎人的盯着宋遇,感觉宋遇那小身板里,藏着一个冷漠的猛兽。
人间烟火铸造出一个牢笼,将这头猛兽禁锢其中,一旦被释放出来,她将比现在还要冷酷无情。
这就是她那小身板里的真面目。
等到哀嚎声结束,万籁俱寂,年轻掌柜遭受了极大痛楚,却没有死。
商人死了,尖刀对着自己扎下去,满地是血。
宋遇拍拍贺神:要不你去给他收个尸?也是功德一件。
贺神对收尸没有兴趣:他们都、都是为了——那个破石头?宋遇点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这兰达金石,真有还是假有?年轻掌柜忽然抬起头来:你们是什么人?贺神摇头:我、我们是——捕宋遇截断他的话头:我乃钱途无量天尊亲传弟子宋真人是也。
她说完还戳了苏勉一下。
苏勉已经毫无羞耻感:我乃赢钱无量天尊亲传弟子苏真人是也。
贺神:……他无话可说,甚至有点想不认识他们两个人,可是年轻掌柜像是没听出来似的,只是不断的点头。
道士好,道士能驱鬼,你们帮我驱鬼,我就……就让你们看兰达金石。
宋遇啧啧两声:看?这可是要命的活,掌柜的你也太抠门了。
掌柜小声道:不能给你们,这是宝贝。
宋遇和他讨价还价:那这样吧,你给我们看一眼,我给你一张符咒驱邪。
她说着还真掏出来一张符咒:道观真货,童叟无欺。
苏勉看了一眼,真货个屁,雷字又他娘的写错了,说了一万次下面是个田,非要写成个口。
掌柜思索一番,点头答应。
反正没有人能抢走兰达金石,谁敢动一下,他就杀了谁。
我去拿。
他踉踉跄跄起身,在烛火照不到的地方掏出来一个盒子,上面还挂着四把锁。
钥匙又藏在另一个地方。
好不容易将盒子打开了,他才小心翼翼将盒子里的东西捧出来给他们看。
里面是一块红的几乎发黑的石头,石头裂开成两半,中间是金珠,看着有十来颗,大小不一。
烛火一晃,这珠子就发出金灿灿的光,看起来货真价实。
但是这些金珠上,都萦绕着一层淡淡黑气,每一颗都是如此。
就是它,这就是永远也花不完的兰达金石。
这东西是我爹从地下刨出来的,他谁也不说,一个人悄悄的藏着,然后拿了金子去州府吃喝玩乐。
他还勾搭上一个暗娼,为了和暗娼一起过日子,他就要休妻,没想到却被我娘发现了金石的秘密。
为了不让我娘泄露出去,他假装要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实际上却趁机把我娘从悬崖上推下去了。
哼,他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可是我一直看着他的,一直跟着他的,这个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不安分,竟然还想把这样的宝贝给一个娼妇!我想我娘一辈子遭罪,黄泉路上也不能一个人走,就干脆把我爹也推了下去,让我爹去陪她。
我找了很多地方藏兰达金石,可是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我姐发现了。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脑子有病,自己看上一个穷书生,竟然问我要金石,让我把金石给她做嫁妆,等以后书生科举成了,一定不会忘记我这个小舅子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虚幻你们说她是不是脑子有毛病?竟然想拿我的宝贝去贴补男人,简直就是脑子被门夹了,她还威胁我。
这种姐姐还是不能留,是个祸害,我干脆就把她推到河里淹死了。
不过可惜我没有找到那个书生,不然金石的事情就不会泄露出去。
他们死了都不肯走,还要化作鬼在这里缠着我,我可不怕,有金石在,我想要什么没有,等他们不闹了,我就搬走。
掌柜对这宝贝爱护的很紧,只让他们看了一眼,就马上合上,一边絮叨一边锁起来,然后想要重新找地方藏起来。
他的精神一直都很恍惚,时不时的东张西望一下。
目光不是看宋遇三人,而是在看黑暗中是不是有鬼物在盯着他。
黑暗中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他心惊,活人在这种时候反而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就在这时候,一直躺着没动的驼背商人却忽然动了。
他一把抽出自己身上的尖刀,趁着掌柜没留神,朝着他的心窝子扎了过去。
噗嗤一声,刀子顺着人的皮肉扎进了内脏,没有血从溢出来,滴落在地上的是商人自己的血。
盒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地,石头滚了出来,金珠也滚的到处都是。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金珠从石头缝隙中滚开之后,那暗红色的石头里竟然立刻又生出了金灿灿的珠子。
商人脸色惨白,也不管从他伤口喷出来的鲜血,扑到地上,紧紧抱住了石头。
兰达金石!这是兰达金石!我总算找到了,哈哈兰达金石被他的鲜血染红,饱吸鲜血之后,石头颜色更暗,而金珠上的黑影也更重。
金石,我总算是找到你了这回我有钱了商人抱着石头,慢慢闭上双眼,死去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欣喜若狂的神色。
兰达金石再次落在地上,冲着宋遇三人打开了口子,其中金光灿灿,晃得众人眼睛都疼了。
它没了主人,在原地滚动两下,似乎很希望剩下的这三个人能再次残杀一回。
贺神心里很激动,非常想将石头捡起来抱在怀里,狠狠的亲上两口。
可是他打不过苏勉,要是偷还行,明抢肯定没指望。
苏勉和宋遇不分你我,自然也不会为了这东西打的头破血流。
不过苏勉还是看着宋遇那一脸淡定十分纳罕:你这眼睛怎么不放光了?一个石狮子都能被她拍破头,许国福嘴里镶几颗金牙她都想掰下来。
这么晃眼睛的宝贝,她居然无动于衷了?不会是被什么鬼怪附身了吧。
苏勉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宋遇蹲下身去:这压根就不是什么金石头。
贺神也蹲在她旁边,仔细看了一眼:不、不是?那这、这是灵?宋遇随手将符咒贴上去,发现没有奏效,于是换了一张。
这一回是真的了,符咒贴上去之后,金珠迅速变化,金光退去,竟然是一堆泥土。
就连石头也变得鲜艳起来,从之前的暗红色变成了现在的鲜红色。
像是血凝结出来的一样。
慢慢的,连这两样东西也都消失不见了,地上只剩下一张被烧毁的符咒。
贺神伸手在地上乱摸:金、金子呢,刚、刚还在这儿,这么大、大一堆的金子?宋遇打了个哈欠,站起来准备回去睡觉:没有金子,这本来就是人臆想出来的东西,被人心里的贪婪喂养的越来越大,越来越逼真。
连化骨都没兴趣出来吞噬这个死物,这还不如会吐铜钱的小狮子。
贺神难以置信:一、一个假东西,能、能死这么多人?夫杀妻、子杀父、又杀亲姐,甚至还有闻风而来的这些人,竟然全都是因为一件不存在的东西?人心难测啊。
在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这里其实很好睡觉,客栈里的阴凉正好让他们没那么热,舒服的睡个觉。
只是第二天早上起来之后,贺神脸色不太好,先是吃了牛肉面拉到虚脱,睡觉的时候又因为虚弱被阴气入体,一大早就嘴唇发白,伤风了。
墙上的画又恢复了一片和气。
人都死光了,自然没有早饭可以吃,几个人吃了干粮,趁着还没到中午热的时候,开始上路。
这一次顾北奇看路看的十分仔细,将他们带了出去,太阳下山的时候总算到了元保保指的地方。
贺神抹去石碑上的灰尘:怎、怎么还改名字,雨村,这都干、干成什么样了,叫暴雨、雨村也没用。
从他们进入肃州开始,就没有下过雨。
连有水的地方都不多,地面都是龟裂成一块一块的样子,地里种的东西也都无精打采,看着像是下一个瞬间就会枯萎。
几个男人坐在村头一颗大槐树下乘凉,手里端着大茶碗,一边用蒲扇风,一边忧心地里的收成。
而且他们神色十分凝重,看着不仅仅是对一直没下雨感到担忧,似乎还有其他的事情在困扰他们。
你们说到底能不能行?不知道,晚上当心点。
那个元保保不是说肯定没有问题的吗?谁知道啊。
这些人是汉人,中间也有一个回鹘人,但是除了长相有点区别之外,其他地方看着都已经和汉人差不多了。
顾北奇听到他们说了元保保的名字,连忙上前打听。
五个汉子打量他们一眼,都有点诧异。
这几个人,除了男生女相的高个子以外,其他人都带着一股阴森之气。
同样是灰尘仆仆,这几个人带来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矮个子、瘦长条、眯眯眼、带烧伤疤痕的人,再算上这个书生气的问路人,全都带着一股让人想要后退一步的感觉。
有一种这些人是从阴曹地府出来的感觉。
深眼窝、高鼻梁的回鹘人问:元保保啊,在,就在我们村里,你们是他请来的帮手吗?他说话的口音多少有点别扭。
顾北奇点头:是,这是他的信,他人现在在哪里?这个回鹘人放下茶碗:他受伤了,我领你们去。
受伤?这里发生什么事了?跟着他进入村子,不断往里走,都觉得此地很是荒凉。
宋遇晃着自己的小脑袋,四处查看,就见一个小孩扒在门缝里悄悄看她,见她看过来,连忙缩了回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打牌啪的一声,门关上了。
有点奇怪。
这村子里房屋不少,炊烟也多,外面男男女女行走的人也有不少,可是没有一个孩子。
孩子们的脸都出现在窗户后面,悄悄打量他们。
元保保就住在村子最后一间屋子,听到敲门声后,他连忙开了门,欣喜的抓住了顾北奇的手。
宋大人,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宋遇:顾北奇也很是尴尬,虽然他也是捕灵师,但是飞天支使不动朝廷官员,只能算个民间组织。
那个,这位才是小宋大人。
他抽出手,指了指被人群淹没的宋遇。
元保保哎呀一声,很是不好意思,弯腰拉住了宋遇:小宋大人,实在对不住,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了。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腹诽这也能算的上泰山?小土包都比她要高。
这解密司还真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啊。
宋遇蓬头垢面,小不点似的,怒气冲冲的抬头看这个没眼力见的元保保。
但是多看了两眼之后,这股气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元保保有一半的回鹘血统,生的气宇轩昂,为了在肃州行走,穿的是回鹘人的圆领窄袖,腰间躞蹀带上挂了一把小刀和黄羊角尖做的解针,专门用来解绳结的。
宋遇决定做一回宰相,让自己的肚子里撑上几条破船。
她想着自己要矜持一点:没事,本姑娘饿了,有吃的没有?元保保一听姑娘两个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忍不住再次打量宋遇,试图从她漆黑的面孔下看出姑娘的特征来。
没有,完全没有。
他心里是一万个他娘的,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毕竟听同僚说汴京的宋大人小肚鸡肠,眦睚必报。
元汗,麻烦你去弄点吃的来吧,各位屋子里坐。
领路来的回鹘人答应一声,快步走了。
苏勉刚想让宋遇等他,他去趟茅房,结果就看到宋遇头也不回,屁颠屁颠的跟在元保保后面进去了。
压根就没回头看他一眼。
苏勉:所以爱会消失的是吗?宋遇将苏勉抛到脑后,专门和元保保问话,不过在得知元保保已经成亲之后,看破红尘,一味的吃喝了。
哎,怎么回事,这些男人要么就是成亲了,要么就是不想娶她。
她这何年何月才能嫁的出去?元保保想在饭桌上见缝插针的说点正事,结果开口说了一句,就识相的闭上了嘴。
桌上的情形比起饿狼扑食好不了多少。
天热,这又是村子里,吃的其实很朴素,一盆米汤油馓子,一盆羊肉垫卷,一盆搓鱼面,就没其他的了。
他看着宋遇连着喝了两碗米汤,又吃了两碗搓鱼面,间或还塞进去不少卷子,眼看着她肚皮鼓起来,心想这人肚子里不会是藏了个饿死鬼吧。
宋遇将头埋进碗里,一顿胡吃海塞,直吃到所有东西都见底,才罢休。
苏勉小太监似的扶着她站起来消消食。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怀胎四五个月了。
元保保对这种吃法叹为观止,惊叹一番过后,总算是说起了正事。
这里离敦煌郡不远,大约还有三十里,一天时间差不多能到,这村子是我母亲出生的地方,这次回来,本来想看看就走哪知他刚来这里的第一晚,村里就丢了一个孩子。
而且之前从没出过这种事,他一来,就出事了,原本以为是巧合,直到他发现了一件晾在外面的衣物。
敦煌郡一向神秘,我从中走了一遭,可能是里面的灵物跟着我到了这里,你们看这件衣服。
他取出衣服铺在桌上。
衣服是两件婴孩的白褂子,褂子背上点了一点血,两件的血点子都一模一样。
顾北奇摸了一下血迹:是姑获鸟吗?《玄中记》里说姑获鸟夜飞昼藏,盖鬼神类。
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
一名天帝少女,一名夜行游女,一名钩星,一名隐飞。
鸟无子,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
今时小儿之衣不欲夜露者,为此物爱以血点其衣为志,即取小儿也。
元保保道:不知道,我昨天晚上只看到了鸟,追出去之后摔了一跤,也有可能是鸱鸮。
顾北奇点头:鸱鸮好与婴儿作祟,也有可能。
贺神道:不、不把孩子衣服,挂、挂外面,不就好了?宋遇冲着他露出一个关爱智障的微笑。
顾北奇倒是很有耐心:用血做标记只是一种习惯,其实姑获鸟还有很多传说,有说它带走孩子之后,就会变成夏获鸟,收养孩子,还有一说,它带走孩子后会心生嫉妒,将孩子吃掉。
宋遇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那肯定是吃掉,它哪里来的奶?嘬破皮也没用。
大家一想也是,并且都在脑子里想了一下婴儿在姑获鸟怀里嘬奶喝的情形。
元保保发愁:现在村子里已经丢了三个孩子了,昨天晚上我追的急,将它惊走了,今天估计还会来,要是去了其他地方,更加麻烦。
他虽然是捕灵师,但是身上并没有灵物,因此还是只能指望从汴京来的这几位。
宋遇道:那就请它到坛子里来好了。
王占眯着眼睛:坛子?什么坛子?小青铜鼎?那玩意儿你不是说没用吗?苏勉在一旁解释:她说的是请君入瓮。
元保保:感情这位大名鼎鼎的捕灵师,还是个文盲。
宋遇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心想读书写字这种苦差事,简直就不是人干的,小手一挥:我来当诱饵,元保保,你去弄件小孩衣服挂外面,今天晚上我们就把它给红烧,明天带路上做干粮。
苏勉在心里嗤笑一声,心想老鼠还能留隔夜食了。
很快,元保保就借来了衣服,挂在外面,等入夜之后,宋遇躺在床上,学了几声孩子的哭声。
老苏,喝奶长得高啊,回头还是养头牛吧。
要不然这些回鹘人怎么都长得这么高大。
苏勉推出去一张牌给贺神:幺鸡,我看你像头牛。
贺神吭哧吭哧的笑:要、要、要——要不起。
坐在他下手的文闻冲他翻了个白眼,心里骂他死结巴,要不起还瞎要。
不要,五条。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追踪王占眼睛都快贴到牌上了,左右来回扫动,犹豫半天,总算打出了一张。
七筒。
苏勉一看,其实是个八筒,心想这他娘的打的什么牌。
只是长夜漫漫,又无所事事,不和这几个牌搭子打牌,他更无聊。
宋遇倒是不无聊,她的嘴就没闲着过,不是吃就是学着小婴儿哭喊,叫的一屋子人毛骨悚然。
元保保已经被她的叫声吓得跑了三趟茅房了。
谁家要是生这么个玩意儿,头天生,第二天就得溺死在尿桶里。
顾北奇坐在一旁打盹,年纪大了,就是比不上这些小年轻精力旺盛。
夜色越来越沉,旷野之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
像是鸟叫,又像是婴儿啼哭,一声过后,紧接着就是第二声,这声音,像是野兽看到了猎物一般,瘆人而且诡异。
外面凄厉的叫声一共只叫了三声,之后就变成了脚步声。
脚步声很重。
每走一步,屋子里的人都能听到泥石被碾压进地下的声音,好像来的人身上背负了非常重的重量。
如此重的重量,却连一点呼吸声都听不到。
在黑沉沉的夜色中,这脚步声显出一种格外另人心惊的突兀。
元保保最为害怕。
他其实是个没有经历过风雨的捕灵师,当初进解密司,完全是为了吃空饷。
毕竟一年到头,也无事可做。
如果不是偶然得知上一任捕灵师尸骨无存,死的过于凄惨,他恶补了一阵解密司的卷宗,现在都没办法保持镇静。
这个时候,他甚至希望宋遇能够发出一声恐怖的哭声来,能将外面旁若无人的脚步声掩盖。
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外面沉重的脚步声就已经到了门前。
停住了。
透过明纸糊的窗户,能模糊看到一个人影,是个女人,身上背着一个大包袱,包袱里鼓鼓囊囊,不知道装的什么。
屋中烛火猛地一晃。
宋遇扯开嗓子又哭了一声,并且嚷嚷着要喝奶。
苏勉正紧绷着神经,突然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当即吓出一身冷汗,心想这人还是死了算了。
哭声一起,外面的人就出声了。
娘来了,宝宝不哭,娘来了。
这声音十分沙哑,像是一个人失声呐喊之后,嗓子无法再说话,但是又不得不说话的样子。
沙哑,而且幽怨。
伴随着她说话声音的,还有一声孩子的哭声。
不是宋遇,是真的婴儿在哭泣,就在它背后包袱里。
娘来了,不哭、不哭门被风吹开,屋子里所有人都齐齐后退一步,按照原来商议的那样躲藏起来。
灯火被风吹灭,暗淡月光洒进来,足够他们看清楚眼前的灵物是什么模样。
是一个面色惨白的妇人,头发散乱,没有穿裤子,血不断从下身流出,将她整个下半身都给污的看不清了。
血腥味扑鼻而来。
记载也说姑获鸟是死去产妇所化,带着死胎在行走,死胎发出来的哭叫之声,就是姑获鸟的叫声。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她背后那个包袱。
包袱上突兀的挂着无数婴儿,都是刚出生不久,全部被这么乱七八糟的用羽毛穿起来,包袱里面放满了,就挂在包袱外面。
他们已经死了。
有的白白胖胖,有的甚至连胎发都没有长齐,皱巴巴的,像是一只小老鼠。
这些婴儿发青、腐烂、散发出腐肉的臭味,蛆虫扭曲挣扎着从包袱上掉落,地上满满一层都是这种东西。
姑获鸟走进屋子:宝宝贺神被这东西搞的毛骨悚然,忍住自己想要跑路的求生欲,猛地将身上的画皮放了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候,姑获鸟察觉到了危险。
它背后的婴儿齐刷刷睁开了双眼,僵硬的抬起双手,冲着贺神哭喊起来。
大哥哥,抱抱我,大哥哥,陪我玩夜色落在他们脸上,就是普通的婴儿,还未来得及长大,就已经死去,成为了灵物。
一张张肉嘟嘟的脸上,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裂开嘴巴,发出渗人的叫喊之声。
画皮光滑的脸上画出了一个婴儿的样子。
就在这空隙,姑获鸟两只手伸展开来,须臾之间长满黑色羽毛,乘风而走。
功亏一篑。
这一切发生的非常快,就在眨眼之间,苏勉的棍子还拿在手里没有出手,事情就结束了。
大家都被那些婴儿叫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时间默然无语。
王占稍微好一点,毕竟眼睛不好使,只听到了,没有看到。
他先站出来把油灯点上:这怎么办?恐怕它不会再来了。
宋遇穿上鞋:走,跟上去看看。
王占挠头:怎么跟?它长了翅膀,我们又没长。
宋遇指了指地上掉落下来的蛆虫。
元保保默默打了个寒颤:我、我就不去了。
文闻也和顾北奇说自己不去。
他不太舒服似的眨了眨眼睛,脸上那一层疤痕仿佛要融化似的往下坠落。
宋遇奇怪的看他一眼。
难道他身上的灵物就是那些疤痕?顾北奇让他休息,也让王占不用跟过去,黑灯瞎火,怕灵物没有抓着,再自己摔个臭死。
贺神十分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太上的了台面,大概是以前飞贼做习惯了,一有风吹草动就想跑路,也果断的不去了。
宋遇瞅一眼这三个人:老苏,三缺一啊,要不你也别去得了。
苏勉看一眼这三个牌搭子,觉得还是出去溜达一下比较痛快。
于是他们三个人提了一盏灯笼,顺着地上掉落下来的蛆虫,跟了出去。
肃州的夜晚和汴京的繁华截然不同,旷野天低,疏星郎朗,就连夜色都带着苍凉和大气。
偶尔他们甚至能够听到远处飘荡而来的驼铃之声,越发让这一片土地显得更加神秘。
随着地上的蛆虫减少,又慢慢变多,最后到了肃州府外的一座坟地。
地下棺材,地上土丘,没有石碑立志,一片邻里合墓景象。
不见报丧鸟的踪影。
找不到就进城吃个早呸呸呸!苏勉正想说天都快亮了,正好一阵风吹来,弄了他满口的灰尘和沙子。
这地方不下雨,水又少,到处都是沙子。
顾北奇掩住口鼻:坟地倒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这地方死气沉沉,本来就是生者不宜久留之地,亡魂遍地都是,实在难找。
第一百四十七章 坟场惊魂宋遇嘘了一声:来人了,别老惦记着吃。
说完,她自己肚子就发出咕噜一声长鸣。
他们找地方将自己藏入黑暗中,看着过来的一男一女,女的上了年纪,男的还年轻,手里提着个包袱。
包袱里有非常细弱的哭声。
是个小婴儿,还有一段脐带从包袱里垂下来。
男人局促不安:娘,能不能不要扔妇人抢过包袱:不行,一个暗娼生的,算怎么回事!再说已经打过一次了,你看都已经没气了!小婴儿确实没有再哭,也没有了动静。
男人争执不过:那放在这里,会不会有狼妇人将婴儿丢在土包上:被狼叼走了更好。
她说完就拉着儿子火速离开,顾北奇连忙上前去看那小孩,却发现是真的没气了。
苏勉提着灯笼照亮:要不要埋了?宋遇摇头:等一等,看能不能把姑获鸟给勾出来。
将小婴儿放在原来的地方,三个人再次躲了起来。
坟地里鬼气森森,已经死去的小婴儿忽然发出一声细细的、幽怨的啼哭声。
他成了灵物。
随后,一个非常浅淡的影子从襁褓中钻出,小小一团,左顾右盼,似乎是要去找自己的母亲。
姑获鸟却还没有出现。
宋遇心里嘀咕,难道它不在这里?正想说让顾北奇和苏勉进城,忽然她身上一个激灵,一股彻骨寒意袭来,方才还看着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又被黑暗所笼罩。
黑暗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危险。
快跑!宋遇来不及多想,冲着顾北奇和苏勉怒喝一声。
苏勉一听她的语气,就知道大事不妙,连忙一把夹住宋遇,迈开两条大长腿,都没空去看顾北奇有没有跟上,风驰电掣般往城门口跑。
宋遇骨头都快被颠断了,身上那种危机之感却没有消失,而是越来越重。
老苏,再快点!苏勉气喘吁吁:我他娘的、又不是匹马!丢弃小婴儿的母子两人也在路上,浑然不觉危险来临,母亲不断和儿子说着什么,似乎是在让他娶媳妇的事情。
他们两个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还未回头,就看到两条人影从自己身边小旋风似的刮过去。
老妇人被吓了一跳,气的骂娘:赶着投胎啊!宋遇回头:你他娘的不快点,就真的要投胎了!话音刚落,只见刚才还平静的坟场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就像是坟场突兀的多了一张嘴,里面充满黑暗,邪气万分,恐怖非常。
这要是掉下去,别说是化骨,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得尸骨无存。
从这张裂开的嘴里吹出来一股阴冷的风,原本有些燥热的天气顿时成了冰窖。
这张凭空出现的嘴,就像是地面撕扯开的一条口子,将人吞了进去。
小婴儿、老妇人、年轻人,无一幸免。
一旦吞噬过后,张开的嘴就立刻合上,开始咀嚼。
但是这里显然不止一张嘴。
越来越多的口子被撕裂,朝着宋遇三人追去。
苏勉跑出了一身冷汗。
他不敢回头,身后也没有声音传来,寂静的仿佛是时间静止了。
越是这样,那种阴冷腐朽的气味就越发让他害怕。
宋遇也心急如焚,好在冲出去一段距离之后,那些裂开的口子戛然而止,没有继续前进。
它们无法无限制的蔓延,最远也只能到达这个距离,就好像它们的根扎在坟场里,让它们无法远离一样。
消失和出现一样突兀。
宋遇使劲一拍苏勉:没事了没事了。
苏勉口干舌燥,感觉肺里放了一个大风箱,喘气喘的浑身上下都痛。
太痛苦了。
他丢下宋遇,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自己虚弱的厉害。
顾北奇也是一样,事情来的太突然,要不是宋遇当机立断,让他们逃跑,他估计已经被吞进去了。
宋遇都不敢往回走: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们飞天见多识广,见过没有?顾北奇摇头:没、没有。
宋遇看着太阳破云而出,心想这下应该没事了:那就是肃州特产了。
肃州人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种特产。
顾北奇对这特产心有余悸:先进城吧,姑获鸟应该是避开了这里,去了别的地方。
宋遇将苏勉搀扶起来:你不行啊老苏,从跑这么点路就站不起来了,这是肾虚的症状啊。
苏勉连呸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刚才这一段路,真是使出了毕生速度,在死亡威胁下,他感觉自己快要腾云驾雾了。
五更已到,这个时辰正是小商贩进城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坟场这边再没有出现其他的动静。
宋遇往嘴里塞了一口大饼卷肉:应该是灵的出现把这玩意儿弄醒了。
一切都是在小婴儿变成灵物之后出现的。
顾北奇把大葱挑出来扔掉:很有可能,得回去和其他人说一声。
宋遇不想回去,想在城里吃喝玩乐:我不回,老苏你呢?苏勉急需要滋补,喝的是红糖甜酒蛋,宋遇笑他要开始坐月子了。
他喝完才道:我要去睡觉。
大白天的,他太困了。
他一说困,宋遇和顾北奇也觉得有点困,干脆找了个客栈,大白天的开房间睡觉。
这一觉直接睡到中午才醒,宋遇抹着眼屎去吃中饭。
宋遇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问伙计:你们这里卖的最好的是什么?伙计看出他们是外地人,骄傲道:那可多了,手抓羊肉,热吃蘸着三合油,冷吃蘸着细盐巴,还有羊羔肉,配上十种药材,三十种香料,爆炒、蒸、煮、烤、炖都行,还有烧鸡宋遇打断他:全上一遍。
伙计看他们三人一眼,狐疑起来:你们三位要这么些?是不是太多了?他们的分量那可是很多的。
宋遇自己饿的眼睛要冒绿光,再一看苏勉和顾北奇也是饥肠辘辘,连忙道:确实少了点,再加三碗牛肉面。
伙计:宋遇焦躁不已:快点啊!伙计默默去了,很快先上来了手抓羊肉,果然是用盆子来装的,扎扎实实一大盆,一点都不带虚的。
三个人齐齐动手,挽着袖子开干,吃到最后,苏勉和顾北奇歇菜,只剩下宋遇一个人在扫尾。
第一百四十八章 白纸街街道上太阳火辣辣的照着,热气腾腾,每一个走过的人都是汗津津的。
不怕冷也不怕热的只有小孩,顶着大太阳在街上乱跑,追卖糖葫芦的草垛子。
很快他们取得了胜利,买回来一串糖葫芦,几个人围着一起分。
分完糖葫芦,糊了一嘴的红糖汁,小孩们又如哪吒似的生出了三头六臂,四处捣蛋。
大街上传来他们清脆的唱童谣的声音。
红伞伞,黄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睡棺棺,然后一起埋山山,埋山山,哭喊喊,大家来家吃饭饭,吃饭饭,有伞伞,全都一起躺板板。
很快就有大人追着他们打骂起来,不许他们胡说八道。
宋遇啃完最后一个羊骨头,叫来伙计:刚才他们唱的是什么?伙计一看桌上竟然吃完了,不由在心里暗暗赞同:这可不能唱,唱了要招鬼的,这些小兔崽子,都不信邪。
宋遇和顾北奇都精神起来。
我们这里有个白纸街,里头到处都是暗娼和赌场,白天不开门,挂灯笼才开门。
伙计一说这个,苏勉也不困了,精神起来。
打牌,他想打牌。
原来里面回鹘败给归义军的时候,里面回鹘女人多,大家都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有个老鸨从拐带了不少汉人女子进来。
这些人都是良家子,被拐卖来的,性子格外烈,宁愿寻死也不愿意在这里遭罪,我听说当时为了让她们听话,这老鸨花了不少功夫。
所谓的花了不少功夫,常年在鸡笼巷这些地方鬼混的宋遇和苏勉都很清楚。
窑主有十大拿:阴、损、毒、辣、坏、凶、狠、真、假、快。
管你什么贞洁烈女,这一套下来,都能脱一层皮。
不过鸡笼巷的女子大部分都是被家人所卖,再加上厢公事所的人也会去,窑主不想招惹是非,都不会买拐带的女子。
这些藏污纳垢之处,有多肮脏无奈,是外人永远无法想象的。
伙计又道:这里面有一个南疆姑娘,打也打了,饿也饿了,就是不从,笑脸都不露一个月,过了两个月才发现这女子竟然是带着身孕的,显怀的时候都四个月了。
当时那个窑主也狠,先是用了马钱子碱给她打胎,没落下来,后来又用了送子药,都没有打下来。
这个时候再打胎,难免一尸两命,窑主不想自己就这么亏了,就跟这女子谈条件,只要她听话,就答应她把孩子生下来,还给养大。
女子就同意了,之后一直摸着肚子唱各种童谣,你们听到的就是其中一首。
后来这女子生下来一个儿子,窑主见是个儿子,养大了也没用,还要白白吃她不少饭,就不干了,趁女人抱着孩子的时候,一把扯住孩子小腿,把孩子给摔死了。
刚出生的孩子脆弱的很,哪里能禁得住这么一下,当时就死了,那女人刚生产过,眼见自己儿子被活活摔死,当场就撞死了。
后来白纸街就闹鬼,经常听到这母子两人在深夜里唱童谣的声音,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后来白纸街就不能去孩子,去一个丢一个。
那些暗娼有的不小心有了孩子,又打不下来的,但凡生产的时候,孩子只要生出来,别管哭的多么响亮,三声过后保管断气。
宋遇问伙计:白纸街现在还有人去吗?伙计道:怎么会没人去,去的人还多了,这鬼也没人见到过,反正都是瞎传,真有假有还是一回事,上回也有客人问我白纸街的事情,人家还特意要去看看艳鬼呢。
宋遇皮笑肉不笑的呵了一声。
狗男人。
伙计又问:怎么,你们也要去猎艳?顾北奇咳嗽一声:去看看。
既然丢了孩子,那姑获鸟兴许不是元保保从敦煌郡带出来的,而是从这里出去的。
伙计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没这么早,你们再到别的地方去溜达一下,白纸街直走再左拐,挂描金红灯笼的就是。
三个人付钱出去,在肃州府城里溜达起来。
肃州风沙大,大部分人都包着头巾,如今是太平时候,街上回鹘人和汉人都有。
一直溜达到将近黄昏,他们就在白纸街外的油茶馆子吃晚饭,正好能看到里面的动静。
就在他们在里面吃喝的时候,街口忽然敲响了一声铜锣。
暗娼们要开始点灯花了。
她们花枝招展、轻装上阵,从昏暗逼仄的屋子里出来,由各自的窑主领着,站在门口,点起灯火。
这一条街道之上,陆陆续续挂起红色灯笼,一片通红。
不论酷暑严寒,都是如此,点起灯花,她们就不再是此世中人,只是一个玩物罢了。
宋遇横竖穿的是解密司的衣服,扎着个道姑头,喝完最后一口油茶,大摇大摆的进去了。
打头的两三班暗娼见了她这样的小黑个头,都不禁发笑,等苏勉和顾北奇跟了过来,她们才起身招揽客人。
苏勉虽轻易不肯献出自己的清白,但是在这种地方也是如鱼得水,又长的一表人才,很快就被人拽进屋子里。
顾北奇相比就惨多了。
他只去过醉今朝这种地方,哪里知道这里的女子有多难缠,很快就被一个女子哭哭啼啼的抓住,说自己想要从良。
顾北奇听的为她掬了一把眼泪,已经忍不住要从口袋里掏钱了。
宋遇就站在他跟前:爹,你这样娘会打死你的,钱袋子还是我来守着比较好。
她说完,顺势就将钱袋子挂到了自己腰间。
顾北奇被她叫了一声爹,觉得自己顷刻之间短寿十年:啊?啊,是、是吧。
原本哭哭啼啼的女子一见钱袋子被宋遇抓的死死的,眼泪一抹,换了张脸,就走了。
顾北奇摸不着头脑:她不是要从良吗?宋遇站在门口等苏勉:暗娼为了从客人钱袋子里掏出钱来,有一套手段,叫做窑门九绝,掐、打、拧、锤、咬、哭、死、从良、跑,从良只是其中一绝。
顾北奇:你为何如此熟悉。
苏勉很快就带着一脸的胭脂印子出来了:在后面,那地方现在还开着,老鸨都还没死。
他顺便还问了下哪里能打牌,得知这里风水不好,赌场搬走之后,很是失望。
第一百四十九章 小屋三人过五关斩六将,总算是见到了那位老鸨。
老鸨已经上了年纪,脸上扑再厚的粉也遮不住皱纹,一张脸尽显尖酸刻薄。
老鸨扫视他们一眼,宋遇三人在她眼里能够变现的银子并不多:你们要打茶围?那你们来错地方了,不过只要给够我银子,也不是不行。
苏勉对着这张老脸,实在使不出美男计,干脆取出二十两银子:够不够?不够我们就去别家。
暗娼都是薄利多销,一晚上能收二十两,已经算很不错了。
老鸨看过银子,转变脸色,皱纹笑成了菊花褶子:三位请进。
姑娘们听说今天晚上他们三人包了,只喝茶闲聊,都松了口气。
老鸨悄悄离开,不在这里惹人烦。
三个姑娘都是汉人,端茶倒酒:你们是哪里来的?苏勉道:汴京。
红衣服姑娘道:我也是汴京人,真是想家啊。
绿衣服姑娘倒了一杯酒:不要提这些事情啊,喝酒吧。
宋遇已经趁着她们不注意,悄悄溜走了。
这里有后门,后院是小厢房五间,亲亲热热挤在一起,挤出了一种不分你我的狭窄之感。
宋遇感觉这些小屋子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这么小的地方,但凡来个壮汉,都能把墙壁顶出来一个大洞。
接客的地方好像是在外头,不在这里,这里面一股霉味,显然是荒废了。
苏勉和顾北奇很快也借着撒尿的由头来了,他们两人多喝了几杯,就开始勾肩搭背,如胶似漆,只差没睡一个被窝了。
顾北奇默默将周围情形都看在眼里:苏兄,外面我实在招架不住,你就说我醉倒了睡在这里了。
他不是花丛老手,暗娼不用窑门十绝,一绝就能让他应付不来。
苏勉拍拍他的肩膀:得,交给我吧,宋遇呢?他正想四处找找宋遇在哪里,结果正对面忽然龇出来一口白牙,差点将他吓得坐在地上。
宋遇晒的太黑了,如今已经能和夜色融为一体。
苏勉啪的一声在宋遇脑袋上抽了一掌:要死啊你,不吱声,你再这样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粪坑里。
宋遇嘿嘿一笑,伸出一只手,悄悄的要去掐他。
苏勉这回看清楚了,连忙避开她的毒手,跑外面去了。
片刻之后,外面响起了搓麻将的声音。
顾北奇听着这声音,心想苏勉也是个奇人,来这种地方都能消极怠工,摸上两圈麻将。
宋遇拍了拍顾北奇的胳膊:姑获鸟不在这里。
估计闹鬼的也不是这里,搞不好是这老鸨为了生意,故意这么说,吸引那些猎奇的人过来。
顾北奇摸着下巴:狡兔三窟啊。
宋遇疑惑:你说啥?顾北奇怕她突然讲究起学问来,连忙摆手:没、没说什么,我们去别的地方再找找,这条街不小。
两个人直接从后门翻了出去。
街上人多了起来,大多都是火急火燎的,门还门进,裤腰带先给解了。
两人在一片酥胸和大腿里穿出去,宋遇险些被两个肥臀夹到窒息,好不容易钻出去,她就和顾北奇抱怨:都他娘的瞎了眼看不见我吗!顾北奇不敢接话茬,怕她记仇,默默别过头去:咦,这女人是不是你看她肚子。
宋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个肚子微微发胖的女人被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挟持,往这条街的尽头去了。
宋遇顺势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怎么像是吃多了?她肚皮也是鼓鼓囊囊的。
顾北奇心说你一个人吃了一条羊腿,鼓起来很正常,除你之外,没人能这么个吃法。
他再次岔开话题:应该是怀上了,走,跟过去看看。
两人夹杂在女人堆里,不甚打眼的跟了过去,很快就看到了一座黑咕隆咚的小屋。
被架着的女子带着哭腔,害怕的哀求起来,但是架着她的两个男人毫不在意她的哭声,一手捂住她的嘴,继续往里面拖。
到了这里,红色灯笼不再挂起,只在屋子里点了一盏油灯。
这屋子乍一看只是不热闹,可是宋遇和顾北奇看起来,却另有古怪。
整个屋子都现出一股阴暗之气,稍微靠近一点,就有了阴凉之感。
种种容易被人忽略的诡异之处,捕灵师则是看的十分清楚。
不管是姑获鸟还是其他的东西,都在这里面拥有一席之地。
嘎吱一声,门打开,里面坐着刚才那一家的老鸨和另外一个中年妇人。
两人正在全神贯注的打叶子牌,并没有发现外面多了两条尾巴。
绑那里去。
老鸨随手指了一下板凳,又去看牌。
被架着的女人泪痕不断,挣扎不开,叫嚷不出,目光很是绝望,等她被绑好之后,两个男人就大步离开,不再在这地方停留。
他们也没看到趴在窗户下面的两只壁虎。
女人自知自己逃不掉,见没人再来捂住自己的嘴,忍不住哭道:饶了我吧,我是真的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他说一定会来娶我的。
老鸨甩出去一张牌:骗你的。
女人脸上一瞬间显出了几分傻相:不、不是的,他说他是真心的。
老鸨冷笑:蠢货。
真的——是的,他说挣了钱就来给我赎身!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宋遇捅开窗户眼,往里面张望,两个人打牌结束的很快,将牌一扔,老鸨端着一碗药走了过去。
女人闻着药味,立刻呕了一声,极力的拱起身体,想要将自己的肚子给护住,但是绳子绑的太紧,这一点努力没有任何用处。
另一个妇人笑道:傻子,我们这是为你好,你想想阿眉,拼死拼活生下来了,最后能怎么样,最后还不是把孩子抱走了,哪里真能娶你,我们这样的人,没这个命。
女人犹自不肯信:不一样!他不一样,他说了会对我好的,我们已经相好很长时间了!老鸨露出一点鄙夷:那又怎么样,你以为一脚踏进了这个门,还能再洗干净出去从良?你当自己是汴京的头牌?就是汴京的头牌,那也没见从良的。
她说的都是心里话。
女人瑟缩一下,不敢再多说,低声道:可是孩子、孩子总能生下来,我给你们卖一辈子的命!给我留下孩子吧!第一百五十章 过去老鸨听到这里,已经不想再听。
孩子有什么用,不过是一团死肉,打了干净,我告诉你,苦瓜藤上结苦瓜,生下来也没好日子过的。
她说着,就将那一大碗浓浓的药汁往女人嘴里灌。
药汁是黄褐色的,在灯火照耀之下流淌着邪恶的光。
女人口唇紧闭,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将这碗药喝下去。
药苦,活着也苦,这一辈子,从生到死,似乎就不会好过,苦瓜藤上结出来的,确实也是苦瓜。
但是孩子,孩子已经会动了,他就在肚子里,努力的汲取每一口饭菜,他想要活。
呜、呜呜——不要妇女上前帮忙,用筷子将她的嘴,趁着这时候,迅速的往里面灌药。
呛咳之声不断,一碗药撒了不少,剩下的都灌了进去。
女人痛苦的哭喊起来,然而等了片刻,并没有嚷嚷着肚子痛。
妇人问老鸨:是不是太久没用,你记错方子了?老鸨摇头:不可能,这方子我都用了多少回了,每次都有那么一两个打不下来的,用点别的手段就是了。
她经验丰富,以前白纸坊每次都有一些人不守规矩,后来提前用药,就没再见过。
这一个,算是漏网之鱼。
老鸨拿一条帕子将女人的嘴塞住,从墙角拿出来一根长棍。
女人双眼瞪的滚圆,拼命挣扎。
棍子高高扬起,就在顾北奇打算冲进去的时候,隔壁屋子忽然传来一声陀螺咕噜噜转动的声音。
老鸨和妇人同时变了脸色,打开中间这扇门。
屋子里黑洞洞的,没有看到陀螺或者其他东西,老鸨捧着油灯进去转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看到。
妇人不由自主的放低了声音:不会是那个吧,还没生的时候,不就给准备了陀螺吗,还是在这里老鸨脸色铁青:估计是哪个杂货郎带了东西进来,别疑神疑鬼,多少年了!妇人一想也是,真要出事,早就出事了。
哪里还能等到现在。
虚惊一场,事情还要继续办,她再次举起了棍子。
然而这一次又响起了声音,这次声音不是从隔壁屋子里传来,而是从头顶上传来的。
是孩子轻巧嬉戏的脚步声,只有几岁的小孩才有这种脚步声,哒哒哒的很是欢快。
嘻嘻这边房屋鲜少有阁楼,就算有,也十分逼仄,只用来堆放杂物,并不会有人进去。
更何况是小孩的嬉戏声。
嘎吱,刚才被老鸨关上的门自行打开,只开了一半,却能看到里面传出来的陀螺落地之声。
宋遇和顾北奇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静候其中灵物出现,不知是姑获鸟,还是以灵之身缓慢成长的婴灵。
然而等了片刻,屋子里没有任何东西出来,只有陀螺声在不断响起。
屋中黑暗正在不断变化,如同雾气。
妇人害怕:要、要不换个地方,改个时间老鸨也有一丝不安,但是狠厉惯了,还是觉得这是自己手下姑娘们在装神弄鬼,就是为了救人。
她刚想说没什么好怕的,然而话还没从喉咙里出来,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有东西在扯她的腿。
旁边的妇人被她这一声尖叫吓个半死,就连外面的两个人也都是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地上又他娘的长出嘴来了。
老鸨缓慢的低下头去,什么都没有。
但是刚才,分明有一个冰冷黏腻的巴掌,落在了她腿上。
她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将裙子拉起来,映着灯火一看,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过去。
白净的腿上有一个青黑色的小巴掌印。
你别吓我啊,你没事吧!妇人都不敢蹲下去看她,叫了两声,见她没有反应,匆忙往外跑去。
妇人推开门,往外迈步,可是没想到推开门看到的,竟然还是同样的情形。
屋子里的女人、倒在地上的老鸨、半开的隔间房门,陀螺转动的声音,一模一样。
她茫然四顾: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出不去。
宋遇和顾北奇也发现了问题,他们两个没办法进去,里面发生的一切他们都能看到,就是进不去。
不是鬼打墙,而是整个屋子都像是灵物,已经一口将里面三个人吞下了。
很快,这妇人就反应过来是有东西在作祟,心里怕的厉害,一边哆嗦,一边哭求:让我出去吧,跟我没关系啊,冤有头债有主,谁害的你你就去找谁吧!被绑在凳子上的女人看着这一切,也吓得肚皮紧绷,一阵阵发疼:呜、呜呜使劲将口里的东西吐掉,她放声喊了一声痛。
好痛。
好像肚子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一样,一阵一阵发紧,下面一阵温热,血流了出来。
老鸨醒了过来,从地上爬起,破口大骂,然后冲到门口,将门使劲一推,就要出去。
一样的,还是一样的!根本就没有出去!她又去开窗,可是从窗户往外看,也是同样的情形。
情急之下,她竟然伸手推开了隔间的门,那一扇半开的门后面原本是黑暗沉沉,就在她推开的一瞬间,忽然灯火通明。
屋子里的味道令人烦躁,是血腥气和汗水的味道,地上伴随着污血的是淡黄色的水。
老鸨看到了四十多岁时候的自己,毫不留情扯住孩子的小脚,一把将他从母亲怀里拉扯出来。
她扯着孩子狠狠往下摔,砰的一声闷响,是孩子大头朝下,砸在地面的声音。
床上产妇惨叫一声,僵直住身体,牙关紧闭,晕了过去。
床底下伸出来另一只手,钻出来另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她趴在地上,因为疼痛扭曲着身体,从嘴里不住的呕出药汁来。
老鸨已经不记得她是哪一个了。
白纸街从前这样的女人一大把,全都送到这间屋子里来落胎,送子药、马钱子碱、红花,这些还打不下来,就用木棍打肚子,一直到打下来为止。
整个屋子都成了鬼屋,不管她往哪里走,都推不开逃出生天的门。
她很慌张,也很害怕,知道自己造孽很深,而且这些女人有许多都是她拐带回来的。
肃州这里,从前有不少来寻亲的汉人女子,这些人只要一落单,就如同落入了狼窝。
第一百五十一章 重手重脚老鸨花着钱,寻摸了许多闲汉,只要他们将这些落单的女子送过来就好,剩下的事,就是她来干。
不过哪怕是被鬼影逼着,她也不后悔。
在这种下三滥的地方,她不去吃人,人就要吃她,谁吃她她也不知道,反正她就是要踩着别人的尸骸活下去。
她一边仓惶躲避鬼影,一边在嘴里零碎的叫喊,被她摔死的,打下来的婴孩们追着她跑,女人们也追着她跑,将她吓了个魂飞魄散。
屋子里越来越暗,灵物不分敌我,将里面三个大活人全部吞了下去。
大嘴一张一合,然后一切恢复原状,屋子还是那间屋子,灯还是那盏灯。
只是少了三个人。
宋遇蹲在窗户下,不由感慨:肃州还真是——人杰地灵啊。
她说完暗暗可惜,老苏竟然不在,没听到她的妙语。
顾北奇心想你这四个字,用的倒是挺合适。
外面还是一片欢声笑语,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异样。
顾北奇没了进屋的打算:这屋子本身就已经成了灵物吧,被这么多怨气附身。
宋遇刚想说应该是,忽然就发现天上掉下来一条蛆虫,正落在顾北奇脑袋上。
嗯?顾北奇伸手一摸,差点吐出来,抬头一看,就见姑获鸟出现在他们头顶,盘旋一番,旁若无人的落在屋顶上,化作一位产妇,俯身去看屋子里。
屋子里有小孩的哭声。
宋遇两人默默将自己藏在黑暗里,不动声色,以免惊动姑获鸟,又将它吓跑。
屋子是陷阱,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就是诱饵。
姑获鸟从房顶上溜下来,背着它身上那一袋婴儿尸骨,打开了门。
门一打开,婴儿嗷嗷待哺的哭声越来越重,不断刺入姑获鸟的耳中。
宝宝不哭娘来了,宝宝不哭分明察觉到了危险,但是姑获鸟还是毅然决然的走了进去。
房门合上,姑获鸟进入灵物腹中,被直接吞噬,连带那些孩子的尸骨都没有留下。
地上只留下了一层金色的东西。
宋遇趴在窗户边上,看着那一层东西,脑海里忽然飘过一个念头,想要进去仔细查看。
但是她身上有灵物,进去会不会激发这屋子的食欲?之前进去的那两个男人没事,要不于是她和顾北奇又回去找打牌的苏勉。
苏勉头都没抬:三条出去?等我打完这一圈。
他都没问出去干什么。
打完这一把,三个暗娼依依不舍送他出去,苏勉这才问:干嘛去?宋遇将他带到那座鬼屋前面:地上那个金粉看到没,你进去一趟包一点出来。
苏勉因为今晚这一手牌打的漂亮,并没有多想,直接推开门,包了一包出来:就这?宋遇接在手里:就这,你打牌去吧。
苏勉对着这几个门外汉打牌没什么太大的瘾,跟在她后面:这东西有什么用?宋遇没回他,嚷嚷着要回元保保那里去,出去一看,马也叫人偷了。
顾北奇走路,宋遇骑着苏勉,三人走一阵歇一阵的回到村子里,顾北奇去和其他人说事,宋遇则盯着这一包金粉。
这不是真的金子,就是颜色像,金灿灿的,好像是熔炉里的黄金,不带一丁点杂色。
这东西,怎么这么眼熟?她冥思苦想,搜肠刮肚,差点想把自己的脑子给掏出来找一找。
好在她记性还不错,不必去掏脑子,也想了起来。
是鬼符咒上面画符咒用的东西。
她当时用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弄出这个颜色来,现在看来,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颜料,而是灵身上的东西。
看样子,姑获鸟确实是从敦煌郡跟随着元保保出来的,而敦煌郡的灵物,身上很可能就带着这样一层金粉。
想到这里,她觉得这一趟来肃州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踏一个陷阱,那也值得。
一想明白了金粉的由来,她就开始哈欠连天,挨着枕头就睡着,外面苏勉还在和元保保喝酒。
第二天日上三竿,宋遇被食物的香气叫醒。
她和猫似的抻了一个长长的懒腰,爬起来就往厨房跑,里面在弄油炸鬼。
一个个面团在滚油里冒泡浮动,然后不断膨胀,最后胀大到了无法再继续的地步,就小小的噗了一声,炸开一个小洞。
油香热气从小洞往外冒,让人甚至想伸手下油锅捞一块出来吃。
元保保看她眼睛里又冒绿光,赶紧翻了个面,给她夹了一块葱油饼出来。
宋遇咔嚓一口下去,葱香的气味一直冲入天灵盖。
好吃。
为什么只炸这么点啊?元保保不知道她要吃多少,又估摸不准她的胃口,于是试探着问她:你想吃多少?宋遇两口解决掉手里的:一百个吧。
元保保:不是他不给炸,这地方时常闹干旱,想吃几片绿叶子都为难,更何况是小葱。
宋遇见他为难,就道:那你再给我两个,我吃完再吃点别的。
元保保松了口气,看她吃完四个葱油饼,又出去溜达,心想这一溜达,又是白吃了。
宋遇溜达到了苏勉屋子里:老苏,吃早饭了老苏。
苏勉喝的醉醺醺的,迷迷糊糊,不知道来的人是宋遇,以为自己还在白纸坊躺着:给我擦把脸吧。
宋遇一听他这没有道理的要求,裂开嘴无声的笑,伸手去拧了一个帕子过来,给他擦脸。
这时候苏勉已经看清楚了来人是宋遇,心里吓了个半死。
他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叫宋遇给他擦脸!要哪里是擦脸,简直就是在扒皮啊。
宋遇重手重脚的给他擦脸,不仅手重,还擦的十分仔细,手指头顺着耳朵眼往里捅,苏勉感觉自己脑浆子都要被捅出来了。
他连忙抓住宋遇的手:我自己来自己来。
宋遇不乐意了,一帕子蒙在他脸上,用力去给他擦眼睛,眼珠子都要按出来了。
苏勉疼的哎哟一声:你他娘的是练了铁砂掌吗!这一下他也躺不住了,一把拎起宋遇,将她扔了出去:烦人。
宋遇百无聊赖,到处烦人,将所有人全都闹了起来,围在一起吃早餐。
姑获鸟的事情既然解决了,他们也该往敦煌郡去,趁着现在还不乱。
元保保不打算和他们一起,启程回凤翔府,宋遇六人继续往前,一路上除了宋遇终于无法忍受文闻的阴阳怪气,和他打了一架,一切相安无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 石窟这里倒是一片绿洲。
绿洲好像一把扇子,悄然展开。
在西面,全是大风沙,那些沙子好像有生命一样,在风力之下缓缓流动,而绿洲北面,又全是戈壁,风在这里就成了一把刻刀,生生在石头上凿出无数刻痕来。
过了绿洲,就到了戈壁滩上,这里石窟众多,密密麻麻,到处都是,就连人际罕见之处,也突然生出了那么一座黑洞洞的石窟。
里面不知有无人踪,总之眼下看,是一点迹象也没有,就好像这些石窟就是平白无故的开凿在这里,摆来看的。
就在几个人被眼前这些数量众多的石窟震惊之时,忽然从一座石窟中传出来一声念佛的声音。
有和尚在里面苦修?随着第一声响起,紧接着四面八方都传来了令人震惊的佛号之声。
这些声音单独响起时,在这广袤苍凉之地,显得无力而且脆弱,可是一旦合在一起,就显出一种与众不同的力量和神圣。
就好像能够驱赶黑暗中的一切。
等到念经的声音低下去,消失不见,这里又安静下来。
贺神用袖子蒙住嘴,免得说话吃进去沙子:这、这里面——应该有一个可、可以通到和灵物相关的石窟。
文闻冷笑一声:这里有六百多个石窟,你可以一个一个的找。
贺神心想你他娘的真是欠揍。
顾北奇怕他们又打起来,连忙打断他们:先找一个进去看看。
他们运气还算不错,找到了一个空置的石窟,石窟是僧侣修行、居住的地方,也是埋骨之地。
墙壁上空空如也,并没有彩画。
顾北奇并没有一个个去找的打算:今天就在这洞窟里休息,明天早上出去找个向导。
这里并非荒无人烟,来的路上他们就已经看到绿洲中的一汪清泉,离水源近的地方,一定会有人烟。
宋遇闲不下来,坐在石窟里也坐不住,和贺神递着话聊天。
贺神结结巴巴的说起自己在这里遇到画皮的事情。
他有意将自己飞天大盗的形象进行美化,想塑造出一个拥有侠义心肠的侠盗,第一次面对画皮时,他又是如何的冷静聪明,最终逃过一命,还成为了捕灵师。
奈何他一直在不停的结巴,说任何话都挽救不了他猥琐气质,因此毫无信服力。
文闻听了都冷笑连连,从这笑声中就能看到嘲讽。
而宋遇听了之后,心想这小子十有是逃命的时候不小心踩中了不知什么原因变得虚弱的画皮,难为他编造出这么一段来。
贺神被笑得一张脸通红,哼了一声,出了石窟,决定在外面溜达,不想和这些人共处一室。
尤其是不想和文闻。
宋遇和苏勉勾肩搭背,也跟了出去。
那小石窟,里面倒是五脏俱全,但是地方也就那么点大,宋遇都坐到灶台上去了。
在洞里听了一通贺神那一番话,外面已经入夜,明月如同玉盘,清光四射,照的天地一色,绿洲之中几点灯火宛若残星,衬得夜色格外明亮。
三人再往远望去出去,便是一望无际的沙漠,明月如霜,当真是清丽无比。
贺神不由感慨:这、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灵物?这看起来确实是不会有灵物出没的样子。
宋遇蹲在地上和苏勉打石子,头都没抬:这里怎么不会有。
在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一声佛号,三人回头望去,原来是一位和尚从石窟中出来赏月。
阿弥陀佛,几位远道之客,不知道来此所为何事?宋遇听他没念经,先松了口气,丢掉手里的小石子,回头看他。
这和尚和大相国寺的那些和尚截然不同,僧衣赤脚,骨瘦如柴,但是一双眼睛却很亮。
她对这种能够在这里挨饿受冻的和尚都很敬佩,毕竟饿起来那叫一个抓心挠肺,要长期的这么饿下去,她认为还不如去死。
苏勉怕她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连忙道:大师,我们是来看这里的壁画的,不过还没找到。
和尚笑的十分和气:原来如此,我倒是知道一出壁画,不如等这月色隐去,我带你们去看吧。
宋遇天生的没有诗情画意,不知道一个破月亮有什么好看的:现在就去啊,这月亮一晚上都挂在这里,等它不见了,岂不是要等到天亮。
和尚摇头:很快。
宋遇皱眉,抬头望向天空,这大好的夜色,一朵乌云都没有,月亮还会自己掉下去?她这脑子里的疑惑还没有想完,忽然就见到天边飘了一片乌云。
说是乌云,也不太像,倒像是一层雾,灰蒙蒙的,慢吞吞涌入天空,将这一片的月光给遮蔽了。
贺神悄悄拉了一下宋遇:是、是灵!宋遇拍开他的手:不危险。
一点都不危险,无非就是遮住了一点月光,而且也遮的不是很严实,好像一层纱。
这一层纱搞得月亮含羞带臊,没了看头。
和尚低声念了几句经文,脸上神情虔诚而且敬畏:这东西我们称之为‘驱光’,每到夜色明亮的时候,就会钻出来。
苏勉心想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连天上都带着古怪。
宋遇问和尚:壁画在什么地方?和尚往前面带路:贫僧也只知道一处,这里石窟无数,大的石窟能够三进的宅子那么大,而小的又只能容纳下一个人,古往今来,开凿石窟的人太多,有些还已经被埋葬了,我们也很难知晓。
说完,他就先和苏勉讲起了经文,大有劝苏勉斩断三千烦恼丝,跟随他一起苦修的意思。
苏勉笑的脸皮僵硬,快要抵挡不住他的舌灿莲花。
贺神在后面和宋遇叽叽咕咕,和两只麻雀似的烦人。
大、大和尚从来不劝我们,只、只会超度。
还会吃人。
也、也是,哎,大和尚死、死了,还怪想的,我这辈子——是做不成和尚了。
我们只要放下刀,立刻就能成佛,不用苦修,这是捷径。
贺神总觉得宋遇这说法有点不对劲,可是又好像有点道理:是、是哦。
他们两个叽叽咕咕的说了一通,说完的时候已经到了。
这里是个禅窟。
洞窟还算大,和尚进去点了油灯,看的出来常又人来参拜。
内壁绘有菩提树和比丘尼,中间是一座禅床,上面塑着一位高僧坐相,并未见到飞天。
第一百五十三章 加倍快乐宋遇一肚子的热情,对着这些佛像无从散发,又看不懂墙上那些红红绿绿的东西有哪里好看,垂头丧气出去了。
还是去找个向导吧。
这和尚就是想拉人入伙的。
顾北奇就在洞窟门口等着他们:你们去哪里了?贺神伸手指着月亮,开始说灵物和禅窟的事,宋遇百无聊赖,哈欠连同,人还没进去,突然眼前一花,就看到自己眼前站着一个黑影子。
黑影活着的时候她熟悉的很,死了之后却是有点辨认不出,看了半晌,她才疑惑着问了一声:许墨?不怪她眼神不好,实在是许墨保持了生前最后一刻的模样,满头满脸的血,脑浆子都出来了。
许墨做鬼已经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生前之事已经忘了许多,只记得最要紧的那一件。
他要来找宋遇这行人给他报仇。
你、你不会又、又招鬼了吧。
贺神也看到了这条鬼影。
许墨张嘴,嘴里也是血:都死了,都被吃掉了。
他说的不清不楚,让人着急。
文闻和王占也出来看起了热闹,王占眯着眼睛,没看到鬼影,倒是文闻低声道:我来。
文闻突然这么积极,宋遇第一反应就是他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
贺神也奇怪的看着他:你、你脑子不会——被门夹了吧。
除此之外,他们想不到任何理由文闻突然这么主动表现自己的原因。
文闻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只对顾北奇比较客气:我身上的灵物能知道他死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贺神嘿嘿一笑,悄悄在宋遇耳边嘀咕:感、感情是个跳大神的,难、难怪不好意思出、出手。
宋遇毫不留情:你贺跑跑还有脸笑别人。
贺神顿时觉得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再跟宋遇说话,他就是个傻叉。
文闻没理会这两个欠货,而是在顾北奇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顾北奇点头答应之后,他就站在许墨面前。
随后他身上就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
他脸上出现了被受折磨的痛苦,就好像有什么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挣扎,准备破壳而出。
脸色也逐渐灰白,就连累累疤痕,也变得更加恐怖起来。
原本属于活人的气息迅速消散,他的身体和气息都逐渐变得冰冷僵硬,四周也更加阴冷,一股腐烂气味直冲众人鼻尖。
这种气息以及带来的阴冷之感,都让他们非常熟悉。
灵出现了。
不仅出现,而且彻底掌管了文闻的身体。
文闻的魂魄则沉寂到了不知道的地方。
在他面前,许墨动都不能动一下,影子越来越淡,最后被他吞吃干净。
就在他吃掉许墨的一瞬间,顾北奇忽然放出了一只飞蝗。
通体翠绿的飞蝗展开翅膀,冲向天际,发出清脆又嘹亮的叫声。
哔——这一声叫声几乎穿过了云层,在空旷的戈壁滩上格外响亮,没有受到任何阻挡,顾北奇还没来得及收回来,它就已经被云层吞没。
就在这一声叫声过后,文闻一个哆嗦,醒了过来。
他身上的灵物比较奇怪,只要出现,就很有可能对他取而代之。
所以才需要顾北奇用飞蝗的叫声来叫醒他。
宋遇皱眉:飞蝗的叫声……飞蝗的叫声非常独特,具有一种他们说不出来的穿透力,不仅能唤醒人,也能唤醒灵物。
尤其是飞蝗单独一只叫起来的时候,就好像是为了寻找同伴,这声音会格外高亢,能够传出去很远。
难怪文闻要悄悄的和顾北奇说,宋遇是绝对不会答应放出飞蝗的。
顾北奇见宋遇脸上写满了不高兴,解释道:这里到处都是灵物,相互之间也会吞噬制衡,问题不大的。
王占也点头:是啊,而且这只有一只飞蝗,像阴蛇那样大的灵物,也叫不醒。
宋遇没想到顾北奇和王占一大把年纪了还在盲目乐观,直言不讳:要是再叫来一群飞蝗呢!顾北奇和王占傻眼了。
这……还好这里并没有飞蝗出现,文闻打断他们,开始说自己从许墨魂魄中见到的事情。
魖、万澜宗、老凤凰,三个人把许家灭门了。
这个消息,倒是抵挡的过飞蝗带来的损失。
顾北奇对万疯子那是心有余悸,光是听到万澜宗这三个字都感觉要糟,这一趟看样子他们是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还有那个魖,作为一个灵物,和人混迹在一起,为的什么也没人知道,总感觉所图甚大。
他不由抬头去看宋遇:看来我们得加快速度,赶在他们前面把事情办完了。
宋遇对万澜宗的到来十分兴奋:走什么,我们又找不到地方,干脆把万澜宗给绑了,严刑逼供,问出来壁画所在,总比我们一个洞窟接一个洞窟的找好吧,再说他们来无非就是来害我们,正所谓明……老苏我想说什么?苏勉翻个白眼: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宋遇将巴掌一拍:就是这样。
他们来之前就已经猜到这里会有陷阱,但是具体会发生什么却不知道,这下有了人质在手,大家一起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岂不是加倍快乐。
万澜宗快乐不快乐宋遇不知道,但是宋遇很快乐。
顾北奇觉得这主意倒是不错,万澜宗偷偷摸摸跟了这么一路,所图必定不小,放到眼皮子底下还放心一些。
贺神插嘴:怎、怎么抓万澜宗,他、他比泥鳅——还滑溜。
宋遇瞅一眼苏勉,很有主意。
为了等万澜宗三个人进入敦煌郡,他们就在这里休息起来。
文闻和王占一有空就找石窟,宋遇闲出屁来了,决心去沙漠溜达一圈。
贺神非要跟着一起去,顾北奇拦都拦不住,只能任凭三个年轻人出去。
不过宋遇三人显然低估了风沙的威力,差点给活埋在沙子里,还是苏勉个子高反应快,从沙子里把宋遇刨出来,拎起来就跑。
在逃跑一事上,贺神遥遥领先,离开大风暴,才回头看了一眼宋遇和苏勉有没有跟上。
不看还好,这一看就吓了一跳,两个人已经跑出来了,但是风中却被卷起了许多白骨。
宋遇此时被苏勉夹在臂弯之中,五脏六腑都险些被挤出来,见贺神忽然一脸傻样,也费力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看,她也有些傻眼。
第一百五十四章 狗扯羊皮宋遇傻眼的并非是眼前的这些白骨。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条路乃是一条通往西域的必经之路,商人逐利,埋骨于此,不算新鲜事。
让她傻眼的是风暴中那一层黑压压的鸟。
夜枭?在风暴之中,还有许多夜枭,正在对风沙卷起的死亡气息不断追逐。
是万澜宗已经到了?还是这里本来就有这么多的夜枭?苏勉没有回头,但是见宋遇和贺神两人都盯着自己身后看,已经是毛骨悚然。
他以为这场大风沙卷出来一个大灵物,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跑的更加卖力。
好不容易脱离危险,三个人蹲在安全的沙丘上一动不动,都感到腹中饥饿和口中干渴。
贺神见宋遇还在盯着落到地上的白骨看,以为她这是被大风给吹傻了。
不过这风也确实够大,要是他有根绳子,都能把宋遇拴起来,当风筝放了。
回、回去吧。
宋遇看了一眼夜枭:行,回去吧。
夜枭都出现了,万澜宗必定已经不远,她得回去守株待兔了。
然而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已经跑的迷了路,要是夜晚还能辨认方向,这大太阳底下,除了沙子还是沙子,他们什么都看不清楚。
苏勉目力甚好,眺望一番,就指着波光粼粼的一处问他们:那里是不是有水源?宋遇和贺神看过去,果然看到一除绿意盎然的地方。
苏勉又道:难道这里就是敦煌郡鼎鼎有名的药泉?贺神干的嗓子眼冒烟:下、下去看看。
三人连滚带爬下去,到了地方之后都感觉自己是回到了汴京之中。
这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湖光山色,相交辉映,旁边竟还有一座极大的古刹,不知是什么年月修建在此处,这一座古刹屋宇错落有致,站在外面都能闻到里面的香火气息。
泉边还有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汉渥洼池,旁边写着四面风沙飞野马,一潭之影幻游龙。
三人先俯身在泉边开怀畅饮,直喝的肚子鼓胀,才爬起来进寺庙一观。
这里头也有僧侣,见了宋遇三人也不上前,依旧自行其事,任凭他们好奇参观。
娘娘殿、龙王宫、菩萨殿、药王洞,应有尽有,里面塑了许多泥像和彩绘,还有一些石碑。
第一泉、半规泉、势接昆仑、掌握乾坤写什么的都有。
这都是文人骚客留下来的。
宋遇没看出什么明堂,和贺神组成没文化二人组,出来树荫下歇息了。
两个时辰过后,他们就听到驼铃之声传来,跑出去一看,是顾北奇听到风暴声音,前来找他们的。
见到这地方,大家先是一楞,随后就把宋遇抛在脑后,自行参观起来。
等回到石窟,已经是夜晚。
六个人全都累的跟狗似的,只有宋遇和苏勉还能去水源处守株待兔。
这里的泉眼和白天看到的那一处比起来,简直是简陋粗糙到了极点。
而且从周围的痕迹来看,这里正随着干旱在不断消失。
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变成一块洼地,一滴水也不会留下。
两人在这里无所事事,开始狗扯羊皮。
老苏,你对我这么好,我又没给你什么,你是不是心里爱我,又不好意思说啊?我爱傻逼。
你就是死鸭子嘴硬,我看你要是不娶我,你这个感情很难收场。
是,我对傻逼有感情。
那你就是爱钟离清咯?可钟离清也不是个断袖啊。
我是断袖。
宋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承认了?苏勉忍无可忍:大傻逼。
宋遇自认为自己已经发现了苏勉的真实面目,心里很是感慨,心想原来不是自己没有魅力,而是老苏他不喜欢这一类的。
两人继续闲扯淡,扯到半夜,宋遇忽然嘘了一声。
有脚步声过来了。
听这脚步声,铿锵有力,来的必定还是个壮汉,不知道是路过的商人还是什么。
很快,这人就虎背熊腰的露出痕迹来,宋遇借着夜色一看,竟然是老凤凰。
她背着两个水囊来打水。
宋遇有点犹豫。
是抓住老凤凰逼迫万澜宗,还是跟踪老凤凰抓住万澜宗。
抓老凤凰吧,万澜宗看起来对这位女中豪杰并没有多爱,可是抓万澜宗吧,又不好抓。
看起来好像还是抓老凤凰更靠谱点。
她对着苏勉比划,苏勉心领神会,是要他去抓这位体格健硕的女子,一时也有点犯难。
高手过招,难免有所损伤,看起来还是打暗棍比较好。
他想好计策,就整理衣衫,出去施展自己的美人计。
凤姑娘。
老凤凰正要打水,突然听到后面有个人叫她凤姑娘,差点激动的栽进水里。
自打她从娘胎里出来,长得稍微大一些,露出这一副丑相,就没人叫过她凤姑娘。
一般人都是从大凤、老凤、傻凤、胖凤中选择一个。
她激动的回过头去,一看叫她的人是苏勉,就恶声恶气起来。
你不是死矮子的走狗吗,想干嘛!苏勉已经看出来她晒的比宋遇还黑,整个人都成了一块扎实的秤砣,神情又严肃,真是让人望而生畏。
这么一想,他忽然想到万澜宗和她日夜相对,这么看来,万澜宗也是个值得敬佩的人。
不是,不瞒你说,我想跟她绝交已经很久,只是迫于她的淫贼,一直不敢反抗,这次肃州广阔,我就找机会先逃出来了。
他这几句话说的那叫一个真情实意,一点假也不带,由不得老凤凰不信。
因为苏勉摸着自己的良心,也觉得自己说的是真话。
老凤凰哼了一声:老娘早就知道那不是什么好鸟,欺男霸男!她这也是发自内心的唾骂。
宋遇蹲在石头后面,心想这可是冤枉她了,她到现在都还没嫁出去啊。
苏勉附和的情真意切:就是。
老凤凰又问他: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苏勉神情忧郁,凭添几分气质:哎,我现在也不知道是怎么办,应该是直接回汴京去。
他说完,就开始大肆挥发自己的魅力。
纵然老凤凰早已经一头扎进了万澜宗的爱河里,只差没把自己溺死,但是对苏勉这样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对自己柔情蜜意,也是破天荒头一回,直接被苏勉给弄了个晕头转向。
第一百五十五章 妖言惑众苏勉自己献殷勤也献的很是反胃,找了个机会,迅速下手,将老凤凰给打晕了。
老凤凰一晕,他总算松了口气,将宋遇叫了出来。
宋遇脱下外衣,将人双手绑的严严实实,又怕她挣脱,又想把苏勉的衣服扒下来。
苏勉连忙拦住她的贼手,一把将老凤凰扛起来,大步流星往石窟跑。
跑了不到十步,他就停下来气喘吁吁,发现老凤凰的体格和宋遇是两码事,他可以夹着宋遇轻轻松松的跑路,但是带着老凤凰实在不行。
这么走走停停,中间还补了一棍子,总算是把人弄回了石窟。
顾北奇四人看着他们两个弄回来一个庞然大物也吓了一跳。
对于老凤凰在万澜宗心里的分量,顾北奇倒是拿的很准。
就像宋遇需要一个保镖一样,万澜宗也需要一个保镖。
而此时,万澜宗久等老凤凰不回来,派出夜枭探寻,得知是被宋遇给抓走之后,也十分焦灼。
凭良心说,他非常想让宋遇撕票。
老凤凰在他心里的分量既不重也不轻,但又好像还有用处。
魖蹲在一旁:看来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万澜宗心想废话。
救还是不救。
万澜宗一颗心几乎分成了两半,一半是非常想让宋遇直接将老凤凰处以极刑,另外一半是怕老凤凰不死,还被宋遇问出更多的话。
魖在旁边问:老凤凰知道的是不是太多了?万澜宗心想你怎么一天到晚这么多废话。
魖还没有学会看脸色,又问:我看她爱你爱的发狂,应该不会出卖你。
万澜宗最痛恨的就是老凤凰爱自己爱的发狂。
他怕被这个威武的女人一屁股坐死。
算了,我们办我们的事吧,那些人感情过剩,绝不会杀了她。
魖又扎他的心:那老凤凰要是因爱生恨呢?万澜宗狠狠瞪他一眼:爱你个死人脑袋!他们还在这里犹犹豫豫,这边石窟已经把老凤凰揍了个鼻青脸肿。
不过大家都低估了这位女中豪杰对万澜宗的爱意,哪怕苏勉出马,她也不肯变节。
几个人无功而退,只留下苏勉守着老凤凰,老凤凰还十分同情苏勉:你一定是被姓宋的欺骗了,放心,只要我能逃出去,一定不会放你在这里受苦。
苏勉连忙摆手: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宋遇叼着根野草蹲在外面,心想万澜宗要是不来,老凤凰算是白绑,还浪费粮食,要把这个疯子逼出来,看来得再下点狠招。
贺神看她那一脸奸诈,还发出桀桀的笑声,顿时觉得毛骨悚然,悄悄离她远一点。
顾北奇问她:你有什么想法?他觉得还是先问问宋遇到底怎么想的比较好,不然一个不留神,她加上苏勉,能大闹天宫去。
宋遇琢磨着老凤凰分量还是不够,万澜宗不会来:我得想个办法让他在这里没有藏身之处,不然他老是在背后跟着,关键时刻在背后捅上一刀,那才麻烦。
贺神使劲点头:对、对、对,不、不过,要逼他——很难。
对他来说很难,对宋遇来说却不难。
她先是指使贺神去偷回来两身道袍,然后伙同苏勉出去散布谣言,宣称之所以这么久没下雨,就是因为肃州出了妖物,这两个妖物如今已经到了敦煌郡。
只要将这妖物驱除出去,马上就会下雨。
百姓已经快要干成干尸,面对宋遇和苏勉的妖言惑众,不仅没有怀疑,反而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意思,不断的问妖物长什么样。
宋遇表示妖物肯定会假扮成人,根据太上老君给她的预兆,她倒是可以画上画像。
画像当然是苏勉画的,也能看出来画的是魖和万澜宗。
这两人实在是太好认了。
等干完这一圈,苏勉一边好笑,一边怀疑万澜宗会不会真的被追出来:他没这么傻吧。
宋遇倒是笃定的很:等着吧,人一急,就犯傻。
人遇困则急,急则无智,无智则庸,庸人又多自扰之。
百姓干渴已久,再不下雨,必将干旱,正是心急如焚之时,哪怕只是一点希望,他们也会抓住。
苏勉叹气:也不知道这里什么时候能下上一场雨。
宋遇望望天:快了。
她在药泉泉底看到了可以带来雨水的灵物,卷宗上曾经有过记载,叫做栉风沐雨。
样子也很有趣,圆头圆脑,没有手脚,风一吹就滚着走。
这东西会被风吹着到处跑,走到哪里,过不了多久,这地方就会下雨。
解密司曾经在汴京干旱的时候抓住过一只,专门用来下雨。
不过后来被彩鸡给吃掉了。
万澜宗做梦都没想到宋遇会出这么阴险的招数,他和魖不一样,他还是要吃饭喝水的。
没想到刚一露面,就被人给叫成妖怪,在大街上就追着他打了起来。
他暴躁不已,当街清扫了一个,结果坐实了自己妖怪的身份,又没有老凤凰护身,差点当场出手,把整个敦煌郡都给灭了。
还好他还残留着一点理智,知道自己要是光天化日清扫一个郡,那自己这一腔雄心大志也就到此为止了。
单个人的力量非常弱,但是一旦聚集起来,就能颠覆一个王朝。
万澜宗还没有这么狼狈过。
跟过街老鼠似的,他被一路驱逐,闹了个灰头土脸,前所未有的思念起老凤凰来。
和宋遇所料不差,甚至比宋遇预计的还要早,他和魖一起,气势汹汹的找到了石窟。
他再不来,怕宋遇又会出什么超乎常人预料的幺蛾子。
老凤凰见万澜宗来,当即感动的涕泪横流,别人哭是梨花带雨,她哭是狂风骤雨,加之粗声粗气,状似疯魔。
万澜宗的那一点点想念之情瞬间灰飞烟灭,恨不能亲自动手,杀之而后快。
宋遇,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没撕票!顾北奇几人见了万疯子,都觉得这一个已经是病入膏肓,可是再一看宋遇个子挺小,神情却也如同有病,都纷纷退避三舍,怕自己卷入两个疯子的战争。
贺神甚至已经跑出去了三里地。
宋遇快乐的将小脑袋一歪:哎呀,我就是想让你们带路去看看壁画。
万澜宗横了她一眼,知道自己已经算是输了,答应的很痛快:看就看。
第一百五十六章 飞天千佛石窟这里,就有六百多个石窟,但是却没有一个是他们要找的。
万澜宗直接将他们带到了戈壁背后的一座禅窟中。
这座禅窟并没有完成,石窟顶部已经开裂,应该是凿刻石壁的人发现这里并不坚固,转而废弃。
石窟里并不大,容纳下他们已经非常不容易,宋遇直接被老凤凰和瞎眼王占挤得到中间。
还好苏勉发现她不见,连忙一把将她捞了起来,背在背上,不然她会出师未捷身先死。
魖黄花鱼似的贴在墙壁上,对着墙壁上下其手,不知摸了哪里,石壁上忽然出现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从洞口扑出来的,是尘封的泥土气息,黑暗一片,一点灯火也没有。
也没有灵物气息。
难道这里面就只是壁画吗?魖站在洞口,先摇头摆尾的钻了进去,点亮火光。
宋遇紧随其后,驱使苏勉往里钻,同时全神戒备,就怕旁边会多出来一点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钻了进来。
外面禅窟狭小,里面却是一条冗长的通道,两面石壁上,全是飞天彩画。
满壁风动,天衣飞扬。
天女之姿,眉清目秀,宝相庄严,又略带一丝忧思,和飞天令牌背后拖着青铜鼎的女子一模一样。
这些天女好似要穿云御风,降临下界,云雾涛涛,在火光照耀之下叆叇氤氲,滚滚飞扬。
天女纤纤玉手,捧珠宝法器,也有手举铜鼎之画像,那青铜鼎在天女手中,平平无奇,倒是天女之手,伸展之处,似乎有云雾缭绕,还未看清,就已经散去。
大片颜色,晕痕深浅不一,相得益彰。
其中妙处,实在是难以言述,非亲见不可。
万澜宗举起灯火,顺着壁画往里走,壁画中之景,竟然也有日升月落,圆月似冰轮,与未落之红日相对,同照乾坤。
壁画惊叹过后,万澜宗停了下来,指着下边一方洞穴:就是这下面。
下面黑暗如墨,穷幽之处,甚至能看到黑暗已成了雾气,翻翻滚滚,仿佛是织金洞中的永夜来到此处,正准备吞噬万物。
黑暗之中,还有一座巨大的佛像。
此时,他们只能看到佛像的头,而壁画隐约可见是在佛像对面,金光闪烁,满壁都是,却看不真切。
而要看壁画,就要跳到佛像头顶上去。
万澜宗举着灯火,照向宋遇:要看到壁画,就得跳宋遇打断他:知道。
万澜宗语气诚恳:你要是跳不过宋遇生怕他发表长篇大论,再次打断他: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万澜宗两次被打断,很是不舒服,又道:你们可以留宋遇一扬手:我们全都去。
万澜宗:他娘的,你那张嘴是铡刀吗!丑话说在前头我们不过去你们要看壁画壁画就在这里你们自己想。
宋遇诧异的看他一眼:说话烫嘴?万澜宗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
到了这里,怎么可能不过去看壁画,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去闯上一闯。
而且万澜宗三人不去,倒是没有大碍,他们逃命的功夫还是很不错的。
跳过去并不难,顾北奇是靠得住的中年男人,出发之前,绳子、刀子、火准备的十分齐全。
他们先将绳子一头绑在贺神身上,这一头由他们拉住,等贺神到了之后查探清楚,没有问题再过去第二个。
最后再把宋遇直接拽过去。
这样也不会有掉下去的问题。
贺神看着那渗人的黑暗很是害怕,已经到了心惊胆战的地步,但是又不得不去,因为只有他逃命速度最快。
将绳子拴好之后,贺神举着火把,两眼含泪,使出自己偷宝贝的功夫,纵身一跃。
众人只见火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长长弧线,短暂的照亮了四周的黑暗。
石壁之上,竟然全都是金光灿灿的壁画,只是这匆匆一瞥,都没看清那画上画的是什么。
砰的一声,贺神落地,踉跄两下,总算稳住身形,连带着火把都哆嗦个不停。
宋遇也不敢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怕会惊动什么东西,只能忍住心中急躁,等贺神回话。
过了片刻,贺神才连着晃动三下火把,表示自己安全无恙。
紧接着过去的是文闻。
文闻不声不响,以跳崖的姿势和神情扑了过去。
宋遇和苏勉嘀咕: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搁这儿殉情。
万澜宗一看到苏勉那高挑的侧影,纤细的腰身,就心中一动,坚信他是女扮男装,并且感觉自己坠入了爱河。
老凤凰也因此打量一眼苏勉,心想一个男人,自然算不上是情敌。
正打算别开眼睛,就听宋遇小声骂苏勉:你他娘的一个断袖知道个屁。
老凤凰顿时鼓圆了眼睛,怒视苏勉,暗骂一声,难怪对着自己大献殷勤,竟然是想踩着自己接近万澜宗。
文闻过去之后,顾北奇让王占过去。
王占比宋遇还要为难,他不是跳不跳的过去的问题,而是根本就看不清楚佛像位置。
眼睛里只隐约能见到几点火光。
顾北奇也忧心忡忡:要不你还是留在这边吧。
王占连忙摇头:不不不,我还是一起过去比较好。
一个人留在这边更害怕。
他也不敢将瞳人放出来,害怕灵物气息会招来灵物,一咬牙,朝着火光处纵身一跃。
宋遇只听到啪的一声脆响,然后是贺神和文闻七手八脚拉人的声音,不由暗暗替王占痛了一下。
这一听就知道王占没跳好,直接给拍石壁上了。
顾北奇过去的很顺利,苏勉过去的也很顺利,现在就剩下万澜宗三个和宋遇了。
宋遇捆着绳子,认为自己身轻如燕,再加上对面有人拽着她,完全不是问题。
也确实不是问题,就是摔掉了最里面一粒牙。
这问题倒也不是很大,她琢磨着回到汴京可以镶一个金的,一说话就金光闪烁,低调之中尽显奢华。
这么一想,都没那么痛了。
而万澜宗看着对面那一片火光,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让老凤凰跟上去,时刻留神。
老凤凰浑身是胆,并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二话没说回去跳了过去。
没人搭理去看老凤凰,而是都看向了壁画。
在火光照耀之下,他们看到的是一副巨大的灵物图像。
从上而下,越来越多。
第一百五十七章 壁画站在灵物顶端的,竟然是个人,盘腿而坐,身下是重重灵物,双目紧闭,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顾北奇将火把高高举起:这是人?宋遇坐在苏勉肩膀上,抻长脖子往上看:是灵。
和魖一样,与人极其相似,甚至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但是灵和人始终是不一样的,就是血。
人身上有血脉,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有,无处不在,就连耳朵后面这种细微之处,也都流动着血脉。
血脉就像是大树,分出无数枝丫,每一处都紧密相连,这是生命之火,是阳世中人和物才有的东西。
但是壁画上的人,苍白皮肤下面的血脉是死的。
这些血脉各不相连,好比大树的枝丫被强行截断,是枯死之物。
看不出来,但是宋遇能感受的到,就好像壁画上的这些灵物并不仅仅是画,而是真实存在,被封印在此。
宋遇心中一动:这些会不会是真的?真假现在没有人知道。
沿着壁画往下看,最顶端的是人,再往下是数量庞大的灵巢。
这些灵巢占据一片江山,宋遇将火把举的更近,就发现壁画上有一些东西都曾经见过。
大相国寺千手观音里的白色蛆虫,此时就丝结网连,盘踞在一起,画上这些虫有大有小,大的已经张开獠牙,对着进来的人垂涎三尺,小的还是虫卵。
画这副壁画的人,像是直接将一整个灵巢原封不动的搬了过来。
在虫堆旁边,是攀爬的到处都是的黄色泥土,凡是被它遇上的活物,全都扬沙化土。
这种看着毫不起眼的黄土,最后蔓延开来,甚至能够逼迫一个郡被封。
其他的灵巢也都是如此,要么看着就十分恐怖骇人,要么就平平无奇,甚至是走到人面前都不会被留心。
飞蝗也在其中,灵巢过于庞大,将其他灵巢都挤到了一旁。
灵巢之下,便是些稀奇古怪的灵物。
有些在卷宗上见过,但是大部分他们都没有见过,而且越是往下,灵物就越是危险,宋遇甚至看到了天雨草这种落下就会山崩地裂的东西。
李必身上那小小一团,实在不算什么,这壁画上所绘,光是这么看一眼,就能感觉到一种时光飞速流逝的错觉。
就好像自己在眨眼之间就已经没了皮肉,只剩一具白骨,不需要多久,就会归于尘土之中。
宋遇和顾北奇全都往后一仰,避开天雨草带来的威慑。
顾北奇一边去看别的,一边和大家说:这些我感觉像是真的。
贺神是惊弓之鸟,一听说这些东西可能是活的,自己先吓了个半死,想要拔腿而跑,然而大佛四周都是深渊,无处可逃,要是跳回去,万澜宗又在那里。
算了,还是在这里呆着更好。
王占屁都看不清:真的?什么像是真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文闻则是屁都不放一个,一张嘴闭的比蚌壳还紧。
顾北奇不得不把目光看向了宋遇。
宋遇看一眼老凤凰,心眼多多,认定这是万澜宗弄下来的奸细,于是绝口不提自己也是这么想。
嘴上不提,她心里可是翻了天。
这绝不是普通的壁画,上面的灵物十有是真货。
是有人用金色粉末封印在这上面,也许不止这里有,其他地方也有,只是没有这么大。
只是不知道这些金色粉末到底是什么东西。
要是能刮一点下来留着画鬼符就好了,可惜不能刮,万一刮了灵物脱困,那就完蛋了。
顾北奇没有得到任何答复,只能继续用火把去照壁画。
可是再往下,壁画就彻底被黑暗淹没,一点痕迹都没办法捕捉。
王占提议:要不我用瞳人下去看看?他这话也说的十分忐忑,下面什么情况谁都看不出来,再加上阴气森森,总感觉底下有庞然大物在下面等着一样。
可是不看,他们来了这一趟,岂不是白来。
鬼符咒的线索,可能会在下面。
顾北奇神情严肃的思考片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甚至恨不能让瞳人生在宋遇的眼睛里。
宋遇聪明,说不定看上两眼就能找到线索。
其他人又指望不上,只能自己拿了主意:好,你让瞳人先看看,有什么不对劲马上上来。
宋遇也恨不能瞳人长在自己眼睛里,想亲眼看看下面的壁画里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占将瞳人放出,瞳人在半空中滴溜溜直转,似乎是不情不愿的往下跑。
很快,它就消失在浓郁黑雾中,王占紧张的手都在抖。
他感觉自己这一辈子就没干过这么危险的事,以前那些事情比起现在来,只能算是小儿科。
眼角红色纹路不断蔓延,现在已经快要占据他整张脸。
宋遇和顾北奇都紧紧盯着他,想知道他在下面到底看到了什么。
可是王占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很快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来。
他整个身体都开始发抖,额头冒出黄豆大的冷汗,脸色苍白,就连脸上的血丝也在以极快的速度扩张。
顾北奇慌忙叫了一声:王占!话音未落,瞳人已经回来,急急冲入王占身上,再不肯露面。
王占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扶着顾北奇的手才勉强站住。
壁画、下面全是壁画,很危险。
他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下面的壁画比起上面要危险很多,而且越往下就越危险,隐隐都有一种壁画上面的东西要奔出来的感觉。
他甚至看到了永夜。
这东西他没有亲眼看到过,只在宋遇回来之后的卷宗上看到了,上面甚至没有具体的形状,但是当瞳人一眼看到之后,他就觉得那就是织金洞的东西。
一片金粉后面,是黑暗沉沉,里面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窥视一切。
他甚至能感觉瞳人无法摆脱这双眼睛的注视,连带着他一起,差点就被拖入深渊中去。
那时候,壁画上的金粉忽然闪动了一下,那双眼睛就不见了。
只剩下一片黑暗。
王占心有余悸,拍着心口:那下面还有东西,但是瞳人没有看到,我看还是不要下去了,我们直接走吧。
鬼符的线索可以再找,或者再想办法来看壁画,但是现在直接下去看,肯定不合适。
老凤凰嗤之以鼻,认为这几个人都是乌合之众,不过是一个壁画就吓成这个样子。
第一百五十八章 石佛宋遇对于现在离开也没意见,在过于危险的灵物面前,有时候连呼吸都是一种错误。
还是先出去再想办法比较好。
先走的依旧是贺神,贺神在见到王占的惨状之后,已经深刻的感受到此地凶险,不宜久留,第一个就栓上绳子,纵身过去。
王占没有抢到第一个离开,第二个离开也是一样,奈何他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纵身一跃,又啪的一声拍在了石壁上。
贺神将他拉起来之后,发现他已经被拍晕了。
第三个过去的是顾北奇。
等顾北奇过去,苏勉拴好绳子,过去接应宋遇。
宋遇觉得自己身轻如燕,既然能过来,那过去的问题也不大,当即纵身就是一跃。
这一次她不打算再磕掉一粒牙齿,稳稳当当就是奔着苏勉去的,哪怕再摔,也有苏勉在下面垫着,不至于让她大张旗鼓镶嵌两粒金牙。
然而还没等她落下去,才刚起来,忽然就发现自己裤腰带被人拽住了。
拽住她的人是文闻。
文闻一把抓住她的裤腰带,往后一拽,然后两个人你拉我我拉你,一起掉了下去。
宋遇目瞪口呆的抓着火把,整个人直往下掉落,身边还带着一个文闻。
耳边此起彼伏的叫声越来越远,两个人先是砰的一声磕在了佛祖鼻子上,紧接着从鼻子上往下滚,直接坠入深渊之中。
火把映出来微弱的光芒不停晃动,壁画上金光闪闪,也在不断摇曳。
宋遇牢牢抓住火把,不住的去看壁画上的东西。
是灵物。
灵物越来越危险,灵物和灵物之间甚至都隔开了很宽的距离,每一个灵物都在想尽办法脱离金粉桎梏。
她也看到了永夜。
金粉缠绕在一团黑雾之上,黑暗之中,确实有那么一双眼睛,正在试图睁开,将人吞噬。
永夜之下,还有更加危险的灵物。
这些灵物还没有沉睡,甚至还在游走挣扎,它们从没有出现在世间过,也许从一开始,它们就被关在了这里。
奇形怪状,各式各样的危险灵物都在以各自的方法凝视着宋遇和文闻。
食物。
是食物散发出来的气味。
它们饥饿太久,却又无法挣脱,变得更加躁动不安,整个壁画都处在一种即将失控的边缘。
宋遇一阵心惊胆战。
她干脆紧闭双眼,不去看壁画上的东西,反而一把将文闻抓住,随时准备将其垫在身下。
砰的一声巨响在两人耳边响起,他们落到了佛祖的手臂上。
还好佛祖不是双手合十,而是一只手朝前,一直手向下放在膝盖上,要是合十,他们两个肯定肠子都会刺出来。
宋遇从文闻身上爬起来,正要对着他破口大骂,却发现他身上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变化。
原本属于人的部分消失不见,灵物取而代之,连同身体也变得苍白起来。
他脸上累累疤痕潮水一样退去,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是瓷器一样的白,皮肤下面没有血脉,所有原本被疤痕掩盖的地方都一样。
他站起来,看着宋遇:我也是魖,我们可以做个交易。
语气诚恳,似乎是要和宋遇谈话,然而宋遇有仇必报,而且不喜欢留着隔夜,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拿化骨把他给化了。
他娘的,管你是肾虚还是哪里虚!化骨吞噬完之后,一刻都没有停留,直接钻入宋遇体内,不再出现。
宋遇举着比她还要坚挺的火把四下张望,心想来都来了,不看看也太吃亏了。
壁画到了这个位置,竟然还没有完,金色粉末依旧在不断往下延伸。
火光没法照亮太远。
跳到这尊大佛的膝盖上,宋遇伸手往下照,依旧还是灵物。
但是大佛的膝盖上,被火光这么一照,竟然出现了一个洞口。
里面别有洞天。
宋遇翻身而下,钻入洞中,举着火把一照,登时头皮一阵发麻。
整个大佛里面都是空的。
石壁上写满文字,有的甚至还画有图形,图形旁边又带着很多文字。
这些图形能看出来是灵物,和壁画上的一样,但是文字是什么,宋遇就不知道了。
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她举着火把看了一通,专门看上面的图,再往里面走,发现顺着佛像肚子往上,有许多倒挂的影子。
这些黑影和人无异,有大有小,布满了整个佛像内部,全都凝滞着一动不动。
如此一看,倒像是墨。
宋遇沿着佛像雕刻的痕迹往上攀爬一步,想将这东西看的更清楚一些。
就在她踩上去的一瞬间,寂静而且黑暗的石窟中,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游动声。
声音在石佛内部不断回响,哪怕再细微,都变得非常响亮。
宋遇猛地回头看去。
什么都没有,但是有一道黑影动了。
她记得很清楚,这些影子全部都呈现一个倒挂的姿态,脚朝上,头朝下,就这么挂着,可是现在,其中一个十分高大的黑影却改变了方向。
变成了站立的姿势。
而且这个黑影隐藏在阴暗的佛像阴影中,看不清楚离宋遇还有多远。
甚至连轮廓都若隐若现。
在宋遇的逼视下,它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而是缓缓顺着石壁缓缓往下滑动。
滑动的声音依旧很细微,一下接一下,带来十分沉闷的回声,而且每一下,都会在石壁上惊动另外的影子。
那些暂时还很安静的影子此时也开始摇摇晃晃,蠢蠢欲动。
影子游动的声音十分粘稠,就好像这些黑影都是鲜血凝结出来的一样,十分粘稠,还散发着一种冷冰冰的气味。
随着游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声音在佛祖肚子里不断回荡,甚至开始弥漫到了外面。
昏暗包围住了宋遇。
宋遇心里咯噔一下,放慢呼吸,一动不动,目光紧紧盯着动起来的黑影。
黑影越来越近,散发出来的那股气味越来越重,让人不寒而栗。
并没有让人感觉到极度害怕,甚至都不如外面的壁画看起来那么危险,但那种粘稠的游动声依旧带来压迫。
宋遇举着火把,看着黑影逼近自己,却在距离自己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它像是一张黑色的纸片贴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要阻拦宋遇的脚步还是在酝酿着什么。
渐渐的,又再次传来了更多的游动之声。
第一百五十九章 黑影黑影不断往这里游动而来,不知什么时候,石佛中变得越来越黑。
原本火光照亮的范围现在正在不断缩小,也许很快就会熄灭。
不、不是火把熄灭,而是火光正在被黑暗吞噬。
黑暗一下好像有了实质,成为灵物,开始发起攻击。
比起距离自己还有一定距离的黑影,宋遇觉得这种黑暗才是最可怕的。
也是无法阻挡的。
这东西在吃光。
一旦火光彻底熄灭,那自己也将归于黑暗,从此不复存在。
就在宋遇心惊胆战,脑子飞快转动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苏勉焦急的声音:宋遇!他的声音已经到了洞口。
宋遇连忙喝止他:别进来。
但是洞口一点火光一亮,苏勉还是进来了,进来的人不止有苏勉,其他人也都钻了进来。
就连老凤凰都一脸不情愿的被押了过来。
火光瞬间大亮,驱散不少黑暗,黑影瞬间消散,又变成了倒挂在石壁上的样子。
奇怪。
宋遇觉得奇怪,其他人却没有看到黑影。
苏勉一看宋遇屁事没有,胳膊腿都俱在,之前的焦急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换了口气:我早就说了,祸害遗千年。
顾北奇急的面红耳赤,一路顺着绳子爬下来,已是非常难受,此时奇道:文闻呢?宋遇跳下来:吃了。
吃顾北奇一时反应不过来,你吃他干什么?他没看到文闻拉扯宋遇,还以为他们两个是一起掉下来的。
宋遇满不在乎,一挥手:他压根就不是人,就是魖那一类,先不说这个,你们先看看这墙壁上写写画画的到底是什么。
众人这才举着火把去看石壁上写的东西,苏勉一边看,一边大致的念给宋遇听。
这上面是记载的灵物。
不管是他们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在这上面都有。
宋遇听了立刻道:魖,找找看,有没有魖。
苏勉闻言仔细去看,没过多久,他就找到了记载。
魖是所有灵物中最复杂的灵物。
这种灵物几乎没有任何危险,但是充满智慧。
它们大摇大摆的活在人世,陪伴着孩子成长,给孩子带来虚弱的病症,学习人的一举一动,等到学的差不多之后,就开始自己把自己当人了。
甚至有的魖甚至会一直跟在人身边,对人取而代之。
看到这里,贺神忽然一拍大腿:会、会不会现在,很、很多人都被魖——取代了?万、万、万澜宗搞不好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老凤凰当即反对:不可能!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她挥舞了一下自己的铁拳。
贺神立刻表示自己是胡说八道,并且心想万澜宗如此之疯狂,确实也没人能够学的来。
宋遇心里也嘀咕:万澜宗和魖搞在一块儿,他们想干嘛?不、应该说魖想干嘛,毕竟万澜宗想干嘛,只差没昭告天下了。
顾北奇也跟着思索:壁画最上面的那个,也是魖吧,他们告诉我们来这里找线索,很有可能就是想借由某种手段,将壁画上的魖给放出来?王占脸都快墙上了,瞪着墙壁上的字:那他们应该自己来,我们怎么可能把这东西给放出来。
宋遇若有所思:那要是最后逼得你不得不放出来呢?就像龙脉闭眼一样,他们会让人不得不这么做,而且办法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顾北奇深以为然:小心驶得万年船,都尽量小心一点,先把这里的东西各自记住一部分,以后用的上。
贺神实话实说:我、我记不住。
王占也跟着点头:我看不清。
顾北奇:……你们来是为了给苏勉凑一桌牌的吗!苏勉没留意顾北奇看他的眼神,一边费劲念给宋遇听,一边在心里骂:王八蛋,不识字!识字他娘的有这么难吗!老子口水都给你念干。
宋遇还在旁边指挥他:等会儿,前面那个,洞影?苏勉又仔细念了一遍。
潜藏在黑暗洞窟中的影子,头朝下,脚朝上,是洞窟守门者,不管是灵还是人,只要接近洞窟范围,就会被吞噬。
飞蝗的叫声会扰乱它们的判断,让它们变得迟钝。
宋遇听完,插着手去看倒挂的黑影。
顾北奇跟在她后面:文闻让我放出飞蝗,就是为了把这东西变迟钝,然后带你进洞窟?宋遇点头:很有可能,可是洞窟怎么会在上面?他们现在是在地下,洞窟按理说也应该是往下,可是按照墙壁上说的,洞影会把脚立在洞窟旁边,那洞窟就是在上面。
她心里好奇,倒是没打算上去一探究竟,比起这上面的洞窟,她更想知道壁画上面的金色粉末到底是什么。
将石佛中的东西看了个七七八八,一行人就退了出去,不再逗留,拽着绳子爬回佛像头顶,又纵身回到石窟。
他们回来的这么快,万澜宗和魖很是失望。
尤其是万澜宗,他自认为十分了解宋遇,宋遇就是天性好奇,而且爱占小便宜,来都来了,她不去彻底打探一番,都对不住她这一趟辛苦。
只要她稍微好奇那么一点,不管是上还是下,一切就都能按照他们的设想去实现。
可是她怎么突然转性了!牺牲文闻,特意把人带下去,她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上来了?宋遇看他毫不掩饰的遗憾,心想我又不傻,明知道你们给我挖这么大个坑,我还往下跳。
再说壁画怎么可能就这一处,姑获鸟就是从石窟逃出去的,身上也带着金色粉末,他们完全可以去别的石窟找。
搞不好有了这东西,都不用画鬼符咒,遍地一撒,灵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万澜宗试图勾起宋遇的兴趣,然而宋遇直接第一个跑了出去,一点机会都没有给他。
石窟外面正在下大雨。
这里雨水稀少,一旦下雨,就足够郡里的人欢天喜地,敲锣打鼓,顶着各种容器出来储水。
热意降下去不少,雨太大,炮仗似的砸在地面上,砸出许多小坑,禅窟不再适合住,大家干脆进城镇休息,等着雨停了再出去。
万澜宗和魖不确定自己还是不是过街老鼠,不敢贸然进去,干脆就在这石窟里呆着,准备好好调整一下他们的阴谋诡计。
第一百六十章 窥视宋遇一行人找到客栈住下。
顾北奇和王占上了年纪,无法和年轻人出去闹腾,选择在客栈里休息,宋遇、苏勉、贺神三个人则出去看戏去了。
戏台上唱的是一出梆子腔,又叫乱弹,以梆为板,月琴应和,有紧有慢。
原本应该粗矿豪放,奈何台上戏子唱的实在有点过于粗糙,以至于没几个人能听下去。
要不是买了票钱,在这里呆着还能吃上瓜子和茶水,人早就走光了。
贺神听的实在难受,忍不住问:这、这玩意儿还、还要花钱来听?宋遇咔咔咔的吐出瓜子皮:牵头驴上去都比他们唱的好。
苏勉摆手:那倒也不是,好好听吧,这么难听的戏,别的地方可听不到了。
一群人议论纷纷,喝倒彩的声音不断,但是台上的人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唱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
最后宋遇实在熬不住,将瓜子往兜里一揣,出门去别的地方玩乐。
出了戏园子的门,宋遇忽然回头看向人群,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
苏勉问:怎么了?看糖葫芦?这大热天的糖葫芦也不好吃。
宋遇摇头:不是,我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
贺神也跟着回头,没从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看出什么:是、是不是万疯子?人多,再加上下雨,视线变得非常不好。
宋遇回过头来:除了他,还能有谁,不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都小心点。
贺神连忙点头,对于万澜宗,他的心里阴影实在有够大,再加上一个一拳就能把他锤成肉酱的老凤凰,他觉得自己还是不招惹他们比较好。
苏勉玩乐的方式一成不变,不是和姑娘们喝酒调笑,就是去赌场打牌。
把宋遇和贺神带上,赌场里一派乌烟瘴气,贺神看的心神澎湃,眼看着苏勉摇了个不得了的筛子,兴奋的更结巴了。
押、都押上。
对面一看这小结巴口气这么大,当即拍案而起,也把身家都压了上去。
苏勉一看这把手气实在不错,一咬牙,就将自己手里的家底也都掏了出去。
对面的牌也不错,不肯轻易认输:我还有个十岁的女儿,也押上。
赌场顿时一片轰动,说什么的都有,苏勉冷笑一声,心想给这种人做子女,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拖过在啃凉薯的宋遇:我把她押上。
宋遇将凉薯从牙齿上拿下来,很是茫然:啥?贺神看着苏勉悄悄给自己换了个子,心里啧啧两声:这得多大仇。
很快,苏勉就将宋遇给输了出去。
赌鬼的脑回路和一般人不一样,眼看着宋遇瘦的跟个芦柴棒一样,黑不溜秋,卖也卖不出价钱,他竟然给带回家去了。
苏勉嘿嘿一笑,带着贺神出去:你等着看吧,不出三天,这家伙绝对会哭着求我把人收回。
贺神赞同的点头:这、这种人,就是少、少了毒打,不过宋遇要是嫁、嫁出去,还、还不知道谁倒霉,你、你说会不会——有人爱上她?苏勉想了想宋遇那副尊荣:要找个眼瞎的不太容易,别人爱上她这条路,恐怕走不通。
言下之意,就是宋遇已经丑到没人爱了。
贺神一听他说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连忙回头张望一番,确定宋遇不在,才松了口气。
那、那倒也是,出、出城去骑马吗?苏勉一想也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这里大片荒地,是个骑马的好地方。
两个人回去找顾北奇拿钱,然后去租马,老板让他们自己挑:你们要去骑马,那去城西最好。
牵着马,两人往城西走,走到半路,苏勉也忽然回头看了一下:我怎么觉得有点奇怪。
贺神经不起吓,连忙道:怎、怎么了?苏勉挠头:我也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好像要打闷棍一样。
啊?贺神连忙翻身上马,快、快,我们骑、骑马走。
苏勉也上马,两人扬鞭而走,驰骋了十多里地,再回头,背后空无一人,好像什么都没有。
甩掉了?他有点疑惑。
如果这是万澜宗,怎么不去跟着宋遇,反而来跟着他?应该是什么小毛贼,打他们的主意了吧。
他想着,就下马去找了根趁手的棍子,随时准备出手。
但是左等右等,也没有看到人出现,反倒是心里的不安不断扩大,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样。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苏勉心里迅速蔓延,尤其是宋遇不在,这股莫名的不安就放大的更加厉害了。
这一片寸草不生的红色岩石堆,都感觉有了问题。
越是空旷,反而越觉得压抑,恐惧从四面八方压了过来,压的人喘不过气。
明明除了他们两个,再没有其他人,可是苏勉就是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不断的凝视着自己。
这地方有问题。
就连见过多次的红色岩石,也变得阴森可怖起来,每一个角落仿佛都藏着眼睛。
回、回去吧,这地方——渗人。
贺神吓得话都少了。
苏勉点头,两人又是一阵驰骋,可是到最后,他们竟然跑到了更加荒凉的地方。
明明是回城,怎么会跑到更远的地方来了?这里荒无人烟,就连一个问路的人都找不到。
贺神吓破了本来就不大的胆子。
紧紧抓住苏勉,他小声道:看、看来是招惹到灵物——倒霉。
他想逃跑,可是都不知道怎么逃跑,这地方邪门的很。
苏勉扯开他:你一个捕灵师,怎么胆子比我还小。
贺神再次抓住他:捕、捕灵师不能胆小?两个人不说话了。
天色渐暗,停了的雨又下起来,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过了片刻,苏勉忍不住问:你们卷宗上难道没有见过这种情形?贺神摇头。
卷宗上的东西本来就不多。
苏勉一咬牙:这么呆着也不是办法,干脆继续往前面跑,反正是马跑,我们还能保留体力。
贺神觉得这样也不错,跟着再次跑了起来。
不知道是他们运气好还是其他的,这一次,明明是往荒郊野岭的方向跑,他们却顺利的回到了城里。
进入城门,两人原本应该松口气,可是在看到灯火之后,这口气又提了上来。
城门上的灯笼散发出昏暗的光,照在他们头顶,高大的城门带出一点恐怖和阴森。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害怕也许是天色太晚的原因。
进入城门,也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只能看到屋子里亮起来的灯火。
一样的昏暗,在窗户上摇曳,偶尔还会映出来两个影子。
有灯火,有人影,这种情况让苏勉和贺神觉得安心起来。
这么一通乱跑,他们两个也累的够呛。
苏勉牵着马一边往客栈走,一边在心里想宋遇:不知道宋遇现在在干嘛?没把人给折磨死吧。
敦煌郡的街道非常宽阔,而且四四方方,又没有高山大树,一目了然,这种街道也带来一种安心之感。
这种安心让他想起之前去潭州府。
潭州府多山,每走一个地方都是山中小路,放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木,谁也不知道深山里忽然会跳出什么东西来。
贺神放松下来:总、总算是回来了,不过——怎么这么安静?街道上似乎安静的过了分。
就算已经夜晚,可还有灯火,应该也会有点声音传出来才对。
孩子吵闹的声音、夫妻吵架的声音,还有夜里卖宵夜的、担担子的,这些声音怎么全都没有?管不了这么多了,哪怕什么声音都没有,也问题不大。
他们已经快到客栈了。
客栈的门半掩,没有关死,里面是一片昏暗,只有柜台上点着一盏油灯。
贺神拉住要进去的苏勉:我、我闻到了灵——的气味。
灵的气味就藏在这间客栈里,看似没有任何变化,可就是让人觉得不对劲。
身后忽然发出了沙沙的声音,像是风吹过落叶。
可是这里哪来的树叶。
苏勉猛地回头,想要看出来黑暗中的东西,宋遇说的有人在后面盯着他们那句话不断冒出来。
真的有人在盯着他们,而且把他们陷入了危险境地之中。
这些无形的眼睛变成了索命的手,正在慢慢朝着他们收拢,握紧。
很快,他们就会在这一片黑暗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贺神也是越想越害怕,几乎哆嗦起来,一下望门里面瞅,一下望后面看。
这个时候随便出来一个什么人,都能让他不那么害怕。
苏勉觉得在外面更不安全,客栈里面还有顾北奇和王占在,搞不好宋遇也回来了,总比他们两个在这里单打独斗要强。
他小心翼翼推开门。
嘎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刺耳。
客栈下面没有人,两个人踏进去,上楼梯,靠着楼梯边缘走。
就在他们上去之后,门口忽然出现一条晃动的黑影。
贺神打鸣的母鸡似的伸长脖子,强行忍住自己嘴里即将溢出来的鸣叫,用力指给苏勉看。
一个看起来没有问题的人,正打算进来。
苏勉一把抓住贺神,躲在楼梯口的走道中,再瞧瞧往外打量。
那人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门口往上看,似乎想要找到他们两个。
苏勉连忙将脑袋缩回来。
就在他们两人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楼下响起了脚步声。
是那个人进了客栈,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走得非常慢,好像在惧怕着什么东西一样。
苏勉心想:这人不会是那个赌徒,现在来寻仇的吧,会不会是因为把宋遇给输出去了他这么一想,又觉得不可能。
深更半夜,而且还在如此诡异的情形下出现的,只能是鬼。
脚步声还是在响起,虽然走的很慢,但是咚的一声,已经上了楼梯。
从楼梯到他们这里,不过是二十个台阶的问题。
贺神不停颤抖,已经忍不住要将身上的画皮给放出来,可是要是放出画皮,他又担心会引来其他的灵物,最终导致自己被吞噬。
眼下的情形实在是太诡异,到底是什么灵物他还不知道。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现在出现的这个绝不是活人。
苏勉转身就跑,紧张的浑身是冷汗,不停拍打顾北奇的房门。
没有反应,里面像是没人一样。
随着脚步声靠近,他越来越着急,忍不住嘀咕起来:不会这个时候睡死了吧,快点!快点开门啊!要死人了!就连手指都变得僵硬起来。
等不到里面的回应,眼看着楼下追上来的人已经只差两步就要走完这台阶,苏勉猛地一撞,将房门撞开,然后拽着贺神进去,又反手顶住了门。
贺神哆哆嗦嗦拖着桌子过来顶住,两人都是一头的汗。
脚步声在楼道口停下了。
似乎是找不到人,正在徘徊。
贺神紧张的咽了口口水,全然忘记自己是个身怀灵物的捕灵师,趁机回头去叫靠得住的中年男人:老、老大……床上空空如也。
刚才他们太着急没发现,现在在一看才知道,这里哪有什么顾北奇,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们两个。
走、走错地方了?苏勉也不太确定:不会吧,我怎么记得就是在这里,你推开窗户看下,他房间下面有个鸡笼。
贺神推开窗户往下看:不不不不不……是。
苏勉听他结巴的不对劲,连忙跑过去往下看。
外面所见的竟然已经不是客栈外面,而是别人家的院子。
院子里有一口水井,一个男人站在水井旁,一张脸惨白,浑身上下都是水淋淋的,正用无光的眼睛看着他们。
他的背上,趴着一个浑身肿胀的女人,水就是从这个被水泡烂的女人身上滴下来的。
女人的头发缠在他脸上、脖子上、手上,水无声流动,不到片刻,地上就已经积满了水。
这女人的双手,也已经扣进了男人的身体里,但是男人无知无觉,并不觉得痛。
他木然地盯着苏勉和贺神:你们看到我妻子了吗?一开口说话,立刻有一股尸臭味扑鼻而出,熏的他们两个差点作呕。
贺神连忙将窗户关上,捂着心口:吓、吓死我了。
这也确实够吓人的。
他的妻子分明就在他背上啊。
苏勉恨铁不成钢的望着他:我怕就算了,你实在不应该怕啊!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跟着王占出来,至少王占横竖看不清,也不会害怕。
害怕就像是一种会传染的瘟疫,两个人的害怕加起来能够让他们吓破胆。
贺神自觉羞愧:我、我也不想——身不由己。
他没有抛下苏勉逃跑,已经算是十足的有情有义了。
苏勉万分无奈,只能侧耳去听走廊上的动静。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迷津道没有动静,连原来的脚步声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从前没有存在过一样。
外面那个东西离开了?苏勉小心翼翼挪开桌子,又用一只手从下面托住门,免得开门的时候发出声音。
门开了,外面的景色却已经不是他们之前看到的那样。
刚才走过的昏暗走廊,在门拉开之后,已经变成了一条野草疯长的山间小路,小路上布满乱七八糟的脚印。
脚印前方,是一颗大槐树,树下吊着一个死人。
这人已经开始腐烂,到处都是臭味,脸色乌黑,舌头长长的吐在外面,破衣烂衫,怨气冲天。
他身体僵硬,无法从上吊的绳子上下来,只能不断将自己的舌头伸长。
钱不想给钱舌头上面淋淋漓漓的全是腥臭的口水,面朝着苏勉和贺神,就像是要向他们讨债一样。
苏勉对这些不知哪里来的小鬼已经不再感到害怕了,拎着手里的棍子朝着这男人猛地一棍。
然后男人就像是荡秋千似的飞了出去。
绳子还系在树上,舌头在半空之中不断晃动,口水甩的到处都是。
去你娘的,吃喝嫖赌哪样不要给钱,你他娘的想的倒是挺美!贺神在心里默默对苏勉竖起大拇指。
果然能和宋遇做朋友的都不是一般人。
眼看着这男人马上又要飘荡回来,苏勉立刻将门关上,外面再次归于寂静。
只剩下这一间屋子是空荡荡的,安全的。
不、只是暂时是安全的。
比起这些鬼怪来,他们现在更加害怕的是处境。
就好像他们已经不在人世间,而是到了阴曹地府,见的都是鬼物,吹的都是阴风,吸的都是冷气。
就连屋子里点起来的蜡烛都摇摇晃晃,显出一点蓝光。
也许他们随时都会见到更加令人害怕的东西。
苏勉取出自己的手帕,扔到地上,希望能给宋遇留下一点线索。
贺神看着这条手帕,忽然就没这么害怕起来:这、这哪个姑娘——送你的?苏勉无暇多想:我自己的。
贺神听了,再看一眼花手帕,对苏勉的敬佩立刻烟消云散。
我、我们要在这里——一直呆着?等他们来、来救?话音刚落,就听到窗户外面传来一声石头敲打窗户的声音。
窗户上很快就映出来一个圆圆的血块。
外面不是那个找自己妻子的死鬼吗?贺神擦了擦手心的汗,还是决定将窗户打开看看。
窗户打开一条极小的缝隙,往外看了一眼。
窗外灰蒙蒙的,已经不是之前看到的景象,而是一片雾气,雾气之中,砸过来的不是石头,而是人头。
孩子大小的头猛地飞过来,拍打在窗户上,再次印出来一个血块。
这头颅原本是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在忍受着剧痛,可是在看到贺神之后,忽然怒瞪双眼,张开口,朝着贺神猛地咬了过来。
苏勉一把拉开贺神,将棍子伸出来拦了一下。
咔嚓一声,棍子直接被咬碎,只剩下半截。
眼看着人头还要再追过来,苏勉连忙将窗户关上。
这一关,窗户外面再次安静下来,好像又到了另一个地方。
贺神心惊胆战,要不是苏勉速度快,他这只手都得没了。
而且这里这么多鬼怪,他身上的画皮没几下就得插着腰把他给吞了。
只能在这里期待宋遇和顾北奇能够找到他们。
而此时,宋遇正快乐似神仙。
她把赌徒揍的差点鸡飞蛋打,赌徒夹紧双腿,屁都不敢放一个,神色极其痛苦。
战战兢兢的看着宋遇搜刮他的家底。
唯一的一只老母鸡都给杀了。
之前好不容易赢的银子,也都进了宋遇的口袋。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只要宋遇这个杀神肯放过他,他这辈子一定洗心革面,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赌博打牌,赌场的门槛都不会去。
总算宋遇没有在这里留太久,吃干抹净之后就离开了。
天黑了。
街道上行人稀少,都想趁着这难得的凉快天气睡个好觉,灯火也在不断吹灭。
空气中漂浮着雨水过后的泥土气味,就连草木都洗刷一新,气味怡人。
啊宋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往客栈走。
顾北奇站在门口等她:只有你一个人?宋遇点头:苏勉和贺神应该是去别的地方玩了吧。
顾北奇神情严肃:我感觉客栈里好像有东西,但是又看不到。
王占也跟着点头。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客栈忽然变成了阴阳之间的一座桥梁,带着一股十分阴冷的气息。
宋遇跟着进门,一脚踏进客栈,果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空气湿漉漉的,十分阴沉,柜台上点着的灯火都很微弱。
地板上有黑色脚印浮现,但是很快就消失不见,不一会儿,楼上又传来了其他动静。
砰的一声,感觉是有东西在敲打窗户。
然而三个人仔细看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这些动静刚开始还有,但是片刻过后,就全部消失不见。
宋遇跟着顾北奇回到房间,一眼就看到地上的花帕子。
她心想顾北奇真是看不出来啊,都到这儿了还和老娘们风流。
等等,这帕子怎么这么眼熟?这骚劲儿,分明就是苏勉的啊。
苏勉来过?顾北奇摇头:没啊,这帕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出现了。
三人面面相觑,心里都觉得大事不妙。
苏勉和贺神十有是失踪了。
王占已经用瞳人查过一遍,指着窗户和门口道:这些地方阴气特别重。
宋遇打开窗户看了一眼,下面是客栈的鸡笼。
顾北奇推敲许久:会不会是迷津道?石窟佛像之中,就写有迷津道,说迷津道能通阴阳,能见鬼神,每打开一扇门窗,所见所闻,皆大不相同。
那里面充满冤魂怨鬼,灵物挤挤攘攘,就连泥胎塑像,在迷津道中也另有一番面目。
和夜枭一样,迷津道也追随着黑暗腐朽之气,但是比夜枭更加神出鬼没,而且从不主动吞噬。
它就像是一条黄泉路,肚子里装满了阴间之物,那些孤魂野鬼受到引诱,会自行进入迷津道,从此再也无法脱出牢笼。
人若是误入,想要出来就要打开一扇真实的门。
顾北奇皱眉:先不说怎么出来,这怎么进去就是个问题。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迷津道2宋遇两只手撑着下巴,将脸撑成愁眉苦脸的一团。
我倒是有个办法,把迷津道给引过来,不过钟离清不在,我就少了那么一点开人间阴曹,少了钟离清那一点气,她不一定能办的成。
早知道这样的话,临行前我应该跟钟离清睡上一觉的。
顾北奇猛地一通咳嗽,为钟离清捏了一把冷汗。
而王占对宋遇抢男霸男的言行举止习以为常,反正这么多年了也没真刀真枪的得手过,只当自己没有听见。
宋遇站起来:先搞点干粮去,还不知道要在里面呆多久。
顾北奇和王占完全跟不上她的脑袋,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跳到弄干粮上去了。
没过一会儿,宋遇就拖着个有自己高的包袱回来,嘴里还叼着一个大馒头。
这个馒头就有她脸大,多亏她有一张深渊巨口,不然还装不下。
看那样子,应该是把客栈厨房给洗劫了。
顾北奇连忙上前帮忙将包袱提过来:那个、不用准备这么多吃的吧?宋遇嚼着馒头,快乐的晃着脑袋:要是我们进去了就出不来,这些还少了。
顾北奇打开看了一眼,心想这些也就够你吃上个一顿半顿的,你这分明就是找了个借口吃吃喝喝啊。
王占还在一旁插嘴:白花花一片,都是些什么?其实要说干粮,带肉干是最好的。
宋遇点头:也有,在底下。
顾北奇收紧包袱:你付钱了吗?他觉得眼下的场景十分诡异,苏勉和贺神生死未卜,而他们竟然还在这里讨论吃。
简直丧良心!每次只要和宋遇搅合在一起,他就会被带跑偏,进而感觉到一种沟通不畅的痛苦。
好不容易回归正题,宋遇掏出符咒开始写写画画。
我画一张超度符咒,烧了之后就会聚集孤魂野鬼来此,这样看能不能引来迷津道,要是不能,我再开人间阴曹,引来迷津道。
顾北奇心里总算是得到了一点安慰,觉得宋遇还是人中龙凤。
不过这个评价只短暂的维持了一下。
她那一手字丑出天际,就是把笔绑在鸡身上都写的比她好。
更何况她还有很多字不会写。
太上敕令这个敕怎么写的?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乳?顾北奇吭哧吭哧教了一气,然后发现没有屁用,学了这个忘记那个,睁开眼睛记得,闭上眼睛就不记得了。
更可气的是中途出去撒了泡尿,一个字不落,全尿出去了。
他无语凝噎,对苏勉能够将宋遇教导成半个文盲,万分佩服。
王占在旁边也跟着着急,他虽然是青云观挂名弟子,但是画的符咒没有屁用,还不如宋遇。
直接念吧。
宋遇一想也行,那就念吧。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两人念的口干舌燥,身边的气息渐渐阴冷起来。
黑压压的影子出现在三人周围,人、残肢、奇形怪状的灵物一一涌现,将本来就不打的房子围的满满当当。
随着超度的声音不断传颂到阴世之中,来的鬼物也越来越多。
就在宋遇打算停下的时候,忽然起了一阵迷雾。
迷津道将现不现,似乎这里阴气还不够足,无法满足它的胃口。
宋遇当机立断,借着这沉沉阴气,打开人间阴曹。
吾建迷天混沌大阵,领人间阴曹在此,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无所不辟,要道不烦。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迷雾更加浓郁,鬼物聚集的越来越多,将三个人团团包围,打开了一条阴世之路。
顾北奇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看着眼前情形,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惊叹。
阴阳之间,不知到底有多少东西令人畏惧。
人在这其中,充其量不过是个万物的一种。
伴随着迷雾而来的,还有一种窥视之感。
诡异的气息不断涌出来,里面藏着无数眼睛,将人心中所有秘密都看穿。
那些不能诉诸于人的贪婪、、爱恨、杀戮,所有想法都无法再隐瞒,就这么被裸的摊开在迷津道面前。
宋遇面孔冰冷,浑身都弥漫着阴沉沉的气息。
她其实冷酷无情,眦睚必报,是个最令人讨厌的市井小民。
什么礼义廉耻,都与她无关。
她的身上只存在着最原始的一种感情,就是食欲。
紧接着,一条路在众多亡魂身后铺开。
黑暗而且阴冷,不知道延伸到哪里,里面没有任何天光,除了黑暗,再无他物。
就连属于阳间的气息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剩下的只有腐朽和死亡,里面弥漫出来的气息,竟然和九鼎的死气有所相似,一股莫名的寒意让人打从心底生出恐惧之感。
原本在屋子里挤挤攘攘的亡魂齐齐往这条路上走去。
宋遇扛着自己的大包袱,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顾北奇和王占连忙跟上,王占伸手就去抓宋遇的手,免得跟丢。
这小兔崽子,手怎么这么凉?他心里犯嘀咕,突然就见顾北奇诧异的看着他:你这胆子比我想的要大的多,白骨你也牵。
王占:哎,这次回到汴京,还是配一副叆叇镜吧。
迷津道中,每一个方向,每一个时间所看到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
此时在他们眼里,这里是一片荒坟,里面埋的不是尸体,而是灵物。
坟包拱起,没有人知道会从里面钻出什么东西来。
这种不安让人犯怵。
顾北奇压低声音:这怎么找?佛经曰疑于性海,觉于迷津,迷津之中,不仅是路之茫茫,也是人心之迷惘。
正所谓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迷失津渡,如何能出。
如是不尽快找到苏勉和贺神,再想办法出去,他们也会死在这里面。
宋遇翻出一根牛肉干嚼着,边嚼边道:先找有门有窗的屋子进去。
不断开门开窗,可能遇到危险,也可能找到苏勉两人。
还没有找到房屋,他们就已经能够感觉到这里瞬息万变的景色。
山川河流,全都是外面灵物进入迷津道的时候带来的幻象。
也许不是幻象,而是外面的景象映射到迷津道里,他们看到的是世间的另外一面。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迷津道3一切都是黯淡无光,阴冷沉闷,没有天高地远,只有沉沉的压迫之感。
就好像地狱就在这里打开了门,越深入,就越觉得痛苦。
有的灵物凶险,有的灵物平常,但是一切都是未知,在它们没有出现之前,谁也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
宋遇三人在一片山沟里歇脚。
这村落一片荒芜,土地散发着腐臭味,已经彻底变成寸草不生的死地,到处都埋葬着死人。
迷津道照出一切真相,在这里没有任何秘密。
并非灾荒导致的颗粒无收,而是灵物被当成种子撒在地里,灵物为了生长,贪婪的吸收着一切可以吞噬的生气。
田地里没有粮食,饿死的人光天化日躺在地上,暴露着白骨,屋子里却还有炊烟。
每个家中都架着一口锅,锅中煮一锅肉汤,汤咕噜着滚动起来,从里面不断冒出来已经被煮熟的脑袋。
小孩、女人,一切弱到无法反抗的,都是食物。
一口锅子里的女人头颅张开眼睛,死死盯着宋遇,锅子里的热气不断蔓延,几乎变成迷雾遮住一切。
宋遇赶紧叫上顾北奇和王占顺着岔路走开。
迷津道里每一条路最后到的地方都会不一样,他们原本已经习以为常,可是没想到这次一拐弯,忽然看到几十个活人,还是吓了一大跳。
这些人披麻戴孝,当中围着一副棺材,捧着香火纸钱,明显是在出殡的路上被卷进来的。
顾北奇粗略一数:差不多四十人,棺材盖子怎么是打开的?走,过去看看。
这一群人看到走过来的三个人,脸上神情都很仓惶,显然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
只有几个年轻人站起来,警惕的看着他们,其中一个男人抱着牌位,鼓着两只蛤蟆眼瞪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宋遇摆出满脸正气:好人。
奈何她气质上过于欠揍,实在不像个好人,引起了大伙的质疑,越发戒备起来。
顾北奇连忙把她扯到自己身后:我们是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鬼地方……抱牌位的男人上下打量一眼那个硕大无比的包袱,相信了他们是在出远门的时候不小心卷了进来。
我们是在出殡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这鬼地方来了,叫天天不应,走也走不出去,以为是诈尸,打开棺材盖子看也不是……宋遇听他们开始打探消息,没人注意棺材,跑到棺材旁边看了一眼。
棺材钉是他们强行撬开的,里面的死人是一个老人,满脸都是皱纹,菊花似的成了一团,眼睛还是睁开的,瞳仁已经成了灰色,身上散发着臭气。
他露出来的手臂上充满青黑色的尸斑,其中有一块竟然像一朵花。
忽然,像是有风似的,这一块斑轻轻动了一下,花瓣舒卷之间,一股非常腥的气味冲出来,让人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泡在了血中。
宋遇连忙屏住呼吸,后退一步。
不是像,这就是一朵花。
而且随着这股味道越来越重,其他人也都停下了攀谈,看了过来。
浓郁的气味如同利刃,侵蚀着每个人,就连天光都变得阴暗起来。
棺材上也突然出现了花朵一样的尸斑。
受到花的影响,棺材开始腐朽,上面的黑漆脱困,露出花的根系。
捧着牌位的男人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这……显灵了!祖宗保佑,我们有救了!其他人也都围了过来,看着这两朵花,欢欣鼓舞,好像见到了救星一样。
顾北奇看着要上前仔细查看的王占退后一步:这是灵物,离远点。
抱着牌位的男人大声道:你们三个运气不错,很快我们就可以出去了。
宋遇默默又往后退了一点,觉得这个运气谁想要谁就拿去。
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人跪在棺材前,虔诚的去碰那朵花,很快,他的手臂上也钻出来这样的一块斑。
其他人见状,也想上前来触碰,就在这时,刚长出花朵尸斑的人忽然一头栽倒在地,成了面色灰白的死人。
从他口中喷出一股殃气,气息全无,最后只剩下一双眼睛还紧紧闭着。
花一样的尸斑在他身上迅速蔓延,很快就占据了他的身体。
最先生出花来的地方,已经腐烂成了泥土。
眼看着发生异变,其他人也都跟着惊呼一声,自发的后退几步,然后围成一个圈,不动脚,只伸头,费力的看着里面的情形。
这东西在蔓延。
死人四周也有了花朵生长的痕迹,一朵接一朵,就这么出现在众人面前。
抱着灵位的男人瞠目结舌:这不是祖宗的庇护吗,怎么会变成这样!他说着,原本憨厚老实的脸忽然狰狞起来,心中的恶念坏水一样往外流淌,让他的脸色都跟着变黑。
四周腥气越发浓郁,让人喘不过气来。
花朵还在四处绽放。
顾北奇问男人:你不是说这是祖宗显灵吗?男人毫不犹豫点头:应该是这样,没错的,老祖宗不可能骗我们的,只是不要碰到就可以了,大家再往后退一点。
其他人都跟着往后退去,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起来,宋遇听了几句,很快就推敲出来龙去脉。
他们村子里有一个习俗,叫做贴花。
传言他们的祖先曾经在死前全身出现青黑色的花斑,老祖宗以为是瘟疫,不愿意连累村子里的人,于是独自进了一处石山,给自己挖了一个石窟等死。
后来他们去看的时候,并没有看到老祖宗的尸体,只看到满壁花斑,花斑散发出一股独特的气味,大家都不敢去碰,没过多久,这些花斑就消失了。
之后村子里十分兴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传言,说这花斑是祖宗所化成的保护神。
只要能看到花斑,就能风调雨顺,兴旺子孙后代。
一开始村里会在天灾的时候挑一个人祭祀,说来也奇怪,石花只要一出现,这些天灾就会过去。
渐渐的,为了家中兴旺,保佑子孙后代,有一部分人开始将过了六十岁还没死的老人送进石窟里。
不管花斑会不会出现,他们发现确实没了老人之后,日子变得轻松起来。
这也是祖宗保佑。
其中有那么一两个出现花斑的家里也真的发达,于是就有越来越多的老人被送到石窟中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迷津道4他们并不知道这是灵物,以人为食,他们所做的,就是在喂养灵物。
而这个男人先是将老父亲丢进石窟,老人见自己身上没有出现花斑,又不想饿死在这里,又自行离开石窟回村,最后死在了家里。
儿子也好,儿媳妇也好,都不欢迎他的回归,他如何死的,众人心知肚明。
灵物、亡魂、贪婪的人,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就引来了迷津道。
进入迷津道之后的灵物,彻底露出真面目。
这根本不是什么祖宗保佑,就是一朵食人之花。
地面上花斑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快,众人一退再退,也不知道退到了哪里,只知道眼前情形一变,已经不再原来的地方了。
原本的棺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以及身后一片涛涛河水之声。
有人吹亮火折照亮,回身一看,就见一条极其宽阔的河流出现在他们身后。
花斑追了过来。
就在这些村民恐惧到要跳河的时候,花斑突然停住,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村民们松了口气,想要赶紧离开这里,重新再找一条出路。
然而还没有等他们迈出去一步,黑暗之中,再次传来令人心惊的变化。
微弱火光之下,出现一条人影。
人僵硬笔直的站着,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脸色惨白,眼珠子非常缓慢的动了一下,看向走在最前面的人。
随着它的眼睛一动,被它看着的人忽然开始腐烂,连皮带骨,全都变成一滩腥臭的烂肉,只剩下两颗眼珠子还完好无损,滚落到它身边。
宋遇在一片尖叫声中迅速将化骨放出,化骨发出的汩汩之声令她感到安心不少。
可是当化骨饥肠辘辘前进的时候,忽然焦躁不安起来,它急急后退,避开这个只有眼珠子能动的男人,想要回到宋遇身体里。
这怎么可能?宋遇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人影竟然会让化骨感到害怕。
她看着那些滚动的眼球也开始成为这个莫名出现的人影的一部分,在地上四处张望,寻找猎物。
其中一只眼珠已经向宋遇看来。
宋遇连忙用化骨卷起抱着灵牌的男人,这人被吞噬之后,砰的一声,成为一个透亮的人皮水囊,身躯庞大,正好挡住了视线。
原本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可是没想到黑暗中的人不能动,那些眼珠子却能到处乱滚,在地上发出咕噜噜乱转的声音,已经要滚到他们面前来了。
顾北奇也脸色大变,眼看着混乱中又死了几个,那个僵硬的人影脚下已经聚集起不少滚动的眼球,便想离开这里。
可是后面是一条大河,左右都能被看到,要离开,只能暂时的跳进河里。
往河边走!他一把拉住什么都看不清楚的王占,一边招呼宋遇,摆出了要跳河的架势。
可是就在他们靠近河边,甚至能感受到水溅在身上的湿意的时候,追过来的眼珠突然停下,就连黑暗中的人影也一同停下。
随后一切它们一起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趁着这个时候,还活着的人疯狂逃命,只要不呆在这个鬼地方,去哪里都行。
宋遇三人却没有松一口气,而是感觉到了一股更大的恐惧。
河里有正在沉睡中的东西,能让其他灵物退避三舍。
河边也是同样黯淡无光,就在这黑暗中忽然传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喂,没想到你们来的这么快,既然来了,那我就跟你们一起出去吧。
顾北奇吹亮火折,照着一身黑衣的魖。
魖满脸无奈:我也是一不小心卷进来的。
确实是一不小心,只不过是在拉苏勉和贺神下水的时候,一个没注意,自己也跟着进了迷津道。
迷津道进来容易,出去却很难。
想到打开一扇阴阳相连的门,哪有这么容易。
而且他非常脆弱,就像在壁画上的位置一样,他处于最脆弱的那个位置,不管是什么灵物,都能吞噬他。
更惨的是,迷津道里全是灵物,任何一个都有可能对脆弱的他造成伤害。
宋遇对于这个一不小心喜闻乐见:那可真是个天大的喜讯。
魖这段时间已经成长了很多,知道做人,不能简单的只是请求:我可以告诉你你那个相好在哪里。
宋遇挠头:相好?魖点头:不过我看以后可能会变成万澜宗的相好了,我看万澜宗对他不断的献殷勤,幸亏老凤凰没看到,不然就惨了,不过也不一定,毕竟老凤凰只听万澜宗的话,我看了都很感动。
他满脸都写满了疑惑,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人的感情与生俱来,十分复杂,而灵物纵然拥有智慧,也无法拥有感情,只能不断的模仿学习。
就连感动两个字,他也只是在模仿。
宋遇从他乱七八糟的话里理出来一点头绪:你是说万澜宗和苏勉在一起?都在迷津道里?魖一脸惊讶:啊?你怎么知道的,我说了他们两个在一起吗?没说啊?顾北奇无声摇头,心想这只魖在学习上看来是属宋遇类的。
从他们两个身上都看不到任何勤学好问的痕迹。
做人真是失败。
他存在的目的应该就是给万澜宗使绊子,免得万澜宗一家独大,把灵物也给清扫了。
宋遇摸着下巴:万澜宗竟然会把自己陷入迷津道,莫非他有出去的办法?还是他身上的灵物连迷津道都害怕?迷津道是一种非常特别的灵物,能在迷津道里来去自由,还能让夜枭跟在他身边不肯离开,他身上的灵物……宋遇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魖在一旁看着她沉思,急道:我们别呆在这里了,赶紧走吧。
宋遇摆手:你自己滚吧。
她还想看看河里有什么东西。
在水里,化骨畅通无阻,逃命也没有阻碍,下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心里踏实一点。
魖无论如何也不肯滚,发动脸皮比城墙还厚这个本领,赖着不走了。
顾北奇看着宋遇脸上水纹滚动,试试探探的要下水,就一个头两个大。
要是按照他的想法,现在赶紧离开这里才是正事。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宋遇,只能看着她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很快就连影子都没看到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鼎魖对比情形感到不解:她这个时候了还得下去洗个澡?顾北奇冲他翻个白眼,心想魖要是每一个都如此蠢,那也没什么好怕的。
魖对他的心理活动一无所知,还在一旁也学着翻了个白眼,最后觉得还是宋遇的白眼来的更有侮辱性。
宋遇一下水,就感到一股凉意。
这水中比她想的要干净的多,原本她以为这水底下会有不少亡魂找替死鬼,现在却是一个都没看到。
但是越看不到,越让人担心。
越是往下,就越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往上浮,而且水也越冷,几乎到了刺骨的地步,阴冷之气让宋遇只能和化骨一起四散开来,分散在水中。
继续往下,这股气息越来越重,人和化骨都难以动弹,直接就被这股气息所压制。
化骨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怂货,在水里都忍不住要藏起来。
再下去一点,再看不到就算了,一直没有出来,底下的东西应该已经沉睡了。
宋遇坚持又往下而去。
在宋遇感到窒息,黑暗和恐惧层层袭来的时候,她忽然看到了水底下藏着的东西。
先看到的是一个黑洞,黑漆漆的,没有任何一点光,就这么黑洞洞的张开,仿佛是一张巨大的嘴张开着,里面是无穷无尽的深渊。
出现这张嘴的上方,宋遇感觉到的只有阴冷和恐惧,死气不断的往上冲,她就像是已经死去多时了一样。
片刻之后,她才移开目光,看到了这东西的全满。
是一尊鼎。
比青驹鼎还要小,不带任何光芒,只有地狱尽头一般的黑暗,也没有符咒压制,就这么沉在水底。
鼎身上同样刻着三个大字,花纹所铸州郡异景,车马喧嚣,都是一片繁华之景。
这里……怎么会有九鼎之一!而且是没有被任何东西封印起来的鼎,比起神光湛湛的青驹鼎,这个鼎就像是病了一样。
没有办法多看,她已经顶不住这里面的死气,等冲出水面回到岸边,她才狠狠出了一口气。
顾北奇连忙问她:怎么了?看到了什么?宋遇看了一眼竖着耳朵听闲话的魖,知道灵物最怕的就是九鼎,嘿嘿一笑:九鼎。
魖果然瞪大了眼睛:真的?宋遇很诚恳的点头:真的!魖转身就跑,对九鼎的恐惧没办法让他想太多,等他眼前情形变化,不知道到了哪个乱七八糟的地方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不对!他又上当了!这捕灵师太会骗人了,肯定是不想带他出去,故意吓唬他。
可是要回头再找他们,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迷津道的什么地方了。
宋遇将魖吓唬走,十分得意。
王占见魖走了,再次问宋遇:你在水下看到什么了?宋遇道:九鼎。
顾北奇道:这里就我们三个人了,放心说吧。
宋遇指天发誓:就是九鼎之一。
顾北奇:……他一时都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恐惧了,甚至都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接。
飞天为了找九鼎,头都找破,好不容易才在汴京地下暗渠找到一个,还折损一个道藏。
宋遇倒好,在迷津道里随随便便一找,就见到一个。
他都忍不住结巴起来:你、你看到的是哪个鼎?宋遇冲他翻了个白眼:那我哪里知道。
王占急道:那鼎上面不是都刻了吗?宋遇理直气壮:我又不识字。
顾北奇和王占都被这个理由彻底说服。
等宋遇将自己所见所闻都说出来,顾北奇就琢磨起来。
最小的鼎有记载的是高一丈四尺,受一千二百石,用铜五十六万七百一十二斤,太丘社亡,九鼎轮泗,沉没在太丘旁边澶渊湖里,之后散落各方不见踪影,但是扬淮鼎可以确定在水里。
宋遇听他文邹邹的说了一气,自己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那怎么又出现在迷津道了?顾北奇摇头:也许只是迷津道映射出来的一方景象,真鼎并不在这里,我原来看杂记上也有人声称在水下见过扬淮鼎。
王占揉了下眼睛:这鼎的威力有这么大?隔着迷津道都能让灵物逃之夭夭。
宋遇嚼了一条牛肉干,补充一下因为思考消耗的体力:不对,我看这鼎比起青驹鼎来虚弱的多,会不会它是自己逃到迷津道来的?封印青驹鼎的人,和将灵物封印在壁画上的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既然有心将天下灵物封印,也不会放过扬淮鼎,也许因为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扬淮鼎逃脱了,然后又因缘巧合进入了迷津道。
灵物越复杂越无害,越简单越危险,像九鼎这样的灵物,它们不用动、无需捕食、没有思想,甚至都不像永夜那样还要生出一双眼睛看着人。
它们自身就是地狱。
有它们在的地方,就是人间地狱,一样活物都留不下,寸草不能生,万澜宗如果拥有九鼎,他的清扫甚至都不需要计划,所有人都会泯灭于黑暗中。
所以才会被封印起来。
扬淮鼎应该就是这里面的漏网之鱼。
顾北奇觉得不管下面是真的扬淮鼎还是幻象,都先离开此地为好。
你说的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这鼎要是没有虚弱沉睡,我们现在已经连渣滓都没了,还是赶紧走吧。
等等,宋遇嗦干净手指,我要再下去一趟。
王占忍不住也吃了一条肉干:你还下去干嘛?上面就算有鬼符的线索,你不认识字,也没用啊。
宋遇三两下将剩下的肉干一口气塞进嘴里,三两下嚼的粉碎,咕噜一声咽进肚子里,吞吃了个干干净净,不紧不慢的说出来一个惊天消息:我要这个鼎。
她这话说的过于自然,就好像在说自己要再吃一条肉干一样。
轻飘飘的,她就要把扬淮鼎吞吃了,再往后,岂不是要吞天噬地了。
在这种虎狼之词下,顾北奇和王占统一的僵硬和麻木了。
小不点,好大的口气。
宋遇并不觉得自己在异想天开:万澜宗的身上的灵物,很有可能也是一个鼎。
正是因为有一个鼎附身,夜枭才会追着他跑,追逐他身上的死气。
他才会毫无阻碍的进出迷津道,因为迷津道也同样害怕九鼎。
而他也能控制更多的灵物,而化骨吞噬过他一手创造的张旭之后,从会焦躁害怕的想要逃跑。
他能吞噬鼎,也许和现在的情形一样,鼎虚弱而且在沉睡。
第一百六十七章 鼎2顾北奇慢慢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可是化骨连永夜都怕,九鼎宋遇摆手:下去再说。
王占连忙拉住她:还是别去了,你这简直就是去送死。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虚弱的鼎那也是鼎,不是解密司的彩鸡。
宋遇摆手:灵物虚弱的时候不是会附在人身上吗,鼎也虚弱啊,反正都是死,搏一搏。
她说完就又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这一次下去比之前更加小心,茫茫一片黑影笼罩下,这鼎荒废盘郁,死气沉沉。
到了之前的位置,化骨就不肯再下去,而是强行回到宋遇体内,然宋遇差点呛死,然而很快,她就又能呼吸了。
一股浓浓死气在黑暗中悄无声息蔓延,就连水波都被冲开,整个水底下都只剩下扬淮鼎和它散发出来的黑暗。
耳边连水声都没有,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九鼎带来的阴冷和压迫感还在不断朝宋遇逼近。
宋遇想想万澜宗,觉得早晚会被这疯子给逼死,一咬牙,伸手触碰到了鼎身。
冰冷。
死气朝着宋遇身体里不断扩散,带来黑暗深渊,永无光明之时,化骨在这股冲击下,彻底消失。
这股死气能侵蚀一切。
包括一个小小的宋遇。
她的身体迅速失去知觉,甚至感觉自己没有身体,只剩下一个脑袋,脑袋里装着她的整个灵魂。
死亡如期而至。
阴冷的气息盘旋而上,让整个迷津道都为之瑟瑟发抖。
然而宋遇的意识依旧还在,不仅在,她甚至听到了更多的声音,来自地狱的声音。
她陷入了地狱深处,黑暗之中有一双手牢牢抓住她,让她无法挣扎,只能跟随着一起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而去。
她将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然而她却突然的说了一句话:好饿啊。
这声音都不知道是从她口中发出的,还是从她心里发出的,巨大而又强烈的回荡在扬淮鼎中。
好饿啊。
化骨消失,原本被压下去的饥饿来的排山倒海一样凶猛。
然而紧随着宋遇的,是另外一声叹息,仿佛长钟一般,嗡嗡震荡,符合着宋遇。
饿,好饿。
在这一声叹息之中,宋遇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天和地合起来,日升月落之间,就是一张大嘴,将万物都吞噬了进去。
她所感觉到的一切痛苦,都是因为这张嘴在咀嚼她,炒豆子似的颠倒她,等时机一到,就要吞咽她,把她埋到黄土里去。
这种感觉让她更加饥饿,意识顽强不灭,恨不能从黑暗中脱身出去,喝上几口西北风。
她下意识的张开嘴,猛的一口咬下去,地狱也要撕扯一道口子下来。
站在河边的顾北奇和王占看着平静的河水,默默分着干粮吃了一点。
现在过去了多久他们也不知道。
捕灵师的严谨在迷津道里毫无用处,这里的时间是混乱的,拉长、缩短、快、慢,无法预料。
时间在这里面变成了一团乱麻,抽出来的那一根,永远不知道长短。
唯一能够感到时间流逝的就是他们的饥饿程度。
一日三餐,现在是进来后的第四顿,已经过去一天了。
宋遇带进来的有她人这么高的包袱,现在已经下去了一小截。
他们忧心忡忡,胃口不好,每一顿都吃的不多。
王占掰开饼子塞嘴里,食不知味。
因为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差不多是个废物,顾北奇又没有宋遇那么聪明和大胆,凭着他们两个要从迷津道出去,除非顾北奇把身上的飞蝗全部放出来找出口。
不过这样要是飞蝗少上那么百来只,顾北奇也等于完蛋。
毕竟飞蝗少一只能生两只,直接可以将顾北奇吃成个马蜂窝,他还得想办法把顾北奇这个灵巢给烧了。
至于他身上的瞳人……对啊,他怎么忘记还有瞳人了!顾北奇看他突然眼睛一亮,然后瞳人就滴溜溜的转了出来,血滴在了饼子上。
……这是憋疯了?王占兴奋道:我知道怎么出去了,瞳人应该是可以看出来真实和虚假的,不是说只要找到连接阴阳的地方,就能出去吗。
顾北奇将手里的饼子丢开:说是这么说,可是瞳人和贺神差不多,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话音未落,瞳人忽然一个哆嗦,迅速钻回了王占眼睛里。
王占:……他还没来得及尴尬,就目瞪口呆的看着站在岸边的宋遇。
饼子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顾北奇猛地站起来,和王占一起退后一步。
他们望着宋遇那魔鬼似的小黑脸蛋打哆嗦,哆嗦的像是筛糠,都不知道他们面对的是个人还是个鼎。
宋遇气冲冲的盯着地上的饼:两个败家子!话音未落,她就像只猴子似的蹿向包袱,身手敏捷的从里面掏出来两张大饼,叠在一起塞进嘴里。
顾北奇小心翼翼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宋遇狼吞虎咽:好饿,想吃人。
短短几个字说的过于情真意切,让顾北奇和王占都感到了一种被猎物盯上的紧张和害怕。
好在宋遇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只是将包袱清空之后,鼓着肚皮躺在地上,顺带打了个饱嗝。
还是饿。
不是她的饿,而是鼎在饿。
顾北奇看着她,感觉她现在的样子,和迷津道这条黄泉路十分契合。
同样是阴暗而且冰冷,深渊一般,不知藏着什么东西在里面。
看样子,扬淮鼎是真的附在她身上了。
难道只要是虚弱的灵,他们都可以去试试?算了,还是不要冒险了,到了他们这个年纪,苟活着比较好。
他等了片刻,见宋遇神情慢慢变化,又有了做人的刁钻和古怪,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宋遇将嘴一撇:这九鼎都不能让我长高啊。
顾北奇:……九鼎恐怕都不知道自己还背负了这么艰巨的任务。
宋遇嘟囔一声:回汴京还是得养头牛。
王占听了都替那头还不知道在哪儿的牛可怜。
顾北奇赶紧岔开话题:去找人吗?宋遇冲他伸手,然后借力站起来,捂着大肚子道:好找。
她领着两人走了出去,不到片刻,眼前景象一阵变化,他们眼前所见的,就变成了黑暗的石窟,石窟中一尊大石佛屹立在他们面前,石佛对面就是金光灿灿的壁画。
但是眼前的情形,却和之前所见的并不一样。
第一百六十八章 鼎3之前在洞窟中见到的石佛,慈眉善目,宝相庄严,盘坐莲花之上,纵然黑暗加诸其身,也依旧是身在荆棘,心不妄动。
而这里的石佛,面目一样,神色却是凶神恶煞,目露凶光,双手之上,遍布白骨尸骸,盘坐的莲花台上,更是刀砍斧劈而成,刃如利齿。
壁画上的灵物在金色粉末束缚之下,不断挣扎求生,面目狰狞,发出令人心惊的沙沙作响之声。
原本看不清楚的黑暗深处在迷津道也看的清清楚楚,那最下面,乃是一个巨鼎。
比之前见到的鼎还要大,射出一片清光,如同一枚旷世出奇的青丸,奇丽无比。
那上面刻着三个大字神都鼎,就连这三个字也是龙蛇飞舞。
那三个大字下面,是一片宏伟宫殿,楼台亭阁,廊腰缦回,玉阶高柱,华表参天,朱墙碧瓦,光彩夺目。
禁城之外,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八街九陌,车如流水马似龙。
好一派繁华落尽,庄严肃穆。
顾北奇在一片恐慌之中,难掩心中惊叹:这就是九鼎中最大的神都鼎!天下九州,全都系在了这九个鼎上,难怪九鼎会成为灵物中最危险的一个。
壁画上的这个大鼎,贴有三张符咒,仍然阔吻怒张,呈现吞噬之态。
符咒之上,黑气冥冥,金光灿灿,也是同样的鬼符咒,不同的是,请幽冥之主坐镇之处,在迷津道之中,也闪现出几个笔画。
日、月?这两个字简单到连宋遇都认识。
顾北奇指着壁画顶端道:先把人救下来要紧。
壁画顶端,原本只有一个魖,现在却多了两个人,一个是苏勉,一个是贺神,一左一右,护法似的被金色粉末缠绕。
看来这金色的东西不止会缠绕灵物,还会将人也一起缠绕在壁画里。
宋遇点了点头:先进佛像肚子里看看。
迷津道中,石佛变化,佛像肚子里的东西也同样变化,原本刻在石头上的字迹,现在都活了过来,蛇形似的在石壁上扭动。
顾北奇看着这些四处乱爬的字,不由心中一阵发麻:石窟里的壁画、石佛、金沙、字迹,这些看来全是灵物,只是没有动,要不是进了迷津道,我们都没发现。
倒悬在石壁上的黑影还没有变,依旧是那样倒吊着,一动不动,只有在他们走近守护的洞窟的时候,从会有所行动。
王占将眼睛眯成一条缝隙:要用飞蝗让它变得迟钝吗?顾北奇很犹豫:飞蝗能让洞影迟钝,但是会让其他灵物变得躁动,我担心壁画上的灵物会因此躁动,那上面还有一个飞蝗的巢穴。
飞蝗的叫声让灵物焦躁,就算找到救苏勉两人的办法,其他灵物也会因此受到影响,脱出牢笼。
到时候整个石窟之中,暴躁脱困的灵物、符咒压制下仍然能吞噬灵物的神都鼎、再加上捕灵师,谁都逃不掉。
这个石窟中环环相扣,试图解开壁画上的枷锁,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死亡。
但是苏勉和贺神还在壁画上,他们要吃要喝,不是灵物能千百年的沉睡下去,不想办法,三天就得死的透透的。
宋遇面目狰狞的骂了一声万澜宗。
狗日的,这么损的招也想的出来。
她怎么就没想到把老凤凰给挂壁画上去!这简直就是逼着她想办法把壁画上的魖给救出来。
顾北奇本来还想问宋遇拿个主意,结果一看宋遇正在那里咬牙切齿,看那样子是要吃人,心想现在还不是问的时候。
等宋遇在心里给万澜宗处了十八道极刑,才脸色稍微和气点:先上去看看。
顾北奇点头,小心翼翼唤出了一只飞蝗。
飞蝗一出现在这里,就立刻发出一声嘹亮无比的叫声,倒挂着的黑影原本就没有动作,再这一声高亢的叫声过后,越发显得呆滞起来。
然而紧随其后的,是外面壁画上的声音。
哔——哔——外面那一个硕大无比,独占半壁江山的飞蝗灵巢,彻底被近在咫尺的同类叫声所惊醒,发出了铺天盖地的叫声。
叫声令人头皮发麻,五脏六腑仿佛都会被震碎,巨大佛像在这叫声下,竟然咔嚓一声,裂出一条奇长无比的缝隙。
整个壁画都开始骚动。
沙沙之声不断从外面传进来,阴冷黑暗的气息因为灵物彻底的苏醒,变得越发浓郁,几乎让人窒息。
他们原本还在迷津道之内,可是迷津道也要承受不住这种渗人的压迫,快要消散,直接将他们舍弃到了现实中。
紧跟着,让人害怕的已经不是飞蝗的叫声,而是那些无声无息,离神都鼎最近的灵物。
它们连带着九鼎的死气一同散发出来,直接让飞蝗缩进灵巢之中,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黑暗之中只剩下灵物在游动的声音。
轻微的、细小的、致命的。
让人毛骨悚然。
王占打了一个摆子,开始尿急,就连脸色也十分苍白,已经到了无法言喻的地步。
他恨不得现在就死,也好过在这种极度的恐惧之下再呆下去。
甚至他两只手都紧紧捂住了嘴,以免自己控制不住,发出比老娘们还要锐利的尖叫。
宋遇照例的面无表情,装的十分镇定,其实一颗心已经要从喉咙里哆嗦出来了。
她也想尖叫,想呐喊,想抛弃苏勉回汴京。
太可怕了。
难怪万澜宗和魖不敢自己动手,这些灵物要是被放出去,那真是轻轻松松,投胎无忧。
顾北奇看着宋遇的面无表情,心想自己这一大把年纪,总不能连宋遇这个小不点都不如,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
上、上去吧。
王占率先点头,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试着攀爬了一下,发现手上没劲,脚也发软。
他废了。
宋遇拍了拍他:你留在这里,我们先上去看看,看完了就下来接你。
她说完,顺着开凿的痕迹往上爬去,很快就钻到倒挂着的黑影里不见踪迹。
黑影在如此庞大的飞蝗叫声下,一动不动,仿佛它们本来就只是石壁上的雕花一般。
顾北奇紧随其后,跟着宋遇一起往上爬,两人一前一后,钻入洞影隐藏起来的洞穴之中。
这洞穴和洞影一样是颠倒的。
表面上看是在佛像内部,往上爬应该是到了佛像的脑袋里,可是实际上,他们却是往地下钻的更深了。
宋遇眯着眼睛,快要被眼前这一片金光给亮瞎。
第一百六十九章 掘个洞整个洞穴都是金黄色的流沙,黄金一般,缓缓流动。
在见到生人进入洞穴之后,它们就开始缓慢聚集,朝着他们两人而来。
这些金色粉末也是灵物,会束缚一切它们看到的活物。
九鼎除外。
金沙在宋遇面前止步,四处流散,有的甚至顺着泥土的缝隙钻的更深,开阔自己的灵巢。
宋遇蹲下身上,抓起一把在手里,看着这些小东西一粒接一粒从自己指缝之间逃跑。
顾北奇看她蹲在那里半天不说话,忍不住低声问:你有什么想法吗?宋遇冲他乐呵:身上带个鼎,真他娘的爽。
顾北奇:感情你这老半天都在这里回味了。
顾北奇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手痒的厉害,想揍她。
宋遇收了笑脸:这也没什么好办法啊。
她身上就算是鼎,那也是个小鼎,还是鼎中的老弱病残。
只要她敢往壁画上凑,那尊神都鼎就敢吃了她。
这真是个无解的局。
她想不出办法,顾北奇就更想不出了,蹲在地上也抓了一把金沙,愁眉不展。
实在不行,只能厚葬那二位了。
两个人蹲到腿麻,宋遇抓着金沙玩个不停,忽然道:老顾,这金沙会钻洞啊。
金沙总是在不断流动,试图扩大自己的灵巢,虽然力量微弱,可是架不住水滴石穿,确实往下挖出来不少。
宋遇将手里的金沙一扬:我们可以让金沙从壁画后面把苏勉和贺神弄出来!到时候再把洞补上不就行了。
顾北奇依旧不看好:等它们打穿,那二位白骨都没了。
宋遇拍他一巴掌:你忘记姑获鸟了。
姑获鸟身上就有金沙,这里的金沙是往下走的,只有可能是壁画上的金沙不断繁衍流散,钻了出去。
只要能找到这个洞窟,就能顺着这个洞开凿进去,把人从壁画背后带出来。
顾北奇当即站起来:走,我们现在就去找,这么多的石窟,再耽搁下去就晚了。
宋遇不急不慢的站起来:你身上不是有银子吗,请人来找不就行了。
两人撤出洞穴,出口竟然不在石佛肚子里,翻出去就直接到了石佛的头顶。
看来这个洞因为灵物的影响,已经彻底错乱。
为了避免苏勉和贺神被饿死,两人一路狂奔,出了石窟,然后出去找人。
只要有钱,干活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不到一个时辰,整个千佛洞就沸反盈天,喧嚣不断。
石窟里的和尚被烦的直接去沙漠苦修去了。
宋遇深感有钱能使鬼推磨,要是灵物也会花钱,那可够有趣。
想想一只灵物绑架了一个人: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人:兄弟,我惧内,只在鞋底下藏了三个铜板,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花吧。
然后脱鞋扣出三个铜板,买自己一条命。
顾北奇看她一个人乐不可支,只当她又在那里美自己身上的鼎,也不管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什么事了。
可是仔细一想,又似乎什么事情都没忘记。
算了,救人要紧,有什么事救了人再想。
两人聚精会神在这里等,人多力量大,三个时辰过后,有人在石窟里被金沙缠住,大喊救命。
这石窟十分宽阔,地上还雕刻着一尊卧佛。
佛祖对着身在苦海的众人心怀怜悯,似乎随时能伸出手来,摩顶超度。
村民们对着这尊佛像再三跪拜,不断祈求。
可是在宋遇和顾北奇眼中,这里的石像如果进入迷津道,就是另外一种景象。
这世上,哪里真有神佛。
金沙数量不多,束缚住一个人之后就不再流动,但是在宋遇走过去之后迅速消散。
只在墙壁上留下一个小小洞口。
宋遇让顾北奇结钱,自己将眼睛贴在洞口往里面看。
里面曲曲折折,全是金沙打出来的洞,有大有小,有宽有窄。
那壁画,也不知道存在了多长时间,也许从九鼎成灵,灵物肆虐,那位能请动幽冥之主的人物,就已经将它们封印在此了。
时间化作一道掬不住的烟,铺进山湖河海之中。
捕灵师,不过是这条路上的过路人罢了。
微不足道。
村民拿钱离开,整个千佛洞再次恢复安静。
顾北奇留下两把铁锹,开始按照宋遇的指挥动手往里面挖。
一铲子下去,里面哗啦一声,原本就已经松动的泥沙迅速倒塌,露出一个大洞。
金沙在里面盘踞,面对宋遇,立刻往回跑去。
他们只要沿着金沙的痕迹往里挖,就能找到壁画。
顾北奇使劲卖力,挖出一身臭汗,总算在累死之前听到了宋遇叫停。
这时候,他们已经地龙似的挖出一条狭窄而且弯曲的地洞来了。
就连宋遇都没办法站起来,只能爬行。
宋遇顶着满身尘土拍打墙壁,不太确定现在是在什么位置。
金沙可以从壁画的任何一个地方钻出来,再繁衍流散。
除了九鼎,这些小家伙不惧怕任何灵物,见面就要相缠,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
要是一铲子挖到鼎上,那铁定完犊子。
尽量往上吧,到时候再让王占用瞳人出去王占呢?顾北奇一拍脑袋,想起来自己忘记什么了。
竟然把王占给忘的一干二净!两人面面相觑,都对自己的记性感到不可思议。
也许这事不能怪他们,只能怪王占自己太不引人注目。
宋遇挠头:那往上挖出一个洞口来吧。
顾北奇累的跟牛一样,一铲子下去,只听砰的一声,一块石壁就这么松动,往下一落,就没了动静。
连同这一块石壁上的灵物,彻底被神都鼎吞没。
呼一道阴冷之风从石窟中钻出,夹带着死气,扑的人动弹不得。
很快,金沙倾巢而动,似乎是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所拉动,填补住了这个洞口。
宋遇额头上冒出一滴冷汗。
还好刚才这一下掉下去的不是苏勉。
她思索片刻,身上忽然也变得死气沉沉起来,原本晒的漆黑的皮肤忽然成了惨白的颜色,死气冲击着她,也冲击着金沙。
是九鼎的死气。
顾北奇只觉得自己身上的飞蝗迅速安静,忍不住整个人往后退去。
死气在宋遇身上游动,不断吞噬着什么,就连她的眼睛都失去了光彩,成了两块墓碑。
第一百七十章 小宋出其不意死气将金沙咬开了一条口子。
王占!宋遇从这个口子冲着里面大喊。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宋遇觉得王占是不是吓昏过去的时候,王占总算是回话了。
我在这里!你们在哪里!我看不见!语气之激动急切,让他一下年轻了二十岁。
宋遇连忙道:你从石佛里出来,看壁画上,有个金沙补的洞,看看离老苏还有多远!又等了片刻,王占大声回话:我看不见!宋遇:顾北奇在宋遇满身死气威慑之下,小声道:用瞳人。
宋遇又大喊一句:用瞳人!王占急道:它不肯出来啊!宋遇:不出来我就吃了它!好在王占还没废到一无是处的地步。
他顺着之前留下的绳子顺着石佛往上爬,等到离危险灵物远了许多的地方,终于将瞳人放了出来。
金色的补丁十分显眼。
他记得那个地方原本应该是个灵巢。
苏勉和贺神就在补丁上方,如果宋遇和顾北奇在后面用力,连同被困住的魖一起,全部都会掉到鼎里。
本身鼎身就有阴冷之气在不停往上涌,足够让每一个试图脱困的灵物被吞噬。
想到这里,他赶紧大声将自己看到的情形告诉宋遇:在往上面就是的,不过你们别乱来啊!石窟中发出一片阴森森的回声。
没有人回复他。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壁画上有了新的动静,金沙不断游动,从灵巢中钻出,涌向苏勉三人那一块石壁,将他们紧紧缠绕。
然后咔嚓一声,石壁裂开一条缝隙,这条缝隙越来越大,金沙不断往里面挤压,最后将那一整块都往后拉去。
下面三个灵巢受到牵连,连着束缚的金沙一起齐齐下坠,被黑暗吞没,连一声叫声都没能发出来。
金沙又齐齐将洞口堵住,不再游动,变成铜墙铁壁。
王占惊喜交加,眼看着人被完好无损的救了出去,虽然也带出去一个多余的东西,但是这一趟总算没白来。
你们过来个人把我拉出去啊!我一个人看不清楚,没办法……喂,宋遇!你还在不在……老顾!没人回应他,只有洞里不断传来回声。
……宋遇并没有忘记欲哭无泪的王占,而是眼前的情形一时半会顾不上他。
她当时没办法确定具体的位置,所以将壁画上的魖也一起带了出来,现在正在洞穴里一起大眼瞪小眼。
苏勉和贺神还十分迷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下从惊险万分的迷津道被困在壁画上的,两个人惊魂未定,难兄难弟似的勾肩搭背。
而新鲜出炉的这位和人酷似的魖却异常冷静,甚至还能和宋遇打招呼。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叫张涌,请问你们二位尊姓大名?宋遇眼睛瞪的老大,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个灵物。
宋遇。
顾北奇。
张涌又抱拳致谢:多谢,不如我们先出去再说,据在下所知,壁画和金流沙是一体的,壁画被破坏之之后,金流沙会把这里全部堵上。
话音未落,他们就听到一阵翻山倒海似的声音,再一抬头,就见原本缓慢流动的金流沙忽然排山倒海一般朝着缺口扑了过来。
就连洞口的那些散落流沙也随之而动,要将这里变成铜墙铁壁。
张涌慢条斯理的伸手一指:看,这就是我说的金流沙,我们快走,再晚就出不去了。
他说着快走,动作还是一如既往的慢吞吞,简直能将人活活急死。
一行人迅速往外奔,宋遇被苏勉伸手拎着,轻飘飘的带了出去。
她回头看一眼不紧不慢的魖,心想要不是这玩意儿是从壁画上下来的,实在看不出是个灵。
和人一模一样。
而且相当温和,足以让人放松对他的所有警惕。
等狂奔出去,金流沙已经将他们好不容易挖出来的洞彻底封死。
苏勉重见天日,重重呼了一口气。
张涌对着他和贺神拱手,满脸歉意:连累二位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苏勉和贺神懵的不知所措,没和灵打过这么客气的交道。
只有宋遇紧紧盯着他。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点歉意,也没有任何感情,就连脸上也像是戴着一层面具。
没有真的歉意,只有一种这个时候我应该要这样做的感觉。
很快,来接他的人就到了。
万澜宗、魖、老凤凰三人齐刷刷出现在石窟外面。
张涌率先看向自己的同类。
粗糙到让他惊讶,就像是一个还没有学会走,就已经开始想要跑的孩子。
就算一身黑色长袍,也掩饰不住那种瑕疵感,乍一看和人差不多,可是看的时间长了,就会觉得每一个地方都不对劲。
你叫什么?魖挠头:我还没有名字,排行……张涌连忙打断他,避免他再把排行给暴露出来:等回去了我再给你取一个,走吧。
这一次来肃州,他们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救人,现在目的达成,就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万澜宗看一眼目光呆滞,受惊不小的几个人,笑道:辛苦了……话音未落,忽然周围黑气腾腾,遮天蔽日,好像一张大嘴,猛地朝着他们撕咬下来。
这一下来的太过突然,毫无准备,甚至其他人都还处在一种呆滞之中。
万澜宗只在一瞬间,看到宋遇在一片黑暗中冲着他龇牙一笑,好像预谋已久,就等着这一刻。
她身后黑压压的,是滔天死气,扬淮鼎暗黑无光,无生而立,从鼎身开始延伸出去一片黑暗,一寸寸吞没千佛洞。
所有一切都褪去颜色,一片漆黑,万澜宗的身后也是一个鼎,这鼎同样没有光彩,黑压压一片,两者死气连接在一起,相互之间也在吞噬。
两人身影逐渐被身后的黑暗所吞没,只隐隐约约能看到他们一个轮廓。
他们成了黑暗中的一部分,阴暗、死气沉沉、目光诡异而且冰冷。
这种目光并非人的目光,而是毫无感情的灵物,一旦被盯上,就会尸骨无存。
没有后来者居上,万澜宗下手太慢,只能化成无数夜枭,黑灰色羽毛在沉沉死气中来去,发出咕咕的叫声。
有的被吞没,有的扑了出去,有的停在了宋遇肩膀上。
咕咕只剩下夜枭的叫声偶尔传入众人耳中。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张涌不愧是最聪明的灵物,一早就看出来宋遇不好惹,所以随时注意着她的动向,她刚一出手,就拉着魖逃之夭夭。
老凤凰和其他人一样目瞪口呆,在看到夜枭扑出去之后,才惊觉发生了什么。
她猛地将脸一沉,想要现在就找宋遇算账,可是万澜宗已经跑的快看不见,只能恶狠狠的一哼,夸父追日似的追赶万澜宗去了。
张涌带着魖拔腿狂奔,一口气奔出好几十里地,确定宋遇追不上来之后,才开始问魖现在的情形。
他在壁画上都快挂成风吹肉了,哪还能知道外面什么情况。
等魖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通之后,他越发觉得头疼起来。
这些家伙,竟然都没有给自己取个名字。
这种头疼在魖强烈要求自己要叫张三的时候,到达了顶点。
名字的事情再说吧,我问你,这个宋遇,有没有什么弱点?魖、张三挠头:弱点?要杀了她吗?张涌点头:最危险的就是这种人,你永远也不知道她下一刻要干什么,俗话说的好,乱拳打死老师傅,越是这样的人,越无法防备,更何况她身上竟然还有一个鼎。
对付这种人,要用上阴谋诡计,就算不能杀了她,也得把她关起来。
要想宋遇的缺点,张三很是犯难。
他对宋遇也不是很熟,大部分了解还是通过万澜宗知道的。
沉思良久,他咬了咬手指头:好吃懒做、爱撒谎、没文化。
张涌:你再想想。
这能算什么缺点,照他来看,这些简直都能算优点了。
张三犯难,对着自己的十个手指头东啃啃西啃啃,最后又憋出来一个:她爱看热闹。
爱看热闹?张涌琢磨了一下,觉得这倒是可以利用一下,一瞬间脑子里就生出了许多阴谋阳谋,势必要将宋遇斩于刀下。
而宋遇确实生性活泼,最爱干的事情就是逛大街,能不带大喘气的走上两个时辰,时而嘴欠,招惹了地头蛇,还能骑上苏勉这匹老马,疯狂逃命。
于是从肃州回汴京的时间,时而快,时而慢,回到汴京的时候中秋都过完了。
节日的热闹还没有散去,再加上汴京繁华胜过肃州十倍不止,还没进内城,在外城码头就已经是摩肩擦踵,热闹非凡。
宋遇对此繁华气息十分热爱,心中怀了千言万语,最后凝成一句话:他娘的。
可算是回来了。
其他人的千言万语,也都被这三个字压了下去,各奔东西,洗漱修整。
宋遇和苏勉则是先到虹桥码头吃上一顿。
老丁挑着箩筐从桥上过,扯着嗓子大喊:葱油饼!又香又脆的葱油饼!宋遇伸手摸出来两个,老丁正要问她要钱,忽然又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仔细一看,惊道:小宋大人?宋遇大张着嘴冲他打招呼:老丁,好久不见啊,你看看我是不是变化挺大啊。
老丁瞅她一直张着个嘴,活像要吃人,连忙挑着担子边走边说:是,黑了不少。
喂!你再看看,再看看我嘴里!宋遇追着他背影叫了两声,见老丁脚底抹油似的不见踪影,气的一口将葱油饼吃下去一半。
死老头,什么眼神!苏勉在一旁欲言又止,最后告诉小泥鳅老样子。
小泥鳅回头冲着里头大喊:娘,两碗鱼儿面赊账!还没走,宋遇就拉住他,冲他张大嘴,哇啦啦的说个不停。
小泥鳅看她老是张着个大嘴,也不知道要干嘛,吓得要哭,求救似的看着苏勉。
苏勉忍无可忍,踩了宋遇一脚:再不闭嘴,下巴都要脱臼了。
宋遇只能偃旗息鼓,放走小泥鳅:没眼色,不知道欣赏我的低调奢华。
她掉的那颗牙用金流沙补上了,乍一看金灿灿的,和金牙没什么区别。
锦衣夜行,那不是她的作风。
有了这一粒金牙,她恨不能人的嘴天生就是张开的,谁也不许闭上。
苏勉无法理解她这种恶趣味,认为世上不会有人为了炫耀,把灵物放在嘴里充当金牙,所以宋遇大概率已经不在人的范围了。
面一上来,宋遇就忘记炫耀金牙的事情,专心吃面,面吃到一半,忽然感觉脚边被什么东西狠狠蹭了一下。
宋遇不悦的低头一看,是一只吃的和猪差不多的大肥猫。
她一脚将猫踢开,专心致志吃面。
大肥猫一看这黑不溜秋的面孔,也怀疑自己认错了人,疑疑惑惑的往苏勉那里看了一眼。
没错吧?于是一人一猫再次对视。
宋遇夹着鱼骨头,汤水淋漓的放进嘴里吸溜一下:粪球?大白猫狠狠一点头,点出四五层下巴:喵——苏勉将碗里的鱼扔下去一条,十分疑惑:你是去哪里把自己吃成了一头猪的?很快他们就知道了答案,原来这几个月,大白猫一直盘踞在钟离清府上厨房,直到今天得知宋遇回来,才第一次出了家门。
钟离清晚上就到了朱雀门外的小宅院,就被灰尘呛的直咳嗽,差点把肺都咳出来。
苏勉连忙放下扫把: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他琢磨着怎么着也得等大家都休息好,再到醉今朝或者樊楼去,没想到钟离清来的这么快。
钟离清不来不行。
这些日子他一个人留在汴京,思绪纷纷,差点把脑子想到爆炸。
得知他们在汴京露面,他就激动的晕了过去,刚刚才醒没多久,就赶了过来。
宋遇呢?宋遇没空搭理他,正在屋子里吃扣肉,满嘴流油,腮帮子都要撑到爆炸。
见到钟离清,她已经一个人吃光了一大碗扣肉,外加一只烧鸡。
宋遇咽下最后一口,用手抹去嘴上的油光,招呼钟离清:坐啊。
钟离清左看右看,没看出来自己能坐哪里。
凳子上的灰能有一指厚。
而且屋子里乱七八糟,无一不在挑战着钟离清的脑子,让他再晕过去一次。
他尽量从容的从屋子里撤退:外面谈。
院子里空荡荡的,别人看了难免觉得家徒四壁以及十分寒酸,但是钟离清看了就有一种格外的舒坦。
宋遇剔着牙跟出来,在钟离清跟前坐下,翘着二郎腿,绘声绘色的将这一路之行给说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逛吃等说完,苏勉已经点起一盏油灯,用来照亮空荡荡的院落,还指使康明去买热水和茶点回来。
钟离清听完,自己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足足想了快半个时辰。
他想事情的时候,心无旁骛,面目冷淡,看着就不讨喜。
而且呆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地步。
宋遇放一块月饼在他手里,他接了,又放一块石头在他手里,也接了,正要捡一块猫屎放他手里的时候,苏勉拦住了她。
等钟离清回过神来,对自己手里多了这么多东西也感到十分奇怪。
将东西一一摆在桌上,他问宋遇:符咒上的字是日月,用的是金流沙,那现在是不是可以试下鬼符?光用金流沙不行,这东西若是失去约束,连人也会一同缠绕。
总不能走到哪里都带着宋遇。
不过阴阳两分,幽冥之主怎么可能即是日,又是月,搞不好你们当时在迷津道里看到的也只是一部分。
宋遇掏出纸笔,认为迷津道显出的不会错:日月同照乾坤,在飞天壁画上也有,再说了鬼符的符胆也一定就是幽冥之主,卷宗会做假,难道书就不会?钟离清道:书怎么会造假?宋遇切了一声:书也是人写的,怎么就不会有假,比起书,我更相信我眼睛看到的,鬼符是留鬼路,绝人路,日在前,绝了人路,月在后,留了鬼路,幽冥之主与日月同在天地之间,有什么不对。
她这么一说,钟离清更加迫不及待的要试试符咒。
他接过笔:金流沙呢?宋遇啊的一声张开嘴。
苏勉看她跟条等骨头的狗一样,心里暗暗发笑,心想这颗金牙简直就是个笑话。
钟离清则是疑惑:你还饿?金流沙从宋遇嘴里出来,钟离清猛的往后一退,感觉这灵物不干净了。
他连连摆手:洗一洗!宋遇皱眉:啊?行吧行吧。
她将金流沙去水里过了一遍,然后才落到笔上:你通灵,你来画。
钟离清是最接近黑暗之中的人,如果说谁能将鬼符画出来,非他莫属。
而宋遇要做的就是让金流沙像朱砂一样缠绕在笔上。
钟离清这才拿起笔,试着起了符头。
符纸就是普通的符纸,但是经过他一落笔,符纸就有了变化,仿佛有层层黑雾开始在纸上缠绕。
汴京的冷风忽然从院子里席卷而过,康明打了个冷战,眼前一花,总觉得自己看到了很多鬼影。
可是仔细一揉眼睛,又没有了。
他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默默退到大街上,心想自己这命怎么这么苦,竟然给钟离清做小厮。
苏勉在一旁呆着,也觉得透心凉,回屋想要拎根烧火棍给自己壮胆。
宋遇看着越来越多的黑影聚集,这些东西有的已经没了模样,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源源不断从钟离清身后铺开,似乎想要靠近宋遇,可是又惧怕她身上灵物的气息,犹豫徘徊。
钟离清落下笔,画下符头。
符纸越来越暗,不用多久,就会彻底变成黑色,金流沙随着笔落在符纸上,奋力挣扎。
前面一切都很顺利,但是等到写符胆的时候,钟离清忽然停住笔,脸色白如纸,咔咔咳嗽两声,咳出几点血。
他自己习以为常,慢条斯理的找帕子,把宋遇吓了个半死。
毕竟在宋遇看来,好人谁没事跟戏台子上的姑娘一样,动不动就咳血。
她啊呀一声:老苏!老苏快出来!钟离清不行了!苏勉拎着烧火棍出来:怎么了!谁不行了!宋遇指了指钟离清。
钟离清连忙摆手:没事,就是符画不下去了。
金流沙铺在充满黑暗之气的符纸上,遇到了一股非常大的阻力。
日字已经到了手边,可就是无法落笔。
苏勉松了口气,转头想骂宋遇大惊小怪,忽然就见宋遇两眼放光的看着钟离清。
看那样子,确实是非常的想吃了他。
宋遇也确实这么想的。
她要是吃了钟离清,是不是也能通灵?通灵,再加上她这倍儿棒的身体,足够画上成千上万的鬼符了啊。
她要求不高,一张卖十两……等等,这样的话累到手断,也比不上钟离清两座金山啊。
而且有钟离清这个靠山在,她在汴京绝对是可以称王称霸,快乐到死。
苏勉眼看着她目光趋于诡异,又回归平静,连忙道:今天都这么晚了,不如去夜市吃个宵夜,其他的事过两天再说?他现在就怕宋遇突然把他或者钟离清给吃了。
这天气不冷不热,正是龙津桥夜市热闹的时候,堪称人山人海,表演倒吃冷陶的赵野人怒气冲冲,他的冷陶碗都被人撞倒了三回。
宋遇买了辣羊头、辣鸡脚,冰雪荔枝膏,凑齐冰火两重天。
苏勉看钟离清眼巴巴看着,也不知道自己能吃什么,十分可怜,于是给他买了十五文一个的鹿家鳝鱼包子。
这地方烟熏火燎,香味从街头飘到街尾,这还只是开始,钟离清不吃点什么,等走到桥尾,能活活馋死。
一路往南走,宋遇的嘴没有停止的时候,从香糖果子到盘兔肉,野鸭肉到白肠,吃到挺着肚子走路。
苏勉扶着她就跟扶着皇太后一样:回吧?宋遇打个饱嗝:起驾。
刚出龙津桥,宋遇就看到一个大光头,脑门锃亮,点头哈腰的恭维人:干爹,要不说您是见过世面呢,这虾不新鲜就您吃的出来,我硬是没尝出来,舌头生的贱。
宋遇仔细一看,发现这个干爹不是厢公事所那个,感情他又新认了个。
她也没打算去打岔,可是三秃子谄媚的过分,那位干爹放了个屁,他也拍手称赞,说干爹不愧是做官的人,连放个屁都如此响亮,而且响屁不臭,带出来一股清风,令人舒畅。
呕……宋遇没有忍住,当街干呕一声。
几个听到了的也憋不住笑,纷纷笑出声来。
三秃子抬头一看,黑灯瞎火的先是没认出来,等把干爹一送走,立刻冲过来找麻烦:喂,你小子刚才恶心谁呢!宋遇扭过头来,他才看清楚苏勉,也没注意到人群里带着帷帽的钟离清,一腔怒火,新仇旧恨,让他火冒三丈。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小宋看热闹被关原来是你宋遇啊,几个月没见,我以为你死外面了,没想到是偷偷怀胎去了啊,这是哪个倒霉蛋被你看上了啊。
宋遇伸手一指,指向钟离清。
三秃子望着钟离清,很快就从衣着加康明窥探出钟离清的真面目,一张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原来是钟离大人,没想到这宋遇怀的是您的孩子,那怀的必定是个人中龙凤,宋、令夫人和我相交多年,我们多年的朋友,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宋遇突然变成钟离清的夫人,顿时感觉自己走路都要带风,整个人都开始飘起来了。
难怪三秃子这大字不识一个的地痞流氓,还能步步高升。
看来这天底下就没有人不爱马屁的。
不、还是有的,比如钟离清。
他自成一派,脑子和平常人的想法不一样,三秃子今天拍的马屁,也许他要到明天才会反应过来。
没有人能知道他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
只知道他的脑子是个盘丝洞。
宋遇笑的跟朵花一样,无视苏勉的白眼:三秃子,你今天总算是说了几句人话。
三秃子心想:他娘的钟离清真是瞎了眼,这么多大姑娘不好看吗,竟然看上了这个货,果然是有病,会不会是已经快要不行了,所以在这里冲喜?在他眼里,宋遇和女人两个字这辈子都挂不上钩。
他心里乱七八糟的骂娘,嘴上却十分好说话,正要说两句好听的,突然就见宋遇脱缰野狗一般冲了出去。
热闹来了。
一群人猛地叫了起来,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反正那一块地方,一瞬间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王麻子的杂货担子被打翻在地,他一边埋头去捡,一边喊人不要挤,结果差点被人踩死。
有热闹不看王八蛋。
宋遇十分灵活的挤了进去,成为第一排的吃瓜群众。
她把手里抓着的红梅姜丝全部塞嘴里,尖着耳朵听旁边人碎嘴。
到底摸了没有,我没看到。
肯定摸了啊,要是没摸,人家小娘子能这么一不依不饶的吗?摸哪儿了?这个嘛说话的人伸出两只手,在自己胸前屁股一通乱摸。
你们不懂,这是个套儿,要钱的在后头呢,这叫做扎火囤,那样儿的能是正经人家小媳妇吗?扎火囤就是宵小之徒,用暗娼设下圈套,专门引诱良家子弟。
哪有到龙津桥来扎火囤的?这是新花样,原来那些套儿连三岁娃娃都知道了,谁还上当。
宋遇去看那分外妖娆的小姑娘,还真像是个暗娼,旁边还有几个地痞在一旁随时准备出手。
她鼓着腮帮子去看被围起来的倒霉蛋,不看还好,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这不是皇帝赵钦吗!身边跟着四个面团似的四个太监,把赵钦团团围住,赵钦气的直哆嗦,恨不能亮出身份,将这女子拖下去大卸八块。
但是不能这么干,要是这么干了,非得名留青史,成为千古一帝不可。
在夜市上了暗娼的套儿的皇帝,可不是古往今来第一位吗。
宋遇看的乐呵,心想活该,谁叫你烧我的房。
这就是现世报。
还好皇帝被宋遇那一脚踢破了胆,如今出门总是会多带几个人,其他侍卫散落在各处,吃的满嘴流油,此时见主子有难,连忙擦干净嘴过来,将女子制服。
一个喷着一嘴大蒜味的侍卫怒喝一声:说,是什么人指使你的!周围看热闹的都被这一口大蒜味喷的往后一倒。
不必说,肯定是吃面就大蒜了。
那暗娼哭哭啼啼,四面打望,然后伸手一指,就指向了宋遇。
宋遇:现在看热闹,风险这么大的吗?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她就给带走,关进大牢,赵钦本来就烦她烦得要命,这下正好找到了机会。
只是这罪名只能关上一阵,不能终身监禁,令人遗憾。
等宋遇被推搡到牢房里的时候,左邻右舍都吓了一跳。
小宋大人?你抢男人事发了?女人追男人的事儿,那能叫抢吗?宋遇一脚踢飞从自己身边大摇大摆路过的老鼠:我跟赵钦结了点梁子。
左边牢房蹲着一位脸上贴着膏药的瘦弱小伙子:姓赵,那就是皇家人了,那也不是什么大事,京城地界,一脚踩下去,能有一半姓赵。
右边那位半边脸都是青色胎记的中年人哼一声:小雷,上回你撞了个姓赵的,不是当街给人跪下求饶了吗?大伙儿哈哈笑了起来,监牢里充满了快乐的气息。
都是偷鸡摸狗之辈,既不在乎龙椅上坐的是谁,也不在乎皇帝叫什么。
自己活命都够呛。
小雷跟宋遇献宝:小宋大人,不是我吹,我这开锁的功夫天下一绝,吉字锁我都能开,你要越狱,包我身上,我教你也行。
青疤脸嗤笑一声:那你还被抓进来了。
小雷嚼了一根稻草:我进来过冬来了,这里好歹有片瓦遮头。
宋遇躺在稻草上:都他娘的闭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越狱了。
牢房里立刻安静了。
大家都是这里的常客,窸窸窣窣躺下,尽量让自己暖和点。
牢里比外面阴冷的多,不是冷风,而是地下的潮气和常年不见太阳的阴暗,再加上死老鼠的气味,才刚入秋,这里面的凉意就开始刺骨。
大部分人宁愿去地下暗渠猫冬,也不想来这里。
有人沉闷咳嗽几声,打破了宁静。
小雷望着宋遇,想起自己偷到她家,被她绑在柱子上,用炮仗炸裤裆的情形,现在都还想打哆嗦。
可是他又忍不住,小声道:小宋大人,阿宾死了。
阿宾?宋遇翻身,你那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同伴啊,他不是要金盆洗手吗?怎么,没找到金盆,又跟你干了,被人打死了?做贼,被人打死那也是活该知道吗。
小雷一时语塞,片刻后嗫嚅着辩解一句:我这是祖传的手艺。
青疤脸哼了一声。
小雷反击他:你哼什么,你卖假题,比我还卑鄙,关到死吧你。
青疤脸一到科举就卖假试题,举子们被骗了也不敢吭声,他年年赚的流油。
直到今天遇到个狠人,宁愿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不肯放过这个骗子。
第一百七十四章 监狱风云青疤脸不仅阴沟里翻船,还被算了旧账,得在这里长住了。
青疤脸不吭声,背过身去。
小雷又跟宋遇说话:那个阿宾,他好像是着了什么东西的道,八月十五那天我跟他出去踩点,想着月黑风高,干脆找个有钱的家里干上一票,结果就出事了,我就说那天一出门就不吉利。
宋遇翻过来点,靠近小雷:说说。
小雷一肚子的话都要憋出毛病来了,见宋遇肯听,当即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小雷和阿宾那一天的确出师不利。
两人先去的苏勉家中,一直听闻苏家有钱,这一回正好去探探风。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们选择了容易下手的女眷后院。
进去了没到一刻钟,就被苏夫人拎着狼牙棒打将出来,一路狂奔,逃进苏老爷和小妾的院子。
苏老爷白条鸡似的,柔弱起来堪比娇花,尖叫起来和他新纳的小妾也是不相上下。
整个苏府彻底被惊动,一时间下人们、孩子们、历年累积的小妾们倾巢而出,无比混乱,让小雷和阿宾趁乱逃了。
小雷脸都吓白了:再也别去人多的家里,太可怕了,一人一脚都能踩死我。
阿宾深以为然,因为方才在苏家,还有人拉着他喊少爷。
苏家的庞大和混乱让他们两个心有余悸,但是晚上不能没有收获,不然回鸡笼巷,也得挨揍。
两人沿着墙角跟跑,总算在内城找到一家合适的。
这是茶叶许家,他家好,人少,还是去后院,找他女儿屋子,姑娘家珠宝首饰多,上次在相国寺,我还看到她头上簪了这么大一颗金珠。
小雷比了个鸡蛋大小。
阿宾翻个白眼:脖子能压断。
你去看了就知道我又没有骗你,没有鸡蛋大那也有鹌鹑蛋大,小雷拉扯一下后门的锁,这是一字锁,好开的很。
他从腰间抽出来一根铁丝,折了几下,往锁眼里捅,三下就听到里面咔哒一声,开了。
小心翼翼把锁抽开,推开后门。
这里是早就踩过点了的,只不过许家有条恶犬,他们不能靠近,前几天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那条恶犬暴毙,暂时还没有新的恶犬补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去,轻手轻脚,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就这么顺利的进入了后院。
奇怪,怎么这么晚,许姑娘屋子里还点着灯?忘了吧。
点灯不费油啊,肯定是没睡,再等等,那颗杏树长得不错,我们就藏那上面,正好能看到许姑娘屋子里。
走。
两人身手敏捷,纵身上树,只摇下去几片落叶。
运气不错,许姑娘没有关窗,又亮着灯,屋中情形看的十分清楚。
许姑娘正对着铜镜梳头。
镜子里侧对窗户,能从镜子里看到一点许姑娘的模样,十分憔悴,好像大病一场了似的。
她无力的梳着头,梳好之后,起身坐在床边,目光呆滞的坐着。
铜镜前面放着好几根金簪,上面的珠子倒是没有鸡蛋大,都跟羊粪那么大一粒。
小雷冲着阿宾挤眉弄眼,证明来的没错,阿宾却突然盯着镜子发呆。
他声音恍惚,蚊子似的说了一句:镜子里没动。
啊?小雷莫名其妙,什么没动?阿宾忽然抖了一下,回过神来:刚才,镜子里的人没动。
小雷皱成个八字眉:废话,镜子里的人怎么会动,哎哎哎,我们在这儿可不能闲聊,不是自己漏自己的马脚吗。
哪有做飞贼在别人屋子里闲扯的。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虽然非常小,可是在这么寂静的夜里,窃窃私语都会变得格外扰人。
可是屋子里的许姑娘却一点都没听到,一直这么坐着,脸上神情看着渗人。
阿宾掐小雷一下:刚许姑娘起身,镜子里还有一个许姑娘。
小雷打了个寒颤,瞪大眼睛去看镜子,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你眼花了吧。
阿宾点头,觉得自己确实可能看错了。
从窗户往里面看,最多看到床半截,再过去就看不到了,这姑娘一直这么坐着,就在小雷打了个哈欠的时候,她突然疯叫起来。
小雷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被发现了?好在他们两位不速之客也算身经百战,十分镇定,没有乱跑,依旧一动不动的呆在树上,借着夜色掩护,成了树的一部分。
许姑娘还在尖叫,许夫人匆匆赶来,带着一个五大三粗的丫鬟,进门二话不说,先冲着屋子各个角落一通臭骂,骂走邪祟晦气。
许姑娘见了牙尖嘴利的母亲,喷射出无形的明枪暗箭,稍微安心,扭曲的面孔变换过来,一把抱住许夫人的胳膊。
有人、有人看着我!母亲,窗户上有人!小雷心里咯噔一下,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心想这要是逃命,得往哪里逃。
这么翻出去肯定不行,现在的女人一个比一个不好惹,苏夫人能抡的动狼牙棒,这位许夫人说不准就能耍的动杨家枪。
许夫人直奔窗口,手里抓着一大把桃树枝,对着窗口猛地一阵抽打:去你娘的!敢到老娘家里来耍威风,老娘威风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狗日的玩意儿,有种就出来让老娘见见你的真身,缩着卵蛋的怂货!骂完抽完,啪的一声,她干脆利落的关上窗户。
小雷心想还好自己没有轻举妄动,被这婆娘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
最近汴京的风气不对啊,这些女人为什么一个比一个彪悍?他想趁此机会走人,可扭头一看,却发现阿宾不对劲。
他两眼发直,额头上全是冷汗,盯着窗户:有、有人影。
小雷心里发毛:啊?没有啊,我看你是吓着了,赶紧走。
他拉着阿宾就跑,两人一路翻出后院,走到夹道的时候,阿宾忽然指着水缸叫了一声。
人、有人!小雷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也吓出来一身的汗,将手心的汗在衣服上一擦,低头往水缸里看了一样。
今夜夜色并不算明亮,还有乌云罩顶,可是水缸中不知为何翻出粼粼水光。
水光一动,里面似乎真的浮现出一个黑影来。
他猛地往后一退,使劲一揉眼睛,又觉得是自己眼花,水缸里除了水,别的东西都没有。
第一百七十五章 纸上谈兵看错了,赶紧走!小雷觉得今天真是太邪门了,拉着阿宾就走,阿宾还是两眼发直,看着有光有影的地方就害怕。
这一晚上过去之后,并没有再出事,小雷还特意去打听了许家,并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来。
晚上他看到的那个黑影,就像是错觉。
可是阿宾却越来越神神叨叨,被老大揍了两次还是一样,只要夜里一出去就说自己看到了人。
到后来,不止是出去,在鸡笼巷,他也开始这样。
镜子、水缸、灯影,一切都让他恐惧。
牢房里随着小雷的声音越来越哆嗦,大家都觉得一股冷风莫名袭来。
有人打了个寒颤:然、然后呢?阿宾就这么被吓死了?小雷压低声音:不是,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死没死。
青疤脸呸他:那你刚才都是放的屁啊。
他不见了,小雷小声说了起来:他突然就不见了,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我还在老丁那里看到他买油饼,到了晚上,我就再也没见过他,我还去他屋子里的水缸里找过牢房里只剩下宋遇烙饼似的翻动自己的声音。
其他人都不敢吭声。
青疤脸从头发里抓出来一只虱子,啪的一声捏爆:这有什么的,这小子肯定是特意搞了这么一出,逃了呗,你们那个老大,偷十文,要给他九文,不跑怎么办。
听了他的话,有人松了口气。
确实,搞不好就是阿宾自己想要跑路,故意弄出来的。
宋遇挠了挠肚子:许姑娘呢?也不见了,小雷也开始挠痒,她们家说她是病死的,棺材没放在庵里,直接埋到州西瓦子去了,我特意去看过,棺材里是空的,没有尸体。
青疤脸嘿一声:小子,你胆子够大啊,还刨坟。
小雷瘪嘴:我可没刨,埋下去没一天,州西瓦子那些人就给刨出来了,我去看的时候听人说里面只有几件衣服,根本没尸体,还说许小姐搞不好是和人私奔了。
不见了。
许姑娘和阿宾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青疤脸还是觉得不对:不对啊,阿宾都不见了,那你怎么一点事也没有?你不是也看到了?大家纷纷将目光看向小雷。
反正是漫漫长夜,无心睡眠,现在有了点事情做,自然要追着不放。
还有人问小雷,阿宾是不是他杀的,故意编出这么一段故事来。
小雷百口莫辩:小宋大人,你说句公道话,我哪里敢杀人。
宋遇又翻了个身,除了睡着,她一刻也安静不下来:逼急了谁都能杀人。
哎呀,真不是我,而且我,我也害怕小雷急的站了起来,我听说你们解密司专门搞这些神神鬼鬼的事宋遇毫不留情:自求多福吧。
解密司很少接民间这些事,本来捕灵师人就少,每一个都得用在刀刃上,不是大事绝不会出动。
更别说现在还有魖和万澜宗这两根搅屎棍在,前者想要灵取代人,后者想要人和灵都消失,都不是省油的灯。
李必纸上谈兵都谈不过来。
牢房中渐渐只剩下老鼠肆无忌惮的声音,夜色越发暗沉。
街道上还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来回走动,李必快步出朱雀门,去宋遇的小破房子。
门没关,钟离清还在。
李必冲进去:怎么回事,宋遇怎么被关进去了?苏勉很是淡定:哦,新仇旧恨,恐怕要关上一阵子才能出来。
反正死不了。
李必急的满地溜达:这个节骨眼,没有宋遇怎么行,那个什么狗屁魖和万澜宗都还在,鬼符的金流沙也在她手里啊。
苏勉喝口茶:你直接说整个天下的安危都系在她身上好了。
李必坐下来:那也差不多,不过还是要靠大家群策群力。
苏勉摆手:她自身难保。
宋遇身上的灵现在是扬淮鼎,敕令都压制不住,不画出鬼符来死路一条,早晚的事。
她又不可能去大肆饲养九鼎。
李必十分头大,刚要纸上谈兵,制定出一系列计划,就见钟离清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似乎有了主意,看向苏勉。
苏勉认定这一帮子人没一个正常,全都有病的厉害,其中以钟离清、万澜宗、宋遇三个病的最为别出心裁,脑子与众不同,但是在拿主意上,比起李必,还是听钟离清的更好。
钟离清脑子动的慢,说话也一样不紧不慢。
第一,魖就在汴京,他们藏了这么久,不知道有多少就在我们身边,蚕食鲸吞,再加上这个张涌的回归,想必它们会窃取朝政,以此取代人,当务之急,是要把他们找出来,第二,鬼符已经知道怎么画了,只是力气不足,这事情可以等宋遇出来之后,交给宋遇,我可以让她也通灵,第三,万澜宗被宋遇重伤,而且身边只剩下一个老凤凰,一时半会不会露面,暂时不用把他放在心上,我猜测他很有可能会去找剩下的鼎,但是有了鬼符咒,这些都不是问题。
顾北奇和贺神也是听到宋遇被抓过来的,已经到了门口没进来。
贺神在门口摇头晃脑:你、你要怎么让宋遇通灵?成亲?钟离清没吭声。
顾北奇拍贺神一巴掌:现在最重要的确实是魖,我之前仔细想了一下,觉得魖回来之后很重要的一个动作就是繁衍。
李必深以为然,郑重点头,提出自己对魖的一些理解:也许只有壁画上那个知道繁衍的办法,怎么分辨出魖?顾北奇进院子:血脉,魖皮肤下面血脉不通。
两个人所得头头是道的时候,钟离清忽然松了一口气,对着贺神道:我也不用娶她,可以有别的办法。
苏勉:感情您老人家刚刚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把你给吓坏了。
说来说去,最后还面临一个问题。
怎么悄无声息的解决魖。
一旦魖已经和人一样生活在汴京,那他就是有名有姓,有家人的。
这样的人消失一个两个还好,消失太多,肯定会引起慌乱。
李必皱眉:要不我们就直说不行,要是突然有人跟我说我儿子不是人,我肯定先揍他。
贺神挠头:我、我们可以找人——想想办法。
第一百七十六章 阴谋第二天一大早,宋遇睡了一个大觉,伸懒腰坐起来,揉去眼屎,又拿起墙角的凉水喝了一口,精神还挺不错。
她正想问问牢头今天早上吃什么,突然就看到牢头笑得一脸褶子,领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进来。
这姑娘个高腿长,胯都要扭飞,媚眼一会儿一个,把牢头迷的七荤八素,不知所谓。
宋遇惊讶的嘴里都能塞下一个鸡蛋。
等走过来,牢头还趁机摸了一把手:上面下了命令,不许人来探监,这也就是你求我,我才让你进来,要是换个人等他们嘀咕完,宋遇已经恢复原状,开始盯着带来的食盒。
老不是,姐妹,你怎么又骚来了?苏勉嘴涂的跟要吃人一样,把四个肉包和两个鸡蛋顺着栅栏塞进去:你睡的倒是挺香,眼屎巴巴的。
我不是睡,而是在梦里思考,宋遇一口半个肉包,怎么不是王楼山洞的梅花包子?那你别吃。
你变了,你不爱我了,你竟然给我买杂货包子,都不是大葱肉的。
那你还给我,你就在这里吃屎喝尿吧。
隔壁的小雷听着宋遇无理取闹,馋的口水直流:小宋大人,你要是不吃给我吃吧。
宋遇冲他翻白眼:我不吃我不能搂着睡!小雷咽下口水,心想什么人啊,还搂着大肉包子睡一宿。
她并没有不吃,相反吃的飞快,咽下最后一口,觉得只有五成饱,牢房里的水也喝完了。
等着,我去喝口水。
她一个侧身,纸片似的平平整整,从栅栏里挤了出来,从屋角舀上一碗水喝了,又把自己塞了回去。
苏勉:这牢简直就是坐了个寂寞啊。
其他人也看了个目瞪口呆,没想到宋遇能够瘦小扁平到这个地步。
难怪嫁不出去。
宋遇丝毫不觉得自己越了个狱:你打点一下伙食,给我送头烤全羊来。
还给你送头奶牛来你要不要!宋遇认真想了一下:要。
苏勉:和宋遇在一起,时常让他感到心力交瘁。
宋遇倚着牢门翘着二郎腿,舒服的就像这里是她家一样,这个派头,牢房都装不下。
你到底来干嘛?还有,你那个兰花指能不能放下来?苏勉连忙冲她招手,和她说了要对付魖的事情,至于他们一直认为宋遇心眼比他们加起来还多这话,就不用提了。
这也算是夸奖。
宋遇一旦吃完饭,就会有点昏头昏脑,全是因为吃的太多,浑身上下的血都不往脑子里走,正努力着鼓动她的肠胃。
好在今天吃的不多,不必让苏勉等太久。
她叼着稻草嚼了两下:你说把我关起来,是不是魖干的?苏勉莫名其妙:关你的不是皇帝你是说那个暗娼,可它们怎么知道你会出现?宋遇踢开一只老鼠:聪明啊,这些东西,难怪能将其他灵物踩在脚底下。
它们不仅聪明,还熟知每一种灵物,聪明加上熟悉,能让它们将灵物指使的团团转。
和人一样,单打独斗的时候很脆弱,好像碰一碰就会死,可是一旦联合起来,就会变得威力巨大,而且不好对付。
苏勉倒吸一口凉气:还想着悄无声息的解决宋遇看一眼蜷缩在地上装蘑菇的小雷,小声道:我有个办法牢房里的一日三餐并不好吃,就算苏小勉重出江湖,也只能打点到能吃的地步,要让宋遇这个无底洞吃饱,依旧不可能。
宋遇饿的时候,就很想伙同钟离清去干掉赵钦。
但是钟离清加上这个皇帝舅舅,在汴京是人见人爱,权钱兼备的白郎,减去这个舅舅,就等于是个有钱的痨病鬼。
宋遇还希望靠着钟离清在汴京横行,这个想法只能暂且按下。
小雷临走之前,把自己那一份晚饭给了宋遇:小宋大人,你真的不逃狱?宋遇一顿风卷残云:大可不必,你都能被提前释放,很快就轮到我了。
小雷一想也是:非让我晚上走,晚上多不吉利。
青疤脸对他出狱充满嫉妒:那要不我们两把衣服换一换,我走?小雷啐他:呸,你想的美。
牢头把他带出去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树梢。
冷风嗖嗖,小雷还没加衣,冻的直哆嗦,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这里到鸡笼巷,还要走上半个时辰。
夜色昏暗,偶尔冒出来一点灯光,把人的影子拉的十分长,让人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自己一样。
小雷疑神疑鬼往后看了一眼,除了影子,别无他物。
娘的,火也不肯借一个,这牢头,抠死算了。
他心里一害怕,整个人都感觉背后汗毛直立,连忙往前跑了几步,等到有光的地方才停下。
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御街,那里一整晚都会亮灯。
可是忽然之间,他感到一股恶寒袭来,整个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余光落在墙壁上,他好像看到一条浅淡的人影。
快逃他心里不断提醒自己,可是脚却不听使唤,连抬都抬不起来。
墙壁上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是阿宾!一定是阿宾!恐惧潮水一样将他淹没,最后在他身体里汇聚成一声尖叫,冲了出去。
街坊四邻被吵醒,可是没有人敢起来多看一眼。
大晚上的,还是不看比较好。
小雷一口气冲回鸡笼巷,连着撞了三个暗娼,骂声不断,他反而安心。
擦去额头冷汗,他止不住的哆嗦,也没去见老大,窝回自己的小房子里。
还是别人知道他回来了,过来将人拎走。
两个人夹着他,一边挤兑一边在他身上摸索,结果只弄出来三文钱。
小雷,你硬气了啊,傍上谁了这是,回来了招呼也不打一个。
就是。
你这脸色怎么回事,在牢里遭罪了?不过你这是三进宫啊,装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就是。
来,给你洗洗。
两个人将小雷拉到水缸跟前,要给他洗一把脸。
水缸被搅动,水花四溅,涟漪不断。
小雷忽然哆嗦起来,背后冒出层层寒意:有、有人他娘的哪里有人!你是不是又想玩阿宾那一套啊!告诉你门都没有,进了我们这一行,就没有脱身的。
就是。
第一百七十七章 闲话小雷冷到了骨头缝里。
他两眼发直,浑身哆嗦,裤子里一阵热意,是尿了。
水缸涟漪之中,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
一双被水波不断切开、组合的眼睛,那么小,那么阴沉,就这么看着他!水光、灯影、人影,晃得到处都是。
阿宾是阿宾那两个人都被他吓到了,胆子大点的猛地一巴掌拍在小雷脸上。
你、你不是来真的吧,喂,雷子,雷子!人吓人吓死人啊!就是!可是回答他们的,是小雷砰的一声晕了过去。
鸡笼巷的夜晚,永远充满喧嚣。
这些热闹的声音里,从来不缺哭泣、尖叫、打骂,小雷的声音只是一滴水融入了湖泊之中,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激起。
唯一有所变化的就是和他接近的飞贼们。
一个阿宾,又来一个小雷,下一个会不会就是他们?谁也不知道,也没人知道,没有人会怜悯他们的恐惧,活在这世上的人都自顾不暇,谁有空去怜悯垃圾堆里的几只老鼠。
四更钟声响起,汴京开始活动,城门打开,天光微微发亮,而鸡笼巷则是吹灭灯火,开始沉睡。
小雷脑子里和浆糊没什么两样,他痴呆一般坐在门槛上,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到那样一双眼睛。
是他看错了吗?阿宾失踪了,那双眼睛怎么会是他的?还有那些影子,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些古古怪怪的东西?他好歹也是个飞贼,就是天上下刀子,晚上他也得出去干活,要是要遇到什么早就遇到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肯定是他在牢里关的时间太长,让他的脑子有点不清醒。
几个人穿着黑衣黑裤从外面进来,见了小雷都悄悄避开,好像他是什么不祥之物,一旦沾染上后果就不堪设想。
小雷依旧一动不动,就这么坐着,眼睛盯着地上,不敢乱看。
之前夹着他的兄弟二人组也回来了。
小雷,你怎么还在这里,你这刚回来还能歇上两天,可别再把自己一身手艺给丢了。
就是。
小雷忽然抬头看着他们:你们也看到了吧。
两人齐齐摇头,并且感觉小雷神情不对,看着就有点渗人。
就像溺水而亡的人,急需要抓住浮木一样的眼神。
要不你去趟相国寺吧,去求个神拜个佛什么的,说不准有用。
就是。
相国寺?小雷忽然站了起来,对,去相国寺拜拜,现在就去。
他晃晃悠悠往外面走,四更的钟声还在响起,每一下都将黑暗中的迷雾给驱散。
他们离大相国寺还有一点距离,等他到的时候,已经快要五更天,大相国寺里里外外都是人。
哦,对,今天是万姓交易的日子,这些人都是来占一个好位置的。
来得稍微晚一点,就没有地方摆摊了。
小雷往里面走,第一重门都是卖猫狗虫鸟的,大清早,蝈蝈、鹦鹉、猫、狗叫成一团。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跨进去之后的一瞬间,这里好像忽然安静下来。
所有叫声都停下了。
几只黑猫炸毛,瞪着碧绿的眼睛看他,不、应该说是在看他身后。
喵——忽然一声尖锐的猫叫打破平静,一只大白猫从他身边摇头摆尾走过,一边叫一边回头看他。
这一声猫叫过后,其他猫狗也都跟着叫了起来。
苏勉一把将大肥猫抱起,放在面前垫子上,用根红绳子把它栓上:小雷?他并非是起了个大早,而是通宵没睡,眼睛下面挂着一圈乌青。
这次来是要在这里看看能不能见到魖的踪迹,大白猫作为货物,可以让他们蹲在这里变得没那么突兀。
而且身上还是那一身女装,昨天晚上的通杀让他明白自己还是更喜欢穿这一身。
他旁边坐的是直打哈欠的贺神。
贺神揉眼睛:老小勉姑娘,你、你认识他?苏勉使劲掐他一把,冲着他使眼色:是认识,那个小雷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时不时遇到什么事了。
他们是准备找时间邂逅一下小雷,可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巧。
贺神一个激灵,彻底清醒:我看你这印堂发黑,像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我是那个天、天师亲传弟子,要不我帮你看看?小雷蹲到他们两个跟前,也来不及去想这两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我好像撞鬼了。
周围的摊贩正无聊,一听顿时呼啦一下围了过来。
很快,许姑娘和阿宾的失踪就被传得人尽皆知,小雷被鬼跟上的消息,也一起被传了出去。
不过现在这些还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
汴京这么大,这么多人,每天都有人死,一两个不见了的人,惊不起太大的波澜。
贺神最后告诉小雷:晚、晚上别出门——蒙上眼睛,不、不看就没事——这东西现在还、还不算厉害。
小雷听了,就觉得贺神是个神棍,转身往里面走,决定好好求求佛祖保佑。
苏勉摇头:没得救。
做贼的人,很难改道,他们宁愿被人揍,也不愿意去码头扛大包。
一个包才十文钱收入,他们随手一摸都不止这么点。
贺神自己就是个大盗,迫不得已改邪归正,怕苏勉想起来自己的过往,连忙岔开话题:这猫——卖多少?苏勉再次叹气:就这么个吃货,倒贴钱都没人要啊。
大白猫很是不忿的反抗一声。
蹲在他们旁边卖猫的笑道:那也不见得,有的人就是喜欢这种白猫,我记得原来赵方家里就养了一只。
苏勉和他闲扯:赵方这个败家子,不是把家里桌椅板凳都卖了吗?不止,猫老板剔牙,他祖传下来就那么点东西,再怎么也禁不住他那么败,捧个戏子花了五百两,听说现在只差瓦片没给揭走。
苏勉啧啧两声,心想等自家苏老爷子一完蛋,苏家众多的儿女估计也是这么个情形。
猫老板又道:不过你们说奇怪不奇怪,他宅子都快卖空了,就是有一样东西不卖,随便出多少钱都不卖。
贺神奇道:什、什么东西?猫老板用手比划一下:大海碗这么大一个铜盆,不值几个钱,听说有人偷偷见过,都生锈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小宋被挟持贺神道:那不会是个聚宝盆吧。
苏勉翻个白眼:有个聚宝盆他还能这么穷?《挑灯集异》中说沈万三夫人偶遗一银钗于聚宝盆中,银钗盈满,不可数计,以钱银试之亦如是,由是财雄天下。
宋遇做梦都想要这么个盆。
贺神一想也是,将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专心去看来来往往的行人。
小雷失踪了。
苏勉进大牢给宋遇送饭。
宋遇对此没做任何回应,只是不停咀嚼,吃完之后对苏勉大发牢骚:我他娘的都饿瘦了,这破地方,什么吃的都没有。
青疤脸躺在地上幽幽的发话:凉水管饱。
苏勉从胸前掏出两个馒头:真没了。
宋遇将两个馒头吃下去,感觉饥饿之火渐渐熄灭,肚子稍稍的鼓胀了那么一点,但是还没有鼓到她满意的地步。
老苏,要不你去色诱一下皇帝,吹下枕边风?把我给放了。
不去。
怎么,就骚不动了?你一个姑娘,能不能好好说话,礼义廉耻、贤良淑德不懂吗?没学过。
听到她如此坦然的说自己没学过,苏勉面不改色,觉得可能是上了年纪,已经开始心如止水,八风不动了。
扯完这几句,总算是说到了正事上。
魖,你们干掉几个了?三个。
才三个?三个就不错了,大海捞针一样,这三个还是伪装的不怎么好的,好在没有人起疑,都以为和小雷那边的事情一样。
宋遇对他们的行动力十分看不上眼。
你跟钟离清说赶紧把我捞出去,我亲自出马,杀他个落花流水。
苏勉也不想再进来送饭,出去就找钟离清。
然而宋遇都没有等到钟离清求情,当天晚上,她就被迫越狱。
老凤凰用自己强劲有力的胳膊夹住宋遇,将她连夜运出汴京,到了无人荒村。
宋遇被她颠成了炒豆子:放、放我下来呕她站稳扶好,从旁边大竹盘里抓起一把红薯干,塞进嘴里。
一边吃,她一边快速看了一眼自己的处境。
这村子并非真正的荒村,竹竿上还晾晒着衣服,盘子里晒着红薯干,没有被雨淋湿过的痕迹。
然而空无一人。
这些人,恐怕已经成了万澜宗的盘中餐。
她在牢里呆了好几天,这里恐怕不是万澜宗第一个落脚的地方,一个小村子吃空了,他就辗转到另外一个。
这些村子都是人烟稀少之地,本来就不引人注目,就算没有了,一时半会也不会被发现。
村庄中心,有一团黑暗,浓雾之中,有脚步声不断徘徊,十分急促。
一股带着腐臭气味的风刮过来,能察觉到里面所带的阴冷气息。
一个古怪灵物就在其中。
万澜宗在疯之外,同样谨慎,不然不会活这么久。
他饲养鼎,并且借用鼎的力量驱使灵物。
老凤凰抓住宋遇:跟我来。
她一只手就将宋遇拎了起来,不由在心中感慨,这小鸡崽子一样大的人,究竟是凭什么让人害怕的。
现在就这个样子,她感觉自己一个手指头就能把人揉死。
拎着宋遇穿过黑色浓雾,屋子里坐着激情澎湃的万澜宗。
他有一肚子话要对宋遇说。
宋遇,总算是又见面了。
他这次长了记性,四周全是蛰伏的灵物。
宋遇并没有跟他大干一场的打算,鼎镇压不了,她尽量不去使用,免得和万澜宗一样,饲养个没完。
对于吃人,她兴趣不大。
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从袖子里掏出一大把红薯干,开始运动腮帮子。
没想到你一点也不慌张。
万澜宗也跟着坐下,摸了一下肚子,他觉得有点饿了,不知道是不是宋遇吃的太香。
哎,宋遇冲他叹气,余光瞥向老凤凰,没想到你对我这么痴情,我都要将你置于死地了,你还惦记着我,让人把我从牢里带出来。
万澜宗一下没跟的上她放飞的思维:我不是宋遇打断他:我们两个是不可能的,你这么纠缠我也没用,你的爱感动不了我。
万澜宗:我没有宋遇再次叹气:那你这么缠着我干什么,如果这都不是爱一旁的老凤凰听不下去,脑门上几颗痘子胀的通红,手里两颗核桃被她捏的粉碎。
她就说万澜宗怎么追着这个小鸡崽子不放!万澜宗隐隐有种被捏碎的是自己的蛋的感觉。
他夹紧双腿,摆出一副傲雪寒梅的冷脸,怒喝一声:宋遇,我大业未成,不可能谈男女之事,这次找你来,是有正事要谈。
宋遇在心里啧啧两声,等着万澜宗高谈阔论。
万澜宗道:这些年,我一直在驱使灵物,清除掉那些碍眼的垃圾,原本可以借着飞天的掩护,一直这么悄无声息的干下去,可是我还是错了。
宋遇奇道:你哪儿错了?万澜宗深刻反省自己:他们生的太多了,越是垃圾,生的就越多,我杀一个的功夫,他们能生出来一大堆!这些人吹灯了就无事可做!他激动的拍了一下桌子。
可气。
太可气了。
他精心制造了那么多计划,做了那么多安排,甚至连龙脉都弄倒塌,最后还是敌不过这些垃圾。
他们简直就是蠕虫,是粪坑里的蛆,没有任何意识,只知道不停的生!所以他才会放弃慢慢来,决定一口气将这些垃圾都清扫干净,就像一场大风暴。
风暴刚来的时候总是非常残酷,可是风暴过去之后,一切都会重生。
然而万事都不顺利。
宋遇毫不犹豫的笑了出来。
万澜宗深吸一口气,决定原谅宋遇,毕竟她是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无知之人。
我要做的很简单,就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清净一点,有些人根本就不配做人,你看,你对付灵,我对付人,我们的目标不一样,根本就不相干,对吧。
宋遇点头:对。
万澜宗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们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你们尽情的去对付魖,我们互不相干。
宋遇摇头:什么玉不玉的,我只知道我是人,老苏也是人,顾北奇、李必他们都是人,你要杀我和我身边的人,那我能不管吗?万澜宗道:你身边的人我可以不动。
第一百七十九章 谈一谈万澜宗实在怕了宋遇。
乍一看她脑子里只有吃,仔细看了也是如此,因此你压根不知道她会干嘛。
我身边的人那可多了,宋遇撑着下巴,神情很是天真,老丁、王麻子、李外宁、小泥鳅、张九哥、三秃子万澜宗听她数落一大堆人名,这份名单比臭婆娘的裹脚布还要长,他已经头昏脑涨了,宋遇还没念完。
他终于忍无可忍:够了!宋遇嘻嘻一笑:就够了?我还没说你和老凤凰呢,你们不也是我身边的人吗。
万澜宗听了这话,一点感动的意思也没有,觉得宋遇就是在耍他。
我不会清扫自己!宋遇难得的正色了一次:你连自己都清扫不了,还去清扫别人,谁给了你权利决定他人的生死吗?万澜宗冷笑一声:因为我是比他们强,我不是垃圾,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需要这些一无是处的垃圾存在。
宋遇冷冷道:那我比你强,我也可以认为你是垃圾。
如果一个人比另外一些人强,就能随便决定别人的生死,那万澜宗根本活不到长大。
孩子永远是最弱小的。
我知道我的想法对你来说是非常惊世骇俗的,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想过,但是现在万澜宗在咬文嚼字上的能力远远要超过宋遇,他开始发表自己的长篇大论。
就像是每一次他都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宋遇一样,每一次他都力图动摇宋遇。
人心如同无明之黑暗,一旦坠入黑暗,就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他深谙其中道理,也希望能够成功的将宋遇放到自己的阵营上。
然而宋遇每一次都以一种近乎呆滞的表情看着他。
啥?你说的啥?要是万澜宗提前去和苏勉打听打听,就知道说服宋遇远远没有用钱砸来的有效果。
等万澜宗说到口干舌燥,宋遇听的昏昏欲睡,两人总算是偃旗息鼓,决定好好谈一谈。
宋遇强行撑住眼皮子,避免自己睡过去:不如我们打个赌,你赢了,随你清扫,我赢了,你就该被清扫了。
万澜宗心想这倒是不错,免得他大业未成,先和宋遇打了个你死我活:你说。
宋遇道:比一比我们谁先吞吃掉神都鼎。
万澜宗:这不就是你死我活吗?神都鼎不仅仅是九鼎中最大的一个,而且在被三张符咒封印之下,他们依旧无法靠近。
灵物都噤若寒蝉,更何况是他们。
宋遇又道:在我嫁出去之前为止。
万澜宗松了口气。
看来宋遇是破罐子破摔,想把他给耗死,和宋遇比起来,很明显他活的时间要比宋遇长的多。
他会饲养,而宋遇,会被人心束缚,最后被灵物吞噬。
宋遇伸个懒腰:你得把我送回去,不然我只能在这里和你一起过日子了。
老凤凰连夜又把这个讨厌鬼给送了回去,不过天已经大亮,不方便把她送回牢房,就把她丢在了朱雀门。
于是宋遇就在路边吃了一大碗豆腐脑和一篮筐油条,然后溜溜达达的回家了。
院子里站着李必、苏勉、钟离清,三个人正打算展开智慧,好好找一找魖,看到宋遇鼓着肚子进门,都是一脸呆滞。
李必掰着手指算日子:你、能出来了?宋遇打嗝:越狱。
李必顿时吓得东倒西歪,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去,认为宋遇皮的邪门,越狱也是这么好越的!他扶着苏勉站稳,苏勉倒是心如止水,认为宋遇把天捅穿也不是没可能。
李必哆哆嗦嗦问:还有别人看到没有?宋遇仔细思索:我在朱雀门吃了个早饭。
李必这下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朱雀门是南城门,不到五更就是人来人往,她还在那里吃了顿早饭!本来宋遇在外城就是人尽皆知,这一个早饭吃下去李必一瞬间老了十岁:我现在就去找皇上求情,本来解密司也没人。
他跌跌撞撞冲出去,赶紧去给宋遇收拾残局。
宋遇没有提自己和钟离清打赌的事,一屁股坐下:你们背着我说啥呢?钟离清看向她:你越狱了?苏勉:您老人家这脑子实在不行就回家呆着吧。
宋遇对钟离清十分包容,包容的程度和钟离清的财富一样深不见底:钟离清,那个什么鬼符你再试试,实在不行我牺牲一下,嫁给你,咱们一起通灵,我来画。
苏勉在心里讥笑:这还不知道是谁牺牲呢。
钟离清这回反应非常快,不断摆手:不必了不必了,我回去再试试。
他说完就走,一点都不带停留,脚下生风,感觉身体都健康了不少。
宋遇追到门口,热情洋溢:一起吃晚饭啊。
钟离清一个踉跄,要不是康明眼疾手快,就摔了个大马趴。
宋遇目送他离开,折回去,正打算睡觉,就听到厨房里地窖板子被拍的砰砰作响。
小宋大人,是不是你回来了!我什么时候能出来啊!这里面憋的慌,我感觉自己要窒息了!苏勉骂道:那么大个孔你还透不过气,你是头牛啊你,给我小声点,被发现你就等死吧。
地窖里瞬间没了声音。
宋遇疑惑:小雷关咱家地窖?苏勉点头:你说把他藏起来,我也没地方藏啊。
宋遇又问:跟着他的那个灵物呢?苏勉摆手:贺神解决掉了。
他们就是借着这个由头解决掉魖,灵物肯定是越早解决掉越好。
越狱的事交给李必去处理,宋遇一觉睡到吃晚饭,吃了晚饭就出去找魖,和苏勉还碰到了同样出去找魖的林坤。
林坤身上的肉一层堆一层,躺在床上是一道关卡,站起来就是一座小山,随便一动就是山摇地动。
他擦去额头上的汗:你们有收获吗,会不会是打草惊蛇了,这些东西全都藏起来了。
宋遇心想你这动静岂止是惊蛇,大象都能被你惊走。
苏勉道:不至于这么快就打草惊蛇了,估计是我们还没有摸到他们的老巢,毕竟这东西在汴京都这么多年了。
林坤挠头:也是,不过这东西会伪装才难缠,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第一百八十章 误入谁也不知道魖到底想做什么。
一切都只是他们的猜测,而魖藏在阴暗处,从不透露一分一毫。
也许他们是想取代人,也许他们是想毁灭人,甚至他们有可能想成为人。
比起万澜宗这个单打独斗的疯子,魖更让人担忧。
林坤指望宋遇能说上两句让人心里有底气的话,但是宋遇屁都不放一个。
他忍不住道:宋遇,你说这个魖的老巢到底在哪里?宋遇道:汴京。
林坤道:可这汴京这么大,而且他们从肃州回来之后,会不会知道被我们盯上,已经换了地方,去了别的州府?宋遇点头:很好,你现在把老巢的范围从汴京缩小到五湖四海了。
林坤:……我还是闭嘴吧。
苏勉连忙从中打岔:我们去鬼市街看看。
三人一同往鬼市街而去,走到半路,林坤忽然停下,指着墙壁上的影子:看。
他庞大的身躯挡在路口,谁也别想走,于是只能一起看向墙壁。
墙壁上只有他们三个的影子。
灯笼在苏勉手里,随着苏勉移动,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动作,除此之外,并没有看到其他东西。
苏勉咳嗽一声:你不会是看到什么林坤想到什么,脸色一变:那东西不是说被那个结巴给干掉了吗?可是他刚才分明就是看到了一个影子,从墙壁上一晃而过,这个影子的颜色非常淡,而且在灯火照耀之下,显出一种虚弱的光晕,仿佛随时都会散去一样。
三个人,只有他看到了,那岂不是说这东西会跟上他?苏勉摸了一把插在腰间的棍子,感觉安心不少:看来这东西不止一个。
宋遇慢慢抬头,仔细看了一眼墙壁。
刚才她并没有感觉到很重的阴气,甚至还抵不过现在夜晚的冷风。
就在她想说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林坤忽然指着远处的一团灯影下面:在那!宋遇迅速跟了上去。
不见了,又离开了。
好像就是为了让林坤看到一样,只要林坤看见,就立刻换一个地方。
又或者说有宋遇在,这些东西能够察觉到鼎带来的危险气息,逃跑了。
苏勉看着夜色,连声音都不自觉的变小起来:要不要跟上去看看?宋遇点头,让林坤一个人走在前面,用庞大的身体挡住他们两个,然后跟着能看见的影子走。
林坤倒不是很害怕,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很快他们就出了西城门,到了州西瓦子。
州西瓦子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暗娼的屋子里才会有一丝微弱的灯火。
灯油在这里也是不需要花钱去买的东西,一到夜晚,全凭月色和一双眼睛行走。
林坤看着黑影出现在唯一有灯火的窗户上,里面传来男女之间纠缠不清的声音。
而影子在窗户上浮动,慢慢显露出一张人脸。
不等林坤看清楚那张脸是谁,一声鸟叫声响起,就将这张人脸给惊走了。
咕咕是夜枭的声音。
他和苏勉听到了叫声,却没有看到鸟,只有宋遇看到一只夜枭落在她肩膀上。
是在追逐她身上的死气。
很快,又有几只夜枭跟了过来,不断在宋遇身前和身后落下。
宋遇没有去操纵夜枭,而是看向夜枭扑出来的一条路。
她目光逐渐阴冷下来。
这条路一直通往乱葬岗,阴暗、幽深、冰冷,一眼望过去,亡者的气息散的到处都是。
一股冷风吹过。
苏勉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深深感觉自己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被这股风一吹,竟然觉得有点不安起来。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贴着自己的耳朵吹气,这一口冷气让他从里到外的感到恐惧。
黑暗之中,没有灯火,但是却好像有灵物正在凝视着他们。
宋遇顺着夜枭痕迹往前走,很快就到了乱葬岗,满地都是腐臭之气。
尸骨被野狗刨出来,零乱的像是肉铺上的货。
这地方不是第一次来,宋遇还曾经是这里的老熟人,没少来这里开天眼。
但是今天所看到的情形,却完全不同。
灯笼里的火光不断摇晃,乱葬岗里突兀的多出来几块墓碑,墓碑上面不是人名字,而是鬼画符似的乱七八糟写着什么东西。
苏勉和林坤仔细看了一遍,觉得可能是生辰八字。
林坤紧绷着一颗心,连肚子都不自觉的收起来一点:生辰八字怎么会刻在墓碑上?话音未落,忽然就见一条影子从墓碑上一闪而过。
他吓了一跳,肚子一下没收住,狠狠弹出去,竟然将墓碑给顶翻了。
宋遇拍拍心口:还好我没站你对面。
不然她也能飞出去十几步远。
林坤尴尬一笑,忽然道:我想起来了,这种上面刻着生辰八字的墓碑,我在豫州听说过传言,说是病重之人,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刻在墓碑上,然后假意入土埋葬,这样一来,会有孤魂野鬼进入空棺,用来替死!苏勉从来没听说过还有这种习俗,竟然还把生辰八字刻在墓碑上。
林坤又道:不过我去的时候也只是听说,没有人真这么干,听人说是有人替死不成,反而被孤魂野鬼找上门,夺了身体,之后就没人在这么做了。
宋遇在心里暗骂一声刻碑的人,简直就是个大傻叉。
生辰八字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还刻在墓碑上。
这是怕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三人继续往坟堆里走,墓碑并不多,只有零星几块,但是越往里面走,灯火就越暗。
周围的空气变得湿漉漉的,像是要下雨,细细密密的水汽包裹住他们,让他们每一口呼吸都饱含了湿冷,从而浑身都开始发凉。
随着他们走的越来越远,乱葬岗也开始消失不见,原本零星的墓碑越来越多,树林一样密密麻麻。
冷冰冰的墓碑就这么看着他们。
就连宋遇都感到了一种被凝视的压迫,想将身上的死气放出。
林坤和苏勉冷汗不断,黑暗之中不断回响的脚步声已经分不清楚是谁的了。
到处都是黑影。
宋遇感觉他们已经不是在乱葬岗,而是误入了某种不属于阳间的地方,这里除了亡魂,还是亡魂。
走。
她率先往回走,身上多了一丝死气,夜枭得了这一丁点死气,便蜂拥而至,飞的铺天盖地。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两码事黑暗被死气撕开一道口子,夜枭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苏勉手中的灯火几乎熄灭,让他们陷入一种异乎寻常的黑暗。
他们四周全是声音,头顶像是有巨大灵物爬动,身边仿佛有虫蛇游动,沙沙作响。
林坤本来就容易出汗,在这种情形下,连后背都湿透了。
宋遇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宋遇嘘了一声:你们别说话。
他们一说话,黑暗中的黑影就开始聚集,朝着他们而来。
更糟糕的是,她看到原本空荡荡的石碑上,开始出现字迹。
没有凿刻的声音,就只是石碑被一层黑雾笼罩,然后那上面就慢慢出现了字迹。
苏勉和林坤似乎没有看到,而宋遇看到了却不知道上面刻的什么。
也许是他们的生辰八字,也许是名字,也许是墓志铭,什么都有可能。
也许死者的一切都会出现在墓碑之上。
随着他们即将走出去,石碑上刻字的速度越来越快,阴冷的气息不断逼近,几乎压迫的他们连脚都迈不动了。
宋遇使劲拽住苏勉和林坤:别停……黑暗中的东西扭曲在一起,正在紧紧拉扯他们的胳膊,想要他们永远留在这里。
宋遇尽量忍住不将扬淮鼎放出,只是带着那么一丁点死气,冲出重围。
呼总算是走出来了。
月光和乱葬岗在这一瞬间都显得无比亲切,州西瓦子的荒凉和野蛮都让人心情愉悦。
林坤一屁股坐在一个坟包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这不会是黄泉路吧。
苏勉点头:很有可能。
林坤指了指乱葬岗上突然出现的几块石碑:这些,不会是从黄泉路上流出来的吧,还有那个黑影。
那岂不是没完没了?宋遇道:与其说是黄泉路,不如说是一条线,或者是一道门,就是阴和阳之间的界限,本来我们只能通过钟离清看到地狱,现在不知道出了什么变故,这条界限变得模糊了。
她说完觉得自己说的实在太好了,不得不承认自己很聪明。
而他们就这么倒霉的跑了进去。
林坤站起来:那还好我们走的不远,不然有你在都回不来,走吧走吧,这地方我这辈子都不敢来了。
宋遇伸手摸了一下石碑,这里出现的石碑不像之前看到的那样阴冷,藏着鬼怪。
这些石碑里的东西已经跑出去,成为了零星的漏网之鱼。
还吃了倒霉的许姑娘和阿宾。
要是真像自己说的,这条界限开始模糊,那不仅仅是汴京,以后的古怪会越来越多。
这些是九鼎活跃造成的?还是魖造成的?回到城里,他们也没心思再去找魖,而是各自回家,平复心情。
刚进门,就见小雷失魂落魄的坐在门槛上:小宋大人!你总算回来了!见到宋遇,他一跃而起,奔了过来。
小宋大人,我见到许姑娘了!就是那个失踪了的许姑娘!我看到她了!宋遇打个哈欠,心想这灵物是刚离开黄泉路,水土不服,胃口不好吗?吃了又吐出来。
她胃口倒是很好,灌下一杯冷茶,吞下一块隔夜点心:那搞不好阿宾也会回来,还有我不是说了你现在还不能出去吗。
我、我饿了,趁夜里出去吃点东西,小雷转回正题,那个许姑娘,我正好看到她的轿子从桥上过去,吹风的时候我看到里面的人,和之前我看到的一模一样!可是别人说那是王姑娘,那个什么县衙的王大人的女儿!苏勉也倒了杯茶:那可能是你看错了,或者她们两个长的本来就差不多。
小雷指着自己两只眼睛:我这对招子,夜里看东西那也跟白天一样,绝对不可能看错,而且我见过王姑娘,她压根就不长这样。
苏勉哟了一声:你还见过她?宋遇又塞进去一块点心:这还用问,肯定是偷到王大人家里去的时候见到的啊。
小雷连忙摆手:往事不提,我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了,那个王姑娘,我见到的时候,病的特别厉害,就剩下一把骨头一口气,和许姑娘绝不一样,会不会是王姑娘死后借了许姑娘的身体还魂?还魂?宋遇摸下巴颏儿,心想搞不好他们一开始就把两件事混为一谈了。
乱葬岗出现的墓碑和灵物,许姑娘和阿宾的失踪,是两码事。
贺神处理掉的是乱葬岗的其中一个,而许姑娘他们遇到的,则是另外一回事,只是中间正好有相交的地方而已。
而且做这种事的,恐怕是人。
灵吃人就吃人,没有到了嘴里又给人吐出去的,还把一个大活人吐到别人家里去了。
这种还魂的邪法还挺多的,不过会的人很少。
会这种法术的高人,竟然出现在汴京。
这么无聊的日子总算是有了点热闹可看了!再这么风平浪静下去,宋遇感觉自己都要生锈了。
她顿时感觉自己浑身充满正气,绝不能容忍这种歪魔邪道在汴京生存!走,我们去王大人家里看看,小雷,你去一趟许家,我告诉你怎么办。
她对着小雷耳语半晌,叽叽咕咕往外冒坏水,小雷听的两眼放光,一溜烟跑了。
冬日将至,夜晚越发漫长,他们反正无事可做,干脆去当个夜行者。
苏勉拎着棍子,轻轻松松就携带宋遇上了围墙,翻进王大人家里。
深更半夜,一般人家里早已经熄灭灯火,可是王大人家却还是灯火通明,甚至能够闻到烧纸钱的味道。
宋遇动动鼻子,带着苏勉匍匐前行,等停下来,苏勉顿时拉长了脸:厨房藏了使邪术的道士?宋遇揭开锅盖:不是,我看看王大人是清廉还是贪……好家伙,这大贪官。
她从里面抱出来一个大盘子,盘子里装着一个卤好的大猪头。
猪头油光水滑,卤的颜色鲜亮,香气浓郁。
苏勉看她一口咬下半个猪耳朵,眉头紧皱:你动静小点,当官吃个猪头肉算个屁啊。
宋遇吃掉一整只耳朵,才有空跟苏勉说话:要不今天晚上先在这里吃猪头吧。
苏勉心想大晚上的我不去打牌看着你在这里吃猪头!溜我玩啊!你信不信我把你打成个猪头!宋遇依依不舍的和猪头亲了个大嘴,撕下一大块猪脸肉,和苏勉朝着烧纸的方向走。
第一百八十二章 闹剧王家安静的有些异常。
他们一路上竟然和闯空门的飞贼一样畅通无阻,连一丁点阻碍都没有遇到。
仆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快到烧纸的院子,两个人麻利的蹲在门外,从门缝往里看。
里面站着王大人和王夫人,还有一个道士,普普通通,看不出什么异常,但是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气味,像是冷灰的味道。
隔着门都能闻的到。
在宋遇眼里,这个道士身上还笼罩着一层黑气,这一层黑气正在缓慢吞噬着他。
王夫人似乎信佛,口中一直念个不停,手里还转动着一串佛珠。
而王大人则满脸不快:道长,当初你说的时候可没说有这么麻烦,这都多少天了,还在这里做法事,那齐家都已经完事了,他还比我晚上几天。
道长并没有因为王大人的不快而显露任何情绪:王大人,稍安勿躁,齐家借的不过是个小手之前胆气就已经被吓没了,也不需要怎么善后,你家中的这个,之前虽然也受到过不小的惊吓,可是这种疯癫反而让她不能散去。
他们面前还摆放着一碗鸡血,鸡血阳气足,经常用来做法。
鸡血外面,是一圈朱砂泡过的红线,红线上挂有三十六枚铜钱。
这些铜钱排列的位置是三十六天罡的位置,天罡为阳,以阳血结阵,就是道教中常用的蒙蔽冲身恶鬼阵法:阳护阵。
阵法之中,是一个鬼影。
这鬼影充满怨恨,就连苏勉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是个年轻女子,恶狠狠的盯着王大人和王夫人,因为不能从阵法中出来,越发狂躁。
她死前遭受了不少折磨,身上充满被啃咬的痕迹和淤青,不像是人所做,倒像是被什么鬼怪所咬,有一种人做不到的深入灵魂之感。
头发散乱的厉害,遮住了一部分面容,可是那双眼睛却散发着仇恨之火,里面眼珠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两个黑色窟窿。
王夫人被这双眼睛看着,几乎要站立不稳,下意识的念了一声佛。
许姑娘,你去投胎吧,下辈子你肯定能投个好人家,就算我们不找上你,你疯疯癫癫的,也活不了多久啊。
她急忙为自己开脱。
鬼影在听到她的声音之后变得越发狰狞,嘴唇慢慢张开,从里面发出来的声音又干又冷,将人带入恐慌。
还给我把我的身体还给我苏勉看向宋遇,眼睛瞪的老大,长这么大都没听过这么惊世骇俗的事。
王大人为了自己病重的女儿继续活下去,把别人的女儿弄死了。
而且这种弄死的办法肯定是非常人所能忍受,光是看女鬼那一身的伤,他脑子里都不自觉的浮现出一副惨像。
无数青面獠牙的小鬼趴在她身上,将许姑娘的魂魄活活拉扯出来。
至于王姑娘的魂魄如何在许姑娘的身体中安营扎寨,他都没有去想。
这一家子人疯了吗?宋遇无声说了看戏两个字。
一个厉鬼,三十六枚铜钱又怎么拦得住,而且马上王家就要乱起来了。
这小雷也是的,怎么还没来,猪头肉再放就太烂了。
早知道应该把柴火撤掉一根的。
好在小雷办事神速,很快王家大门就被敲的如同擂鼓,外面吵闹声不断。
王大人眉头一皱:我出去看看。
王夫人连忙道:我也去,怎么听着还有许夫人的声音!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阵心惊肉跳。
许家怎么会找上门来的?宋遇和苏勉连忙避让到阴暗之中,王大人和王夫人匆匆出去,也没有看到他们。
很快,外面的吵闹声就更大了。
什么欺男霸女,禽兽不如,今天要是不把他们女儿交出来,他们明天就去擂衙门的鼓,吵吵闹闹中,那个道士冷笑一声,也不再在这里守着。
他对自己的本事有信心。
外面越闹越厉害,宋遇和苏勉就悄悄进了院子。
仇人离开,女鬼就沉寂下去,垂头站立,似乎是在忍受痛苦。
宋遇伸手将红线扯开,女鬼猛地抬头,往外走了两步。
还给我把我的身体还给我它对宋遇两人视而不见,往自己身体所在的方向走去。
宋遇拉着苏勉迅速跟上。
它去的方向就是王姑娘的闺房,里面也一样亮着灯,少女坐在镜子前,一面忐忑不安,一面高兴的给自己梳妆。
这个身体真好啊。
她感慨一声,又有些担忧,往窗外看了一眼:怎么这么吵?但是这担忧也只是片刻,她很快再次沉浸到喜悦中去了。
但是当她的视线回到镜子上时,她忽然一个哆嗦,猛地站起来。
你、你、你快滚!你都死了!现在这身体是我的!她哆哆嗦嗦,已经感觉到一股冷意,立刻往外跑去:道长!道长救我!宋遇和苏勉缩在一旁,看着女鬼不急不慢的跟出去。
王家这下彻底热闹起来,人闹、鬼闹,这个夜晚比戏台上还要精彩。
每一个人都在歇斯底里。
佛经中说:一切众生,六识造业,所招恶报,从六根出。
众生自己受报时,都是无处躲藏。
这边热闹非凡,夜晚都跟着喧嚣起来,然而有灵在的地方,依旧冷清,永远也热闹不起来。
魖——张涌站在阴暗角落中,看着王家:哎,太早了,宋遇怎么这么快就出狱了?旁边是常年跟在万澜宗身边的那一位,现在已经改名叫宋不到了。
张三这个名字因为和三秃子重名,他不得不再想一个。
宋不到挠头:啊?早了,不是说人作恶,阴气生,就能持续的开死门吗?张涌耐心解释:时间越久,阴气就越重,现在这样,我们就得再来一场才行。
宋不到再次发问:为什么非开死门不可,这世界上有我们魖不就够了?张涌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跟着什么人长大的,从里到外散发出一种傻子的气息。
好在他是灵,不会烦躁:当然不行,如果只有魖,人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只有打开死门,让生死阴阳混淆在一起,任何灵物都能肆无忌惮的生存,才是真正的胜利,我们活不活着无所谓,最重要的是灵物将永存。
宋不到再问:但是死门,并不好开啊。
张涌看着灯火越来越亮,避入黑暗之中:阴盛阳衰,自然会开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老苏有点慌宋遇还不知道自己如此值钱,正在上蹿下跳的看热闹。
她看着王大人发官威,说要将许家抓到牢里,结果许家丝毫不惧,说去就去,巴不得去,去了好说说王家欺男霸女的事,不仅抢他们家的女儿,连个小毛贼都要抢。
两口子不知道在家里做什么肮脏勾当!王夫人不停念佛,将佛珠转的都要飞上天,差点被活活气死。
小雷也在旁边添油加醋,说阿宾给他托梦,就是被他们给害了,王家要是真的清白,就把他们家里的女眷都叫出来对峙一下。
左邻右舍纷纷出来看热闹,不到一会儿就把这条巷子围了个水泄不通,灯火通明。
就在他们吵闹的十分厉害的时候,从王家突然冲出来一个女子,披头散发,面露惊恐:别缠着我!别缠着我!许家一看,立刻也近乎疯狂的叫了起来,上前和女子拉扯在一起,说这就是他们的女儿,被王家活活逼疯了!场面更乱,灯火更亮,火光晃来晃去,墙上影子重重叠叠,摇晃着似乎是要活过来。
黎明快到,冷风中带着湿漉漉的雾气,墙壁上忽然多了另外一道影子。
和人的影子不同,这个影子很淡,在光影下不断扭曲,偶尔露出一双眼睛,冰冷阴暗,正在沉默的窥视着众人。
宋遇连忙拉住苏勉退出人群,仔细盯着那一团影子。
这是从乱葬岗那个诡异的地方流出来的亡魂,在光影下盯住了苏勉。
苏勉被这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看到,心里咯噔一下,默默站到宋遇身后。
宋遇领着苏勉往外走几步,这影子也跟着动了起来。
苏勉小声道:它想干嘛!不会是要吃了我吧!你赶紧把它给干掉啊!宋遇摸着下巴:你说要是把鬼裹上面粉,在油锅里炸一下,好吃不好吃?苏勉:……好吃,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他一下子都不觉得这个鬼一点也不可怕,反而有点可怜。
两个人不在这里看热闹,迎着逐渐亮起来的天光往回走,一路上那个影子也跟了上来。
天越是亮,影子就越是淡,最后彻底不见踪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直到苏勉回去之后,打水洗脸,才在水中又看到了浮浮沉沉的影子。
影子里一双冷漠的眼睛正看着他,随着涟漪不断晃动,又消失不见。
宋遇,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你留着它过年啊!宋遇打个哈欠,又吃了根油条:你急什么啊,我看看再说。
这东西看着并不会吃人,难道就是个偷窥狂,专门盯着人看吗?可是苏勉有什么好看的?从那个里面,又出来了多少这样的亡魂?苏勉顶着浓浓的黑眼圈,狐疑的看着宋遇,心想这小王八蛋不会是把自己给当成观察对象了吧!这要是出点什么事,岂不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下?不行,他还没有完成生命的传承,怎么能这么儿戏就死了。
宋遇问他:你想什么呢?不去睡觉?苏勉上前用力握住她的双手:小宋,虽然我不能娶你,但是我们友谊的小船永远也不会沉没,对吧。
宋遇抽出油手,看着被捏的瘪下去的油条,非常气愤:沉了,就在刚才沉的!!一根被压扁的油条不再松脆,失去了灵魂,就只剩下了油腻。
苏勉立刻回屋睡觉,并将房门关紧,不到饭点绝不出没。
这一觉睡的太沉,直到黄昏两人才被哭声给闹了起来,十分不耐烦的露面。
宋遇揉去眼屎,看着穿开裆裤坐在地上的大小眼,十分疑惑。
老苏,你爹是不是没了?苏勉将大白猫撵走:不可能,我爹要是死了,这小子身上能带着银子?肯定是我爹出门做生意去了,怕这小子被母老虎给饿死,才丢过来的。
大白猫锲而不舍的溜达过来,拿鼻子去碰大小眼,大小眼以为这是吃的,张嘴就咬。
喵……一声惨叫过后,大白猫飞檐走壁,没了影子。
宋遇倒是挺喜欢小孩,拿根绳子把苏家二十八子绑在背上,还没出去晚饭,就被康明接到了醉金朝。
钟离清一见大小眼,就浑身不自在,恨不能亲自操刀,给他割大一只眼睛。
还好醉金朝的姑娘们母爱泛滥,将孩子抱走了,孩子依偎在硕大的胸膛里,也找到了安全感,不哭不闹。
钟离清这才松了口气,招呼他们坐下。
贺神自己给自己倒酒:我、我听说昨天晚上闹、闹的特别厉害,比——借尸还魂还牛,用、用活人啊。
顾北奇道:那个道士邪气的很,我今天跟李必去牢里看了,这道士说邪法是一个黑衣人传给他的,正好又碰到王大人和齐大人,这是不是太巧了,传邪法出来的人会不会是万澜宗?李必将桌子一拍:我看就是万澜宗,这人疯疯癫癫的,谁知道他想干嘛。
宋遇伸长胳膊夹菜:不可能,他在外头吃人,我看他都不需要什么清扫计划,自己就能把人给吃绝种。
饭桌上顿时一片安静。
贺神哆哆嗦嗦的把酒洒的到处都是:吃、吃、吃这么多?他只见过道藏饲养灵物,街上的醉汉、地痞、毛贼都是他的盘中餐,但是也没万澜宗这么丧心病狂。
万澜宗毫无感情。
活人如同玩具,生还是死,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顾北奇道:万澜宗应该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
宋遇面无表情的咀嚼:谁知道。
李必很是不安:要不我们先去把他给围剿了吧,宋遇,你知道他在哪里吗?宋遇摇头。
狡兔三窟,万澜宗吃人都选的是远离人烟的小山村,而且想必很快就会换地方,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被他们找到。
顾北奇叹息一声:先解决掉魖的事情吧。
林坤将昨天晚上他们误入诡异之地的事情说了,大家都看向了钟离清。
通灵之人,应该感触更深才对。
钟离清正闷头想事,本来表情应该是冷沉沉的,可是宋遇往他嘴里塞了一条大闸蟹的腿,让他看起来像只呆鹅。
过了半晌,他才将蟹腿吐出来:都看着我干什么?林坤只能将事情又说了一遍。
于是钟离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沉思。
宋遇一看这情形,干脆甩开膀子:吃吃吃,再不吃这羊腰子都冷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一张纸的两面除了宋遇,没人去吃羊腰子。
这东西味道虽然不错,但是这么多大男人在这里,总觉得去吃这玩意儿的时候,自己身上会带着那么点骚气。
等宋遇独自一人吃了一份羊腰子,一盆甲鱼汤,三个韭菜肉饼,补的面目通红,快流鼻血的时候,总算是停下筷子。
再吃下去非七窍流血不可。
钟离清回过神来:最近我确实感觉阴气多,但每年中元过后,阴气都会重上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这一次只是延长了一点。
王占眯起眼睛,从鸡肉里夹起一大块姜:会不会是鬼门关开了就没关上?林坤摇头,脸上的肉甩饼似的晃动两下:那早就乱套了。
苏勉拿走钟离清手上的酒杯,给他换了杯茶,十分关切的问:那要是阴气太多了会怎么样?钟离清慢吞吞道:阴阳之间应该是有一条界限存在,就算灵物游荡,最后也会化为黑暗中的一部分,离开我们生活的地方。
他捡起一张纸,给大家看。
阴和阳,就像是这张纸的两面,永远也不能混在一起,但是如果把纸丢进水里,它就会成为一团混沌,没有胜负,适者生存。
不用他说,大家也知道生存下来的会是灵物。
简单、危险、强大。
宋遇用嘴给鸡腿脱骨,鼓着腮帮子道:那就是魖干的,模糊这条界限,让灵更容易生存。
钟离清放下纸:天地自有制衡之道,就像幽冥之火和冰雹一样,要打破这个平衡并不容易,需要大量的阴气滋生,就像中元节,几乎人人都在烧纸祭奠,才会有一刻的鬼门关大开。
大家一听这事儿挺难办,都松了口气。
宋遇从嘴里扯出鸡腿骨头:那要是纸上被烧穿了许多小洞呢?一个洞不要紧,但是洞多起来,这种平衡也会被打破,而且会越来越失衡。
到最后就会无法挽回。
顾北奇瞬间将眉头皱成一个八字:这么说你们看到的是其中一个点……在别的地方,还有更多我们没看到的……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噩耗。
魖的花样还真是多。
钟离清十分平静,毕竟对生死已经看淡:现在应该才刚开始,我感觉不到特别重的阴气,但是人做恶,阴气也会加重。
李必点头:大家最近多留心魖的行踪,人作祟这种事汴京一直不多,我也会让厢公事所多留心。
正在这里说着话,外面忽然吵闹起来,宋遇一马当先蹿了出去,手里还拿着一把瓜子。
钟离清只觉得一股风刮出去,宋遇的人就没了。
宋遇咔咔的嗑瓜子,看外面的热闹。
被围住的人是赵方,号称是汴京败家子第一,看样子就是个无精打采的肾虚少年。
那黑眼圈挂的,比苏勉还重,脚步虚浮的厉害,整个人都要靠在女人身上去了。
跟赵方闹起来的是李辉,纨绔子弟一个,被苏勉空手套白狼套过好几次,也是个脑子只有核桃大的家伙。
赵方,这可不能说我欺负你,是你自己输了,那个聚宝盆现在是我的了,明天我去你家拿啊。
赵方闷不吭声,随他怎么说,就是不松口。
宋遇在一旁看的云里雾里,问旁边的人:诶,这怎么回事,什么聚宝盆!看热闹的人也是积攒了一肚子的八卦,正愁没地方说,听她一问,立刻山洪爆发似的说了起来。
原来是为了头牌姑娘,两个人互不相让顶了起来,后来就摇骰子猜大小,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两个人越闹越大,到最后一把直接压了一千两。
显而易见,赵方输了。
他一个败家子,有个屁的一千两,李辉这个纨绔就善解人意,表示可以用他家那个青铜的盆盆抵债。
谁都知道赵方这个盆子是怎么都不卖的,谁也不知道这个盘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个盘不可能是聚宝盆,要是聚宝盆,赵方这小子也不可能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家里桌椅板凳都当完了。
就是,不过搞不好有什么别的用途也说不定。
万一就是聚宝盆呢,只是赵方自己不会用。
宋遇听到聚宝盆三个字,眼睛已经发出亮光,从屋子里拽出来苏勉,嘀咕两句,奔了出去。
顾北奇端着酒杯:干什么去了?谁、谁知道,贺神不以为意,反、反正是出去玩。
李必喝了个半醉:宋遇精力旺盛,就没有消停过,随她去,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大事,小事我们自己就解决了。
大家喝完酒散去,只留下钟离清走的最慢。
钟离清走到门口,忽然两个女子跑过来,匆匆将一样东西塞在钟离清怀里。
是睡着了的大小眼。
宋遇和苏勉把他给忘记在这里了。
大小眼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不知道自己在谁怀里,还没看清楚,一只冰冷的手飞快又捂住了他的眼睛。
别睁开。
而宋遇此时已经进了赵方家里,还是赵方自己开门请他们两个进去的。
苏勉浓妆艳抹,卖弄风骚,和赵方老熟人似的打情骂俏,直到夜深,赵方肾虚的太厉害,熬不住睡着,这一场撩骚才结束。
苏勉叼着一根野草,十分从容的找到青铜盆,将其拿出来了。
他轻轻敲了敲铜盆:就这,聚宝盆?宋遇连忙打开他的手:轻点,拍坏了怎么办!她放一个铜板进去,等半天也没见到冒出来一盆铜板。
失望,太失望了。
这也能算是聚宝盆!她几乎想一脚把这个破盆给踢出去。
苏勉道:这不是灵物?宋遇摇头:连小狮子都不如。
一想到能吐铜钱的小狮子,她就一阵心痛,都怪化骨。
不过这铜盆既然不是聚宝盆,赵方这么宝贝干嘛?苏勉把盆放回去:走吧,估计没什么用。
他一转头,就看到火光之下,有一个很淡的影子,里面有一双眼睛,冰冷阴暗,就这么冷冷的盯着他。
而且这影子似乎离他更近了一些。
宋遇!他迅速站到了宋遇身后,请求保护,在这个时候,他就是一朵娇花,需要怜惜。
至于宋遇那个小身板,在这一瞬间高大起来,足够给他遮风挡雨。
宋遇低头看一眼影子,依旧不知道这影子想干什么,又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姐妹,决定让这玩意儿再留一阵。
第一百八十五章 烦恼两人没心没肺,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想起来丢了个孩子。
还好没等他们出去找,钟离清就把人给送了回来。
还带来了半只烤全羊。
宋遇迅速举刀,熟练的卸下一条羊腿,张口就咬,刚一口下去,就感觉羊腿上十分沉重,抬头一看,贺神神出鬼没,竟然敢虎口夺食。
宋遇鼓着脸:老苏!我的羊腿上长了个贺神。
在苏勉亮出棍子之后,贺神带着一口肉遗憾的坐下:那个符咒,你们画出点头绪了没有?钟离清来就是为了让宋遇通灵的事,他想的是像之前那样,借气给宋遇,然后让宋遇画符咒。
然而画了几次都是失败。
烤羊只剩下个骨架,宋遇鼓着肚皮打嗝:哪里不对?为什么那两个字就是写不下去?是不是力量不足?苏勉看她流下一行鼻血,嗤笑一声:我看是阳火太旺。
宋遇擦去鼻血,觉得也有可能:那要照你这么说,就得找一个既阴气重又身强体壮的?这种人哪里有?阴气重身体就必定不好,没有人阴气重还身强体健,一口气能吃下一条羊腿的。
不过……宋遇忽然抬头看向苏勉,你说要是一个人不男不女,那他阴气重不重?这话苏勉没法接,装聋作哑去泡山楂。
钟离清咳嗽两声:我再回去想想其他办法。
宋遇认真道:要不我嫁给你吧,俗话说夫妻是一体……钟离清大步流星的走了,看这速度,倒像是逃难。
他一走,连带着贺神也飞快的跑了,害怕自己被抓来充数。
宋遇愁眉苦脸,自己这个年纪一年比一年要大,个子是一点没长,胃口倒是常年不减,放眼汴京,能养活她的,似乎不多。
她不想努力了啊。
苏勉看她突然颓废,心想这小王八蛋是一会儿一个想法,搭理她就来劲,还是别搭理她的好。
他将大小眼从大白猫身上撕扯开,大白猫已经一身的口水,狂叫着逃了。
养大小眼比养宋遇要容易的多,这孩子大约是打从出生起就会看眼色,知道这里不是自己撒野的地方,只差没自己动手给自己换尿布了。
而且吃饱了就自得其乐,光着屁股满地抓蚂蚁,绝不发出一点烦人的声音。
王麻子扶着墙进来的时候,就差点被他绊个跟头。
宋遇爬起来,诧异的看着王麻子:你这是被妖怪采阳补阴了?王麻子脸色苍白,脸上的麻子像是要浮出来似的,整个人也虚弱无力,还笼罩着一层黑气。
苏勉扶他一把:晚上卖杂货碰到鬼了?王麻子欲哭无泪的点头:可不是嘛,那天晚上我在墙上看到个影子,过了两天就浑身不舒服,冷冰冰的没点热气,吃口饭都是凉的。
此话一出,苏勉烫手似的把他丢开了。
影子,那跟着他的那个岂不是王麻子站不稳,一个踉跄趴在地上:哎哟,我这真是小宋大人,你给我看看吧,再这么下去,我这条小命可就没了。
他爬起来坐到凳子上,看着桌上还没收拾的羊骨头架子,口水直流:这谁啃的骨头,简直比狗啃的还干净,一点肉都没剩下。
野狗宋遇坐在一旁亮出牙齿:回去等死吧你。
王麻子立刻闭嘴,片刻之后之后才小心翼翼问宋遇:我这还有救吗?宋遇随手掏出一张自己画的符咒递给他:拿去,一钱银子一张。
王麻子接过符咒一看,画的密密麻麻,也不知道是什么,其中一个字上面打了一把鲜红的叉,旁边写了个正确的。
这玩意儿还要一钱银子?鬼会怕这?他看一眼宋遇,又看一眼苏勉,放下符咒,默默出去了。
还是去趟大相国寺吧。
宋遇盯着王麻子出去,看他背后黑影,心想这事情恐怕没完。
事情的确没完,到了晚上,苏勉描眉画眼,换一身女装,准备去打牌通杀,走到门口忽然停下。
灯影之下,那个诡异的影子还在沉默的游荡,而且离的越来越近。
苏勉甚至能闻到这影子上面散发出来的死气沉沉的味道。
影子一点点靠近,每一个地方都留下这种死亡已久的气味。
冰冷、沉重。
影子并不清晰,颜色很淡,只在光影里才能看到一点端倪,那一圈轮廓正在悄无声息的靠近着。
就在苏勉见怪不怪,准备离开的时候,从那黑影中忽然生出一只手掌,猛地朝苏勉脚踝拉去。
苏勉避之不及,鸡皮疙瘩起了一地,尖叫声还没从喉咙里喷出来,背后一股更强的死气袭来,将这影子吞没。
是宋遇举着一根奇长无比的糖葫芦回来了。
她咬下一粒糖山楂,眼睛黑漆漆的,很静,仔细再看一眼空荡荡的光影,认定此物并不危险。
但是这东西想要干嘛,依旧没有头绪。
去王麻子家里看看。
苏勉惊魂未定,跟着她去了面院街,在王麻子家门口遇到了李外宁。
李外宁因为撺掇宋遇赚钱,亏的裤子都快没了,因此见到宋遇很是心虚,只扭头去看苏勉:小勉姑娘,许久不见。
苏勉问他:王麻子在家吗?李外宁小声道:在家,那个小宋大人,你哪里来这么长的糖葫芦。
看着都腻人。
宋遇已经将糖葫芦吃下去一半,吐出两粒山楂籽:你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李外宁连忙道:不是,王麻子托我用药渣给他搓点药丸子,补身体的,我给他拿过来,敲门又没听到动静。
苏勉忍不住道:他这脑子叫妖怪给掏空了?吃李外宁的药,就是吃假药,等于放弃治疗。
宋遇踢他一脚:你懂个屁。
住这地方的人,不到要咽气了,都是死扛。
钱难挣,屎难吃。
都是一个子一个子的攒起来的血汗钱,不到疼死了都不可能去药铺。
李外宁连忙道:我这次用的可都是真材实料,药渣那也是药啊,都是街访,我不会骗人的。
宋遇不知不觉将剩下的糖葫芦都吃完了,把杆子插在门口,推门进去。
屋子里没有灯火,一股穿堂风不知道从哪里刮过来,刮的人心神不宁。
李外宁那点芝麻大的胆子,完全不够用,被这鬼气森森的一吓,直接平地一摔,磕到了脑袋。
第一百八十六章 缠人王麻子家徒四壁,院子里除了一个水缸,连条板凳都没有。
卖杂货的挑子放在墙角,已经积了灰,几件破衣服随手挂在柴堆上,随时预备着将人吓一跳。
屋子里破床破被,能听到王麻子沉重的呼吸声。
李外宁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宋遇后面:睡了啊。
真是吓死他了。
苏勉进去点上灯,想将王麻子叫醒,被宋遇拦住:别动。
她看到一个人趴在王麻子身上,浑身都是青白色,软趴趴的,像是一条大号的蛆虫,两只手死死圈住王麻子的脖颈,让他呼吸十分不顺畅。
虽然说是个人,但是这人却面目模糊,紧闭着眼睛,浑身上下赤条条、软绵绵,仿佛是刚出世的婴儿。
再加上身形有一个成人那么大,远远不如婴孩那么可爱,反而显得恶心诡异。
它也没有因为宋遇三人到来而惊动,只是一动不动的趴在王麻子身上。
苏勉和李外宁都看不到,只觉得宋遇的眼睛在灯火中散出一种幽深的诡异光芒,都在心里犯怵。
尤其是苏勉,害怕宋遇突然要吃人,紧张的为自己捏了一把汗。
好在宋遇这种猛兽潜伏的状态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就吹灭了灯火:走。
出了王麻子家门,宋遇对李外宁道:你明天早上,带上王麻子来找我,我请你们吃早饭。
李外宁瞪大眼睛,觉得天上要下红雨了。
他们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吃到宋遇请的饭?好、好,我们一定去。
宋遇当然没这么好心请人吃饭,一大早她就让苏勉去钟离清那里打秋风,把钟离清给带了过来。
她和钟离清说为了能够多沾点他的通灵之气,所以除了晚上睡觉,他们白天最好都呆在一起。
这样跟兄弟姐妹似的同气连枝,也许钟离清的通灵之气就都能给她了。
苏勉心想吃软饭还能吃的这么嘴硬,也是没谁了。
要是天天呆在一起就能够借气,那康明早就应该通灵了。
钟离清没有想到宋遇的险恶用心,还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当即让康明去送早点来。
王麻子和李外宁来的时候,康明正好从外面搬回来一大桶热豆浆。
王麻子依旧无精打采,明明睡了整整一晚上,还是精神不济,萎靡不振。
他都没有精力去惊讶钟离清出现在这里,唉声叹气坐下,觉得浑身哪里都不对劲。
李外宁卖一晚上药,现在也是困的哈欠连天,先对着钟离清大惊小怪一番,差点磕头行礼,好不容易才镇静下来,坐下吃早饭。
钟离清看着王麻子,再看看宋遇:这宋遇打断他:吃完早饭再说。
她亮出嗓子眼,往嘴里塞了一个羊肉烧麦,然后沉默的磨动后槽牙,盯着王麻子身上。
王麻子背上,趴着昨天晚上见到的人。
一团赤条条的软肉,浑身发青,一只手依旧死死环住王麻子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攀附在王麻子的手上,和他一起去端豆浆。
豆浆是刚磨出来的,热气腾腾,可是在被这只手碰到的一瞬间,变得冰冷,连一丝热气都冒不出来。
王麻子一愣,端起碗尝了一口:这……豆浆怎么冷了?啊?李外宁摸下碗,刚还是热的,冷的就喝冷的呗,咱也没少吃。
干活的人谁还讲究个冷热。
王麻子没接话,又拿了一个烧卖。
还是冷的。
宋遇站起来,绕到王麻子身后,伸手将那东西提起来。
这东西想要挣扎,可是又惧怕宋遇,只能用一只手死死勾住王麻子的脖子,怎么都不肯松开。
王麻子被勒的往后一倒,脖子上一阵剧痛,感觉脑袋和脖子要分家,他下意识的往脖子上抓去。
手上传来一阵冰冷的触感,软绵绵的,好像抓了一团肥肉一样。
还没等他叫出声来,宋遇忽然按住他的脑袋,用力往后一扯,将人往地上一掼。
噗的一下,灰尘四起。
钟离清立刻往后退了三步。
苏勉只看到宋遇对着空气一阵乱抓,以为她是抽抽了,见钟离清的反应,也跟着反应过来,往后躲去。
王麻子瞬间感觉一阵说不上来的轻松,浑身上下忽然没了那股冷冰冰的感觉,呼吸瞬间轻松起来,就连原本沉重的身体也都变得特别舒适。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宋大人,你刚刚是不是给我抓鬼了?宋遇扇他一巴掌:你一钱银子都不想给我,我还给你抓鬼!王麻子被打的脑袋一偏,碰到李外宁的豆浆碗,忽然大叫道:热的!豆浆是热的!李外宁被撒了一手的豆浆,骂道:热的就热的,你大惊小怪干什么!吃完早饭,康明成了杂役,收拾了老半天,心想如果钟离清要经常呆在这里,那他绝对不干了。
苏勉带着大小眼去睡觉,只剩下宋遇和钟离清对着地上那一团肉大眼瞪小眼。
这团肉就这么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还活着没有消散,可是也没有任何动作,就是这么躺着。
他们可以说没见过这么奇特的灵物。
没有任何危险,但是会让人感觉到疲惫和沉重,就连饭都吃不上一顿热的。
康明从外面进来,提着一壶刚买的热水,一脚踩在了人身上。
他无知无觉,依旧卖力的将热水提进来,可是地上的人却已经迅速抓住了他的脚踝,眨眼之间爬上他的背,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康明身上一凉,打个寒颤:奇怪,怎么突然这么冷飕飕的。
他感觉到一丝沉重,并没有在意,而是将热水放好,想给钟离清倒上一杯茶。
可是刚刚还烫手的热水一下子就变冷了。
少爷……这……我再去买,卖水的估计是坑我了。
钟离清摆手:我不喝,不用了。
宋遇伸手拽住他背后之人的一条腿,将其拽下,然后吞噬。
这东西,痴男怨女似的,就是要缠着人。
康明对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只听到钟离清说:再去提热水来泡茶吧。
他心想少爷怎么越来越不正常了,刚才还说不喝,一下又说要喝。
但是出钱的是大爷,他还是非去不可。
宋遇没有这种出钱的是大爷的觉悟,吃钟离清的吃的心安理得,晚上还要求去樊楼搓一顿。
第一百八十七章 吸血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樊楼。
樊楼灯火亮起,飞桥相通,热闹非凡,从前之事对来樊楼作乐之人没有一点影响。
甚至为了猎奇,来的人更多了。
宋遇趴在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灯笼光亮摇晃来去,光和影不断晃动,很难分清楚这些影子到底是人自己的影子还是鬼影。
唯一能够分清楚的,就是有人身上趴着一个人。
这些人步伐沉重,被两只手勾住脖子,总是长长出一口气,显得十分气闷。
钟离清跟着看一眼,低声道:这个数量不少。
宋遇撕咬一口荔枝鸭:看来比我们之前以为的还要更多,也许还在不断的出来,得想个办法诶伙计,他们吃的那是什么!在美食面前,什么办法都不值一提。
伙计小跑过来:是山海兜,山里的野菜加上鲜活的小鱼小虾,急火蒸熟,配上盐、胡椒粉、绿豆粉、辣椒油,用小面兜子这么一卷宋遇吸溜一下口水:快,这里要三份。
伙计应声而去,就在这时,钟离清忽然道:办法肯定是要想的,这样下去,阴气会不断扩散,不过总得先搞清楚这些东西是什么才行。
宋遇琢磨道:你觉不觉得这像一样东西伙计打断了她的话,将山海兜送了上来,之后这话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杳无音信了。
钟离清只能备受煎熬的看着宋遇一口一个兜,大有吞天噬地之感,看的他都饿了起来。
但是这话头吊着他,让他吃不下:苏勉苏勉道:别急,她是狗肚子藏不住话的。
果然,宋遇一吃完,就开始说起来:像蚂蟥,贴在人身上,你甩都甩不掉。
苏勉脑补了一下他看不见的那些东西,正在以蚂蟥的模样四处横行。
于是他默默打了个哆嗦。
钟离清道:可是这些东西并不是蚂蟥,而是人,不管是影子还是人的样子,都像是人。
宋遇道:有的人也会像蚂蝗一样的,我刚进汴京的时候,正好碰到大相国寺施粥,当时为了多领几碗,轮流排了十次队,从和尚口里听了一件怪事,大相国寺曾经发生过一件让人害怕的事情。
苏勉和钟离清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
大相国寺香火鼎盛,确实经常会发生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但大多都是坊间传闻,真正能被僧人挂在口里的怪事,也只有千手观音被灵巢所占据这样的事情吧。
苏勉问:这事情卷宗里面没有吧?宋遇点头。
钟离清将眉头皱的死紧,忽然道:你说的莫非是大相国寺的白骨案?宋遇点头:你说吧,正好我的嘴省出点空来,而且我当时心思都在粥上面,也没听太明白。
她忙着吃东西。
钟离清知道的比宋遇要更清楚。
说大相国寺有一个菜园,里面种的都是些青菜萝卜,原本长得好好的菜地,只要到丰收之际,这些东西就会枯死。
当时他们以为地下有什么毒物,因此将这块地挖开,想找出来原因,没想到却从地下挖出来一具尸体。
寺里的僧人就去报官,查探许久,却发现根本没有这个人在汴京生活过的痕迹,就连摊贩都没有见过这个人,最后没有办法,只能将其超度掩埋。
之后寺里就出现了一些怪事,先是一个僧人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挑水的时候摔断了腿,紧跟着就是寺里的食物总是不断消失,还有人感觉自己的东西都被人动过,却不知道是谁。
最后最无法忍受的事功德箱里的香火钱全都不见了。
当时大相国寺出面做了法事,并且在埋骨的地方铸了一尊小的不动明王像。
不动明王又称不动尊菩萨,不动,慈悲心坚固,无可撼动;明者,智慧之光明;王者,驾驭一切邪魔,在遇到任何困难的时候,均能扫除障难,并不为动摇。
明王显现愤怒像,使侵扰众生之邪魔畏惧而远离,使众生于修行路上不致动摇善念菩提心。
大相国寺做完这件事之后,这个怪相就没有再出现,只有一次,不动明王尊像被一个杂货郎打翻,隔了两天才被扶起,就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大相国寺供奉鲜花的商贩一家三口都死在了家里。
这三人死相古怪,脸上神情并非害怕,而是愤怒,之后这三人亡魂也曾在大相国寺出现过。
有好几个僧人都曾经听到他们的叫喊声。
苏勉听到这里也觉得这事有些古怪,但是和蚂蝗又有什么关系?这三个人的魂魄在喊什么?不会是说是蚂蝗杀了他们吧?钟离清摇头:他们说自己死的很冤。
苏勉挠头:这倒是不奇怪,哪个死的不明不白的人不冤,万澜宗手底下的冤魂起码能堆成一座大山。
他正想说还是没有明白蚂蝗和这件事有什么关联,可是忽然就想到了一点线索。
从大相国寺挖出来的那具尸体,之后不就是吸血一样的跟在那些僧人身后吗?宋遇将两只手在衣袖上随手一蹭:老苏,你去找顾北奇他们,就说城里的事情交给他们解决,我和钟离清去一趟州西瓦子。
有钟离清在,他们才能更快的进入那个荒谬的世界中去。
而且她和钟离清一个身带死气,一个能通阴阳,在那边也不会太突兀,能呆的时间会更长。
但是苏勉忧心忡忡。
他很担心钟离清会被宋遇吃掉。
各种意义上的吃掉。
要不,我跟你们一起去吧?钟离清对自己的处境毫不知情,还在一旁表示他们两个去也没关系,最近天气好,他身体不错,不会这么轻易就死在外面。
宋遇如今是一身小麦色,还在日益变白的路上,钟离清站在她旁边,白的跟鬼一样,根本看不出来身体哪里不错。
小事一桩,用不着你,你就回去等着吧!宋遇将一碗冰雪荔枝膏豪饮而尽,拉着钟离清就走。
州西瓦子出人意料的安静。
不仅没有暗娼点起的灯火,也没有暗中等着准备随时偷袭的盗贼,他们仿佛嗅觉灵敏,提前知道了危险。
第一百八十八章 寄生黑暗比他们预料的时间来的还要更快。
大约是钟离清在的缘故,雾气浓郁,让钟离清忍不住咳嗽起来。
阴气仿佛锐利的风,从他们身上呼啸而过,夹杂着黑沉沉的影子。
而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则消失了。
钟离清四下一望,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这里连月光都没有,只有无尽的黯淡。
鼻子里能闻到的气息也截然不同。
草木、人畜、泥土、干燥的风,这些一直以来弥漫在人鼻尖的味道全部消失。
只剩下纸钱烧光过后带来的寂灭气息。
一切都是虚无的,没有任何意义,人在这其中行走,也会生出一种怅然之感。
这就是死后所在吗?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无色为夷,无声曰希。
至此,灰飞烟灭。
看着那些冷冰冰的墓碑,他甚至感到一种恐慌,就像自己也即将在这里变成一团虚无之物,成为黑暗中的一部分一样。
好在这种不适很快就被打断。
他耳边传来令人熟悉的咀嚼声,是宋遇在嚼饴糖。
饴糖粘牙,所以她嚼的特别起劲,声音也不小,一瞬间就让钟离清平静下来。
他还活着。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宋遇竟然没有任何动摇,哪怕是一点分神都没有。
她镇静的吃糖,镇静的发出声音,将恐怖驱散一大半。
就像是猛兽,哪怕是濒临死亡,也绝不可能哭泣求饶一样。
宋遇背着手往里走,没有看到钟离清莫名其妙的崇拜目光,因为钟离清的感受,她压根没有。
她又不通灵。
黑暗中鬼影重重,这些鬼物并没有同一的形状,它们有时是人的样子,有时又会变化成牛马猪狗。
各种各样,就好像在这里,它们已经失去了原本的一切,变成什么样子都有可能。
鬼影忽闪忽现,光线也是一种冥冥的青色,从始至终都让人感觉到一股死亡的寂灭。
钟离清低声道:看来这就是我们平常所见不到的另一面。
宋遇费力张开被饴糖粘住的嘴:应该说是另一面的一小部分。
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如果整个死亡之门都向人间打开了,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灵物是否能够存活在此,他们并不知晓,但是人绝对无法存活,阴气侵袭之下,每一块土地都将变成死地,任何东西都无法生长。
钟离清神色沉重:人死为鬼,鬼总有个去处,也许一直都有一条这样的界限存在,魖只不过是让它从暗处浮现出来而已,只是不知道它用的什么方法。
鬼变多了,自然就出现了。
可是鬼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变多?生老病死总有定数,又没有战争?当然是人心里的鬼变多了呗。
人心里的鬼?大少爷,人心能有多黑暗,恐怕你还没有见识过,饥荒的时候,连自己的妻儿都能煮来吃,要挑唆起人心里的鬼,简单的很,搞不好一个铜板就够。
若是照你这么说,岂不是连你心里也有鬼?我吃饱了就没鬼。
……我没有见你吃饱过。
两人继续往里面前行,但是脚步却越来越慢,死亡的气息压迫着他们,让他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之感。
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也不是活人应该涉足的地方。
好在,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三条麻木的人影站在黑暗之中,还有自己的意识,在不断行走,周围黑色迷雾因为它们而变化,变成了一篮接一篮的鲜花。
三人手提鲜花篮,要去送给大相国寺,供奉在佛像面前。
然而就在它们背后,都挂着另外一个黑影。
黑影比在外面看到的还要更加阴冷,双手死死勾住这三人的脖子,两条腿盘在腰间,像爬在墙壁上的藤蔓一样,不管怎么拉扯,都无法将它们从这三人背上撕扯开。
不管送鲜花的这三个人去哪里吃什么做什么,他们都紧紧的趴在背上,一动不动。
三个人更是怨气冲天。
都怪爹,就不应该收留他们一家人!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也没想到啊。
我们一家子辛苦挣钱,最后就便宜了他们这一家子!一家子吸血鬼!什么都不做,就等着吃!说好的暂住几天!好说也不走,歹说也不走,就是赖上我们家了。
他们是用别人的东西不心疼,夜里也不吹灯,昨天半夜还看到亮着灯,人却已经睡着了,吃饭也只吃好的总共三个鸡蛋它们家吃了两个半!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把他们杀了吧!我也受不了了。
爹,跑了一个跑去大相国寺了,你快去追!背上的鬼依旧死死缠住他们,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死死攀附在他们身上,从来没有打算过离开。
一旦被这样的人缠上,不管你用尽什么办法,他们都不可能离开。
哪怕是已经死了,他们也会继续回来缠着你。
他们用别人的劳作来养活自己,死皮赖脸,无可救药,在露出真面目之前,他们会不择手段隐藏自己,直到你没有办法摆脱他们为止。
钟离清低声道:背上这三个就是真身吧。
宋遇点头,动用扬淮鼎将这些鬼影一同吞噬。
九鼎的死气一出,黑暗越发寂静,所有鬼影纷纷躲避。
但是这里也制约着九鼎。
所有一切都会在这里消失变成虚无,九鼎也不例外,所以在吞噬掉鬼影之后,立刻回到了宋遇身上。
干完这一票,两人立刻离开,其逃跑的速度和绑票成功的绑匪差不多。
活人呆在这里面十分不适,就算这两个人都是死气沉沉,不像苏勉阳气十足,会在进来之后会引起骚动,可依旧没办法在这里面久留。
这里就像是深渊嚯开的一条小小裂缝,从这裂缝中席卷而出的风,随时会将他们拉扯到更黑暗更深的地方去。
外面的夜晚依旧十分平静,月光出现,让人心头一松。
钟离清看着乱葬岗前方黑茫茫的一片:普通人应该没办法走进去,不过还是得想个办法看能不能把这里给关上。
他说完就陷入了沉思,在里面因为紧张而紧绷的脑袋再次进入盘丝洞模式。
宋遇不以为然,扯着他就往回走。
关上不关上能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换个地方打开罢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赵方中年组干活也很利索,在宋遇和钟离清回到城内的时候,他们的活也已经干完了。
汴京却没有因此而恢复宁静,反而乱糟糟的。
李辉死了。
死在赵方家里。
大家都说是李辉去赵方家里抢那个铜盆,赵方不肯给,两个人打起来,赵方失手就把李辉给打死了。
李必合上宋遇的书:你听我说话没有,赵方说要见你,大白天的看这个,再说了哪有大姑娘看这个的,你也不怕长针眼。
宋遇看《》看的正乐呵,被收缴了书很是不快:老苏能看我怎么不能看,再说我又不认字,只是看看上面的画而已。
李必将书丢给苏勉:难怪她嫁不出去。
苏勉将书收了,丝毫不觉尴尬。
只要他不尴尬,这世上已经没有事情能让他尴尬了。
李必又狠狠瞪宋遇一眼:像什么样子!宋遇若无其事:赵方干嘛要见我?他那个盆我看过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必自然早已经做过一番猜测,并且罗列出来赵方要见宋遇的十种可能。
当他说到宋遇欠赵方银子没还的时候,苏勉忍不住打断他:没有的事,我们只赊账,不借钱。
李必还在那里自我感觉良好:你们忘了也有可能,不然他为什么非要见宋遇,难不成他喜欢宋遇?宋遇疯狂点头。
李必冷笑:反正你今天去见吧,看他到底要干嘛,李辉死的也挺蹊跷的,那个尸体,直接少了一半,依我看,赵方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放出来。
他说完就看到宋遇又掏出来一本书看图,立刻咬牙切齿的走了,认为宋遇在道德上是扶不起的阿斗,永无教化可能。
顺便还带走了大小眼,以免宋遇以带孩子没空为由,不肯干活。
一直到下午,宋遇才和苏勉一起去探监。
她还特意让苏勉打扮起来,好去套套赵方的话,看看那个聚宝盆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方见到苏勉的时候,多看了几眼,但是之后,眼睛就黏在了宋遇身上。
小宋大人,李辉不是我杀的!宋遇一屁股坐下:我不断案,不过你倒是可以找个道士,给李辉叫下魂,看看他到底怎么死的。
刚枉死的人,没这么快就灰飞烟灭。
旁边牢房里钻出来一个脑袋:叫魂我会啊,你给我五十两,我在这里就能叫。
宋遇将这脑袋按回去:江湖骗子。
子华道长为自己正名:我绝对不是骗子,天师除魔,这是正经本事,你们不信,我可以试试。
苏勉冲着他飞媚眼:那你怎么沦落到牢里来的?子华道长六根不清净,被媚眼飞的心神摇荡:意外,纯属意外,施法的时候,神坛倒了,砸死一个弟子,真的是无妄之灾,我早就算到了自己会有这一天,但是三灾八难,没办法躲避,也是没办法,不过这位姑娘,我怎么看着你这么眼熟?能不眼熟吗,苏勉绑着他去的扫鱼渡。
苏勉咳嗽一声,侧过脸去,不搭理他了。
赵方见他们说的眉飞色舞,都快忘记自己了,急忙将话题扯了回来。
小宋大人,人真的不是我杀的,是那个青铜盆!就是你们说的聚宝盆,是它!他越说越激动,抓着门使劲摇晃。
一说聚宝盆,子华道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恨不能把自己的脑袋塞过来。
要是有聚宝盆,还干个屁啊,直接深山退隐了。
宋遇无动于衷,对这个名不副实的聚宝盆并不感兴趣:它变成妖怪杀了李辉?赵方摇头:不是,它不是变成妖怪,它本来就是一个妖怪!它会吃人!只要你给它吃人,它就会真的吐钱出来!你看!他解开外面衣服,变戏法似的往外面掏银子。
碎银子一大堆。
子华道长惊得合不拢嘴,看着这些银子:世上还真有聚宝盆啊,就是这代价有点大,还好没有落到什么匪徒手里,不然老道我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赵方急道:小宋大人,我找你来就是担心这东西会流落到用心险恶的人手里,想请你把它带走埋了!苏勉心想那你可就找错人了,要说用心险恶,谁都比不上宋遇。
好在她不是一个杀人狂魔,这方面还是万澜宗更胜一筹。
顶多就是心眼多,把个子都压矮了。
他瞅一眼眼宋遇,心中也有点纳闷,听到聚宝盆三个字,这小王八蛋眼睛怎么不放光了?赵方见宋遇不说话,以为她不愿意帮忙,很是沮丧:既然小宋大人不愿意,那我就再找找其他人吧。
宋遇打断他:为什么非找我不可?赵方真诚道:在汴京生活这么久,谁靠得住谁靠不住,我心里门清,我总不能托付给三秃子那样的人吧,小宋大人在我心里,表面上虽然是玩世不恭,但实际上高风亮节、内心善良……他巴巴的说了一大堆,苏勉都没有听完,狐疑的在赵方和宋遇之间来回的看。
赵方说的,和他认识的,是同一个宋遇?还是说这小子闷不吭声,真的对宋遇有意思?那口味得多重啊?子华道长在一旁干呕两声,表示这是他听过有史以来最虚伪的话。
宋遇乐的找不着北,两只眼睛直放光,不住点头。
等赵方说完,她啪的一拍凳子:这事包我身上了。
赵方松一口气,看着宋遇和苏勉出门,躺到在稻草上:我没杀人……我没杀人……赵家门前,贴着封条,门口站着三秃子,狐假虎威的指指点点。
哟,哼哈二将来了啊,怎么,死人热闹也要凑凑啊,不是我说,小勉姑娘,你这一把年纪了,也别跟着宋遇瞎掺合了,早点找个人嫁了吧。
宋遇低头往身上找了找:咦,我解密司牌子呢?苏勉小声提醒她:你绑大小眼身上了。
宋遇啊了一声。
苏勉摸了摸身上的棍子:那我上前就是……宋遇摇头,龇出一口白牙,上前就跟三秃子道:我刚才看到钟离清好像出了点麻烦事儿,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三秃子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在哪儿!苏勉道:在鸡笼巷,被赵大班给扣住了,哎,我急着过来给解密司办事,都来不及帮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形了。
第一百九十章 破财什么!三秃子立刻招呼身边的狗腿子们,那是羊入虎口了,我得赶紧去。
皇帝的外甥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肯定是鸡笼巷这群人太凶恶了!于是他在宋遇和苏勉惋惜的目光下直奔鸡笼巷,预备着上演一出:三秃子急走鸡笼巷,赵大班暴揍狗头军。
苏勉撕下封条:我都要同情他了。
赵大班是鸡笼巷暗娼们的护卫班头,人高马大,一个能打十个三秃子,而且脑子有点憨,皇帝闹事都照样开揍。
宋遇凑上去:我也是,诶,我那房子钟离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修好?苏勉道:你且等着吧。
宋遇又问:封条上写的什么玩意儿?苏勉道:汴京御街厢公事所本月一封,你什么时候再多学几个字。
宋遇连忙从门缝里钻进去:过完年再说吧。
苏勉无言以对,想起现在离过年还有三个月,他这一年见缝插针的给宋遇授课,十分辛苦,然而宋遇成绩可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抬脚跟了进去,回头将门关上,觉得背后一阵凉风,立刻熟门熟路的站到了宋遇背后。
其实他也想出去来着,可是又怕宋遇因为聚宝盆丧心病狂还是得看着点儿。
比他们上一次做贼进来偷看聚宝盆的时候,这里要更加空荡,所有能当的东西都已经荡得一干二净,连把锁都没剩下。
还有一股令人不快的气味在这里游荡。
苏勉低声道:怎么感觉这么不对劲,不像是只死了个人的样子啊。
这种阴森森的气氛,说死了十七八个都有人信。
宋遇道:你真以为赵方是让我来埋聚宝盆的,他就是知道我贪财,故意把我给引过来的,还夸我半天,哼,老娘在外面混的时候,他还分开在他爹娘肚子里呢。
苏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门口又是嘎吱一声作响,回头一看,吓得他一个激灵,回头一看,是贺神。
贺神鬼鬼祟祟钻进来,看到他们两个也吓了一跳:你、你们也是、是为了——聚宝盆?不是,宋遇义正言辞:来除灵的。
贺神心想我信你个鬼,可是抬头多看两眼,心里也有点哆嗦。
这地方怎么回事?难不成宋遇真是来办正事的?宋遇看他往门口瞅,两条腿随时预备着要逃跑,二话不说就嘲讽他:要跑就趁早,别等下吓得尿裤子了。
贺神心想自己已经在汴京混的有模有样了,绝不能这个时候就跑。
不然宋遇夹着那张狗嘴,满大街说他是个怂货,他在汴京过不过了。
我、我哪里要、要跑了。
他板板正正站好,直视前方。
前方情形,实在不妙,原本这大宅院应该是存在某种压制,但是伴随着李辉的死,这种压制被打破了,整个屋子出现一种古怪的状况。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将这里一分为二,左右对垒,至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则需要来人自己探索。
贺神等着宋遇说话,好从她的话里找出一点破绽,以此反击。
可是没想到,宋遇两眼放光,十分欣喜的折了一根树枝,在地上开始比比画画。
这个风水,真是奇怪啊,怎么这么奇怪,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风水。
贺神对风水一窍不通:哪、哪儿奇怪,没觉、觉得啊——是不是破财?苏勉抱着胳膊:破财还用说,肯定破财啊,不破财能出这么个败家子。
贺神点头:也、也是。
’宋遇戳的树枝嘎吱作响:这里四不靠,光从风水上来看,这里是四大皆空的空亡风水,这种地方,一般都是用来修建寺庙或者是道观的,因为钱财过手不留,四大皆空。
贺神道:难、难怪出个败家子。
宋遇站起来用树枝戳他一下:傻子,要败家也得先有才能败啊,本来就没有的东西,怎么去败?这个风水,能够留下产业来给赵方做败家子就很奇怪。
苏勉一拍手:会不会那个聚宝盆就是用来化解这个风水的?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传出个聚宝盆的传闻来。
宋遇道:进去看看,到底是装了东西还是其他的,看看不就知道了。
三人往屋子里走,这地方到处都空荡荡的,一眼就能看到底,都不需要他们翻箱倒柜,很快他们就从头走到了尾。
越走,这种分裂的感觉就越重,人站在屋子中间,都有一种会被切割成两半的错觉。
这宅子到底怎么回事?宋遇来来回回又走了两次,最后停在假山旁。
大户人家,家里总是有一些假山流水小桥,不仅仅是为了好看,也是风水的一部分。
而这里,也是李辉死的地方。
地上一大滩血迹,撒的到处都是,血腥气冲的人脑袋发晕,却没有引来虫蚁。
还有一些零碎肉块散落在地上,没有被厢公事所收拾走。
李必说李辉整个人都少了一半,赵方这个肾虚公子,绝没有这种本事。
贺神见她一动不动,就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以防自己被什么突如其来的东西给弄死:怎、怎么……宋遇靠着假山:我知道这风水哪里古怪了,活人住的屋子,做了死人的墓地,还用假山流水做出吉兆,不有问题就怪了。
人死有气,风吹即散,遇水即止,这一股气与墓穴之气并为阴阳。
两气呼出,则为风,上升则为云,下落则为雨,流入地下就成为生气,生气养育万物,护佑亲人。
将人葬在这里,为的是什么气?苏勉看一眼脚下:你是说这底下埋了死人?不会是赵家把这里当成自家墓地了吧?宋遇道:我估摸着他们是舍不得这块地,又想发财,所以请了人指点,让他们将祖辈葬在这里,形成一个破解之法,至于那个青铜盆,拿过来看看。
贺神飞毛腿一般将青铜盆带过来。
这东西不是第一次见,之前一直不知道它有什么用。
宋遇将青铜盆扣在假山一处洞眼上:这东西是用来覆气的,上面刻了生辰八字,要是我没猜错,就是赵家先祖的生辰,这样上下相合,用来藏住地下阴阳两气。
不、不是聚宝盆啊,贺神挠头,那、那他们怎么不、不继续把铜盆扣在这里?第一百九十一章 纵火犯宋遇将手松开,明明放铜盆的地方非常平稳,可是却仿佛有一股无形之气往上冲一般,直接将铜盆掀翻在地。
地下的怨气已经非常重,一个铜盆根本扣不住。
她踢开铜盆:把死人葬在寺庙里,换你你能答应?没从棺材里跳出来反对都算是给面子了,底下的老祖宗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伸出舌头,她做了个大鬼脸。
咦苏勉和贺神同时后撤。
这底下原来埋着个大宝贝,也不知道李辉是怎么惹怒了这大宝贝,被吃了一半。
宋遇转过身去,在风口做了一个深呼吸,免得血气冲的她脑袋发晕:赵方还让我来埋青铜盆,分明就是打着我帮他把老祖宗挖出来,镇住了事的主意,居然敢让我给他打白工!苏勉看她气愤的不是时候,连忙打岔:回头你再问他要钱就是了。
宋遇更加气愤:他娘的!家徒四壁,比我还穷,怎么要,这房子给我我都不给我我还是要的。
她瞬间打定主意,要赵方拿地契抵债,然后她再把这里卖给大相国寺。
气愤之余,她还用了一个成语,用的恰到好处,十分自得。
贺神看她思绪放飞,只能小声的提出自己的想法:这、这里早就——镇不住,赵方怎、怎么镇住的?从赵方败家开始,就说明这地下的老祖宗已经开始反噬。
宋遇一只脚踢的盆子咚咚响:我他娘的哪里知道。
贺神在心里暗暗腹诽:你不知道你这么理直气壮!他又大胆的做了个猜测:可、可能是他运、运气好。
苏勉笑了:他十赌九输,鸡上去,丢把米押注都比他运气好。
宋遇一屁股坐在铜盆上:老苏,他家里不是有个酒窖吗,你带结巴去看看还有没有,有就搬过来。
你、你要干嘛?贺神十分疑惑,不至于在这里开餐吧?宋遇对他翻个白眼,心想这个大傻叉,竟然还活着,真是老天爷不开眼。
在她的白眼下,贺神也不敢再多说,唯唯诺诺的和苏勉干活去了。
不到片刻,他们就从酒窖里搬出来四坛酒。
这也是赵方最后的家底。
把酒放好,宋遇已经在地上画出一个圈。
她让苏勉和贺神蹲下来,开始叽叽喳喳的耳语,此地除了个死鬼,就他们三个活人,但是宋遇还是选择了这样说话。
小心驶得万年船,万一被鬼听见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等她说完,三个人就立刻散开,各行其事。
不一会儿,苏勉从外面抱回来一只大公鸡,就着脖子这么一划拉,顿时血花四溅,公鸡又惊又痛,满地撒泼,鸡毛漫天。
血气越来越重。
在一片鸡毛中,忽然一道黑影从假山中蹿了出来,眨眼之间就到了跟前。
一只乌黑干枯的手从鸡毛里穿过,一把将公鸡抓住,撕拉一声塞进了口里。
赵家活活把这位老祖宗给熬成了活尸。
就在此时,苏勉将酒坛子一一砸过去,砸的这位活尸嗷嗷叫唤,而贺神举着个大火把,从屋顶上纵身而下,将它给点了。
活尸被火一点,立刻浓烟滚滚,再加上泼上去的酒,顷刻之间就烧成一个火球。
惨叫不断响起,活尸在赵家不住狂奔,滚得满地都是火苗。
宋遇首当其冲,差点被活尸撞个正着,被苏勉用迅速拎走。
贺神!快走,这火压不住了!最近无雨,天干物燥,一点就着,再加上这些酒,再不跑他们今天真的要在这里烤熟了。
大白猫一直在屋顶凑热闹,此时逃跑不及,尾巴被火燎了一下,发出一声尖叫,一口气蹿到苏勉肩头,跟着一起往外窜。
但是这一阵火随着活尸的狂奔扩散太快,三人一猫被呛的一脸黑灰。
贺神气的大骂:你、你——咳、出的什么——馊主意!宋遇被苏勉夹住,还有空打嘴仗:你出个不馊的主意来!好在苏勉手上力气不小,腿上力气也不小,在看到门之后,一脚将门踢飞。
还没来得及往外钻,迎头就被泼了个透心凉。
原来是望火楼上,有人了望到这里有了大烟火,厢公事所主、马步军、殿前三衙分沓而至,汲水灭火,第一桶就泼在了他们三个身上。
原来是你们纵火,都拿下!宋遇吐出一口水,大叫起来:我们是解密司的!解密司的办事!她一张脸糊的跟花猫一样,身上又没带令牌,最后三人都被带去审问一番,直到李必来领人才被放走。
回到朱雀门,李必将大小眼丢给大白猫,气道:我是叫你们去看看,没叫你们放火!我刚才陪了多少个不是啊,面子都丢光了。
贺神十分委屈:不、不说这个,我、我想喝——姜汤,冷。
苏勉抹了把脸:等着,我换衣服买去,宋遇,你喝不喝?宋遇昂首挺胸:不喝,行走江湖,靠的是一身正气——阿切!苏勉呵呵两声,出去买姜汤。
宋遇转头看向李必:聚宝盆的事我给解决了,你让赵方记得把地契给我送过来。
李必狐疑:什么地契?宋遇道:你去拿就是了,赵方答应给我的。
贺神在心里暗暗腹诽:他也不敢不答应。
听到来龙去脉,李必才熄火,让他们晚上去醉今朝去,钟离清说有事找他们。
说的好听是有事找他们商议,其实就是巧立名目,请客吃饭。
大小眼年纪虽小,心眼十足,作为一个吃百家饭的开裆裤小孩,已经知道醉今朝这三个字意味着他今天晚上会过得非常快乐,坐在地上啪啪拍了两下。
到了晚上,一家人倾巢而出,如同饿狼前往醉今朝。
路上遇到王麻子挑着担子:小宋大人,我这里有新上的爆孛娄,尝一口吗?爆孛娄就是爆的老玉米粒,最近十分流行,还有人将其写进诗里。
就锅排下黄金粟,转手翻成白玉花,宋遇怎么可能不尝一口,连忙把两只手捧出去:来一把来一把。
王麻子打开纸袋,从里面抓出来一大捧递给宋遇。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宋遇救了他的命,别说吃一捧就一捧吧,真可着宋遇吃,他明天就得饿死街头。
第一百九十二章 异想天开宋遇抓一把塞进嘴里,眯起眼睛。
贺神咽下口水:咋、咋样,好吃——不好吃?脆吧。
宋遇又抓起一把塞嘴里:你听听。
贺神:……这两个人幼稚的在大街上开始吵架,苏勉抱着大小眼,面无表情,认为人生在世,苦楚良多,宋遇就是老天爷给他的磨难。
两个人吵的正起劲,宋遇却忽然休战:别说话。
她警觉的看向四周。
醉今朝号称小樊楼,四周并不黑暗,一片灯火通明,再加上这周围不止有李外宁和王麻子在摆摊,很多卖果脯的也在。
男人进去之前,都喜欢买点这样的小玩意儿哄人开心。
还有客人源源不断进入醉今朝。
可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宋遇忽然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
贺神看她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自己也跟着心里一紧:怎、怎、怎、么了?不会这么倒霉吧。
苏勉捉着大小眼的手打他一下:怂货,你好歹也是个有后手的,到底怕什么玩意儿?大小眼咯咯直笑。
贺神瞪小屁孩一眼:再笑就把你卖掉,这是人的本能,跟我有没有底气没关系,你别说你一点都不怕。
苏勉点头:我当然不怕。
他有宋遇他怕什么。
很快宋遇就不再四处张望:可能是有什么东西路过了,走,进去吧,看,钟离清!钟离清正在给缠人的姑娘们发山楂糖丸,假装这是救心丸。
就在他们走后,忽然一阵风吹动,一阵哗啦作响的声音传来。
王麻子打个哆嗦:药丸子,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李外宁打个哈欠:好像是翻书的声音。
是风吹动书页,发出的清脆连续的响声,不足为奇。
穷酸书生总是喜欢在这附近吟诗作对,希望醉今朝的花魁们能够慧眼识珠,欣赏他们的才华,让他们不花钱就能白嫖。
翻书的声音也很快就听不到了。
醉今朝里酒香弥漫,和脂粉香气混合在一起,浮浮沉沉,迷人双目。
这烟花色海,销金迷窟,如同一个巨大的陷阱,当你想要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其中。
苏勉和姑娘们推杯换盏,你来我往,乐不思蜀,宋遇抱着一盆羊蹄子啃的满嘴流油,也很快乐。
相比之下,其他人就没这么快乐了。
顾北奇最后一个才到,神色很是疲倦,将姑娘们支开,他先给自己满上一杯。
阴气越来越重,出的事也多,你们想想办法。
王占眯着眼睛夹了一筷子辣椒:我也是一天一夜没合眼。
大事没出,小事不断,要是平常,也就让他们去大相国寺或者道观求个平安了,可是现在这种时候,任何小事他们都不敢放过。
魖花样百出,一旦一件事放过,也许后面就会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林坤摸着肚子:我都累瘦了。
宋遇忙里偷闲,打量他一眼:没有,胖了。
大家一人抱怨几句,又说起自己遇到的事情,都觉得再这么下去,阴阳之间的界限会越来越模糊。
这完全是因为乱葬岗那里出现未知之地的缘故。
这件事,还得通灵之人的钟离清出手。
钟离清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半晌没有说话,好不容易有了动静,却是将宋遇脑袋上的帽子戴正。
等摆弄完宋遇的脑袋,他才开口:今天来,就是商量这件事。
话音刚落,宋遇就松开羊蹄子:这件事我有办法,造个龙脉,把那地方压下去不就行了。
顾北奇看了一眼酒杯,心想我就喝了一杯,还不至于就醉了吧。
到底是宋遇喝了假酒还是他喝了假酒?其他人也是一脸懵。
造个龙脉?就算是不懂风水,他们也觉得宋遇怕是吃羊蹄吃醉了。
这玩意儿也能随便造的?汴京往青州的龙脉伏倒已久,至今都没能出现新的龙脉。
也许是出现了,他们没有发现,毕竟山脉起伏逶迤,潜藏剥换,要找到龙脉,也非易事。
宋遇转去啃猪蹄:龙能大能小,能屈能伸,能隐能现,能飞能潜,又不是只有山脉能成龙脉,平地水流也能成,只不过大小不同而已。
她将赵方家里造了个吉穴之事说了。
顾北奇迟疑道:可是龙脉跟墓穴压根就是两码事,这也差的太远了。
大家都觉得宋遇是在异想天开。
宋遇很淡定:归根到底,风水就是阴阳两个字,龙脉也是一样,山水之气足够,假的也能变成真的,再说了,我们又不是造什么大龙,不过是造一个山环水抱的形势出来而已。
贺神抢过一个猪蹄:那、那要是——不成功呢?宋遇翻了一个硕大的白眼给他:不成不就跟现在一样吗?傻叉。
贺神不好意思的挠头:也、也是。
钟离清仔细放好茶杯,均匀的皱起眉头:但是乱葬岗阴气很重,而且汴河的走势由西北到东南,由汴入泗,再由泗入淮,舟楫复通,运势也由此而走,如何扭转?州西瓦子连这一丁点的边都挨不上。
不然也不至于成为乱葬岗。
宋遇看一眼其他人一脸确实如此的表情,直接气的出口成脏:你们脑子都被地下暗渠里的淤泥给堵住了吗!还是在汴河里泡过了!还是掉过屎坑了!赵大班都比你们聪明,一个个的年纪都被狗吃了?扭转什么扭转,干嘛要扭转,造,我说的是造,你们知道什么是造吗!就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凭空想象。
她说完感觉自己这一番话连用了三个成语,非常有水平,又美滋滋的对苏勉说:我真是能文能武。
苏勉:你是被窝里放屁——能闻能捂。
其他人被骂的有点懵,李必缓了老半天才缓过神来:那就造吧。
但是要造龙脉,也没这么容易。
龙脉也分强、弱、肥、廋、顺、逆、进、退、病、劫、杀、真、假、贵、贱,强龙必须缠护周密,护卫有情。
想要造一条这样的龙脉出来,需要钟离清时刻注意阴阳,再加上对风水了如指掌,配合州西瓦子四周山水地势,才有可能造成。
一旦确定下来,大家就开始商量具体要如何开始。
首先要做的,就是得做个风水布局出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龙潭虎穴要做风水局,先做势。
千尺为势,百尺为形,势在乎粗,形在乎细,再者两山之间必有川,大川之上必有途,便成脉。
如将整个汴京看作一个八卦,乱葬岗的风水自然很差,但是若是从天下大势来看,却又不见得。
宋遇趴在舆图上,和钟离清比比划划,最后在乱葬岗这里定了一条隐龙。
借山首回顾山尾的回势,将其埋在地下,成一条看不见的回龙。
虽然很小,但是只要能起势,这条脉就能成。
只是乱葬岗下白骨累累,要成势,也是难上加难,魖将位置选在这个地方,也是一个原因。
钟离清抓着毛笔,对宋遇道:风水之势,往往千百年才能形成,我们这样造假,恐怕只能徒有其表。
宋遇不以为意:事都是人干出来的,你干了,也许能成,也许不能成,你不干,就一定不能成。
苏勉在一旁道:这叫事在人为。
我知道,我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宋遇从大小眼手里抢走糕点吃掉,再说,风水也不会一成不变,小到搭桥铺路,大到天灾,都会引起风水变化,我们不过是在乱葬岗做一些小小变化而已。
但是小变化,往往也会引起意想不到的后果。
就像一张蜘蛛网,只需要在上面落下一粒沙,整个蜘蛛网都会为之震动。
大小眼被抢走口粮,敢怒不敢言,憋屈的眼泪汪汪,在大白猫身上狠狠拍了一下。
钟离清忽然回头看他一眼:你们不能把他送回去吗?这孩子呆在这里,对他产生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一看到这两只一大一小的眼睛,他就没有办法心平气和。
这孩子似乎天生就是为了碍他的眼来的。
小孩眼见力从出生起就是一等一,见钟离清看他,连忙爬到苏勉身后躲了起来。
他老老实实的不敢冒头,然而苏勉也觉得这小子十分碍事,还是送回去比较好。
这几天他都没能出去打牌。
不能打牌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苏勉带着宋遇,宋遇牵着大白猫,大白猫背着大小眼,一齐上了苏家的门。
苏家在汴京,永远是个奇怪的存在,混乱庞大,并且维持着没有散架。
十三哥,好久不见你了,你去哪里玩了?十三弟,你最近发财了啊,听说你打牌手头松的很。
十三少爷,你的月例银子还没领,现在领吗?宋遇晕头转向,屋顶上的偷窥者也是晕头转向。
宋不到本来就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不然也不会被宋遇耍的团团转,见了这一副乱象,一时无法分辨苏勉和宋遇到底要干嘛。
他默默顺着柱子滑下去,回到扫鱼渡去见张涌,将自己所见一字不落的转达。
张涌从他千头万绪的话里扯出一根线头:他们再看州西瓦子的舆图?宋不到原本十分确信,可是他这么一问,又有点不确信了。
大概是吧。
张涌看着宋不到,忽然生出一点烦恼的情绪来。
这情绪来的过于突然,以至于他又吓了一跳,心想难道自己也生出和人一样的心来了?喜、怒、哀、惧、爱、恶、欲,此七情唯人俱全。
宋不到看张涌一动不动,心想自己难道看错了?张涌很快就回过神来:看州西瓦子的舆图,很有可能是他们找到了应对之法,你再去跟着宋遇,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宋不到挠头:老大,要不给宋遇找点麻烦,让她脱不开身?他真的不想再跟着宋遇了。
张涌没想到他还能提出这样的见解来。
州西瓦子的口子是好不容易才撕开的,眼下不知道他们想出了什么办法,但是绝不能让他们破解。
把脑袋最灵光的宋遇拖住,也是一个办法。
他当即点头:你叫袁术去驱一只灵物来。
宋不到连忙道:不用,汴京现在就有一只,我去驱,就弄到苏勉家里去,他家里人多。
苏家确实人多。
大白猫就进来这么一会儿,已经快被揉秃了。
苏老爷不在,大小眼他娘红颜薄命,死的飞快,偌大一个家里,竟然没有人能接手这小屁孩。
从白天找到晚上,苏勉看着大小眼一时犯了难。
小孩很会看眼色,一声不吭,生怕自己招人烦,被丢在这里。
而苏勉这条自由的灵魂,是绝不可能困在这里带孩子的。
要不给夫人带着?她总不能真把个孩子饿死吧。
宋遇在一旁吭哧吭哧的啃大雪梨,对此毫无想法,要不是钟离清不高兴,小孩给她她也能带。
这么屁大点,又不占地方。
苏勉纠结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先过去探探苏夫人的口风。
为了避免苏夫人用狼牙棒将他撵出来,他先在袖子里藏了根棍子。
苏夫人此时此刻,已经独享完晚饭,正在耍紫金流星锤消食。
见到苏勉进来,流星锤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将青石板都给砸裂了。
宋遇默默站到苏勉背后,免得被苏夫人一屁股坐成肉酱。
苏勉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并且将大小眼稍稍的提了那么一下。
苏夫人冷笑一声。
这一声冷笑也如同龙吟虎啸,让人心肝颤动。
苏勉和宋遇齐齐后退一步,都有点犯怵。
苏夫人和气道:谁操出来的种就谁去养,让老娘养野种,门都没有。
苏勉心里懊悔,不该来讨这个没趣,灰溜溜的要走,忽然就听到苏家大花园里传来一声尖叫。
这一声叫声可谓十分尖锐,直冲云霄,连带着大白猫都吓了一跳。
而苏夫人是女中豪杰,怒喝一声:号什么,都给老娘闭嘴!一个老的像干枯的橘子皮似的老大娘飞奔而出:夫人!花园里花园里闹鬼了!闹鬼?苏夫人转手拎起狼牙棒,哪里来的鬼,好大胆子,竟敢在老娘地盘上撒野!我去会一会!她大步流星就走,宋遇要看热闹,趁乱一溜烟跟上,苏勉也不得不跟了过去。
大花园原本是苏家的花园,其大小足够苏老爷在此和历年积累的小妾们作乐。
后来苏老爷和苏夫人斗法失败,此处就成了苏夫人的私人地盘。
此时已是落叶之际,花园里一颗大银杏树光溜溜的,只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层叶子。
第一百九十四章 纸扎人厚厚的银杏叶子上坐着个屁滚尿流的丫鬟,听到苏夫人虎虎生风的杀过来,才一脸从梦里回神的神情。
夫、夫人里面有个人她颤颤巍巍的,指着花草从里。
宋遇瞥了一眼,心想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菊花都能开出这么多花样来。
苏夫人哼了一声,大手一挥:拿我的枪来。
她并非莽汉,粗中有细,等她的长枪一来,立刻拿着分开花草从,让人举起灯笼往里面看。
老大娘哆哆嗦嗦的抬起手,举着灯笼往里面照。
其他人伸长脖子也往里面看,只见那菊花从里,竟然站着一个纸扎人!纸扎人穿一件绿衣,惨白的脸上画着两团大红胭脂,还画着两只乌黑的眼睛,就这么直愣愣的看过来。
所有人都是一个哆嗦。
喧闹而且混乱的苏家,逐渐开始安静。
灯火不断闪烁,所有人的视线都开始变得灰蒙蒙的,冷风不断,吹的人头皮发麻。
这是一个诡异而且鬼气森森的纸扎人。
一般的纸扎人从不会点眼睛,眼睛是人藏气之所,据说只要给纸扎人点上眼睛,这个纸扎人就活过来。
这个活并不是真正的变成人,而是被一些孤魂野鬼所占,成为鬼的居所。
眼前的这个纸扎人,不仅点了眼睛,而且和真人差不多大。
阴冷的气息一团团的漂浮,悄无声息钻进人身体里,让人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心一直冲到后脑勺。
老大娘拎着灯笼的手一直在哆嗦:夫人要不先离开这里吧,明天再找找是谁把这纸人放这里的。
苏夫人纵然一身龙虎胆量,到了这时,也莫名觉得有毛骨悚然。
然而她的害怕并不是因为这里出现了一个纸扎人,而是因为这个纸扎人很像她的丫鬟。
小红呢?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坐在地上的丫鬟忽然抖了一下。
夫人、这个、这个纸人,就是小红!她、她说要去摘朵花戴!可是她进去之后突然就没了动静,我叫了两声,也没人答应,才想着进去看看我以为她被纸扎人吓得跑了就是她,这个纸扎人就是她,有鬼!有鬼啊!她原本只是被纸扎人吓到,可是刚才仔细一想,就觉出了可怕。
冷风变得更加诡异了。
这么一说,大家再看这纸扎人,就觉得身高体型都十分相似。
纸扎人是红男绿女,这大绿的纸衣服,就已经说明这是个女童。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招来不幸。
就在这里,又是一阵莫名的风刮过,大小眼忽然扯开嗓子,发出一声嘹亮的哭声。
他不再会看人眼色,而是自顾自的发出惊惧恐慌的声音,并且死死抓住了苏勉。
哭声让每个人手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小孩子的眼睛是最亮的。
三冬三夏,才算娃娃,孩子三岁之前,眼睛都是开的,过了三岁,才会闭上。
宋遇在黑暗中忽然开口:别呆在这里。
她一直都没吭声,又生的瘦小,挤在人堆里没人注意,骤然这么一说话,也将人吓得不轻。
宋夫人差点一长枪把她怼到天上去。
就算看清楚是宋遇,他们也依旧吓得不轻,宋遇身边仿佛也充满令人不安的气息,让他们害怕。
但是很快他们就不再害怕,因为宋遇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梨,咔嚓一口,将大梨咬下来一口,吃的有滋有味。
先出去,今天晚上我看你们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
苏夫人早在苏老爷没有病死那一回就打听清楚了宋遇的身份,皱眉问:这里是指花园还是苏家?宋遇毫不含糊:苏家。
苏夫人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个家里,不是米虫就是女人,除了苏勉这个浪荡子在外面有落脚之地,其他人恐怕离开苏家恐怕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宋遇将核丢进草丛:那就先出花园吧。
苏夫人雷厉风行,瞬间带领娘子军撤出花园,坐到大堂中。
她那坐姿,凳子上就差一张虎皮了。
苏勉知道这正是讨价还价的好时候,从篮筐里摸出一个橘子先堵住宋遇的嘴,开始和苏夫人买卖大小眼。
等安顿好大小眼,他才示意宋遇开口。
宋遇打个饱嗝:我先出去看看,老苏,你去告诉别的地方,别吹灯。
刚才大花园里,没有一点灯火。
灯火可能有点作用。
也可能没有。
她交代完了就独自一人又去了大花园。
金流沙在花园中缓慢流动,一旦遇到灵物,就会将其紧紧缠绕。
在宋遇眼里,花园的真面目荒芜老旧,已经全部成了纸扎的世界。
纸扎的凉亭,纸扎的长椅,就连树叶花草也都成了纸片。
是丧事用的纸扎成了灵物?还是其他东西?金流沙一无所获,灵物并没有藏在大花园里,这时候恐怕已经在苏家其他地方游荡。
宋遇将金流沙收起来,自己再次到处闲逛。
苏家乱七八糟,小院子一座接着一座,这时候又已经晚了,很多地方都没有点灯。
宋遇穿行在如同乱麻一般的苏家,刚钻过去一个小门,就被人在黑暗中叫住了。
你是老几?宋遇刚要还嘴,忽然想起来这还真不是骂人,苏家孩子多,看不清的时候就得这么打招呼。
虽然知道,不过她还是反问了一句:你是老几?老十。
你点灯啊。
没灯油了,不知道被哪个王八蛋摸走了,你别走这边,都是青苔,又看不到,等下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宋遇还没答话呢,对面屋子里忽然就亮了灯,苏老爷过去搜罗的仙女从窗户探出头来,举着油灯破口大骂。
杂种,你指桑骂槐的说谁呢,谁他娘的偷你灯油了,这么大个苏家,难不成连个灯都点不起了她骂到一半,骤然停住。
脸上的表情还未来得及变化,整个人忽然僵硬,身上衣服在灯火下急剧变化,成了翠绿。
她的皮肤也在瞬间变成了纸张的惨白,脸颊上带着两团诡异红色,眼睛成了黑漆漆一团,不带一点亮光的看着他们。
短短一瞬间,她成了纸扎人。
灯芯噼啪一声,爆出一点火星,落在她身上,很快就烧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好风灯火和灰烬一起落到地上,火光冲起来,又很快熄灭下去。
纸扎还在蔓延,整个屋子都成了纸扎屋,在短暂冲起的火光下呈现出诡异的颜色。
大红大紫,花花绿绿,纸糊成厚厚的壳子,将桌椅板凳都关在了里面。
老十惊成了个痴呆,张大的嘴足以塞进去一个鸡蛋。
她、她、她鬼、鬼、鬼宋遇点头:她被鬼吃掉了。
老十作为一个合格的米虫,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惊恐的画面,开始语无伦次:啊快,快跑,往左,不对,往右阿弥陀佛,不对,急急如律令宋遇给他指了一条明路:翻过围墙就是大街,出去就安全了,明天天亮再回来吧。
老十连忙将手一拍:对对对,现在就翻。
他成了宋遇手下的木偶人,跟随着宋遇的指令动作,很快就翻墙而过,嗷的一声摔在了外面大街上。
你也快点,我接住你!宋遇谢绝他的好意:不用,我钻狗洞。
她说完就不再搭理老十,而是开始在被毁的屋子外面转动。
点了灯也没用。
这么危险的灵物,就这么悄无声息出现在了汴京?宋遇忽然想到在醉今朝外面的时候,当时她也察觉到了灵物的气息,但是很快这气息就消失不见了。
之后也没有出事,她以为路过的灵物,没想到现在跑到苏家来了。
不对,灵物怎么会只在苏家打转?是什么东西把它引过来的?她警惕的看着四周,今夜无风无雨,是个月色明亮的夜晚,而且十分安静,连虫鸣之声都没有。
不对。
苏家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才会把灵物给引过来。
她一动不动的站着,一草一木的动静都不放过,直到忽然耳朵里响起一阵细微的声音。
是草木之间相互摩挲发出的沙沙之声。
起风了。
宋遇一跃而起,朝着发生声音的方向跑去。
当她走到地方的时候,风停了下来,金流沙在花草从中缓慢游动,很快就抓住了东西。
是魖。
宋遇看着这个钻在黑色长袍里的魖,许久不见,他成长的很快,原本如同瓷器一样的皮肤,现在已经生出了血脉。
果然是你们在搞鬼啊。
宋不到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被抓了现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装傻到底: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也是被灵物困在这里的。
这是实话。
他真的是被困住了。
原本他将灵物驱赶进来之后,自己就能离开,可是一不小心,他就把自己也卷了进来。
他其实一直在逃命。
金流沙将他缠住的时候,他反而松了口气,毕竟魖十分脆弱,一不小心,就会被灵物干掉了。
宋遇从他手里拿过一把硕大无比的蒲扇,这扇子拿去扇火焰山也足够了。
我知道了,是风吧,这灵物随风而动,偏偏今天晚上一点风都没有,正好给了你机会。
宋不到斩钉截铁的摇头。
不是?宋遇笑眯眯的,那我只能试一试了。
她说着举起扇子就要扇。
宋不到知道她是个狠人,自己现在又跑不掉,连忙大声道:别别别,就是风!灵物跟着风动的!我这把扇子实在太大了,一动就有风,弄得我也都没办法出去。
他很是懊恼,不应该去借烧热水的扇子。
宋遇扛着扇子,疑惑的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把扇子放下?宋不到:对啊,我为什么不把扇子放下?他一时间觉得肚子里有千言万语,争先恐后的要从嘴巴里喷出来,最后他只能从这些话里挑选一句。
你能不能放了我?宋遇丢下扇子,用金流沙牵着宋不到,边走边道:你觉得呢?我觉得不太可能。
宋不到几乎要落泪。
宋遇又道:用灵物把我困在这里,看样子你们是知道了我们要在乱葬岗做风水局的事。
宋不到不吭声,心想我一句话不说,就不信你能从我这里套出什么话来。
没想到宋遇压根就没想过要从这蠢货嘴里套话,而是自己前前后后理了一遍。
看来我们的猜测是对的,你们就是想要模糊掉阴阳之间的界线,将人间也变成地狱。
不过眼下你们还只打开了乱葬岗这一个点,其他的魖,应该在想办法打开更多的点吧。
汴京是龙头汇聚之地,有九条龙脉都朝向这里,你们只要毁掉汴京,就成功了啊。
没想到你们灵物还挺、挺博爱。
宋不到瞪圆了眼睛,心想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他觉得自己这次如果能够逃出生天,一定要告诉老大,当务之急是干掉宋遇。
这小鸡崽子不仅脑袋灵光,而且很敢想。
宋遇牵着俘虏,很快就到了苏夫人的地盘,苏勉累的满头大汗:没通知完,我也不知道这家里有多少口人,这乌龟你从哪里掏出来的?话音未落,忽然树枝一阵摇动,起了一阵微风。
宋遇用力推一把苏勉:进去!关门关窗!众人一阵慌乱,跟着一起钻进屋子里。
阴冷之气伴随着冷风,席卷而来,潮水一般将人淹没。
宋遇拖着宋不到,进入一旁的书房中,将门窗大开,请君入瓮。
宋不到在一旁瑟瑟发抖,感觉自己弱小而且可怜。
哗啦啦的声音不断响起,是书页翻动的声音,但是书房里的书却没有被翻动。
灵来了。
它隐藏在冷风中,也伴随着冷风,呼啸而过,将宋遇两只衣袖高高吹起,鼓满了风,仿佛两只漆黑的翅膀。
屋中的一切都在急剧变化。
书、桌椅板凳、房梁、门窗,一切都变成了纸扎的。
除了宋遇和宋遇身边的魖。
宋遇脚下死气也在一瞬间蔓延,将整个屋子都包裹起来。
风被留在了此处,逃不出去,发出更加疯狂的声音。
砰砰架子被吹翻在地,一瞬间改变了形状,变成了纸糊的假东西。
宋不到看的十分着急:你怎么不解决掉?宋遇不急不慢的从桌子上掏出一个梨,塞进嘴里咔嚓一声:我有用处。
这东西,实在是大有用处。
宋不到看着她张开鹰逃小嘴,啃掉梨子,心里很是绝望。
他以为宋遇要用这玩意儿来折磨自己。
第一百九十六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宋不到备受煎熬。
扬淮鼎很可怕,足以让他瑟瑟发抖,被困住的灵物也很可怕,再加上一个压根不知道想干嘛的宋遇,简直可怕到了极致。
宋遇就是一把尖刀,随时有可能把他开膛破肚,再把他的五脏六腑拉出来研究一番。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你到底想干什么!宋遇十分冷静,冲着他忽然的一龇牙:你运气不错,我决定放了你。
我不信。
宋不到不相信宋遇任何一个字。
但是他话音未落,忽然就是一阵大风刮起,屋子里所有纸扎都被卷入半空,就连屋顶也不例外。
夜色惨淡的落在他们头顶上。
风中哗啦啦的声音不断,似乎是灵物在风中挣扎求生,又似乎是因为惧怕扬淮鼎而瑟瑟发抖。
紧接着,这股风动了。
它离开苏家,朝着其他地方奔去。
而宋遇紧随其后,一路狂奔,趁着夜深无人,直接上了乱葬岗。
乱葬岗一片安静,只有钟离清带着康明站在那里。
康明紧紧夹着两条腿,避免自己因为害怕而尿裤子,一脸如丧考妣。
他心想少爷的脑子恐怕是病的没救了。
少爷,我们走吧钟离清没搭理他,依旧在看着这里的阴阳之气,黑暗之中,黑影重重,从他身前身后铺开。
夜枭咕咕作响,发出渗人的声音。
但是不代表这里没有阳气,只不过是少一点,阴盛阳衰。
他正在想要怎么才能让阳气起来一点。
正想的入神,忽然被人从后面猛推一把:让开!钟离清一个踉跄,靠在康明身上,看着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宋遇,有点愣神。
然而不等他回过神来,又是一阵大风。
下半夜风一直不小,可是突然卷过来的这一阵风,却冷的人心里发寒。
哗啦啦的声音从人耳边响起,在乱葬岗上不断徘徊。
一切迅速变化。
乱葬岗上的尸骨全都成了纸扎人,大红大绿,散落的满地都是,就连墓碑也都成了纸糊的。
黑暗中,纸扎人漫天飞舞,面容诡异平静,面容苍白,脸颊上带着两团绯红,漆黑无光的眼睛死死盯着活人。
一个纸人啪的一声,吹到了康明身上。
康明两眼一翻,默默晕了过去。
在晕过去之前,他决定一定要离开钟离清。
当一切平静下来之后,扬淮鼎吞噬了这一场狂风,整个乱葬岗再次平静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
宋遇吹亮火折子:接下来只需要一场火了。
火光一起,原本的尸骸全部被点燃,灰烬四散,乱葬岗上的一切都熔在了火中。
一片灰烬飘落到黑暗之中,很快就没入深渊,不见踪影。
翻书的声音在寂灭的黑暗之中响起,不过片刻就消失,从此沉睡,在时间长河之中逐渐消散。
万物有灵,一张纸,一片灰烬,也同样如此。
钟离清眼看着这一场大火驱散不少阴气,整个乱葬岗竟然有了一种生机勃勃的气息。
火会驱散黑暗,也会带来温暖。
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灵物?宋遇将苏勉家里的事情告诉他:走,吃宵夜去,把我跑累了。
她直接把躺在地上的康明拍醒,让他赶马车。
上了马车,钟离清忽然道:那个魖,你怎么把他放了?宋遇做了个挥刀的姿势:杀他很简单,但是一想到敌人的阵营里有这么一个大傻叉,感觉我们胜算都高了。
搞不好他们还能从这位猪队友入手,知道一些更多的东西。
她又补了一句:也不知道他是跟着谁学的,傻成这样。
坑人把自己坑进去的不少,但是一连把自己坑两次的绝无仅有。
迷津道一次,苏家又一次,这魖还活着,运气倒是真的不错。
万澜宗竟然没被他蠢死?钟离清想了想,确实有道理:我让李必派人将乱葬岗封了,明天开始,我们就可以布风水局,你看看要什么东西,写给告诉贺神,我让他跑腿。
宋遇心思暂不在此,因为她已经闻到烤鸭的味道了。
这个时候吃宵夜,俊义桥也收摊了,只能去鬼市街外头。
鬼市街今夜很是热闹,宋遇在外面一个人吃了一只大肥鸭,顺便将钟离清喂了个上吐下泻,然后自己带着满身的烤鸭气味进去溜达。
她一边剔牙一边东看看西看看,忽然眉头一皱,看向水饭的摊子。
桌上放着一碗水饭,倒插着筷子,吃饭的人却不见了。
她上前敲桌子:老哥,刚才谁吃水饭啊?筷子都没动就走了。
哟,您啊,老板也住面院街,自然认识宋遇,一个姑娘吧。
他说着,也不太确定。
胸大屁股大,应该是姑娘没错,就是虎背熊腰了点。
宋遇四下张望,并没有看到老凤凰的身影。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这世上又不是只有老凤凰一个姑娘膀子粗,苏夫人还跟个山大王一样呢。
她丢下筷子,转身走了。
街角处的老凤凰松了口气,在心里将宋遇揍个半死。
小不点,精力也太旺盛了,大晚上的不睡觉,还在这里乱跑。
要不是万澜宗叮嘱不能被人发现她进入汴京,宋遇可没这么容易离开。
那个不男不女的东西正好不在,正是个绝佳机会。
她哼了一声,从胡同另外一头跑了出去。
宋遇从黑暗中探出脑袋来,确认了是老凤凰没错。
她来汴京干什么?万澜宗按捺不住寂寞,又打算要搞事了?还是魖准备和万澜宗再次联手?她想的正入神,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我找你半天,事情是不是解决了?宋遇回头看是苏勉,一把将他的手甩开:乱拍什么,男女手手不清,摸了你要负责任的。
苏勉连忙烫手似的把手收了回来:是授受不清,你在这里干嘛?宋遇将看到老凤凰的事情告诉他:越来越有趣了,我看汴京要出大事。
苏勉看她一脸兴奋,在心里暗暗腹诽:这是什么反派发言,我看你也别说自己是捕灵师了,直接改名叫看热闹大宗师。
宋遇狐疑的看着他:你是不是在心里骂我?苏勉连忙保证:绝对没有。
话音刚落,就是轰隆一声大雷。
雷声配上苏勉这张雌雄莫辩的脸,活脱脱就是一出薄情寡义的大戏。
要下大雨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阵法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大的出奇,整整三日,天空中都是乌云漫漫,不见日头。
雷声不断,震得人头晕目眩,风声狂啸,吹动树枝,涛声不断,仿佛千军万马惊天而过一般。
天低的仿佛伸手可摘。
汴京少有这般大雨,一时间人心惶惶,总觉得这是异兆,恐怕有大事将出。
乱葬岗上并未受这一场大雨过多的影响,泥水横流之下,李必竟然建起了一座茶棚。
苏勉老太监似的给宋遇撑着伞,将她运送到茶棚,就开始熟门熟路的王占、林坤、李必搓麻将。
钟离清吭吭的咳嗽,一边烤火一边喝茶。
宋遇从炭火里扒拉出开口的板栗,又放一摞糍粑上去烤:东西带来了?贺神将包袱给她:都、都在这里。
宋遇一边剥板栗,一边用黑乎乎的手把包袱里的铜钱拿出来:这不是通魅钱,重新弄。
贺神敢怒不敢言:怎、怎么不是?青、青云观的道士给的。
牛鼻子,宋遇骂一声青云观的臭道士,通魅钱不能是新钱,必须得是经年的铜钱,只有经万人之手,阳气才能重,还得加上童子眉,才能抑制阴气。
贺神挠头:童、童子眉是什么?顾北奇最近恶补一番解密司过往卷宗,对阴阳佛道总算有所了解,道:就是童子血,不如我们自己做算了。
宋遇灌一口冷茶,将自己的令牌丢给贺神:没这闲工夫,得七七四十九天,再去一趟,快点回来。
贺神接过令牌:要、要是还——不给,怎么办?他又认不出来真假。
哎,真是件苦差事,都怪自己跑的太快,被用来跑腿。
宋遇很爱惜的给糍粑翻个面:你就说朱雀门的苏少爷,最近新得了根狼牙棒,正好上去耍耍。
青云观的道士全是牛脾气,不吓唬吓唬他们,真东西压根就见不到。
贺神对苏勉打暗棍的本事很是认可,随手捡起一把伞,飞快的干活去了。
顾北奇问宋遇:你打算做个什么阵?道教阵法之多,他看到现在都没看明白,对于宋遇在这方面的造诣,不得不服。
宋遇很是随意的回答:封魂阵。
用十七枚通魅钱在乱葬岗造一个小七关,让冤魂游弋此中,永世难觅出径。
怨气在小七关中自然可日益消散。
顾北奇在心里仔细想了想,觉得宋遇说的轻巧,办起来恐怕很难。
光是要找到小七关的位置就很难。
七关是云垦关、尚冂关、紫晨关、上阳关、天阳关、玉宿关和太游关,是一个地方的生气流向,人气、地气、水气、阳气汇聚,照着七关的方向而行,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这并非死关,而是与七星贪狼、巨门、禄存、文曲、廉贞、武曲、破军对应的活关。
要造出一个小七关,就等于要在乱葬岗造出一条生气,将整个汴京的生气都往这边引。
顾北奇打量宋遇,心想她大字不识一个,到底要怎么找到位置?但是宋遇虽然不识字,但是眼明心亮,自有一番主意。
等贺神将通魅钱送来,又等了两天,天一放晴,宋遇就在茶棚里生根,开始以冲九之术观星。
每九天,北斗就会移动一个肉眼可见的位置,只要在固定的位置,将每一次的观星结果刻在地上,就能找到七关的动向。
她熬鹰似的熬了九天,羊都吃了不止九只,总算是找到了位置。
完工的时候,钟离清都有点怀疑自己的家底撑不撑的住宋遇这么吃下去。
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她几乎不停嘴。
而吃下去的东西也是下落不明,没有在她身上长出一丝一毫的肉来。
苏勉昼伏夜出惯了,倒是还熬的住:成了吗?宋遇还在回味早上云英面的美味,随口道:成了,钟离清呢?钟离清一个晚上都没熬过去,现在正在家里休养生息,听到消息,连忙赶了过来。
小七关的位置已经确认,只需要多借点气就行了。
宋遇将铜钱一枚枚放好,冲着乱葬岗的方向点燃一张符纸。
今开七关在此,引人间生气,关鬼魅百怪,临兵斗者,皆列阵前行,凡九字,无所不辟,要道不烦!话音一落,众人就觉得仿佛有一阵无形之风吹过,将乱葬岗这里吹出一股生机勃勃之感。
这股风过后,忽然间黑气沉沉,无数冤魂怨鬼从地下钻出,进入七关。
十七枚铜钱剧烈颤动,几乎要从七关的位置上震动下来。
乱葬岗冤魂阴气太重,一个小七关,要锁住实在不容易。
众人看的一身冷汗,都有点心惊肉跳,贺神拔腿就想跑,被顾北奇死死按住了。
真要出什么事,决不能把宋遇丢在这里。
钟离清一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宋遇宋遇心里慌的不行,但是依旧装模作样的面无表情,假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他娘的可咋办,没遇到过这么凶的情况啊。
要是现在小七关被破了,可就功亏一篑,这九天都白熬了。
不仅仅是功夫白费,要知道乱葬岗上现在还有一道阴阳界限,已经被引出来的冤魂无处可去,会直接将这条口子撕扯的更大。
汴京的生气都会被冲散。
对了,童子血!她大喊一声:老苏!苏勉虽然时常不男不女,但是依旧不能掩盖他是个血气方刚的童子。
啊?苏勉在一旁哈欠连天,不知怎么叫到自己的名字,疑惑的走到宋遇身边,还没问她干嘛,就被她抓着手划拉开一道口子。
他啊的一声惨叫,正要骂娘,就看到宋遇握着他的手,把血抖的到处都是。
宋遇一边洒血,一边念咒。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鬼万千,八海知闻,魔王束首,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长存。
这是净天地神咒。
王占一听就知道了,连忙跟着念了起来,多一个人念,多少能帮上点忙。
从早上,一直念到半夜三更。
所有人都是饥肠辘辘,口干舌燥,连腿都站软了。
他们在等着宋遇停下。
尤其是苏勉,被放了三次血,感觉自己和只公鸡没什么两样,要不是身板好,早就倒下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大白菜四更的钟声响起。
钟声远远而来,和风而起,荡开迷雾,在呜咽的风声下,钟声断断续续,越发显出天地之间的寂静。
凄清冷月没入云层,汴京之中有灯火亮起,一日又开始了。
他们已经在乱葬岗站了一日一夜。
宋遇自己也是头晕眼花,等一切都平静下去,七关不再受到震荡,她总算是停了下来。
她和垂死挣扎的病人一样开口:快给我喝点水顾北奇连忙把早已经冷掉的茶端给她:完事了?除了钟离清这个眼睛能看到的,其他人也都紧张的看着她,就怕她说没完或者是失败了。
宋遇一口干完冷茶:完事了,暂时别动这些地方,再过七天可以造龙脉了。
苏勉大大松了口气,两只手掌上都是宋遇划拉出来的伤口,连茶杯都捧不住,只能靠喂。
他决定等伤一好,立刻去醉今朝破身。
太惨了。
贺神揉了下腿:走、走——吃早饭去。
一说早饭,宋遇是真的饿。
其他人还吃了点东西,她是连口水都没喝上,以至于进城的时候看到羊群,在她眼里都是一群赶烤队。
都来不及挑地方,路边出来个卖早茶的摊子,凳子还没摆上,她就已经坐下了。
这位摊贩也是走了运,第一天出来卖油条和杂辣羹,都没叫卖上两声,就直接给空了桶子。
等到吃饱喝足,再睡上一觉,宋遇和苏勉再度成为一条好汉,纵横汴京。
乱葬岗剩下的事情,有顾北奇和李必就足够,堆个假山,挖个小沟,完全用不着宋遇去做苦力。
两个人闲的磨牙,通宵达旦的在醉今朝和鸡笼巷过日子。
眼看着天越来越冷,宋遇决定早上去吃碗鱼儿面。
小泥鳅刚打开门,就看到宋遇苍蝇似的搓手,冻的哆哆嗦嗦:快快快,搞点火暖和一下。
今年实在冷的有点过分,还没下雪,就已经让人不想出门了。
苏勉打个喷嚏:让你别跟着我去。
打一宿的牌,鸡笼巷的炭盆都舍不得添炭,只保持了冻不死的温度。
小泥鳅扒拉开灰堆,里面还有点余温,再添上两块炭就能暖和起来。
烧的是烟炭,又往里面加了点碎木屑,人还没暖和,先给呛的鼻涕眼泪直流。
宋遇吸溜一下鼻涕:我听说钟离清家里烧的是银骨炭,一点烟气都没有,点上了就不容易熄,一晚上都是暖和的,所以说人一辈子最大的运气就是投胎,投的好,就是钟离清。
小泥鳅拿着扇子扇火,因为嘴笨,也不肯接话,还是苏勉问了一句:要是投的不好呢?宋遇笑道:投的不好就是你啊,空担个少爷的名号,连炭都买不起。
怎么说这苏家也是汴京巨富,这少爷做的,爹不疼娘不爱。
大白猫在一旁极力的冲着桌上的萝卜条碟子伸出一只爪子,并且很赞同的叫了一声。
苏勉打掉它的爪子,内心毫无波澜:是,你运气好。
这话简直就是一把刀,直接往宋遇的心坎上插。
她的运气,真不是一般的不好。
生就生在穷乡僻壤,打小给人放羊,后来遇到飞蝗,连羊都没得放,一路流亡到汴京。
到了汴京运气也没见好,干什么亏什么,手里永远留不住银子。
能够活到现在,她也堪称是励志了。
宋遇很是隆重的答道:你不懂,这人要是运气一直不好,一定是攒着运气逢凶化吉。
她说完,还拍了拍小泥鳅的脑袋。
这小子因为过于实诚,运气也极其不好。
小泥鳅听在耳朵里,就认真起来,心里好一阵高兴,觉得自己日后必定也能够逢凶化吉。
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通,吃面的人越来越多,铁娘子忙的陀螺似的,还抽空给宋遇煎了一碟子鱼。
正在这里吃鱼,一个吃面的大汉拍着胸脯:要做捕灵师,起码得是我这种体格。
另外一个:我看我儿子就很有潜力,说不定以后就能成为捕灵师,做捕灵师好啊,吃喝不愁,连厢公事所的人都怕他们。
就是,原来我还以为解密司就是看天气告诉咱们种地的呢,没想到还这么厉害的,要是我儿子能成,那最好了。
宋遇那个小体格都行,咱们没道理不行啊。
也是,不过听说也有点危险。
怕什么,总不能比宋遇还差吧。
宋遇端着碗,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一个晚上的功夫,捕灵师就从稀罕物变成大白菜了?她看一眼苏勉,觉得这件事有点超乎自己的思维。
苏勉也有点莫名其妙,等吃面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才揪住小泥鳅。
他们说的捕灵师是怎么回事?小泥鳅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这两天白天都有人到码头来,说是要为飞天挑选捕灵师,并且将解密司的捕灵师待遇说了出来。
宋遇听着听着,就知道这是万澜宗在搞事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他想做那只黄雀,等到他们和魖斗的你死我活,他就要出来收割了。
找捕灵师,应该就是为了预备着到时候灵比人多。
这个杀人狂魔,真是一刻都不安分。
小泥鳅说完,眼巴巴的问宋遇:小宋大人,这都是真的吗?进解密司这么好?我不想去飞天,可以去解密司吗?宋遇很是和蔼可亲:只要你想去就能去,捕灵师特别缺。
小泥鳅有点不明白:这么好的差事为什么还这么缺?宋遇拍了拍他的小脑袋瓜:死的实在是太多了,我刚进解密司的时候,到处都是捕灵师,每个州县都有,起码也得有个百来个,现在大概还剩下一个手掌吧。
这绝对是真话。
钱嘛,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挣的。
小泥鳅:好可怕。
一旁听墙角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这样一茬。
可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觉得宋遇说的话不太能相信。
这货除了说饿的时候是不掺水分的,其他时候都是骗死人不眨眼。
宋遇冲着这些人一脸坏笑,看向匆匆从码头离开的人。
是乔装打扮成力夫,毫无违和感的老凤凰。
宋遇两只眼睛看过去,像极了凶狠的鹰隼,老凤凰一无所知,匆匆离去。
第一百九十九章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捕灵师的消息如同寒风,一夜之间吹遍了汴京各个污秽的角落。
生死在一笔足够让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的钱面前,不值一提。
解密司对此一言不发,听之任之。
也有人试图去找宋遇打听消息,可惜没说上两句就会被她吓跑。
天气只好了几天又变得阴沉起来,仿佛随时都有一场大暴雨要降下。
可是乌云密布了好一阵,雨愣是没有下下来。
在这种压抑的天气之下,捕灵师的事渐渐淡去,人人都开始议论今年的年景为何如此异常,还未入冬就已经异像频频,莫非明年是个大灾年?在这种惊惶之下,米价直接长了三成。
随之而来的,就是食店也跟着涨了。
苏勉掏出荷包一个一个的数剩下的铜板:你这一顿饭就吃掉了半个月的俸禄,这样下去,我们恐怕连这个冬都过不去了。
宋遇的脑袋被淹没在一堆羊骨头里:看来俸禄太低了,走。
苏勉认为这俸禄一点也不低,一个月顶王麻子卖一年的杂货:走哪里去?宋遇扶着墙壁站起来:找李必,让他给我涨涨,找钟离清也行,反正我和他还有金山之约。
苏勉扶住她:钟离清就算了吧,他答应给你建的那房子到现在都没建好,金山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钟离清那副小身板,猴年马月都等不到,随时都有可能吹灯拔蜡。
宋遇一想到自己的宅子就心痛不已,决定去看看自己那座坎坷的大宅院。
不看还好,看了更加气愤,这宅子前一阵来看,门窗俱全,今天再来看,连瓦都给拆下来了。
找了个瓦匠一问才知道,是钟离清觉得瓦的颜色和门框的颜色不合适,干脆将这两样一起换了。
哎!宋遇长长的叹了口气,觉得钟离清有生之年,恐怕是看不到这座宅子建成了。
正在这里心痛不已,苏勉忽然用手肘怼了一下她:你看那不是孙拐子吗?怎么鬼鬼祟祟的在这里,不会又是想拍花子吧?宋遇眉头一皱,悄悄跟了上去:你替我去找一趟李必,我跟上去看看他回来是要干嘛的。
孙拐子这人专门拐卖小孩,尤其喜欢去善堂,拐卖那些没人领走的半大孩子,弄去做些见不得人的生意。
这拐子还不是一般的拐子。
听说他小时候也被人拐走过,被卖到一个道士手里。
道士为了求长生药,买了许多小孩,因他机灵,就当留下他帮忙,后来这道士被杀头之后,他才回了汴京。
据说那道士为了让他帮忙多拐带一些至阴至阳的小孩,传过他一种绝活,用手一拍小孩的脑门,小孩就神魂颠倒,两眼发花,四周全是狮子老虎和山涧,只有他跟前有路,小孩自然就会跟着他走。
因为这门绝活,厢公事所一直没有抓到他的把柄,但是所有汴京的人一见到他,就带着孩子躲得远远的,他也渐渐不在汴京露面。
宋遇跟着他穿街走巷,脸色冷沉沉的,黝黑的眼睛放出饿狼似的亮光来。
刘拐子十分警惕,但也没有左顾右盼,只是留神听着身后的脚步声。
公差的脚步声又急又快,身上还有配刀的响动,而宋遇刚刚饱餐一顿,脚步沉重的很,和普通人没有多大区别。
很快他就到了赵方家。
这里的地契已经给了宋遇,宋遇转手就卖给了大相国寺,现在这里正在建僧房。
刘拐子显然对此并不知情,看到忙忙碌碌的僧人先是心中一惊,随后又强行镇静下来,上前询问。
大师,请问原来住在这里的赵方,现在去哪里了?和尚并不知道眼前的人如何凶恶,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他已经皈依佛门,正在外堂修行。
刘拐子眼里的嗤笑一闪而过,道谢告辞离开。
就算赵方已经皈依佛门,他也依旧要去找人。
大相国寺的外堂全是皈依的新弟子,在此处念经诵佛,斩断十丈红尘之后,方可真正出家。
找到赵方十分容易,但是赵方显然不想见到刘拐子。
他将眉头拧得死死的,将刘拐子带到隐秘处,怒气冲冲:你来这里干什么?刘拐子做了个为难的神情:这么多天我一直找不到你,实在是没有办法呀,你要的货我都在手里憨了半个月了,这吃喝拉撒的,你再不拿走,我都要倒贴钱了。
赵方冷笑一声:什么货?我可没在你这里要什么货?刘拐子立刻将脸色一变:你这是打算过河拆桥啊,我劝你可得想好了说话。
他可不是个念佛吃斋的人。
真要是撕破脸皮,他这个光脚的难道还怕穿鞋的吗?赵方念了声佛:从前的事都是我逼不得已,如今事情都已经解决,我也和过去一刀两断,我在钱庄里还存有一些银两,存根你知道去哪里拿。
刘拐子将脸色缓下去:当初你说要远地方的,我每次都是给你山高路远的找货,现在你突然说不要了,这是你毁约,那货我就另外再卖过了。
赵方迫不及待要跟他划清界限:随便你怎么样都行,以后别再来找我了,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宋遇在暗处听明白了。
之前贺神问她,赵方的老祖宗早已经镇不住,赵方一个普通人是怎么镇住的。
现在知道了,他压根就没有镇,而是和刘拐子做起了生意。
他的钱也根本不是败家,而是用来买这些远处来的孩子。
老祖宗要吃人,那就买来喂上。
刘拐子也知道自己见不得人,随口答应两声,就打算离开。
可是还没等这两个人离去,这隐秘的角落忽然变得阴森晦暗起来。
冷。
赵方打了个哆嗦,拢紧僧衣,不明所以的四下,一眼。
这一看,立刻吓了一大跳。
宋遇就这么突然出现,站在风里。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然而她的灵魂被人在黑暗中觑见,像一颗风中的树,枝干飞扬,张牙舞爪。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赵方,你想的倒是挺好啊。
赵方尴尬的笑了一声,想走,两条腿不知为何走不动。
他被宋遇盯着,就知道她已经知晓一切,现在正要算账。
小宋大人,我是不得已的……真的,你去过的,你知道那东西有多凶。
宋遇嘲讽的看着他:你是在等着再次发财吧。
第二百章 地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赵方是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哪怕是家徒四壁了,也不肯出去做活。
他宁愿去供奉这个老祖宗,为的就是有一天老祖宗感念他一番苦心,能够重新叫他阔起来。
只是没想到李辉死了。
老祖宗已经不满意喂食,开始主动的出来寻觅食物。
赵方这才开始慌张,原来老祖宗并不讲感情,而是个实实在在的鬼。
被宋遇看破心思的赵方,脸上有一瞬间的难堪。
并非他受到佛法洗礼,突然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改过自新,而是一种被看破的难堪。
小宋大人,我如今已经皈依佛门,佛说四大皆空,入佛门之后,人的一切恶念自然也为空宋遇一听佛经就头大,打断他:我肚子也空,那就先把你吃掉吧,你也尝尝做人食物的滋味。
赵方一时不解:什么?而刘拐子在一旁,并不想要掺和到这些事情里。
他觉得自己只是个生意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这么简单。
无非是自己手里的货物特殊一点。
他眼看着四周越来越阴森,原本就不太明亮的天变得更加暗。
而宋遇脚下,更是黑气弥漫,仿佛里面藏着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
一切都变得极为可怕,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刘拐子极力的想要逃跑,可是不知为何,自己却一动不能动,两条腿不是自己的。
他看着宋遇,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惊诧。
她吃了赵方?宋遇转过脸看着他:轮到你了。
嗝…………大相国寺今日并非大市,但是香客依旧不少,宋遇去罗汉堂溜达一圈,要出来的时候,忽然看到张熟脸,连忙爬到罗汉背后,将自己藏了起来。
进来的人是宋不到。
宋不到进来之后,先是煞有其事的看罗汉,但是很快,他就对罗汉失去了兴趣。
放哪里好?他想来想去,最后看到地上有个蒲团,蒲团地上放着个木鱼。
木鱼只有僧人会用,香客进来只会跪拜,并不会去碰木鱼。
他选定木鱼,从身上掏出来一团灰蒙蒙的,像是泡在胎盘里的胎儿一样的东西。
灰色雾气中那一团东西,在附在木鱼上的一瞬间,生出了不太像样的四肢和五官。
这是魖最开始的样子。
宋不到将这个小小的魖留在这里就离开了,宋遇看他的样子,似乎还要去别的地方放这些小东西。
而他也没想到宋遇这个时候会出现在大相国寺,毕竟来之前他还特意去打探了一下,看到苏勉在解密司和李必闲扯。
这些魖会跟着人迅速长大,学习一切他们能够学习的东西,最后取代人。
宋遇从罗汉后面钻出来,将那一团灰蒙蒙的东西捏在手里,眼看它变成自己的脸,直接将它吞噬。
没有成长起来的魖,脆弱的就像是一枚鸡蛋,对任何东西都没有抵抗力。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看了看嬉笑怒骂的罗汉,决定今天晚上过来打苍蝇。
夜晚的寺庙极其安静,除了香火彻夜不灭,一切都陷入沉寂。
几条人影做贼似的翻墙进去,轻手轻脚,一间间僧房悄悄打开,遇到魖就消灭。
要对付还没有长大的魖实在太过容易,朱砂、符咒、灵物,都可以让它们消失。
钟楼上,一个和尚目睹了此番场景,匆匆离开大相国寺,不知所踪。
这一场屠杀并没有惊动任何人,魖也没有过多反应,就连宋不到都消声灭迹,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就在众人疑惑之时,一场地震突如其来。
十一月初一半夜,地底轰鸣巨响,屋倒房塌,仿佛有千军万马奔来一般。
汴京众人仿佛是在风浪中一样,死伤者无数。
地面不断崩塌开裂,参差不齐,如同利齿,直接将人吞噬进去。
汴京周边乡村荡然无存,田禾尽数毁去,山崩地裂之景,令人惊骇。
苏勉揣着宋遇从废墟下挣扎出来,被砸的头破血流,浑身都不对劲,不知道是哪根骨头砸断了。
他也不敢随意动弹,将宋遇给扔出来,哎哟一声,觉得人生真是起起落落落,太无常了。
宋遇连呸三口,将口里的泥沙吐掉,将苏勉拍了两巴掌:别睡。
苏勉迷迷糊糊的把眼睛睁开:没睡。
他骨头没断,砸了脑袋,满脑袋都是血,血流的多了,人也迷糊了。
宋遇又一巴掌打了他一下:等着,我给你找点水喝。
她站起来,眼看着天色是一片青黑色的,耳边全是哭叫声,水缸都被砸的稀烂,四周一片狼藉。
哪里有水?她小苦力似的翻出水缸底,用瓦片弄出来一点水,强行给苏勉灌进去。
水里全是泥沙灰尘,只是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老苏,没死吧。
苏勉没好气的骂一声:死了。
宋遇听他中气还在,一时半会死不了,松了口气。
汴京地震并不稀奇,从卷宗上看,地震虽然非常罕见,但是并非没有发生过。
她一脚深一脚浅的站起来,看向天际处。
月光之下,天际处烟雾冥冥,云雾做出无数种变换,有的似菩萨垂目,有的似狮子怒吼,一阵一阵,风吹不散。
这是远处山川崩塌,地气散去,聚拢在天边,才会如此。
渐渐的,无处可依的地气彻底散去,不知要过多少年才能再次聚齐。
就在宋遇要别开头去的时候,忽然见到一股青气直冲云霄,仿佛雪花似的四处散落。
这一股青气十分诡异古怪,带着一股不祥之气,逼人肺腑。
这是从山里还是汴河里出来的?难道是什么灵物被惊醒了?那这股青气是灵物的吐息还是灵物尘封已久,带出来的尘雾?一切都开始变化,这一次的地震似乎只是个前兆,预兆着接下来的日子都不会太平。
更令宋遇担心的是乱葬岗。
眼下才刚开始,还有许多伤者,汴京就已经是阴气沉沉,愁云密布。
鬼影一个接一个,面容麻木的从她身边路过,受到乱葬岗裂缝吸引,正源源不断往那一处而去。
再加上大灾过后必有瘟疫,乱葬岗的裂缝恐怕会越来越大。
之前那一番法事,也只能压制一小部分。
难怪魖悄无声息的跑了个精光,原来是早就知道会有一场大灾到来。
第二百零一章 祸不单行这一场地震,足足乱了十来天,才算稍微好一点。
苏勉包着脑袋,坐在钟离清家里,喝一口热茶,感慨自己家里的神奇。
苏家也是一样屋倒墙塌,奇迹般的一个都没死。
就连钟离清家里都死伤许多奴仆,苏家当真是个奇迹。
苏夫人原本以为能趁此机会,将苏老爷积攒下来的这些小妾一扫而空,没想到小妾们求生欲旺盛,愣是没让她如愿以偿。
就连苏老爷的子孙,也是个顶个的活命高手,让苏夫人由内而外的感受到了挫败。
她恨不能将他们趁乱干掉,再将苏老爷赶出门去,好独霸苏家。
因为苏夫人的心情不好,苏勉只拿到了少许的医药费,此时不得不来钟离清这里打秋风。
宋遇一口一个重阳糕,问钟离清:西城门收拾好没有?西城门垮塌,连只蚂蚁都过不去,以至于他们还没空去州西瓦子看看情形。
钟离清也不知道,让康明出去打探一下。
康明很快就跑了一个来回:只通了一条小缝,人过的去,车马过不了。
比起其他城门,西城门是疏通的最慢的,州西瓦子里情形如何,官府也不甚在意。
本来就是乱葬岗、暗娼匪盗之地,也没人会多事。
宋遇连忙把剩下的糕点塞在嘴里,又把炒花生瓜子倒进荷包:我去看看。
苏勉和钟离清都是病号,但她也不是一个人,顾北奇和贺神也住在钟离清家。
不然他们就只能露宿街头,四处流浪了。
贺神在这场事故中毫发无损,以自己极快无比的腿脚,打败了地震,还抢救出来一袋银子。
他边走边从宋遇手里拿花生吃:也、也不知道——还有救没有。
顾北奇摇头:我估计没得救了,死了这么多人,那条裂缝我估计得从裤腿开到裤裆。
宋遇咔咔的磕瓜子:不一定。
汴京的风水因为这一场地震变化非常大,在没有见到乱葬岗情形之前,什么都不好说。
顾北奇生出一点希望来:当时我们的风水做到一半,也许有点作用。
宋遇将脑袋用力一摇:我是说也可能是从裤腿撕到胸口了。
顾北奇:……他感觉宋遇的脑子堪称是神鬼莫测,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贺神伸手摸了下鼻子:下、下雨了,快、快走。
下的是蒙蒙细雨,最近天气一直都不好。
三人加快脚步,从西城门的泥道里钻过去,到了州西瓦子。
厢公事所的人已经到了,正在发饼子。
这里不比城内已经清理过,废墟一片接一片,甚至还能看到无人收埋的尸体。
寒风萧瑟,将这些幸存的人也吹的生无可恋。
到了乱葬岗,原来设下的关卡全部倒在地上,造起来的假山流水全部都倒塌,只剩下一些残余。
原本已经驱散的阴气再次聚集起来。
他娘的,白干了!宋遇气的跳脚。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因为之前的压制,裂缝没有再扩大。
三人无精打采回去,李必带来一个更闹心的消息。
出事了,好几个乡出了瘟疫,其中一个乡的瘟疫扩散的非常快,周围都遭了殃,现在连同官药司的人都被困在了里面,我接了消息就让林坤和王占去看看情况,他们两个也没了消息。
那就不是瘟疫了。
顾北奇问:瞳人也没有出来?李必摇头。
连瞳人都没有出现,进去的人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直接隔离在里面了一样。
宋遇吐了一地瓜子皮:病症是什么?李必取出一封公文:一开始和其他地方的瘟疫差不多,上吐下泻,发烧,分不清楚是灵物带来的影响还是瘟疫,但是之后整个人会化为一滩浓水。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严重的是扩散的非常快,原本只有一小块地方,现在周边的村子全都有了,而且只要进去了就不能幸免。
所以我想让宋遇直接去源头灵西村,见到灵物就将其吞噬,不能再耽误了,不然连汴京都会出事。
顾北奇皱眉道:有点像是你们在青州见到的灵物。
也是同样的扩散非常快,人到最后会土崩瓦解,变成尘土。
如果真是这一类的灵物,事情会变得非常难办。
要这么大范围的吞噬灵物,宋遇很有可能会被扬淮鼎给反噬在里面。
顾北奇道:我跟宋遇一起进去,必要的时候,飞蝗的叫声可以引来其他灵物,相互之间有个制衡。
贺神犹豫了一下:那、那我也去,可以帮、帮点忙。
宋遇直接拒绝,背上行囊,让其他人都在外面等她,独自一人前往灵西村。
顾北奇还好说,带上贺神,能把她大腿拖到骨折。
灵西村也是一片废墟,地上堆满枯枝败叶,只有苔藓滑如油,在雨后显得格外绿。
村民本就只有不到三百人,在地震的时候死伤了近百人,之后又是瘟疫,如今还活着的,也不过四五十人。
这些人没有聚集在一起,而是各自分散在村子中各自生活,听天由命。
突如其来的苦难,已经折磨的他们没了任何求生的。
王占和林坤呆在一个屋子里,他们两个围着一滩绿色浓水,面色发白,眼中都有惊恐之色。
这滩水在一刻钟之前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是官药司的官员,但是在一瞬间就成了一滩这样粘稠腥臭的绿色浓水。
在这之前,没有任何征兆。
瞳人此刻在王占眼睛里,也成了灰白色,不复从前的鲜红和阴沉。
像是莫名受到了某种侵蚀,很快就会和这位倒霉的官员一样,化作一滩水。
不过是一夜的功夫,林坤生生瘦了几圈。
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变成这么一滩恶心的东西。
从进来开始,他们就不吃不喝,小心翼翼,连东西都不敢多碰一下,结果身上的灵物还是被侵蚀了。
这一天一夜,他们连灵物的影子都没找到,只发现了一个毫无用处的线索。
那就是这灵物很简单,很危险,不知不觉就将人吞噬了个干净,和瘟疫互不相干。
我出去看看,最好能再发现点什么。
他说着,就站起来。
王占眯起眼睛:小心,顺便看看老李有没有叫人过来帮忙,最好是宋遇来了。
宋遇身上有个鼎,只要不是遇到神都鼎,应该都顶得住。
第二百零二章 线索灵西村是个古村,到处都留下时间的痕迹,就连一口水井,也是苔痕遍布。
而且灵西村靠近山脉,是汴京极其附近少有的靠山吃山的地方。
林坤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脸颊上的肉都没有抖。
他这一次没在村子里转悠,而是抬头看向了那座崩塌开裂的山。
山上泥石滑落,树木横倒,远远看着,像是被大雨冲刷出了一条路。
灵物,应该是从山里出来的,可是出来的东西又是哪一样?野兽?花草?还是泥土?他毫无头绪,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这里地势比其他地方都要高,不管是泥土还是水,都有从山上流下来的可能。
还有那些突然化作一摊浓水的人,也是一点征兆都没有。
哪怕是有一点征兆,像青州那样人会变成泥土的样子,他们也能推断出来一点有用的东西。
现在他们这个样子,和无头苍蝇没有区别。
远远的,有两个村民正在菜地里忙碌,将能吃的萝卜这些东西挖出来。
林坤正在这里出神,身后忽然传来一句:你在这里傻站着干嘛?他吓得一个激灵,回头一看,顿时松了口气:宋遇,你这包袱也太大了点。
我帮你宋遇站在他十步之外,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的帮助:别过来,就这么远挺好的,你这脸色看起来可不太好。
她脸上的嫌弃不言而喻。
林坤没在过去,苦笑一声:你再不来,我这脸色还能更差一点。
宋遇安慰他:没事,你这一身肉再熬个一两个月不是问题。
林坤无言以对,只能将自己来之后发现的情形都告诉宋遇。
因为发现的东西实在太少,几句话就说完了。
宋遇看着在菜地里挖萝卜的村民:这些人查过了吗?林坤一头雾水:查什么?宋遇换了个说法:这些人没死,是没有被灵物盯上还是时间没到?如果是没被盯上,就去查查他们为什么没被盯上。
林坤道:不清楚,这些人死之前没有任何征兆,也很分散,没有明确的特点。
整个村子就像是被地狱的一只手掌覆盖住,不管你在哪里,都逃脱不掉。
宋遇叹口气,让林坤等她一会儿,她要上山去看看。
她还记得地震的时候,曾经看到过这里的地气散去,之后有一道青气也是从这里散落,与其在这里呆着,不如去山上看看。
林坤想说山上他也留意过,可是并没有任何发现。
还没等他说话,宋遇已经扎起衣服,溜达着往山上去了。
山上泥土全是松动的,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摔倒,宋遇滚成个泥人,却并不是为了看山里的东西。
她站在高处看着灵西村和村子附近的几个村庄。
村庄和村庄之间都是差不多的,尤其是现在,到处一样的废墟和田地,村子之间的界限也几乎被打破。
但是在这种相似之下,宋遇还是看出了一点不对的地方。
灵西村太绿了。
就算是靠近山脉,这种绿意也过于浓郁,更何况现在已经是十一月。
这种和春天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绿,并没有带来生机勃勃,反而带着一股令人不适之感。
在高处看,这种绿意很突兀,可是走进灵西村的时候,这种绿意却和村子融为了一体,绝不会让人多看一眼。
宋遇抬起脚,看了一眼鞋底,鞋底上也沾着绿色。
是苔藓。
她又顺着山路下去,上山的时候没注意,下山的时候仔细注意到苔藓之后,每一个地方都蹲下去看了看。
不仅如此,她还踩了一下,在将自己的脚印印到其他地方,再等了一下。
被踩过的地方,立刻又生出了绿丝,湿漉漉的泥土包裹着它,很快它就会长的和其他苔藓一样绿。
而且太多了,很难分清楚。
不用身上的灵物去分辨,就不知道到底哪个是灵物,哪个是真的苔藓,不能彻底清除,就等于白干。
她也不可能用扬淮鼎出来清除这些东西,范围实在太大。
林坤看她下来,走一阵停一阵,不停在地上找什么东西,十分疑惑。
发现什么了?宋遇提起一片苔藓,看着苔藓在她手里迅速变成灰黑色,散落在地。
林坤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竟然是苔藓?这个长的到处都是,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儿?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注意的东西?那岂不是只要踩到苔藓的人,最后都会化作一滩水,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这东西长的到处都是,怎么清除,就连水井壁上都长的有,就是放一把大火都烧不干净。
难怪扩散的这么快,这段时间来来往往的人特别多,脚下一踩,就立刻带走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宋遇看了一眼被自己放在地上的包袱,很是可惜的放弃了。
你们在哪里住?林坤连忙在前面带路,一路上尽管非常小心的避开苔藓,但是依旧会踩中。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太胖了,以至于脚都比别人大很多。
宋遇无所谓踩到不踩到,她发现这东西会先攻击自己体内的灵物,对她来说可以算的上毫无意义。
但是不想办法将其彻底清除,他们也没办法出去,因为走到哪里,就会把这些东西带到哪里。
王占在半塌的屋子里苦等,一见到来的是宋遇,就有一种有救了的感觉。
宋遇面对灵物,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从不会做多余的事情,而且脑子转的飞快,一个能顶他们两个。
等林坤告诉他灵物是苔藓之后,他先是有了一瞬间的懵:什么苔藓?我没看到啊?随后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苔藓就是长他脚底下了,他也看不清楚。
他眯着眼睛问宋遇:要不要先放火烧掉一点试试,要是放火有用,我们可以把这里围起来,边找边烧。
林坤觉得这也是个办法:我们两个在这里烧,能烧多少是多少,再隔一段时间就过来看一看,清查一遍。
宋遇直接拒绝:一旦带出去就完了。
现在是在村里,人不多,活动范围不大,一旦带入汴京,就是一场灾难。
而且她另外还有一重顾虑。
这些苔藓会呼吸。
烧起来之后,它们呼出来的气息随风而走,扩散的更快。
第二百零三章 种子三人分头在灵西村找线索想办法。
宋遇在田埂上看村民挖白萝卜,他们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是能活一天是一天。
生存,是万物的本能,就连草木都是如此。
一个村民看见宋遇蹲买田埂上,就洗了个萝卜递给她:小孩儿,你哪家的,这里可不是好地方,有瘟疫,别到处乱跑。
宋遇接过萝卜,用牙去皮,咔嚓一口,萝卜的辛辣味冲入口中,然后就是清甜。
老伯,这山里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啊?村民拄着锄头:啥样算是不寻常的东西?宋遇打了个比方:比如我这么大的笋。
村民再次将她打量一眼,嘿嘿一笑:那也不是没有。
宋遇:愤怒的小火苗从她丹田升起,眼看着就要酝酿成一场大火。
然而她这里火还没有烧起来,忽然有一股烧糊的味道传了过来。
村民抬头一看,远处靠近山脚的地方浓烟滚滚,不知为何,竟然起了一场大火。
哎哟,不好,这怕是要烧到山里去,这要是烧起来那还得了,这是哪个瞎搞!他赶紧捡起草帽戴上,扛着出头就往那里赶。
然而走出去没几步,他忽然就毫无预兆的化为一滩浓水。
浓稠、腥臭、黏腻,再没有任何和人相关的东西。
宋遇手里还握着半截萝卜,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没了。
一时间,萝卜的味道都只剩下了辛辣。
人世无常,人生皆苦。
这种苦,有权者不知,有钱者不知,唯有忙忙碌碌,只求一餐温饱,一瓦遮头者知。
林坤和王占也看到了起火的情形,急忙往宋遇的方向跑过来。
两人都顾不得会不会踩中地上的苔藓,因为这火气的很不正常。
王占勉强将瞳人放出去,打探出来一点情形:宋遇,是魖!林坤气喘吁吁,指着火堆:这烟怎么是这样的,魖不会是烧了苔藓吧。
浓烟的颜色,是青色的,类似于黑白交替时的天色,里面漂浮着许多芝麻粒大小的东西,看着像是种子。
是灵在临死前呼吸出来的气息。
随着火越来越大,这些种子也越来越多,随着风力四处飘荡。
很快,它们就会和风一起散落到各个角落,生根发芽,成为毫不起眼的捕猎者。
王占眯着眼睛,心里很是着急:要不先去灭火吧,这些东西怎么看着像是种子……宋遇摇头:晚了。
已经晚了。
魖对灵物了如指掌,不仅仅是肃州石佛肚子里记载的那些,就连深藏不露的这些灵物他们也同样知晓。
他们既然来了,就说明现在去救火已经晚了。
没过多久,火就被一场雨浇灭,该烧的东西都已经烧的差不多了,而地上还有两堆尸体。
似乎是偷偷前来纵火的魖,死在了苔藓手中。
大部分的苔藓都在短时间内堆积到一起,浇上烈酒,烧了个干干净净。
地面上只零星的留下一些痕迹。
还有种子落地,开始生根发芽的那一部分。
林坤沮丧的连脸上的肉都耷拉下去:完了。
王占同样的唉声叹气:这下全天下都得是这玩意儿了。
他们都还没出手,就已经失败了。
只要这东西长的满世界都是,就算再多的捕灵师出手,也无法将这些东西彻底清除。
踩一脚,种子会被带走,烧一下,种子也会被带走,而且和真正的苔藓混在一起,根本无法分辨。
这下不仅魖的事情直接完成,就连万澜宗毕生的事业也都完成了。
宋遇抱着两只胳膊,觉得事情倒也没有坏到这个地步。
灵物也并非无坚不摧,就像九鼎,如此可怕,还不是被符咒封住,动弹不得。
只不过他们还没有找到它的弱点而已,剩下的时间也不多,必须在事情坏到无法挽救之前,想办法把灵物解决。
她吩咐林坤和王占:你们把消息带出去吧,现在也不用困在这里了,反正已经扩散成这样。
林坤道:你一个人?宋遇认为聪明绝顶,一个人留在这里就够了,当即昂首挺胸:对,我一个人就够了,等我把这事情解决了,你们就给我塑个像,以后好把我供奉起来。
她说完,就赶苍蝇似的把这两个人赶走,自己留下了。
地上的苔藓生长的很快,原来被烧毁的地方也很快就重新绿油油一片。
还有山林间,也是一片绿意。
这种绿意在冬日的汴京,十分少见,越发让人心中不安。
然而宋遇并没有不安,一双眼睛在一片绿色之中来回扫动,安静地向更深的地方窥视着。
万物皆有灵。
草木、山水、泥石,一切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诉说着什么。
和灵接触的越多,宋遇就越不怕。
灵算不了什么。
不过是从天地之中生出来的一种东西而已,和猫猫狗狗没有什么区别。
只不过它们吃的是人而已。
村子里的村民也跟着一起离开,整个灵西村很快就只剩下宋遇一个,她找了条板凳,随处坐下,将苔藓挖了出来。
一堆是真的,一堆是灵物。
她想从中找出一点不一样来。
天色从亮到暗,又从黑到白,顾北奇扛着个大包袱,一脚深一脚浅的从外面进来。
他来给宋遇送吃的,顺便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一进村子,能看到的苔藓数量就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在所有人都撤离之后,绿意便占据了每一个角落。
就连田地里也是一样。
虽然看着诡异,村子里却并不寂静。
宋遇的骂声中气十足,不绝于耳,从灵的祖宗十八代骂到九鼎,换着花样,骂街似的一串接一串。
她这骂声就足够驱散灵物带来的阴影了。
等顾北奇顺着骂声找到宋遇所在得到地方,愣是只听到了声音,没见到宋遇的人。
她已经被两堆苔藓给淹没了。
不过不用他动手,宋遇闻着香味,自己就从苔藓堆里钻了出来,泥猴似的伸出了手:老苏让你给我带什么了?顾北奇将包袱打开:羊肉,你去洗手算了。
宋遇手都已经拎着羊肉塞嘴里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顾北奇在两堆苔藓之间仔细翻看:你看出什么来了?外面现在还行,没有出什么大事,咦这是?他拎起一块苔藓,惊讶的看着宋遇。
第二百零四章 根系宋遇直到打了一个非常响亮的饱嗝,才有空说话。
不得不说苏勉天生的一副老娘们心肠,对宋遇的胃口摸的透透的。
她喝了口井水,问顾北奇:什么?顾北奇再次将苔藓拎起来,给她看苔藓的根须。
苔藓的根和其他草木的根茎不同,很短,乱七八糟的盘踞在一起,甚至可以说这不是根,而是让它们能够固定在地上的勾爪。
而在这其中,有一条泛着青光的长根须。
很明显是被宋遇清理过泥土,才找出来的。
这条长根须仿佛有生命一样,不仅泛着一层淡淡的光,而且还微微晃动。
宋遇拎起另外一坨苔藓给他看:这是灵和真正的苔藓不同的地方,你也可以叫这玩意儿触须,灵的触须。
顾北奇将手里的苔藓放下,自己从地上挖了一块,拎在手里仔细看了看。
发现不了。
这触须隐藏在其他根须和泥土中,他又用手将泥土剥开,也没有,难道他拿的是真的苔藓?宋遇从他手里接过来,将根须一点一点剥开,最后总算是找到了隐藏起来的那一根。
刚刚被剥落出来的这一根触须光晕还非常淡,遇到天光之后,才开始慢慢变得更亮一点。
顾北奇都不知道宋遇是怎么将这东西找到的。
他打从心眼里对宋遇感到佩服。
而宋遇也不谦虚,满脸都是一副快来夸我的表情。
等她过足了瘾,她又将苔藓往地上丢去:看着。
那一根触须在落地之后,立刻开始往四周伸展,顾北奇本来以为它是在扩张自己的地盘,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
这触须和其他的触须勾连在了一起。
很快这两条触须就成了一条,齐齐隐藏,当宋遇把其中一个拿起来的时候,它们才再次断开成两截。
这些苔藓,并不是在单打独斗,而是连成一体,不仅如此,它们的触须全部都冲着一个方向,就像灵巢一样。
宋遇说完,就指向因为地震而裂开滑坡的山脉。
顾北奇震惊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找到巢穴,就能将它们全部消灭?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不过巢穴里面有什么东西,不清楚。
有没有可能是个陷阱?嘿,要是魖的巢穴也在那里,那可真是好玩了。
顾北奇看着宋遇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选择闭嘴。
但就算是陷阱,他们也同样要进去,不仅要去,还要快。
山中道路非常难走,顾北奇随身带着柴刀,一路披荆斩棘,将宋遇带了上去。
但是越往里面走,就走的越是艰难,到后面几乎是无路可走。
魖也不可能进入。
因为地震的缘故,山体几乎一分为二,苔藓触须指向裂缝之中。
而裂缝下雾气翻滚,根本看不清楚下面情形,再加上两壁苔藓滑如油,根本没有落脚之处。
再加上缝隙生在风口,一旦有风,到这里就变成狂风,发出阵阵怒吼之声,越发无从下脚。
顾北奇身上也没带绳子,这下两人直接傻眼。
你在这里等我,我回去拿东西。
宋遇拦住他:我下去。
她倒是没有什么绝世神功,只不过是身上带着个鼎,总摔不死。
顾北奇反应过来,一拍脑袋:走。
他就是摔个粉身碎骨,也是一样死不了,身为灵巢,以血肉饲养灵物,大概也就这些好处了。
虽说并不担心真的摔死,但是徒手下去也还是十分小心。
苔藓柔软,踩上去就打滑,抓又抓不牢,只能寻找石壁缝隙可以落脚的地方。
宋遇两只手死死扣着石头缝,觉得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最力大无穷的时候。
顺着苔藓一路往下,顶着风找到了落脚之处。
顾北奇看了一眼,顿时感觉非常不好。
就连雾气都成了青色。
青气蒙蒙的峡谷中,地上苔藓没有长的更加旺盛,反而消失不见,只剩下那些发出朦胧光晕的触须。
触须几乎结成了一张网,将这里一分为二,再顺着触须往下,他们将要看到的,可能会是地狱的一部分。
顺着触须再往下走,气息越来越阴冷,也越来越诡异安静,一种逼人的压力袭来,让人压抑。
这座山的底部,几乎成为了灵的一部分。
顾北奇脸色凝重:看来灵巢就在这下面了,看这样子不是善茬。
宋遇踢开几根触须:越不是善茬越好,反正我身上有鼎。
顾北奇依旧神色严肃:你不准备饲养灵物,还是不要用为好,尤其是鼎,灵物总是有弱点的。
扬淮鼎不是化骨,随时都有吞噬掉宋遇的危险,用的越少越好。
宋遇当然知道,不过也不太放在心上。
人越是软弱害怕,越会被欺负,连灵物也是如此。
再说还有符咒,有金流沙在,画出鬼符是早晚的事,不必太害怕。
两人一路往里面走,最后他们眼前见到的全是一片青光,道路却越走越宽。
路走尽之后,就看到了各种怪相,不是鬼也不是灵物,而是地气消散之后,出现的一些虚幻之景。
有上吊的人,双脚离地,整张脸都藏在阴暗之中,只能看到两条腿在微微晃动。
有腐烂的尸体,身上不断掉落蛆虫,两只眼睛却还在滴溜溜转动。
有四处追逐的孩童,看起来天真烂漫,可是面孔却是青黑色。
地气一散,活气也跟着散,这座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够恢复如初。
穿过重重幻象,眼前所见,更令人触目惊心。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巨大的石壁,石壁上爬满了触须,在这些触须正中,竟然是一个由苔藓组成的女人。
女人甚至已经拥有了面目,只是面目十分模糊,而苔藓组成的身体里,镶嵌着无数白骨和腐肉,每一样都是它的养分。
是那些被捕猎过来的倒霉蛋。
与其说是灵巢,不如说是母体。
宋遇看了半晌,先是想将其吞噬,但是很快又停下来,皱起眉头。
顾北奇看宋遇迟迟不动,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宋遇盯着那一团苔藓,难得的犹豫起来。
先是地震,然后是这玩意儿,把这玩意儿弄掉之后,山里会不会出来其他的东西?这套路太熟悉了。
不会是万澜宗给魖出的主意吧。
再加上这块大石壁,这么突兀的立在这里,看着就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第二百零五章 街在灵西村的两个人左右为难之时,外面的人也等的十分焦虑。
左等右等,不仅没有等到宋遇出来,就连进去送饭的顾北奇都没了消息。
苏勉在外面着急,大白猫也在一旁上蹿下跳,对于宋遇的生死未卜表现的很是雀跃,大有一种死了更好的感觉。
李必愁眉苦脸,望着贺神:要不你去看看?贺神退后一步:再、再等等吧。
这一等又是一天,眼看着地上的苔藓枯了大半,是灵物被消灭的迹象,可是人还没出来。
苏勉这回等不住了:我进去看看。
他拎着棍子,就要往里走。
李必连忙道:我跟你一起进去看看,问题不大,苔藓都没了,我估计他们是原地休息。
他说问题不大,苏勉立刻心里一沉,觉得这事情肯定大了。
贺神琢磨了一下,顾北奇还在里面,他也得进去:那、那我也一起进去——问题不大。
灵物都被灭了,能有什么危险。
林坤和王占还需要休息,就留在外面。
苏勉一看三个人里面竟然只有他最靠谱,顿时生出一种无力回天之感。
甚至有点想让宋遇自生自灭。
李必压根没察觉到他的心思,心想贺神和苏勉都是靠不住的年轻人,他得打起精神来,想几个方案,以防万一。
万一要是发生点什么,他还能撑得住场面。
至于贺神,一路上都在琢磨着如果有危险,自己要怎么跑才能跑的又快又自然。
然而等进了灵西村一看,却是一个人都没看到。
宋遇和顾北奇根本就没有在村子里,顺着脚印往山上走,也只看到他们留下来的足迹,没有看到人。
等他们找到,山谷裂缝处,眼看着,两面崖壁上有滑落的痕迹,不由面面相觑。
贺神惊道:他、他们不会是从、从这里下去了吧?就算他这个飞天大盗要从这个地方下去,没有绳索也要费一番功夫。
一个不小心就得摔个骨折。
李必看了一眼枯死苔藓的痕迹:看样子是从这里下去了没错,难不成是下去上不来了?贺神点头:很、很有可能——叫两声。
三人你叫一声,我叫一声,对着下面一通乱吼,最后回应他们的都只有回声,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苏勉当即决定下去看看。
李必连忙拦住他:你留在这里吧,这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别到时候宋遇屁事没有,反倒要给苏勉收尸。
苏勉心想那也得你们两个靠得住才行啊。
到最后还是三个人有惊无险的到了底下,可是他们眼前所见的,却不是苔藓。
一条狭窄的石头缝隙一直延伸出去,尽头处是一片黑雾朦胧。
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除了这一条路,再没有其他路可以走。
宋遇和顾北奇很有可能就是从这里进去的。
李必正想列出几种可能来,苏勉已经拎着棍子往里头走了。
迷雾之中,充满幻象。
女人幽怨低喃之声,孩子嬉笑之声,男人无能怒吼之声,不断交织,朝着人耳朵里钻进去。
贺神手心都是汗,紧紧跟着李必,心想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不是说只有个苔藓一样的灵物吗?越走,这些声音就越是古怪,他甚至听到了球在地上咕噜噜来回滚动的声音。
球碰到了贺神的脚,咕噜的声音停住,贺神低头一看,差点叫出声来。
在地上的根本不是什么球,而是一个人头。
人头的一切都会腐烂不堪的,只有眼睛充满着血,滴溜溜的看着他。
这双眼睛仿佛能看到人心里去,不甘、怨恨、痛苦,一切的恐惧都从这目光里钻出来,悄无声息的钻进他的脑子里。
这人头似乎是想用这种目光勾出贺神心里的恐慌,然后将其取代。
贺神一个哆嗦,飞快往前走了几步。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已经看不清楚,只剩下迷雾中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
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苏勉疑惑的声音:到了?前方一片豁然开朗,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街道。
一条青石板路,一侧什么东西都没有,另一侧则是参差不齐的房屋,风格迥异,有大有小,仿佛是强行拼凑起来的一样。
更令人不安的是街道上弥漫的气息。
诡异、阴郁、阴冷、充满压迫,令人不安。
没有任何一丝生气和活力,死气沉沉,就像是一条鬼街,但是屋子里却点着灯火,有人在走动。
这种莫名晃动的人影和走动的动静,叫人更加心慌。
没有见到宋遇和顾北奇。
三个人都没说话,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眼下他们似乎只有一个选择,就是进入屋子里查看。
这些房屋,有的开着门,有的没有开,里面全都有人或者鬼。
第一间是家客栈。
客栈大门开着,里面明晃晃的有灯火,但是灯火阴沉,火光甚至泛着诡异的红色。
客栈里面,还有人在吃饭。
李必走到门口,就有一个面色发青的小堂倌站在门口:三位打尖还是住店?李必刚想说吃饭,苏勉已经抢在他前头回答了:住店。
他已经看到桌上的菜肴了。
看着正常的饭菜,其实冷冰冰的,连一丁点热气都没有,吃饭的人也不像活人的样,全都是一身的死气。
他们仿佛不知道自己吃的是冷饭,依旧有说有笑,吃的津津有味。
只有角落里一个年轻人独自对着饭菜,没有动筷子。
这里的饭菜绝不是普通人能吃的。
店小二的神情依旧有些麻木:要几间?苏勉本觉得三个人一间听起来有些诡异,可是眼前的情形就已经够怪了,哪怕是三个大男人要一间房,也怪不到哪里去。
一间。
店小二果然没说什么,直接带着他们往楼上走。
楼上收拾的很干净,和一般客栈没什么两样,但是就是死气沉沉的,连一丁点活力都感觉不到,有的屋子里面明明有人,可是看起来却更加阴森诡异。
吱呀一声,一间房门被店小二打开,三个人走进去之后,房门又被关上。
房门一关,冷沉沉的感觉越发严重,甚至还带着一股血腥味。
贺神忍不住抽动鼻子:这、这墙是用血涂的?怎么这、这么重的味?第二百零六章 客栈屋子里的血腥味经久不散,除了他们,似乎无人发现,客栈依旧热闹。
两边屋子里,竟然还传出来有人嬉笑的声音。
在明知道这些东西不是人的时候,这种和人一样的嬉笑声也让人毛骨悚然。
李必觉得自己脑子有点空:宋遇是不是住在哪个房里,晚上去找?苏勉推开窗户,给他看外面黝黑的雾气:这里还分白天晚上?到处都是这种阴冷的气息,虽然能看见,但是并不是外面那种白天黑夜带来的光亮,而是一种说不清的灰色。
客、客栈里面——也分吧,贺神哆嗦一下,不、不过怎、怎么会有这样一条街——藏在山里?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山很普通,村子也很普通,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古怪的事情发生。
谁能想到在山缝之中居然还藏着一条鬼街。
而且这条街似乎还被灵物压制,如果不是这一次灵物出现,宋遇吞噬了灵物,这鬼地方依旧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知道是机缘巧合,这些东西被压制在这里,还是有人神通广大,将其镇住。
贺神不等他们两人回答,又问:不、不说能不能找到人——就是找、找到了,我们要怎、怎么出去?苏勉摸了一下手里的棍子:死人还能困住活人?找到宋遇再说。
李必这回认认真真的思索了一番:我觉得他们就在这客栈里,现在按客栈的时间算,应该是白天,还有人在吃饭,等楼下没声音之后我们再出去找人。
时间在这里的流逝,没有给人带来任何感觉,因为没有可以对照时间的东西。
他们就像被困在一个坛子里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客栈里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应该是到晚上了。
苏勉小心翼翼推开门,左右望了一眼,长长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所有的房门全部紧闭,走动的身影,说话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
他走到左手边的房间,轻轻叫了一声:宋遇?没人回应。
客栈里安静的过分。
三人分头寻找,苏勉一无所获,准备到楼下大堂看看时,在拐角处忽然见到了那个干瘦苍白的店小二。
店小二目光飘忽,在看到苏勉之后,往前走了两步:快回去,不要出来。
苏勉紧紧握着棍子:为什么?店小二的目光一直都很恍惚,眼睛里没有一丁点亮光,不知道在害怕什么:不要出来,不要出来。
苏勉看他语无伦次,便小心翼翼回过身去,假装往屋子走。
就在他背过身去的一瞬间,耳边忽然传来风声,凭借着自己放闷棍的经验,他连忙往地上一蹲。
一把刀从他耳边飞过,砰的一声扎入窗户。
随着刀子没入木头,一股暗红的血液顺着刀流了出来,好像这房子也有血有肉,知道疼似的。
苏勉暗骂:你他娘的是什么武林高手,小李飞刀吗!他回过身拿棍子对着店小二,眼看着店小二变得格外狰狞。
面目虽然狰狞,目光里却透露出惊恐,极度害怕之下,两只手都开始发抖。
太晚了,太晚了,必须得有一个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苏勉骂道:你早死了,要是埋地里,这会儿都生蛆了。
他一边骂,一边往后退。
好人不跟恶鬼斗。
店小二步步逼近,从身上又掏出一把尖刀来,这全是杀猪的东西,不知道他怎么会带在身上。
就在苏勉顺着楼梯开始往下走的时候,柜台后面,忽然传出来一声沉重的脚步声。
这种沉重中,还夹杂着痛苦的呜咽声。
血腥气味越来越重,让人窒息。
店小二在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之后,竟然落荒而逃,不知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贺神忽然狂奔回来:血、血暗红色的血正缓缓从紧闭的门下流出,和血一起流出来的,还有痛苦和绝望的气息。
客栈成了一片血海。
大堂黑暗之中,没有露面的那样东西还在不停小声的呜咽,呜咽声越来越大,开始变得狂躁。
叫声混合着乱七八糟的一些声音,听不清说的什么,唯一清晰的竟然是撕咬和吸溜口水的声音。
贺神小声问:宋、宋遇不会——在下面吃、吃东西吧?苏勉看一眼下面不断汇聚的血流和越来越浓的黑暗,觉得宋遇不至于这么缺心眼。
李必也赶了过来:先躲一躲!这鬼地方越来越离谱,他心里的不安已经非常大,甚至有点后悔进来找宋遇。
毕竟宋遇精得跟猴似的,不太可能会死在这个里面。
三人迅速回到自己房间,将门打开一条缝隙,密切的注意着外面的情形。
那个沉重的脚步声慢慢大了起来,一直在大堂中徘徊。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大,从每个房间流出来的血也更多。
战栗、恐惧、绝望,这些情绪无处不在。
贺神实在忍不住要跑路,还没等他抬脚,原来躲起来的店小二再次出现了。
他慌张的出现在楼道中,喃喃自语: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贺神的脑袋自动缩了回去。
店小二没有注意到屋子里有活人,而是打开了第一个房门。
门打开后,他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又嘀咕了两句。
冤有头债有主,不要找我,我也是被逼的,不是你们死,就是我死。
他说完,才走了进去。
但是片刻之后,他就惊慌失措的出来了。
人呢,怎么可能没人?人去哪里了!明明已经迷晕了的!大堂里此时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狂躁,因为痛苦,桌椅板凳全都被碰倒了。
啊!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人似乎已经不满足停留在楼下,开始迈着沉重的脚步往上走。
楼梯猛烈晃动。
一连串的声音让店小二在内的所有人都一个哆嗦。
店小二脸色惨白,牙齿打颤,他伸手擦去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
没有?不可能的,怎么还是没有!人呢,人都去哪里了!在极度慌乱之下,他丑陋的脸变得更加狰狞。
走廊两侧渗出来的血越来越多,墙上开始出现一个接一个的手印。
手印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地板上更是密密麻麻。
苏勉看着这些手印,脑海中忽然冒出来一个人鲜血淋漓,被倒拖着离开的情形。
第二百零七章 惊魂不关我的事!你们去找他啊!店小二嘶声大喊,像极了被困在笼子里毫无杀伤力的野兽。
他能看到客栈里的所有变化,害怕之余,更多的是痛恨。
我也是受害者!我也是被逼的!他一边失去理智开始大叫,一边去开别的房间。
每一间屋子都是空的,除了苏勉三人所在的地方。
苏勉死死抓住棍子,手心都是汗,只要这店小二一过来,他就立刻一棍子。
有没有用再说。
不过他们的运气似乎还不错。
带有沉重脚步声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不仅出现,还站到了走廊中,正怒气冲冲的看着店小二。
一见到这个男人,苏勉三人都是一脸震惊。
看穿着,这男人应该就是这个客栈的掌柜的,长的特别高大,手长脚长,肤色通红,是种非常令人不快的红色。
因为痛苦,他整个人的面目都发生了变化,五官挤压在一起,十分可怖。
而更令人吃惊的,是他身上爬着的那些东西。
他身上爬满了人。
这些人堆成一座小山,沉沉的压在他身上,而且还在他身上撕咬个不停。
每一口,掌柜的都感受到了痛苦,肉被撕下来,吞下去,血喷个不停,但是很快,他的肉就又长了回去,继续被撕咬。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痛苦,但是依旧希望能够得到解脱。
解脱的办法就是看向店小二。
店小二战战兢兢,转身就跑,但是没跑两步就被抓住,提着脚吊了起来。
接下来的一幕,让偷窥的三个人差点当场吐出来。
掌柜的抓住瘦小的店小二,就像老鹰抓了小鸡似的,一把将一条腿撕扯下来。
是真的撕扯,他们甚至能听到皮肉骨头从身体上分离的声音。
血喷涌而出,溅的四处都是。
店小二放声哀嚎,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也成了无济于事的呜咽。
而掌柜的则将刚刚撕下来的大腿塞进嘴里。
呼呼呼咀嚼的声音中,伴随着吃到美味的畅快,还有痛苦暂时得意解脱的高兴。
他喜欢吃人。
这客栈里的客人就是他吃掉的,店小二是帮凶,也是他的最后一顿。
解馋之后,他暂时恢复了理智,从身上取出一把刀,将剩下的肉熟练的剔骨切割,偶尔会将一块肉放入口中,仔细欣赏这美味。
苏勉看的暗暗叫苦,胃里面一阵排山倒海,同时又暗暗心惊:宋遇不会也给吃了吧。
贺神看着掌柜的吃的津津有味的样子,实在没有忍住,干呕了一声。
太恶心了。
沉迷于吃人的掌柜猛地抬头,看向了苏勉三人所在。
然后他站起来,再次露出渴望的眼神,朝着他们三人走来。
好香苏勉狠狠瞪了一眼贺神,收起棍子,让他自己解决。
李必摆手,让他们两个退开,自己咳嗽一声。
咳咳。
一个草团从他口中咳出来,周遭一切立刻巨变,房屋开始腐朽,掌柜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腐烂,就连他背上那些冤魂也都跟着烟消云散。
苏勉和贺神都感觉自己在一瞬间老了好几岁。
走!三人趁着这机会夺门而出,争相恐后想要离开客栈。
天雨草还在发挥作用,客栈里面的东西以非一般的速度土崩瓦解,唯独大门打不开。
掌柜顶着一副即将散架的身体对着他们三个穷追不舍。
贺神看苏勉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踢门,急的冒汗:怎么、怎么——开不了?苏勉飞起又是一脚:不行,这地方邪门,快从别的地方走!李必想起来这里的屋子都是一间连着一间的,连忙让他们去爬围墙。
围墙爬的十分及时。
三人你拉我我拉你骑上墙头的时候,整个客栈都因为天雨草的出现而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扇大门还在。
李必松了口气,刚想说这天雨草到了这鬼地方,威力大增,忽然就见顺着客栈门起了一阵黑雾。
黑雾之中,客栈的每一处竟然都开始重建。
就连已经消失的掌柜和店小二也都再次出现。
我瞎了?李必使劲揉了揉眼睛。
贺神道:没、没有,这地方——邪门。
不到片刻,客栈就恢复如初,甚至能听到掌柜痛苦的叫声。
苏勉想到一个可能:这里会不会是十八层地狱?犯过罪的人,在这里不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受到惩罚,永无解脱之时。
哪怕是天雨草,也无法让他们真正消散。
贺神咽下害怕的唾沫:这、这样更、更可怕了。
本来只是一条鬼街,充满了鬼物,现在这样子却像是成了地狱。
鬼街他们还出的去,地狱他们怎么出去?李必将心一横:不管了,先从这里下去吧,这里看着没这么可怕。
苏勉打量一眼,觉得也就看起来没那么可怕,里面到底有什么,恐怕只有宋遇和顾北奇知道了。
他们两个会不会已经把这里都走了一遍?李必觉得很有可能:我们顺着围墙翻过去,不要停留了。
但是要不要停留,也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翻下去的这里是一座小宅院,看着像是什么县衙的后院。
院子里点了一个灯笼,火光透露着古怪的红色,就像是血糊在了灯笼上一样。
屋子里也是如此,点着灯,人影晃动,还有说话的声音。
这些声音近乎于窃窃私语,哪怕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也不敢大声,仿佛这秘密只有在各自的耳边说才能保险。
三人想要悄无声息的从院子里钻过去,可是院子里却站着一个人。
这人看着像个书生,衣服非常朴素,但是十分整洁,整个人站着的时候,也显得很有风范。
然而看他的脸,却是另外一番惊悚。
七窍流血。
然而他仿佛不知道自己正在流血,只是聚精会神的听着里面的人说话。
贺神凑到苏勉耳边:从、从他后面走?苏勉指了指他身后:我怎么看那底下还埋了不少?地下不断的有黑气蹿起,层层叠叠,跟随在这个人身后。
李必也跟着压低了嗓门:再等等看。
他们现在是进退两难。
屋子里的谈话直到半夜才结束,门打开,五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们有说有笑,很是轻松,屋子里还放着一口大箱子,箱子里全是银子,足够把人的眼睛晃瞎。
第二百零八章 麻花好吃吗苏勉以为又是一场血腥,结果事情大大出乎意料。
站在院子里的鬼并没有大动干戈,只不过是把箱子里的银子一锭一锭的给这些人喂了下去。
院子里黑气沉沉,在喂银子的过程中伸出许多手来,帮忙按住了不住挣扎的活人。
从这些人痛哭流涕的哭喊声中,苏勉大概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两个官员一起来修河堤,碰上一群行贿之人,一个不答应,一个答应。
答应的那一位,直接下了狠手,用一整包砒霜把另外那位毒杀,扔下河去,吞下了那些银两。
用稻草混合着泥沙堆起来的河堤自然不能防洪,十天的雨水都没顶住,河堤就被冲垮,淹没了十多个村庄。
这些人,对其他人没有恶意。
贺神看着银子被塞进人嘴里,自己都觉得噎的慌。
他紧紧捂住嘴,跟着李必从黑气中穿过去,翻墙到了另外一座宅子。
三个人刚落地,就听到了宋遇中气十足的骂声。
宋遇不知道苏勉三人已经到了自己身后,只知道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明明顾北奇说了不要进来,她还非要进来,这下好了,把自己给困在了这里。
这鬼地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别管你是用灵物还是用符咒,都有效果,可是不到片刻,又他娘的恢复原样了。
简直就是魖和万澜宗合起伙来,针对她这个爱看热闹的。
她气的翻江倒海,又饿的前胸贴后背,于是凭空的把苏勉给骂了一顿。
骂一顿,想一阵,两者之间互不干涉,只有顾北奇在一旁战战兢兢,以为宋遇是气疯了。
宋遇正骂着,忽然感觉有人拿棍子捅自己屁股,更是气的火冒三丈,回头就骂:我今天非把你的棺材板老苏?苏勉冷笑一声:早知道你在这里骂我断子绝孙,打死我我都不来给你收尸。
背后说人被听见,实在尴尬,好在宋遇脸皮厚度堪比城墙,迅速岔开了话题。
李必看他们两个又开始狗扯羊皮,心想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是问顾北奇靠谱点。
你们找到什么线索没有?顾北奇见到他们三个,也是松了一口长气,以他一人之力,实在是招架不住宋遇。
这地方很奇怪,好像有人故意在这里造了个十八层地狱一样,把这些害人的东西都困在了这里,不管怎么都没办法消除,不过宋遇说已经有了点眉目。
他也试图见缝插针的询问宋遇发现了什么,但是完全没找到机会。
说完,大家一起看向阴气沉沉的大杂院。
一条蛇蜷缩在地上,缓慢蠕动,脸转过来的时候,足以将人吓一大跳。
是一张中年人的脸,没有牙齿舌头,说不出话,呜呜的流着眼泪,似乎在祈求解脱。
蛇旁边,站着一个小孩,正用鞭子使劲的抽打他。
旁边还站着两个看客。
顾北奇小声道:我原来听说有的乞丐,会把小孩弄哑,砍掉四肢,再用膘胶把蛇皮粘在小孩身上,时日一长,蛇皮和小孩连成一体,无法分开,就成了人面蛇,可以到处表演收钱,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贺神抱着胳膊:这、这就是你没、没见过世面了——采生折割,鸡、鸡笼巷就有。
但凡是传闻一类,总归不是空穴来风。
好不容易等宋遇和苏勉胡扯完,宋遇才将自己找到的一点眉目告诉他们。
你们看到那个年轻人没?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确实看到一个面目普通到记不住的年轻人站在那里看人面蛇。
李必没从这人身上看出什么东西来:这人怎么了?其他人也没看出来这人有什么不对劲。
宋遇心想你们这些人都是白长了一双眼睛:每个地方都有他。
有、有吗?贺神认真看了一眼,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非要说的话,可能也就是有点眼熟。
顾北奇来来回回好几次,听宋遇这么一说,立刻皱眉思索:你不说起,我就完全没有印象,这么看,这个人确实很奇怪,其他人都记得,怎么就是不记得他?不仅不记得,他们甚至都不会过多的去注意这个人。
他就像是黑暗中的一部分,不管是谁,都不会多看一眼。
苏勉疑惑起来:你是怎么记得他的?宋遇随口道:我看到他在吃一个脑袋那么大的苹果,后来又看到他在吃一个拳头大的桃。
那桃子看起来好吃的过分,而她却不能吃上一口,以至于耿耿于怀,有了怨念。
苏勉听了,有些无语。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接不上话,都不约而同的看向年轻人,看看他现在在吃什么。
倒是没吃什么,只在手上托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一根大麻花,酥香油亮,在这鬼气森森的地方显得格外诱人。
但是若不是宋遇提醒他们,他们也绝不会去注意。
真是件怪事。
宋遇琢磨着再等下去,自己不是饿死就是馋死,决定上前去打探一下消息。
顾北奇让她小心:不对劲立刻就走,就问他知不知道怎么出去。
宋遇点头,在心里想了好几个问题,决定一一询问,没想到上去之后,她脱口而出:兄弟,这麻花好吃吗?口水随时都要往下滴的样子。
顾北奇:年轻人回头看她一眼,一个字都没说。
宋遇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不是,我是想问你知道怎么出去吗?年轻人回答的很简单:用腿。
啊?宋遇这回在心里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废话。
年轻人笑道:以心做牢笼,果然坚不可破。
宋遇挠头:我没文化,你就直说吧。
年轻人又笑了一笑:无。
说完,他就彻底不搭理宋遇了,随便宋遇怎么问,他都像是没有听到一样。
也许是真的没有听到。
宋遇败下阵来,退回苏勉身边:这是个聋的传人。
顾北奇将年轻人说的那句话来回想了想:莫非他的意思是我们自己困住了自己?李必有点迷惑:难道我觉得这里不存在,就能出去了?顾北奇觉得应该是这样。
贺神愁眉苦脸:可、可这里是——存在啊。
这句话听起来很简单,就是他们自己把自己困在了这里,可是细究起来,却很难。
第二百零九章 无眼见为实,耳听也为实,身体每一寸的感受,都在告诉人这一切是真的。
心里越是去想这一切都是假的,眼睛耳朵就越会告诉你这是真的。
以心做牢笼,自然是坚不可摧,因为人心永远迷惘不清,依赖外物。
几个人尝试了许多,依旧没办法走出去。
贺神急的满脑袋冒汗:假、假的真不了,真、真的也假不了啊。
这么多的冤魂怨鬼,他们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里会是假的啊。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半天,才发现宋遇一句话没说,都有点疑惑。
苏勉心想她十有八九还在想着那根大麻花,正打算让她把口水擦一下,她却忽然看了过来。
无。
啊?你脑子馋坏了?你他娘的才馋坏了,要是按照这个无的说法,脑子本来也没有。
你确实没有。
你是不是想留在这里?苏勉默默闭嘴。
顾北奇连忙问宋遇:你想到什么了?宋遇又骄傲的挺起胸膛,深感自己是聪明绝顶,举世无双。
无,不是这地方无,这地方肯定存在,有人把这些厉鬼困在了这里,真正无的是我们。
道教中说无,说的是无名,是虚无,有名从无名中来,而佛教中说无,说的是无我。
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
自己不存在于任何一个地方。
贺神听完之后,心里很是疑惑,觉得真正的文盲是不是自己?他怎么从头到尾就没听懂?宋遇又道:你们把眼睛闭起来,我们现在其实是在龙津桥夜市,左手边是卖烤兔肉的,右手边是卖大麻花的,这个麻花它又大大概是饿急了,她说的绘声绘色,口水横流,将龙津桥夜市从头说到了尾。
从吃大麻花,到吃羊头肉,再到瓜子花生,蜜饯干果,还有蜜桔、甘草水。
香气似乎伴随着她说话的声音飘荡出来,弥漫在每个人鼻尖。
烟火气息更是浓烈,炭火的气味无处不在,就连周围都热闹起来。
他们全都去过龙津桥。
咕咚一声,是贺神重重的咽了下口水。
他忍不住睁开眼睛,想让宋遇别再说了,实在是太饿了,可是睁开眼睛一看,他竟然站在山中洞口。
出、出来了?!其他人一听,连忙睁开眼睛,真的出来了!洞口依旧是黑洞洞的,一眼看不到尽头,但是他们绝不想再进去一次。
李必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左右看了两眼:找点石头把这里堆上吧。
宋遇点点头:你们堆吧。
她说完就跑,跑的比兔子还快,然而因为腿短,并没有蹿出去多远。
还是苏勉追了上去,做了她的坐骑,一路狂奔回城吃饭。
宋遇连吃带喝,最后抱着两根巨大的麻花回家了。
汴京有麻花吃的地方不多,为了这两根麻花,苏勉又跟着多吃了两条街,才买到。
钟离清正在等她,眼看着这么大一根的麻花,也很新奇。
他心想究竟是宋遇太小,显得这些食物特别的大,还是这些老板遇到她,专门给做大了一倍?就连她吃的糖葫芦每次都比别人要长,都不知道哪里买来的。
他想完又去看宋遇的肚子,心想这肚子鼓胀成这样,当真还能吃的下这么大的麻花?要是撑破了肚皮,灵物能给医吗?宋遇显然不存在吃不下这个问题,麻花顶多算是饭后小点心,用来溜溜缝恰到好处。
她举着大麻花就往嘴里送,苏勉敲碎另外一根,就着康明买来的热水泡了壶茶,权当请钟离清喝茶了。
眼看着宋遇吃的津津有味,又香又甜,钟离清也忍不住捻起来一小块吃了。
麻花里竟然还夹了桂花、闵姜、桃仁、瓜条这些小东西,一口下去,口感十分丰富。
钟离清擦干净手:我今天来,是因为鬼符的事情,州西瓦子那条裂缝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恐怕会生出更多的事端来。
宋遇吃的忘我,一时间没空答他,他也不在意,自己想的入神。
两人一个吃,一个想,竟然和气的很。
等宋遇吃完,去洗了脸和手,才一亮自己的金牙:那个鬼符,我知道怎么画了。
钟离清回过神来,第一个反应不是她知道画,而是那么大一根麻花,她竟然给吃完了。
他下意识的看向宋遇的肚子。
还好,虽然已经鼓成了一个球,但是没有炸开。
宋遇打个饱嗝:你也知道我是佛道都非常精通,这个佛教的无我,就是画符的精髓。
苏勉在心里冷笑一声,还记得她是反正都不要钱,多少都学点,现在就变成精通了。
钟离清等着她将无我这两个字,说出一番深刻的大道理来。
然而宋遇的解释都是大白话。
你想啊,这个世上,既没有你,也没有我,那自然也没什么幽冥之主了对吧,没有幽冥之主,又哪里来的名字?没有名字,写个屁啊。
钟离清琢磨了一下:但是请幽冥之主镇符,没有名字,要怎么请?总不能就写个屁吧。
宋遇摸着肚子:请的不是名字,是幽冥之气才对,州西瓦子那个裂缝,灵物最终都会消散在里面,所以请的应该是阴气,直接去那个里面画符咒,我觉得行。
以前画不了,是因为阴气太少,活人的地盘,就算你通灵,也没多少阴气,现在好了,正好有个现成的地方给我们画,搞不好随便写个什么都成。
钟离清将她说的话在心里掰开揉碎的想了想。
请阴气,怎么请?在里面画鬼符,阴气应该就会和金流沙一起被困在符咒上。
但是能困多少到符纸上,却是个未知数。
他想了半晌:如果是你画宋遇当然愿意画,而且很乐意画,恨不能画他个十万八千张,然后满大街卖去。
到时候她倒是要看看这些魖还能不能出来露面。
到时候她再到神都鼎上贴他个十张八张,不怕万澜宗不服气。
宋遇想了想:今天晚上子时,我们两个过去练练。
子时阴气正是最盛的时候,到时候究竟会怎么样,一看便知。
钟离清觉得她说的虽然不是什么很深奥的话,但是还挺有道理。
他起身告辞,决定好好休息,晚上再去州西瓦子。
一个人头在门口晃来晃去,悄无声息的打探着什么。
第二百一十章 符咒探头探脑的人是宋不到。
这个魖以一种远愚蠢于其他魖的行为举止在门口悄悄打探,殊不知全被宋遇和苏勉看在了眼里。
就连他那一脸她居然还活着的表情,都是半点也不掺水。
也许其他魖就是想让宋遇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她没有被山中鬼街困住,还会有更多的招数对付她。
打探完,他就再次溜走,而且很是得意,以为自己做人做的非常成功,并没有被发现。
钟离清看着他消失,不由感慨:要是魖都是这样……宋遇嘿嘿一笑:那就天下太平了。
钟离清在她的笑声中离开,子时还未到,他就已经出现在了乱葬岗。
乱葬岗的阴气正在逐渐加重,聚集着往裂缝中跑,也许不用过多久,这里就会恢复原来的样子,这一条裂缝也会变得越来越大。
隐藏起来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无处遁形,黑暗缓缓袭来,如同迷雾,压的人浑身冰冷。
宋遇姗姗来迟,鼓着腮帮子,正在吃麻花。
她将嘴里的最后一口食物咽下去,再用舌头将牙缝里的甜味扫荡干净,才和钟离清打了一声招呼。
咦,这地方……钟离清难得的接上了她的话:又变成原来的样子了,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危害到城内。
一场地震把一切都打回原形,魖取得了胜利。
宋遇摇头,往靠近黑暗的方向走了几步:不对啊,怎么会就这个程度?地震、瘟疫,二者相加,再加上冬日已到,每年到这个时候,汴京的穷人不知道要冻死多少,这么多事情加在一起,这条缝隙竟然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阴气并没有蜂拥而出,而是和之前一样,缓慢而且悄无声息的侵蚀着一切。
难道这里的风水发生了什么变化?宋遇连忙用手肘去怼钟离清。
钟离清被她怼的差点倒在地上,一口气岔在喉咙里,猛的咳嗽一声。
咳咳……我、我不知道。
宋遇连忙伸手想给他拍背,钟离清怕自己被她拍进地里,连忙躲开了。
你们家康明怎么不从马车上下来?钟离清道:晕了。
康明身经百战,已经知道这次来必定又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在钟离清下马车之后立刻装晕了。
宋遇有心想搀扶他一下,可是又怕自己粗手粗脚的把他给捏坏了。
她转而说起了正事:你有没有地震过后的舆图?舆图并非一成不变,每次有了重大事件发生,朝廷就会重新测量,绘制舆图。
钟离清摇头:没有这么快,汴京四周都要重新绘制,最快也要到半个月之后。
宋遇很是失望:成吧,舆图要是出来了,你给我送一份来,我看看这地方到底怎么回事,走,进去练练。
两人齐齐往黑暗中走去,身边空气越来越阴郁,黑影沉沉浮浮,是万物消亡之前的一部分。
满地都是残骸和墓碑。
宋遇天不怕地不怕,费劲拔起一块墓碑,然后平放在地上,又掏出符纸和笔整整齐齐摆上去。
来,就在这画吧,你趴着是不是不舒服,要不我再弄两块,把它支楞起来。
钟离清:……一瞬间他感觉这里也不算什么特别可怕的地方。
比起这些死者来,还是宋遇更莽一点。
金流沙被宋遇困在笔尖上,塞进钟离清手里,钟离清按住符纸,看着符纸一点点被阴气染黑。
他一落笔,立刻感觉到了和之前画鬼符的不同。
阴气蜂拥而至,山呼海啸一般涌入他的身体,连笔尖都凝结了黑沉沉的颜色。
仿佛是墨水即将滴落一样悬在笔尖上,连金流沙都包裹在其中。
他有了一种濒死之感,呼吸困难,身上温度迅速流逝,就连耳边听到的声音也不再是宋遇不停咀嚼的声音。
传入他耳朵里的是低沉的呜咽之声,这些声音一刻不停,勾起他心里无数阴暗。
宋遇一看他迷迷瞪瞪,也顾不得会不会把他捏坏,连忙揪住他耳朵,在他耳边大声道:下笔!钟离清勉强找回一丝清醒,继续往下画,到了要写名字的地方,极力道:写什么?随便,宋遇咔咔的吐瓜子皮,不,就写我的名字吧。
钟离清的耳朵又开始嗡嗡作响,只听到他说随便,一时支撑不住,直接在纸上画了个一字。
最后一笔画完,他立刻将笔扔下大口喘气,感觉阴气正从自己身上褪去,整个人又有了活下来的感觉。
成了!宋遇看着漆黑的符咒,鬼气森森,阴气沉沉,字迹已经隐了下去,只留下金流沙在上面的痕迹。
果然不需要什么名字!她真是聪明绝顶!宋遇抱着符咒吧唧一口,身体中的扬淮鼎就此沉寂。
哪怕是灵物,最终的归宿也是消散在这冥冥黑暗之中。
钟离清将宋遇当拐杖撑住,操心不已:别吃了。
宋遇连忙将鬼符掖进衣服里,扶着他往外走:我能馋成这样?钟离清狠狠点头,觉得很有可能。
宋遇不吭声了。
她将钟离清送到马车上,康明正打算吃苹果,忽然就被宋遇这个程咬金抢走了。
钟离清交给你了。
康明看一眼气息奄奄的主子,内心一片平静,甚至隐隐有一种这次真要死了的高兴。
宋遇将钟离清丢在马车上,没有跟着一起离开,而是继续在乱葬岗瞎走。
没了钟离清,要进那缝隙有点难,走了许久才进去。
她打算自己试试画鬼符,她身体好,只要能成,画他个几张也不算什么。
但是事情总是不如人愿,阴气明明就在她身边,偏偏就是不往她身上跑。
她锲而不舍的试了三回,结果都是一样,气的她力大无穷,一口气踹翻了好几个墓碑。
就靠钟离清那个小身板,画一张符咒都勉强,这真是到死都画不了几张啊。
搞不好画个一两张,就直接嗝屁了。
哎,真是愁人。
她带着满怀愁绪回家,苏勉已经不知道浪到哪里去了,她搂着大白猫,不管大白猫的挣扎,一肚子苦水的睡着了。
这么珍贵的一张符咒,直接让钟离清昏睡了半个月,等他醒来,还惦记着宋遇要的舆图,让康明给送了过来。
康明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宋遇和贺神八爪鱼似的打在一起。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失败宋遇打架手段阴险,抓、挠、掏三位一体,揍的贺神满脸开花,贺神大喊看戏的几个人帮忙,先把宋遇拉开。
苏勉笑呵呵的上前,将宋遇拎开:我可没插手啊,你输了只能怪自己。
贺神灰头土脸的爬起来,以为没了苏勉帮忙的宋遇就是病猫一只,没想到她这下三滥的招数使的这么熟练。
还掏他裤裆,简直不要脸。
他只能愤愤的说了一句:你不讲武德。
宋遇将眉毛一挑:就问你服气不服气,还敢不敢再要我的鬼符咒了。
贺神嘟嘟囔囔:皇帝还轮流坐呢,就这么一张符咒,还不能让我们轮流的在身上放一放。
宋遇哼了一声:等你们快不行的时候再说。
贺神当场往地上一躺:我不行了。
顾北奇捂着脸,仿佛一张老脸被贺神给丢光了似的。
李必觉得一张符纸确实不够,可是钟离清这个病秧子,能弄出来一张都是老天爷开了眼,真是愁:实在不行,再去找找还有没有通灵的人。
顾北奇觉得这个提议毫无用处:通灵之人也不是萝卜白菜,地里一刨就有。
就算除了钟离清,还有其他人通灵,是死是活都不好说。
身体太差,不是谁都能像钟离清一样是皇帝的外甥的。
画鬼符,不仅要在阴间来去自如,还得使的动这么多的阴气,就算宋遇借气,都没办法。
宋遇将宝贝符咒藏好,一挥小手:你们还是等着我通灵吧,等我去跟钟离清同吃同住个几年,通灵不是梦。
贺神冷笑一声:你想白吃白喝就直说。
宋遇二话没说,直接搓了一个雪球,从他衣领塞了进去。
苏勉心想就这些人,一个比一个无聊加无用,就这还能做捕灵师,简直就是天要亡我。
他抓出来一把铜板,准备出去买热水泡茶,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地上有人丢了一大卷纸:这是什么……舆图?还真是康明送过来的舆图,他在门口看到里面在打架,连想都没想,直接将图一丢,自己就跑了。
宋遇伸出冻的红彤彤的爪子,想将图截过来:是最新绘制的。
顾北奇一看她那爪子上面又是泥又是雪水,抢在她前面将图拿了:是要看乱葬岗的变化吗?李必围过来看了一眼:没变化啊。
乱葬岗确实没变化,整个西城门受到的影响并不大。
宋遇擦干净手,抢过图纸摊在桌上:牵一……一发而浑身都疼,又不一定非得乱葬岗出现变化,是这么说的吧。
苏勉看她说得乱七八糟,还一脸自己很聪明的样子,翻个白眼出去买热水去了。
还是顾北奇没有长够教训,试图在她脑子里多灌一点墨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宋遇仔细去看舆图。
从整个汴京来看,并没有因为地震发生太大的变化,但是有一座不太起眼的小山脉,因为地震的缘故一分为二,截断了蔡河。
蔡河因此多出来一条支流,像一条臂膀将整个城西都环绕进去。
再加上之前他们在乱葬岗做的一些假山流水之类的东西,经过地震这么一变化,乱葬岗竟然成了环山抱水的风水。
虽说这环山抱水并不是绝顶的好,只是一个小的风水趋势,但也足够压制那一条裂缝。
宋遇看得啧啧称奇,将舆图放下,心想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
天道制衡自有一番道理,魖就算把脑袋想破,也万万没想到会出现这个变化。
眼下这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而去,鬼符咒有了,裂缝也被抑制住,又可以潇洒一阵了。
至于魖和万澜宗会再出什么奇招,就不好说了。
而此时,万澜宗手里也拿着这么一份舆图,坐在扫鱼渡的门廊下。
因为地震这里也受到波及,拿下悬挂的人头也不见踪影。
但是这里并没有因此而变的生机勃勃,取而代之的,是捆在门廊下一个又一个的小孩。
这些小孩是万澜宗身上九鼎的食物。
张涌摆好棋盘:又失败了。
是啊。
随着饲养,万澜宗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死气沉沉,两只眼睛彻底成了墓碑,毫无生气,那张娃娃脸,和他身上的气息看起来非常矛盾,不可调和。
失败,无法忍受的失败。
一个下三滥的宋遇而已,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只会吃,只想嫁人,只想有钱,脑袋里空空如也,甚至她都不能称之为人,应该算是野兽。
他,居然打不死一条野狗?万澜宗想不明白。
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是生气,他单手提起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冷笑一声,在小女孩还没有长大的,胸脯上狠狠压了一下。
可恨,为什么他总是如此不顺,身边除了孔武有力的老凤凰,竟然连一个淑女都没有。
小女孩不敢大哭大叫,脸上泪痕未干,惊恐到了极致,最后两只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万澜宗提着软绵绵的孩子,对张涌道:其实我是个很喜欢孩子的人,只可惜他们大多数都会长成垃圾,失去小时候所有可爱的品质。
张涌也觉得他有点疯癫,担心一言不合自己就会被他吃掉,因此小心道:你想说一个合格的人得从娃娃抓起吗?不是。
万澜宗摇头,黑气浮动,将这昏迷过去的小女孩吞噬。
应该是从源头毁灭,让他们没有长大的机会。
其它堆在一起的小孩,有的忍不住哭出声来,但是很快他们就将哭声强行压了下去。
不能哭,哭了会死的更快。
张涌强行控制自己不逃跑,九鼎的气息让他两条腿有点发抖。
和万澜宗合作,总让他有一种与虎谋皮的感觉。
不过你自己身为人,却如此讨厌同类,也十分少见。
万澜宗坐下:我讨厌的不是人,只是垃圾,像宋遇这样的垃圾,你要知道,人的真实面目几乎都是丑陋的,这种丑陋,会滋生出无数种罪恶,所以我需要洗涤他们。
张涌把他的话当耳旁风。
他们的合作只是暂时的,无论是人还是灵物,永远也没有和平共处的可能。
这个世上,只能有一个赢家。
不过他学习多年的智慧告诉他,眼下可以和这个疯子一起合谋,对付宋遇那一干人。
第二百一十二章 阴谋诡计棋还没有开始下,又有一个不好的消息送了过来。
就是鬼符咒出现了。
这个消息过于不吉利,以至于大家都不愿意过来挨骂,最后他们一致将这个重任交给了宋不到。
宋不到体会不到同胞们的邪恶用心,直愣愣的就过来了。
将这消息一说,他差点被万澜宗的怒气冲击,从此消失在这个世上。
张涌让宋不到赶紧滚蛋,又安抚万澜宗:一张符咒也不算什么大事,贴得了这个贴不了那个。
万澜宗冷笑一声:那要是贴在神都鼎上呢?张涌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妙:你的意思是宋遇会借着符咒去吞噬神都鼎?这不太可能吧。
九鼎之中,最为可怕的就是神都鼎。
其他的要么被符咒封印,要么不知下落,唯独神都鼎,费尽心思,封印在壁画之下,三张符咒都没有让它失去威力。
为了以防万一,甚至还用了金流沙做灵巢,堵死一切可能。
其他八个鼎,在神都鼎面前也只能俯首称臣。
张涌想了想,又道:不至于如此紧张,一张符咒也没办法吞噬,宋遇做事,应该不至于如此鲁莽。
万澜宗猜不透宋遇会不会鲁莽。
这个人就像是一场毫无预兆的狂风,你以为她要往东,结果她偏要往西。
不仅猜不透,而且破坏力极大,能直接将一切努力化为乌有。
既然猜不透宋遇,那就想想其他人。
比如钟离清。
钟离清这个通灵之人,活的倒是挺长的。
张涌听了,脑子里立刻转过一个念头:你是说把钟离清给杀了?没了钟离清,这符咒确实就画不成了。
万澜宗点头:想要一个病秧子死,实在是太简单了。
张涌提醒他:但是这世上一直都存在通灵之人,就像是沟通阴阳之间的一个媒介,没了钟离清,也会再冒出其他人来,万一那个人是宋遇呢?谁也不知道最后会是谁。
甚至都有可能是万澜宗。
但是一旦落到宋遇头上,那他们所有的计划就都没有用了。
宋遇一定会将鬼符咒画的满世界都是,搞不好上个茅厕都要在茅厕里画两张。
张涌毫不怀疑这个人就是这么手欠。
损人利己的事,她是一件也不会放过。
万澜宗此时也想到了这个可能,陷入了沉思。
他脑子里的阴谋诡计咕咚咕咚冒泡,发酵似的往外涌,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我倒是有一个计划,可以一举两得,不过需要你们配合。
然后他趴在张涌耳边,大说了一通。
张涌琢磨了一下这个一举两得是怎么个得法,痛快的答应了。
汴京城内还是一片其乐融融,不管再苦再难,这个年总是要过的。
宋遇对一家团圆毫无感觉,但是对炮杖和吃的东西充满热情,尤其是吃。
她每天都把自己吃的滚圆,没有一天闲着,还没过年,就没钱了。
此时在朱雀门外的小摊子上吃竹笋焖猪肉,不俗又不瘦,再加上浑酒一杯,就是最后一顿。
吃完这一顿,要么去找钟离清打秋风,要么去找苏夫人死皮赖脸。
宋遇滋滋的喝了杯热酒,不停的骂苏勉烂赌鬼。
苏勉一概不还口,虽然他输掉的银子还不够她去樊楼胡吃海塞一顿。
毕竟去打秋风,还得卖宋遇的面子。
他又烫了一壶酒,对眼下的日子十分满意。
冬笋锅子在火炉上汩汩的翻滚,热气腾腾,酒虽然是浑酒,但也醇香四溢,再加上一叠小咸菜,一碗麦饭,便足以抵御外面的风寒。
日色将沉,又是隆冬大雪,雪片翻飞,竟不知是往上还是往下。
和他一样的普通人,有这样一口热饭,就足以散去所有烦恼。
他看宋遇埋头苦吃,狼吞虎咽,心想这人虽然是个文盲,倒是一身的人间烟火气。
眼看着宋遇将筷子使出了残影,他猛的回过神来。
不行,得赶紧动筷子了,再不动,连口肉都留不下了。
在他们两人闷头吃饭的时候,又有人掀开帘子钻了进来,带进来一身的风雪和冷意。
进来的人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还没有等上菜,就开始喋喋不休。
我看皇上必定是受了什么妖人蛊惑,不然不会突然说要建什么摘星楼。
一定就是那个贼道士撺掇的,还说什么楼越高越接近仙人,简直是放他娘的狗屁。
正是冷的时候,又临近过年,这个时候强征工匠,岂不是要民心不稳。
管他稳不稳,我们只管招人就是了,给了银子总有人干吧。
这么点银子,都不够买件棉衣的,谁给你干?宋遇听了个七七八八,边吃边想:赵钦居然想着建高楼接近仙人,是不是吃补药把脑子吃坏了,早就跟钟离清说了,皇帝那个大体格子,吃点粗粮就差不多了。
苏勉听在耳朵里,也回头看了一眼,这两个人他倒是在赌场见过,不是什么朝廷大官,工部的营缮使司。
两人听了都没太放在心上,建高楼,顶多也就像樊楼一样,建个五六层,随便去折腾。
等他们两人吃得干干净净,冒着风雪跑到钟离清家里,却正好碰到钟离清要出门。
他裹的跟个粽子似的,刚坐上马车,神情阴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宋遇叫了他三回才反应过来。
宋遇挤上去:这么大的雪,你不在家里呆着,去哪里?苏勉也跟着上了马车,左右夹击,将钟离清夹在了中间。
马车咕噜噜滚动,载着他们在大雪中前行。
钟离清挪动一下位置:进宫去,皇帝突然说要建摘星楼,那些大臣说劝了也没用,让我也再去劝一劝。
宋遇很是不解:不就是几层楼吗?钟离清摇头:皇帝要建造的,是可以伸手摘星的摘星楼,自然是越高越好,几层楼可不够,而且现在就要开建,这么劳民伤财,就是为了一个破道士的无稽之谈,简直可笑。
就是闲的,宋遇悄悄捏了一下钟离清腰间的荷包,等你出来了,我们一起吃饭去啊。
借钱是要还的,所以她从来不借钱。
钟离清完全没注意到她在打什么主意,思绪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口,宋遇和苏勉看着钟离清慢吞吞的进去,很快就被雪花遮住了身影。
第二百一十三章 粮草被断宋遇和苏勉在宫门口马车里等了快一个时辰,手都搓红了,还没见钟离清出来。
风雪越来越大,大街上只剩下风雪沙沙的声音,刮的人耳朵都痛。
宋遇吸溜一下鼻涕:怎么回事,他忘记咱们了?苏勉点头:就他那个脑子,忘了也正常,赶紧走吧,我耳朵都要冻掉了。
康明坐在外面冻的更厉害,整个人都是哆哆嗦嗦的,见他们两个要走,自己心里也奇怪。
小宋大人,要不你进宫去看看?怎么一个时辰了还没出来?往常从来不这样的。
宋遇缩成一团,跳下马车:还不兴人舅舅留外甥吃顿宵夜了?康明道:不是,我们少爷晚上从来不在宫里多呆的,他说阴气重,呆久了伤身。
宋遇将手一摆:我又不是皇帝的外甥女,皇宫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得了,你在这里等着吧。
皇帝能把自己唯一的外甥怎么样。
事实证明,宋遇这个小市民还是没有见过世面,不知道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第二天就传出来消息,钟离清被关了,还不许人求情。
宋遇看着来报信的康明,嘴里的鸡蛋都掉了。
真的?康明哭丧着脸:真的。
宋遇眨眨眼,看一眼苏勉,想到飞走的大餐和鬼符咒,瞬间戴上了痛苦面具。
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噩耗啊。
苏勉也在一旁惊呆了,万万没想到,钟离清就是去说个摘星楼的事,就落到牢里去了。
大牢就是大牢,宋遇皮实的可以在里面呆的像是自己家一样,钟离清恐怕熬不过三天。
康明一走,宋遇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钟离清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出事的。
鬼符咒还只画了一张,撕成八瓣都不够用的。
要不我们去劫狱?李必刚到门口,就听到劫狱这么违法乱纪的话,差点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他连忙当做自己没有听到,来是为了另外一个噩耗。
解密司解散了。
啊?宋遇这下彻底傻眼,为什么?这不是完蛋了吗。
没有俸禄,没有钟离清,这个冬天还过的去吗?李必叹气:这不是建摘星楼嘛,大臣们说没钱,一合计,解密司花销最大,又没干什么看得见的事,就给解散了,我还在等着安排。
宋遇气的想带上苏夫人和苏夫人的狼牙棒,杀上皇宫,把这些一天到晚屁事不干的玩意儿都给干掉。
他娘的!他娘的!他娘的!要是钟离清在还好,反正是他私底下掏钱,比解密司发的俸禄还多,可钟离清也身陷囹圄……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苏勉正琢磨着要不要重操旧业,去找汴京的纨绔子弟空手套白狼,就见宋遇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狠狠一拍桌子:我知道了!说完她又不吭声了,坐在那里咬牙切齿。
李必小心翼翼问苏勉:这是刺激太大疯了?苏勉道:本来也不是个正常人。
也是。
李必很是赞同。
宋遇咬了片刻牙齿,很快就站起来,准备先去探监。
这事情肯定是魖和万澜宗干的,他们这是要断我们粮草!我们先去监牢里看看,熟悉一下地形。
李必看她还是没有放弃劫狱的想法,连忙道:你可不要乱来,他是皇帝的外甥,总不会真把他怎么样的,我听说他娘已经进宫哭去了。
有的时候,眼泪还是非常有用的。
宋遇不回他,拽着苏勉头也不回的走了。
钟离清被关,自然不会像宋遇一样关在厢公事所的大牢里,待遇也是天差地别,不仅允许探监,还有床,竟然还有书桌。
宋遇再次目瞪口呆,心想万恶的有钱人,连坐个牢都这么舒坦。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换了个地方养病。
连老鼠都没有的地方也能叫牢房?那她之前坐的,就只能叫茅房了,而且还是公用的那种。
她劫狱的念头彻底打消了。
一日三餐还有人送,要不我进来陪你住几天?钟离清吭哧吭哧的咳嗽,脸色比之前见面要憔悴的多。
这牢房对宋遇来说比她家都干净,但是对钟离清来说,过于阴冷,立刻就伤风了。
你们来了,我正有事想跟你们说。
宋遇让他将没吃完的馒头递出来,一口咬下去半个,这牢里连馒头都好吃,越嚼越甜。
你等会儿,我先跟你说那个解密司现在被解散了,我们也没地方去领俸禄,你那两座金山到底在什么地方?我现在就去挖。
钟离清并没有对这个消息感到很惊讶,看来是早就知道了:眼下我手里的钱财都动不了,等我出来再说吧,不过我恐怕出不来了。
宋遇吃光馒头:怎么就出不来了?马上就正月了,皇帝不放你,正月我就过来给你剃个头。
苏勉:……这人嘴里能不能有句正经话?钟离清没注意到剃头不剃头,而是自己默默的想了半晌,等自己想明白了才再次开口:我觉得,宫里好像混进去了魖。
魖这个东西,总是不厌其烦的跟这人学习,一旦他们伪装成人,并且非常成功的时候,一般人很难分辨。
宋遇啧了一声:你是说皇帝是魖变的?钟离清摇头:不是,我没有在他身上发现灵物的气息,但是其他地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也许是灵物,也许是魖。
如果魖混入皇宫,蛊惑皇帝建什么摘星楼,事情恐怕还不只是这么简单。
他们所图应该更大才是。
宋遇靠着牢门:你想让我们进去查探?钟离清点头:里面的情形我很熟悉,我曾经手绘过一张图纸,就压在书架下,只要能进去,你们照着这张图纸上标注的路走,几乎不会被发现。
苏勉诧异的看一眼钟离清,不知道这个人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连这种事情也敢做。
这种图纸一旦被人发现,就是大罪,他不止画出来,竟然还在上面做了标注。
他忍不住道:难道你曾经想过要做皇帝?钟离清摇头:没有,就是闲着无聊。
苏勉不禁感慨:那你可真够无聊的。
宋遇打断他们: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就算拿了图纸,我们也进不去啊。
第二百一十四章 美人计皇宫又不是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什么猫猫狗狗都能往里面跑。
钟离清显然是一晚上没睡,已经在脑子里想好了对策:皇帝除了爱微服私访,还有一点就是好色。
不好色也不会被宋遇在醉金朝踢了个鸡飞蛋打。
话音一落,他们两个人齐齐看向了苏勉这位佳人。
苏勉:这种掉脑袋的事,你们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这可不是去纨绔子弟手里捞几个钱花花,这他娘的是个皇帝啊。
万一这皇帝要来个霸王硬上弓,结果发现他男扮女装,恐怕当场就得让他变成个太监。
要不然多出点钱,去醉金朝请个人?钟离清摇头:那都腻了,你附耳过来,听我的…………冬日清晨冷的越发刺骨,屋檐下全是冰溜子,小泥鳅拿根竹竿,将冰柱一根根敲下来。
屋子里支了两张桌子,赵钦正微服私访,在这里吃面。
除了身边四个随从,没人知道他是皇帝,因此吃面的待遇还不如宋遇。
铁娘子对五个人只点一碗面很是不满:萝卜干碟子,十个铜板,什么鲈鱼汤,我这时候往哪里捞鲈鱼去!草鱼鲤鱼鲫鱼,爱吃不吃!占这么大个桌子,就做一碗面的生意,她没赶人就算是好的了。
要是多来几个这样的,她这小本买卖就别做了。
赵钦很喜欢这么深入百姓生活,被铁娘子冷脸对待也不放在心上:那就鲫鱼吧。
铁娘子去杀鱼煮面,小泥鳅准备先给他们一人盛碗汤,被铁娘子把手打掉了。
给什么汤!小泥鳅连忙收回手,闷不吭声的去扫地。
赵钦对此一无所觉,因为要建摘星楼,被不少人反对,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特意出来散散心。
正想着,忽然就见汴河上一条游船舶过,对面码头上一位红衣女子英姿煞爽,纵身一跃,就从码头上了甲板。
漂亮!赵钦顿时觉得眼前一亮,觉得自己之前见的那都是庸脂俗粉,和这位侠女一比,不值一提。
侠女就是苏勉。
苏勉在船上搔首弄姿,迎风招展,要不是场地有限,恨不能当场翻他十七八个跟头,好显示自己格外与众不同。
宋遇也是乔装打扮,把一张脸抹的黑的黑,红的红,就是他娘活过来估计也认不出来。
她站在船舱里往外看,心想皇帝眼睛也瞎的很,要不说外甥像舅。
不过这皇帝怎么回事,还不过来?苏勉心里也着急,太冷了,他实在是想揩下鼻涕。
再不来,他可就演不下去了。
好在钟离清琢磨赵钦的心思琢磨的很准,赵钦连面都不吃了,直接将船叫住,上了船。
两人一通干柴烈火,苏勉这朵交际花使出欲擒故纵、眼若秋波、芳心暗许等等手段,将赵钦哄得找不着北,当场一拍大腿,就要接他进宫。
苏勉表示自己还有个妹妹,要带着妹妹一起进宫。
宋遇连忙从船舱里爬出来,带着一脸妆出现在赵钦面前。
赵钦吓了一跳,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可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而且有宋遇这个鬼画符在旁边衬托,苏勉简直就是个绝代佳人,他都没空去细想在哪里见过宋遇。
进宫的路程比他们想的还要顺利。
等晚上到了宫里,赵钦在床上就被苏勉一棍子放倒了。
他一边系裤腰带,一边把藏在柜子里的宋遇往外拉:别吃了,赶紧走,去看看到底哪里有问题。
宋遇把剩下的全塞嘴里,心想御厨做的东西冷冰冰的,其实也就那样,但是沾上御厨这两个字就感觉值得一吃。
等她把东西咽下去,就对看图纸的苏勉道:你看下厨房在哪里?说不定最好吃的东西都被厨子给藏起来了。
苏勉还真找了下厨房,结果发现钟离清不食人间烟火,这上面竟然没有画厨房。
先从狗洞出去,我看这里有好几个冷宫,不是,这宫里怎么这么多冷宫?宋遇伸头看了一眼:闹鬼呗。
皇帝的女人可比苏老爷多的多,这宫里面也住不开,这些地方就算是住不开也不住,足以说明有古怪。
苏勉拎着棍子往外走:这可是龙气汇聚的地方,竟然还闹鬼?宋遇跟在他屁股后面:别说龙气汇聚,就是皇帝屁股下面那张小龙椅,说不定都是灵物,不然怎么惹的这么多人抢来抢去。
你懂个屁,苏勉跟她无法沟通,这是至高无上的权利。
宋遇不懂,她只懂一群人里能吃鸡腿的那一个就有至高无上的权利。
两人爬出去,顺着钟离清画出来的标志,一点也没被人发现。
苏勉不由感慨:钟离清这脑子,一天到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连这玩意儿都做得出来。
宋遇四下张望,忽然指着一处灯火通明的屋子:过去看看。
那地方不是冷宫,也不偏僻,甚至还挺华丽,但是在无数灯火之下,就是隐隐透出一股黑气。
阴冷的气息连雪花都吞没了。
更为奇怪的是,四周都没有人住,这里就好像是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孤岛一般。
再靠近一些,宋遇甚至能看到在灯光下晃动的孤魂野鬼。
不同寻常的阴气吸引了这些亡魂,让它们聚集在此。
苏勉看了一眼图纸,面露难色:没有标记,可能会被发现。
这要是被发现了,他们两个的脑袋今天就得单飞。
宋遇对他的棍子很有把握:实在不行,你就再使个美人计。
她不得不承认,男人可能确实对她不感兴趣,对苏勉伪装出来的前凸后翘更感兴趣。
苏勉没办法,只能跟着她小心翼翼摸了过去。
靠近之后,那股令人不快的气味越来越重,连风雪都凝固住了。
是灵物。
不知是灵物为了掩人耳目,还是他们运气好,走近之后,也没有看到巡逻的人。
宋遇凑到窗户边,轻车熟路的戳了个洞,往里面看了一眼。
屋子里坐着凄惨无比的子华道长。
子华道长也是位神人,招摇撞骗竟然能骗到宫里来,但是现在,他应该十分后悔自己这么幸运。
因为他被绑在凳子上动弹不得,而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道长。
是个魖。
这个魖比宋不到要出色的多,并没有说什么傻话,而是默不吭声的盯着子华道长。
第二百一十五章 偶遇魖盯着道长盯了半晌,宋遇和苏勉还以为他要杀人灭口的时候,忽然开了口。
这个爻字,你是不是写错了?我看书上可不是这么写的。
宋遇:……一个灵物都比她勤学好问,这就很尴尬了。
子华道长欲哭无泪:我实话告诉你吧,这书上的字我认识的还没你多,这皇宫里面,到处都是饱学之士,你跟着他们去啊。
他只差没将自己是个骗子说出口了。
魖一本正经道:字认的多不多不重要,主要是要学学你怎么忽悠皇帝的。
子华道长肠子都快悔青了:我就是在街上瞎吹个牛逼,我哪知道听我吹牛的人是皇帝啊!说真的,你找别人去吧,那个宋遇,宋遇你们知道吧,你去跟她学,偷蒙拐骗,她没有不会的!宋遇没想到这把火还能浇到自己身上,干脆破窗而入,要找回自己的清白。
你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啊,我怎么就偷蒙拐骗了,这些我可一样都没干过。
她一边说,一边顺势用手里的鬼符咒将这个勤学好问的魖给消灭掉。
等魖没了,她还十分宝贝地看了一眼手里的鬼符咒,见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受到什么损伤,才又塞了回去。
子华道长猛然见到宋遇,先是吓了一跳,随后见她随手消灭了妖魔鬼怪,又是喜又是惊。
他恨不得给宋遇跪下,可是还被五花大绑着,只能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来。
小宋大人,救命之恩,莫齿难忘,以后有用得上老道的地方只管开口,能不能先给我解开?苏勉拍了拍棍子:解开?你这狗道士出什么摘星楼的主意,光凭这一条,你就不能活着出去。
他将棍子拍的啪啪作响,伴随着这响声,子华道长的心头肉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不是我,是他!就刚才那个假冒我的妖怪!是他说的!苏勉又拍了拍棍子:谅你也没有这个见识。
对对对,道长点头如捣蒜,我没见识。
宋遇搜了一圈,没有见到任何能吃的东西,拉着张脸对着道长。
道长小心翼翼问:你们能不能把我也给带出去?苏勉冷笑一声:你当我们是什么武林高手,还能把你给弄出去?宋遇拍拍道长:你就别出去了,你这出去了一准也得被钟离清家里给逮起来,我告诉你个活命的机会,去找皇帝再拍拍马屁,让他别建什么摘星楼了。
建摘星楼,最后很有可能会酿成更大的后果。
但是道长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心知肚明,拍马屁的功夫连三秃子的后脚跟都追不上。
再惹恼了皇帝,他这颗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他还想再哭求一下宋遇,可是宋遇却忽然嘘声,让他们都安静下来。
她自己悄无声息走到门口,看着从门口泄露出来的小影子。
这地方如果只有魖和子华道长,不会有这么重的阴气,看来这里还藏着其他的秘密。
影子摇摇晃晃,从门缝下来铺进来,看样子是个小孩。
但是从这小孩身上传来的,却是一股阴森森的气息,不像个活人。
宋遇费力从门缝往外看了一眼,确实是个小孩,慌慌张张的,脸色苍白,瘦的很,就一双大眼睛转动,穿也穿的奇怪,竟然穿一件小道袍。
小孩对亮着灯的屋子里似乎十分好奇,垫着脚往里面瞅,但是又像有什么急事一样,着急忙慌的就要跑。
还没跑开,宋遇忽然开门,一把将他抓了进来。
啪的一声,门关上,屋子里的人和这突然出现的小孩大眼瞪小眼,都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来的。
但是这小孩也没哭,只是害怕,哆嗦了两下,就垂着脑袋不吭声了。
宋遇指着他问道长:这是你带来的弟子?子华道长摇头:没啊,我一个人进来的。
小孩听着他们说话,似乎也发现他们并不是宫里的人,终于把头抬了起来。
他瑟缩着打量一下他们三个,挑了看起来最没危险的宋遇,恳求道:能不能给我吃点东西。
宋遇挠头,这个要求对她来说,实在有点为难:你们谁知道厨房在哪里,要不我去弄点来?道长还略微靠谱点:隔壁屋子里有干粮。
魖自己不吃,但是架不住子华道长是个凡胎,不仅要吃,还吃的挺多。
于是隔壁屋子里就一直放着干粮,只要他老老实实的配合,就能吃上一顿。
宋遇一听,立刻用一种你怎么不早说的表情,蹿去隔壁屋将干粮带了过来。
干粮很多,全是御厨的手笔,竟然还有点心和肉干。
这魖也算没有虐待道长了。
小孩十分小心的拿起一根肉干,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先是闻了一下,然后又用舌头舔了舔。
他似乎对这东西能不能吃有些疑惑,但是抬头一看,宋遇已经将整个一条肉干都塞进了嘴里,嚼得正起劲。
是能吃的东西。
他有样学样,将肉干一起塞了进去。
好吃!一旦吃起来,他就再也停不下来,所有的东西都尝了一遍,每样东西都觉得很好吃,一个不停的往嘴里塞。
我、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宋遇和苏勉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算这东西是御厨做的,也都是最普通的干粮,怎么会从来没有吃过?难道他是个皇子,从小吃惯了山珍海味,突然吃点平民百姓的食物,就觉得好吃的不行?苏勉转动棍子:小孩,你平常都吃什么呀?小孩打个大大的饱嗝:吃饭,没有味道的饭,冷冰冰的,很难吃。
宋遇听了他说的话,心中一动。
冷饭?吃冷饭很正常,可是这个小孩说出来,就显得不那么正常了。
这小孩自己身上就带着一种古怪,明明是个活人,手腕上能摸到跳动的脉搏,可是身上冰冷,一点温度也没有。
不仅如此,他身上还带着一种死人身上才有的一股死气。
这么小的孩子,也不是捕灵师,怎么会这样。
他说的吃冷饭恐怕没这么简单。
这个冷饭,是什么味道的?小孩想了想:没有什么味道啊,就是冷的很,吃下去特别不舒服,肚子里也特别不舒服,比不小心吞了冰块还冷。
第二百一十六章 痛苦宋遇心里有了数:你这冷饭是在哪里吃的?小孩指着黑暗中:那里,我今天是偷偷跑出来的,我看到这里有一个小娃娃,我能看看吗?他指的地方没有亮灯,全都是乌黑一片,隐约能看出来重重的树影,不知是不是有一座恐怖的宫殿隐藏其中。
而他说的小娃娃是屋檐下挂着的一个毫无用处的木偶人。
宋遇还想再问两句,小孩却突然捂住肚子,五官痛苦的纠缠在一起,呕了一声。
吃太快了,等着,我给你……苏勉刚想说给他倒一杯水,却突然停住了。
小孩口中涌出一股暗红色的鲜血,甚至里面还带着些许碎肉。
他痛的额头直冒冷汗,开始不住的呕吐,每吐一口都是鲜血淋漓,带着一些肉块。
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样。
子华道长猛的看向宋遇:这……这是怎么了?见鬼了?宋遇取出符咒一用,可是这孩子是个大活人,符咒对他没有任何用处。
小孩依旧在不停的往外呕吐,脸色从苍白变成一种带着灰的死白色,血和肉块从嘴里往外涌,在地上流了整整一地。
吐出来的肉是鲜红的,却也是冰冷的,分不清是活人还是死人。
宋遇三人眼睁睁看着,都觉得一股凉气往上冲,头皮发麻,又因为无能为力,连带着心里都是凉的。
这还只是个五六岁大的小孩。
是病症,又不像是病症,里里外外都透露出一股邪气,要说是灵物,又不像。
地上全是猩红的血,和鲜红的肉。
小孩躺倒在地,费力的抬起头,伸出手,想有人能拉他一把,救他一把。
然而不等宋遇将他吞噬,他就咽气了。
昏黄的灯光下,他眼睛里的光散去,一口气接一口气的往外土,只有出,没有进。
脸色成了青白色,身体只剩下最后一点反应。
仿佛抽搐一般的抖动。
手和脚,不停的哆嗦,眼皮往上翻,最后彻底没了动静。
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一个小孩,不过是眨眼之间,就像是落入水里的火光,噗嗤一下,就没了。
苏勉扭过头去,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看哪里。
他没见过这么痛苦的死法,还是在一个孩子身上。
子华道长整个人都呆住了。
最先回过神来的还是宋遇。
宋遇给子华道长解开绳子:你们两个在这里把人埋了,我过去那边看看。
她说的那边,就是孩子之前指过的地方。
苏勉有点放心不下,觉得宫里每一个地方都透露着一股邪气:你一个人?宋遇拍拍胸脯:现在只有我吃人的份,走了。
她说完就开门出去,搭凳子解下来一个灯笼,晃晃悠悠的拎着往黑暗处去了。
那地方也不在图纸之上,也许连钟离清都不知道宫里还有一个这样的隐秘所在。
但是越往那里走,就越能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好像是阴阳之间,再次撕开了一个裂缝一样。
只是这个裂缝其小无比,只将道长所在之处感染,没有流露到其他地方去。
夜色沉闷的有点过头,黑压压的,宋遇的这盏灯,也在黑暗中不断缩小着光亮。
竹林?她摘下一片竹叶,没太在意,甚至放在嘴里叼着了,可是没走两步,就又停了下来。
这竹子,也不是正经竹子。
阴气重的很。
夜色太暗,宋遇有点看不清楚,干脆往地上一趴,用手扒开一部分泥,露出一些竹子的根部。
根部是灰黑色的,再往里面扣,就扣出来一小截骨头。
是人的手指头,已经只剩下白骨了。
宋遇曾经听过竹子性阴,容易招鬼,人从竹林下过,都会有种阴冷之感,因此有人会用竹子养鬼。
方法也很简单,先在尸体上种下一颗竹子,这颗竹子就会以尸体为养分,成为一颗鬼竹。
鬼竹的根会在来年春天,携带着四分五裂的尸骨生根发芽,然后再在新的竹子下面种下尸骨。
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等到整片竹林成型之后,这里就会成为一个极佳的聚阴之地,可以用来养鬼。
这种做法,有的人称为种阴竹,也有人直接称为种尸。
宋遇丢下这一截白骨,提着灯笼站起来,心想这皇宫里,本来就阴盛阳衰,除了女人就是太监,为什么还在这里种阴竹?她没有再往里面走,而是沿着竹子分割出来的路,往左边查看。
刚走了没两步,她脚下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绊了一下,脸着地摔在了地上。
她摔的龇牙咧嘴,又不敢发出声音,在地上默默流泪了好一会儿,才去看绊倒她的东西。
是一个倒塌的小弥勒佛石像。
四下再看,还不止这一个,只是因为这冷宫一样的地方野草丛生,弥勒佛石像大部分都是倒塌在枯萎的草丛中,宋遇并没有注意。
将所有石像都数了一遍,一共是九个。
地上还有腐烂的花果,看来有人在这里供奉过。
这弥勒佛与寺庙里雕刻的没有两样,大相国寺的草丛里也经常放着这样的小弥勒佛。
都是泥胎塑像,但是寺庙中烟火之气浓郁,人来人往,又常常有僧人打扫念佛,经受着日晒,可谓是光明磊落。
而阴暗处的佛像却是冤魂怨鬼寄居之所。
就连肃州石窟中的巨大佛像,从迷津道中看,也已经成了厉鬼。
供奉着灵界中的野鬼,一个家宅都难以安宁,更何况是九个。
若是道藏在此,却不见得会同意宋遇的看法。
只要诚心观想,无论是哪里的佛像,都能承一切善念。
昔日曾有一个阿罗汉,骗魔王波旬变成佛的模样,然后对其顶礼念皈依佛,魔王因此大败。
其他邪魔,纵然从未开光的佛像佛眼处附身,你如果诚心礼佛,它难道还能比魔王波旬更厉害?佛经中有言:惟愿一切有情大依怙,摧恶魔军及其眷属天,正知诸事一切悉无余,世尊携眷于此请降临。
佛像之中的是佛还是魔,不在乎灵物,竟然是在于人心如何。
宋遇不懂经文,也对佛经没有丝毫兴趣,她心中自有一点光亮,直指正确的地方。
将石像中的灵物吞噬一空,这里的阴气瞬间消散不少,就连黑暗都似乎褪去了一些。
宋遇绕过石像,继续往左。
第二百一十七章 饭菜在石像旁边的地上,摆满了空的坛子。
空坛子整整齐齐,放置在枯草从中,每一个坛子外面都抹了红漆。
红漆和棺材用的一样,还用白漆绘制了非常逼真的驾鹤西游图。
这都是棺材上才画的东西。
这些空坛子,其实就是被人当做了一个个的空棺,才摆放在这里。
空棺是中空之物,也容易招鬼,这么多的空棺摆放在一起,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为了招鬼。
这地方可真够邪门的,竟然一直在招鬼。
宋遇随手驱散掉这里面的鬼气,继续绕着这宫殿走一圈。
全都是招鬼的东西。
破碎的镜子、牌位、寿衣,这些不详之物全都出现在这里,将这里围绕成一个小小的聚阴之地。
一圈过后,宋遇找到了入口。
入口是两扇沉重的大门,也是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隔绝了里面一切声音。
宋遇看一眼墙头,觉得凭借自己的两条大长腿,搞不好能够翻过去。
她吹熄手中灯火,扎好衣服裤子,正要上前,忽然从里面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有人出来了。
大门被人顶住往上提,避免发出任何声音,很快,门就被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宋遇藏在寿衣和纸扎人中,借着里面传出来的灯火,看着出来的人。
打头出来的是两个面目严厉的中年女人,两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白色的纸灯笼,还带着香烛纸钱等物,而后面跟着的四个年轻宫女手里则提着几个沉重的食盒。
食盒里的食物还带着香气。
宋遇看的出奇,心想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怎么搞的跟出殡一样?等人都出来了,打头的两个人轻车熟路的开始干活,将纸钱香烛一一点上,分不同的地方烧了。
纸钱烧起来之后,风一起,立刻就有灰烬打着漩四处飞去。
但是风一停,这些纸钱也都停下了。
烧纸的两人感觉有些不对劲,对望一眼,说起了悄悄话。
怎么跟平常不一样?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别瞎说,大师说了,只要供奉就没事。
可是这纸钱……算了……她们两人说了两句,很快就打住,继续烧纸。
宋遇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
原本这里都是孤魂野鬼,现在都被她给吞噬了,这些纸钱,自然就不会有东西去认领。
纸钱很快烧完,拎着食盒的宫女走上前,将里面的饭菜一一端出来,分开放在每个不同的地方。
端出来的,都是祭拜死者时的十二道碗,米饭、春乾、韭菜、豆干、鱼、肉、菜头、红圆、面头山,还有一些小碟子。
将这些东西一一摆好,倒插上筷子,等孤魂野鬼吃过之后,这些饭菜就变成了死人饭。
也就是小孩吃的冷饭。
不过偶尔吃上一顿,也不碍事,毕竟穷人祭拜起来,就算只有五个碗,也不会舍得倒掉。
但是如果天天吃,就不好了。
这些人,到底是想干什么?好好的饭菜不给人吃,非要祭给死人吃了才给人吃。
宋遇看的疑惑,站在外面的六个女人也很疑惑。
这饭菜,怎么还没凉?现在是隆冬,饭菜凉的很快,不到一会儿就没了热气,但是摸着碗边,还是会有一点温意。
这……是不是得请大师来看看?平常这个时候,早就已经一点温度都没有了吧。
死人吃过的饭,那种寒意是刺骨的寒,而且往往是一瞬间,这些饭菜就已经凉透了。
刚开始的时候,她们甚至会因为这种情形感到害怕,但是时间过去,习惯了之后,她们反而会因为饭没有被鬼吃掉而变得慌张。
是因为这些鬼物对她们不满吗?长的最为严厉的那个女人匆匆往回走:我去请大师来看看,你们都别动!其他人点头,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谁也没看到一个小不点跟着从门缝里钻了进去,消失在门里。
宋遇跟进去之后,马上就凭借自己的娇小四处躲藏,随处乱转。
这里头,怎么布置的跟随时要办丧事一样?不是黑就是白,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死气,腐臭味四散,感觉两只脚就踩在坟头上了一样。
宋遇沿着走廊走了一圈,正想往其他地方去,就看到进来的女人匆匆忙忙领了个道士出去。
魖!从晃动的灯火中,宋遇看到这道士脖子上面和瓷器一样,没有一点血脉。
看来魖的手伸的比他们想的要长的多,竟然连宫里都有这么多,还是扮成个道士的样子。
不过这个道士的来历十有八九跟皇帝没关系,不然皇帝也不会跟子华道长这个骗子混在一起。
宋遇看着他们两个出去,自己跟黄花鱼似的贴着墙壁,从他们来的方向进去。
没多远,她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小孩说话的声音。
今天怎么还没有吃饭,我好饿啊。
我也饿,可是我不想吃这个饭。
我也不想吃,小福说很快就回来,怎么还没回来?要是被发现了,肯定会挨揍的。
我也想出去。
宋遇戳开个窗户眼,往里面看。
一群孩子悉悉索索的说着话,每一个都和已经死去的那个一样,明明是活人,但是身上却死气沉沉,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在孩子身边,还坐着两个孕妇,这两个孕妇神情麻木,目光呆滞,对自己如今的情形并不在意。
她们和这些孩子似乎是同吃同住的。
宋遇琢磨了一下眼下的情况,想到一个可能。
死人饭偶尔吃一次不要紧,如果是从肚子里就开始吃呢?吃死人饭不说,从出生之后就一直长在这种阴气聚集的地方,不接触阳气,大概就会长成这种活死人的样子。
而那个悄悄跑出去的小孩,在骤然吃了带烟火气的食物之后,体内早已经侵泡在阴气中的五脏六腑就仿佛是被火焚烧了一样,痛苦死去。
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把孩子养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又有什么用?宋遇从未听说过这种情况,一时半会也猜不到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很快,魖就回来了。
他一脸狐疑,显然不明白外面的孤魂野鬼为何消失的干干净净。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得重新去将这些东西聚集起来。
至于今天的饭,自然是没有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可恨魖没有管那些孩子的叫喊,直接离开,还没有出去,就被逼迫的动弹不得。
宋遇脚下是蔓延的死气,扬淮鼎饥肠辘辘,非常愿意一口将他吞噬。
魖战战兢兢的看一眼宋遇,心想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你、你是……宋遇。
……还真就这么倒霉。
魖顿时觉得前途无亮,也不知道宋遇是怎么进的宫,想要干什么。
不过倒是知道外面的东西是被谁给吞噬掉了。
宋遇拿竹枝戳了他一下:混的不错啊,都混到宫里来了。
魖想到宋不到的教导,想在宋遇手底下逃命,最好是老实一点,连忙客客气气道:一般一般。
虽然他很客气,但是显然宋遇不打算跟他客气:别走了,你这地方带我参观参观吧。
魖默默想了想,觉得这个要求也不算特别离谱,便点头答应了。
反正他这里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就是为了搞破坏来的。
还是活命要紧。
人有一句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小心翼翼离宋遇更远一点:这边,这边请。
宋遇大摇大摆跟着他,宫殿里那些宫女,此时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看不到影子。
在魖充满诚意的带领下,宋遇很快就见到了这座宫殿的真面目。
一座巨大的炼丹房。
宋遇拍了拍这个大丹炉:原来你是在这里炼丹,你这是给谁练的?魖觉得这倒是没什么可隐瞒的:太后,就是皇帝他娘。
宋遇啧啧两声:她得有八十了吧,还吃什么丹药,难不成还想青春永驻,再嫁一回?魖看她说话和和气气,似乎没有要把他吃掉的打算,松了口气,决定老老实实回答她的问题。
倒不是青春永驻,我来的时候太后已经是个老太婆了,主要是不太想死。
宋遇呵呵一笑:长生不死丹啊,没想到你还有这个本事呢。
道教炼丹,求的就是羽化登仙、长生不死,但是真正炼制出金丹大药,长存于世的人,从未见过。
从前宋遇还听苏勉念过几个丹方,试图和李外宁一样,搓几粒假药丸子出去卖,最后因为买不起黄金而告终。
黄金、朱砂、曾青、雄黄,这四样几乎每一个丹方里都有,也不知道是这些道士故意写了骗钱,还是真的要用。
根据书上记载,炼出来丹药的,也只是后合飞丹,色如霜雪,服之体轻。
,离长生不老,还有十万八千里。
魖炼丹并没有炼出个所以然来,挠头道:我现在也还在摸索。
宋遇心想你要是炼出来了,那还得了:把你的丹方拿给我看看。
魖连忙把东西给她。
这些东西就算给她看了也没有什么损失。
宋遇接过来看了半晌,皱着眉头:什么玩意儿?魖弱弱的提醒她:拿倒了。
宋遇丝毫不尴尬的将丹方转了过来,仔细一看,那上面的字不知道是不是苏勉教过的原因,看着都眼熟,可惜就是不认识。
看了老半天,就从缝隙里认出来两个字:人丸。
人丸?她看了一眼魖,又想到了外面那些懵懵懂懂,从一出生就注定了命运的小孩。
这些在鬼气中长大的孩子,就是所谓的人丸吧。
也许在魖的认知中,阳气滋生出来的一切,生命都非常短暂,只有阴气中滋生出来的灵物,才能长存于世。
虽然最后他们也会消散在阴世之中,但是比起人来说,确实算得上长生。
尤其是被困在壁画上的那些危险灵物,它们存活的时间,已经无法得知了。
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因为自己没有感情,所以对别人表露出来的感情也十分迟钝,看宋遇半晌没动,以为她是没有看明白这上面的东西,干脆耐心的解释起来。
这个方子也是我试了很多次,才改出来的,还好人多……不等他说完,宋遇就已经将他吞噬了。
可恨。
若是单单的灵物捕猎,还未必有如此可恨,生存如此,无可厚非,但这其中却夹杂着一些人高高在上之后,对其他人的践踏。
在和万澜宗一样的人眼里,除去他们之外的所有人都是蝼蚁。
可以随他们一双手拨弄来去,任意赐生,任意赐死。
不仅仅是万澜宗,太后也是,皇帝也是,一切高高在上的人都是。
他们自以为是,享受着一切,不断吞噬咀嚼,唇齿之间流出来的却是人血。
辛苦生活的人,永远也不知道自己头顶上竟然还笼罩着如此血盆大口。
这些人甚至比危险的灵物还要卑劣。
宋遇冷着脸将这张方子也烧了,随后将死气一点点蔓延出去。
苏勉和子华道长费尽力气,将死去的小孩和那一堆碎肉一起埋了,洗干净手之后才看到宋遇溜溜达达的回来。
她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在外面发现什么,甚至还打了个饱嗝。
苏勉看她一眼:你这次出去打食去了?宋遇点头:顺道找了点吃的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出宫吧。
苏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里面……宋遇随意道: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座冷宫,也不知道这皇宫里头怎么放着这么多屋子不住人,送我一座多好。
苏勉皱眉:那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我他娘的怎么知道?宋遇理直气壮的表示自己出去,就是随便逛了逛,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出来。
苏勉在心里骂了她一声王八蛋,不用说,肯定是遇着什么事了。
而且还是让她很不爽的事。
不过他也没打算追根究底,他只是个普通人,好奇心不要那么重,才能活得长久。
再说宋遇这个人,她不想说的事,这张嘴绝对撬不开,但你不想听的事,她能跟你说到明天去。
总之就是不让人如意。
子华道长对今天发生的一切充满恐惧,感觉这个世界如此陌生而且凶险,他这么弱小,看来只有退隐才能保平安。
你们真的要把我留在这里!要带我一起走吧,只要你们肯带我出去,我把我毕生的积蓄都给你们。
宋遇答应了他的要求:钱不钱的不重要,主要是觉得你这个人还不错。
子华道长:……宋遇心想反正他留在这里也没用了,皇帝建摘星楼,真正想要的其实是长生。
第二百一十九章 狸猫太后为了长生所做的一切,皇帝不可能不知道,没有阻止,只不过是想让别人先行尝试。
眼看着所谓的丹药并没有阻挡太后的衰老,假扮成道长的魖,一说摘星楼可以接近仙人,他立刻同意了。
三人做贼似的用钟离清给的方法,钻进泔水桶,被运送了出去。
出去的时候天刚蒙蒙亮,三个人一身臭味,先去澡堂子洗了一通,又去吃了顿早饭。
风雪虽然停下,但是地上依旧有厚厚的积雪,有的地方已经结冰,动不动就摔倒几个。
其中一个摔倒的就是宋遇。
苏勉本来是看路滑,想把宋遇拎起来,没想到自己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把宋遇甩了出去。
宋遇以脸着地,摔的扎扎实实,鼻子都差点拍进脑子里去。
她从地上爬起来,怒气冲冲:你被皇帝日傻了!!苏勉:……子华道长惊悚的看一眼苏勉,心想这人到底是女扮男装还是男扮女装,怎么还跟皇帝有一腿?他昨天晚上以为他是个女的,今天早上换了衣服以为他是个男的,现在一听又好像是个女的……会不会皇帝是个断袖?想到这里,子华道长觉得自己窥破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很有可能会被灭口!于是他佯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左顾右盼。
直到宋遇拍了他一巴掌。
听到没!子华道长一个哆嗦,连忙解释: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什么都没听到?宋遇竖起两条眉毛,你这是打算赖账了?赖账?你不是说要把毕生的积蓄交出来吗!钱呢!子华道长松了口气,心想还好不是要杀我灭口,这毕生积蓄也没多少,给就给吧。
他哆哆嗦嗦的往外掏银票:都在这里了。
苏勉接在手里看了一眼,内心充满疑惑:就这?一百两?都不够宋遇塞牙缝的。
道长看宋遇是个要吃人的表情,连忙解释道:干我们这行的,挣点钱不容易,我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虽然我去宫里干了一票大的,可是这皇帝连一文钱都没打赏给我。
皇帝白嫖了他。
苏勉收下银票,对他上下其手,从里到外都没放过,最后只在鞋子里发现了几枚铜板。
这估计是救命钱,脚上鸡眼都硌出来了,他还舍不得往外拿。
这……这个钱你们要是要的话……道长还是很舍不得这几个铜板。
宋遇叉着腰,说出了想说但是从没说过的话:谁稀罕你那几个臭钱!于是道长就带着自己的臭钱滚蛋了。
宋遇和苏勉辛苦一整晚,最后只到手一百两,还没救出钟离清,差不多是白干了一场。
两人坐在路边吃馄饨,汤头清清亮亮,里头加了点椒盐粉,洒一把葱花,葱香扑鼻,馄饨小巧玲珑,一口一个,香嫩爽滑,再连汤喝下去,浑身都暖和起来。
就是一碗有点少。
苏勉这样的年轻大小伙子,吃了三碗才停筷,问宋遇:钟离清怎么办?他在牢里这么呆着,恐怕真的会死。
那牢房里对宋遇来说是天堂,一日三餐有人送,还没老鼠,但是对钟离清这个玻璃人来说,就是等死了。
尤其是天还这么冷。
老板,加一碗,再来一碗炒肺!宋遇从碗里抬起头,我倒是有个办法,我们可以用只狸猫,把钟离清这个病太子给换出来。
苏勉眼睛一亮:狸猫换太子?你上哪里找狸猫去?我看贺神的体型和钟离清有点像,就是矮了点,不过鞋子可以垫。
本想上前相认的贺神默默转身,拿背对着苏勉。
他心想:这两人也太损了。
苏勉早就看见他了,见他不吭声,继续道:贺神反正也是闲着,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关起来也不耽误事。
谁、谁说我闲着了!贺神这下忍不住了,端着碗凑到一张桌子上,看着宋遇跟前摞起来的一堆汤碗,心想你怎么不说这死矮子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干,就知道吃。
老、老顾让我盯万澜宗的踪、踪迹,这、这大街小巷的——小孩,都是我、我的眼线,老顾和、和李必,去盯要、要建的——摘星楼去了。
宋遇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炒肺:那你继续盯着吧,见到人了告诉我,我去会会他们。
万澜宗不借着摘星楼搞点事儿,那是不可能的。
贺神松一口气:我、我不用替钟离清去、去坐牢了?宋遇冷笑一声:就你这副尊容,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你是假的。
钟离清的脑子再怎么有毛病,光看脸那也是举世无双的白郎。
贺神看一眼苏勉:那、那你打算让、让老苏去?宋遇吸溜吸溜的喝馄饨汤:不用,我有办法,你来的正好,我给你找点事儿做。
……日头一出来,大街上就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写春联卖干货的,商船接二连三的停靠在汴河,就为了这一个月的生意。
宋不到在朱雀门在溜达,准备找地方安放他的同胞。
市场里全是猪血羊血,混合着鸡毛鸡屎,气味难闻不说,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贩夫走卒不管这些,推着板车挑着箩筐到处转,时不时将打扮古怪的宋不到撞一个踉跄。
宋不到一直想好好做人,奈何学习不到位,被万澜宗和宋遇两人带偏了,身上的血脉一根没长,反倒是成日琢磨阴谋诡计。
越琢磨越傻逼,张涌都快放弃他了。
他的荷包里装着一个还没长成的魖,张涌说要找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安放,他就来了这里。
不起眼又得有用,这目标一时半会找不到。
杀猪宰羊的肯定不行,小摊小贩也不行,那个好拍马屁的三秃子,倒是可以一用。
宋不到将目光放在巡街的三秃子身上。
三秃子挎着把大刀,看着是巡街,实际上是拿点年货,也没注意到身后有人看着自己,正在那里拿糍粑。
你这糍粑打的不行啊,我前天在一个南方行货里打的,比这可强多了。
老板看到他就像看到苍蝇一样难受,恨不得他马上滚蛋:我这里是做的不地道,要不……我拿两块回去尝尝……说话之间,宋不到已经到了三秃子身后,一只手捏住荷包,还没等找到机会放到三秃子身上,忽然就生了变故。
第二百二十章 私活人群之中不知道从哪里伸出来一只手,凭借着一股巧劲,直接将宋不到手里的荷包给拿走了。
他先是一愣,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掌心,随后猛地回头,想要找到这个小偷。
可是市场上人多的和潮水一样,来来回回,早已经将那个不知名的小贼给淹没了。
三秃子拎着四块糍粑,一转身就撞到了宋不到身上,先是恶狠狠的骂了一声,见他一动不动,心想这人莫不是有点问题吧。
他连忙绕开宋不到,跑到了其他地方。
宋不到真的懵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过会出现这种情况,难道他的这位同类运气如此不济,竟然要学着偷鸡摸狗了?市场的另一头,宋遇买了一个有她脑袋那么大的烤红薯,吃的满脸都是灰。
给、给我尝一口。
贺神从围墙上跳下来,吸溜一下口水。
宋遇打开他的手:自己买去。
贺神捏着荷包,以此要挟:解、解密司倒了,我哪、哪有钱,你别逼、逼我——再次走上犯、犯罪的道路。
不给!那、那我撕票!你试试,你信不信过年我去给你上坟。
苏勉看不下去了,掏出十文钱去给贺神买了个小的。
贺神一手接过红薯,一手交出荷包:你、你拿这东西——干嘛?宋遇塞到袖子里:当然是去换人了。
这个还没有成长的魖,被带到了钟离清的牢房里。
钟离清在听说皇帝执迷不悟,要建摘星楼求长生之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这个外甥看来是做到头了。
宋遇让他把吃剩下的点心拿出来,然后跟他换了个荷包。
钟离清从没从宋遇手里拿到过一针一线,看着这荷包之后,不由的思绪翻飞,一下觉得荷包里是炮仗,一下觉得荷包里是吃的,直接想入了神。
宋遇疑惑的看着发呆的钟离清:怎么了这是?苏勉靠着牢门,来回的换姿势:发病了。
病入膏肓的钟离清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把荷包拉开看了一眼,吓了一跳。
荷包里是黑漆漆一团,一片混沌之中,如同鸡蛋一般大的东西,正在看着他。
这东西在注视他良久之后,生出来一双眼睛,和钟离清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这是……魖?宋遇点头:这玩意儿长的很快的,跟你同吃同住几天就能跟你长的一样,到时候我来接你出去。
一般的魖长大之后,都会不断学习汲取知识,他们可能会取代学习的人,也可能会自己离开,但是在大牢里,他们一时半会也没地方跑。
而且跟钟离清在一起,除了能学会钟离清发呆,其他的都学不会。
魖就算把他那盘丝洞一样的脑子剖开,也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
更妙的是,魖没长好的时候,普通人压根就看不见。
这灵物的复杂性,在宋遇见过的所有灵物里,没有其一。
钟离清身上的阴气,应该会让魖长的更快。
之后的两天,宋遇每天都不辞辛劳的来探监,将钟离清吃剩下的东西一扫而空,眼看着魖越来越大,和钟离清长的一模一样。
到了第三天,苏勉涂脂抹粉,在胸前放了两个大馒头,带着宋遇再次来探监。
这一次连贺神都来了。
魖成长的飞快,看着比钟离清还要呆,但是还没有打算对钟离清取而代之。
他学到的东西还太少,甚至因为钟离清不太开口说话,他都还没学会几句话。
不过坐牢,不需要会说话。
宋遇对他目前的样子非常满意,一个傀儡,差不多这个样子就行了。
贺神利索的撬开门锁,让钟离清出来:走、走吧,我这开、开锁——天下第一。
等钟离清一出来,他啪的一下又把门关上,将魖锁在了里面。
钟离清疑惑了一下:我不用换身衣服伪装一下?不用,宋遇带着他就往外走,快点,我忙着呢。
眼下钟离清已经不能算是皇帝的外甥了,她也就原形毕露,不再想着嫁给他。
钟离清犹豫了一下:外面有很多人把手……宋遇小手一挥:走就行了。
外面确实有七个人把手,但是这七个人现在都围着苏勉团团转,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越狱的人。
苏勉身为男人,自然知道男人喜欢什么样的,比醉金朝的姑娘们还能骚,裙子随便提一提,胸口随便抖一抖,都能将他们迷的神魂颠倒。
男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几个牢头根本就没发现多出去了一个人,等苏勉走了之后也没发现牢房里的呆鸡不是钟离清,一切都很顺利。
钟离清也很快被顾北奇和李必接走藏了起来。
他们怕宋遇会把钟离清给磋磨死,还是中年人更加稳妥。
宋遇接了个大活,忙着去挣钱,也没多搭理,连夜和苏勉出城了。
请他们的人在西城门等他们,牵着三头驴。
宋遇一看到驴就屁股痛,骑这玩意儿还不如骑老苏,奈何路途遥远,只能将就一下。
牵驴的人是柳中絮,他和李必差不多年纪,但是如今看起来却沧桑的多,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小宋大人,咱们现在就走?他对宋遇空着手有点疑惑。
黑狗血、黑驴蹄子、大公鸡这些东西不准备点儿吗?这些没有,怎么连把桃木剑也没有?宋遇没注意到他的神色,被苏勉扔上驴子之后,忍不住道:你好歹也是汴京首屈一指的说书人,说风就有雨,怎么马车都不弄一辆?柳中絮这三个字就是说书人的金字招牌,醒木一拍,就是一个书中世界,神鬼皆能藏伏。
只要他说书,从来都是满堂喝彩,座无虚席。
怎么就牵了三头毛驴来?柳中絮面露难色:出事之后,我就没再说书,实在是囊中羞涩。
苏勉笑道:得了,有什么好遮掩的,那些大师骗了你不少钱吧。
汴京城中大相国寺高僧无欲无求,从不干这些驱邪之事,青云观的道士一味清修,闭门不出,更是请不到,请的到的全都是子华道长这样的人物。
柳中絮叹气:我也是病急乱投医,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急的我满嘴都是泡,请了好几个出马仙算,都说还活着。
活着,但是找不到。
宋遇道:你儿子怎么会去沿江洞子?这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第二百二十一章 倒霉鬼沿江洞子是个村汴京周边的一个村。
这个村子其他都很普通,最为离奇的是曾经接二连三的挖出过太岁。
太岁又称肉灵芝,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彻如坚冰。
如此极品,普通人见都难得一见,沿江洞子却挖出来过三支。
当时引得汴京一片哗然,轰动之余,都偷偷去沿江洞子寻宝,只不过进去的人,就没出来过。
到了后面,更是连进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村子里的人也很少出入,零星也有人去内城卖过太岁,但是是不是沿江洞子的人,也无从知道。
这地方比闹鬼的扫鱼渡还要古怪。
扫鱼渡有鬼,这地方却不知道里面的是人还是鬼,未知的,永远是最可怕的。
柳中絮倒是没遮掩:我夫人是那里出来的,一直没回去,今年说回家祭祖,把孩子也带去了,后来我夫人回了家,等我回去已经吊死了,儿子却没看到。
真的是骤然之间家破人亡,他哪里还有心情去说书。
宋遇被驴子慢悠悠的带着走,心想沿江洞子里面会不会有太岁山?要是真有这么一座山,那还不发死。
突然对这一趟活期待起来了。
她想的很想,一路上摇头晃脑,仿佛太岁山就在眼前,苏勉在后面都不知道她是发什么梦。
他心里一琢磨:这是梦到自己嫁出去了?三人心思各异,沿着蔡河走,没走多远,宋遇忽然让驴子停下,看了一眼乱葬岗的方向。
要建的摘星楼选在了这个地方,夜深人静,天寒地冻,这里却还是没有停工,灯火在寒风中不断晃动,照出不少人影。
顾北奇、李必、王占、林坤,都守在那里。
这个位置选的太靠近裂缝,任何差错都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所以他们全都守在一起。
一旦发现有任何灵物的苗头,都要及时掐掉。
大白猫原本在那里蹭吃蹭喝,此时见宋遇和苏勉骑着驴路过,误以为他们要去吃什么好东西,立刻奔了过来。
喵的一声,它跳到苏勉肩膀上,不打算下去了。
为了不让宋遇把它赶走,它甚至冲着宋遇娇声娇气的叫了一声。
宋遇没有搭理它,而是一直看着乱葬岗。
工匠有数百人之多,这还只是刚刚开始,等地基打下去之后,来做工的人会越来越多。
柳中絮不明白那地方在干什么,忍不住催促一声:再不走恐怕来不及了。
他们要在天亮之前悄悄摸摸的进入沿江洞子。
宋遇大声道:你得问这几头驴能不能快一点?驴是慢性子,打了也不走,然而出乎人意料的是,一阵猛烈的寒风过后,驴子也飞快的跑了起来。
天边乌云密布,连一点月光也不见,看样子有一场暴风雪即将到来。
扑面而来的寒风吹得人脸上生疼,鼻涕都快冻成冰碴子了。
很快,杨絮似的雪片开始往下落,到处都是灰蒙蒙的,连路都看不清楚。
到沿江洞子的时候,要不是柳中絮来过许多次,他们就要跑过了。
拴好驴子,柳中絮打开舆图。
舆图上标记的就是这里,但是我来了好几次,都没找到怎么进去。
一边是河岸,再走就进河里去了,一边是枯木,密密麻麻,盘踞在一起,没有地方可以进入。
这里原来是有一个洞子入口的,也曾经有人出入,但是现在却看不到了。
苏勉扛着大白猫:你夫人没告诉你怎么进去的?柳中絮摇头:我夫人从来没带我一起回来过。
宋遇顺着枯木走了一段,很快就找到了进去的地方。
入口被隐藏在了黑雾之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有一双阴阳眼,根本发现不了。
跟着我。
她走在前面带路,大白猫竖起耳朵,咕噜一声,跳到了宋遇肩膀上。
宋遇摸了肥猫一把,心想这里面确实诡异。
明明是人住的地方,也不知道干了什么事,硬生生弄的这么古怪。
三人一猫顺着枯树结出来的洞子一直往里走,走了不到一里的时候,被人挡住了去路。
是个妇人。
她光着两条腿,血从两腿中间往下流,两只手也都是血,头发散乱,在风雪中盖住了自己整张脸。
这副尊容,自然不是活人,她看着他们三个发问:你们看到我的孩子了吗?然而在苏勉和柳中絮的眼里,她却只是个普通的妇人,并没有任何古怪之处。
苏勉经历的多,大半夜的也不敢随意搭腔,直接站到了宋遇身后。
只有柳中絮寻子心切,一听说她也不见了孩子,连忙上前询问:你的孩子也不见了?也是在这里丢的?女人点头:带我进去……柳中絮有点为难的看了宋遇一眼:那个,小宋大人,你看能不能帮一把。
当然,宋遇毫不犹豫就点头,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助人、鬼为乐,一身正气。
苏勉准确的捕捉到了鬼字,并且在心里呵呵一笑。
这鬼,真倒霉。
三人一猫一鬼继续往里面走,黑色雾气越来越浓郁,甚至将风雪都遮蔽了,为了避免走丢,宋遇干脆用一根棍子,把他们全都牵住。
女鬼对宋遇充满忌惮,从她身上散发出一种死气沉沉的味道,就连她脚下的黑影里似乎也藏着一个饥肠辘辘的庞然大物,随时都可能将它拆吞入腹。
但是想要再次进去的本能超过了恐惧,它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脚下曲曲折折,不知走了多久,才在迷雾之中看到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洞子村界。
到了。
一到这地方,人就开始有种莫名的不安,仿佛这里潜伏着巨大的危机一般。
而且有一股无形的阻力,似乎在阻止他们进入。
女鬼一到这里就焦躁不安起来,不停在界石旁边徘徊,想要进去,却又不得章法。
宋遇一把抓住女鬼:来,你着急,你先进去。
鬼是没有重量的,被宋遇一甩,就甩出去十几步,直接把女鬼甩进了村子里。
随着女鬼侵入,村子里没有任何变化。
每一间屋子都是黑漆漆的,没有因为女鬼的闯入而惊动什么。
女鬼和其他两个人一起愣住了。
它似乎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法进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寂静的夜柳中絮以为宋遇力大无穷,小小个子竟然能将一个女人甩出去这么远,而苏勉则是觉得宋遇越来越凶猛了。
用女鬼做探路石,这种事也只有她想得出来。
她这辈子要是嫁得出去,他就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大白猫蹲在宋遇肩膀上不敢吭声,很是后悔。
但是它又不敢跑,万一惹怒了她,她岂不是能扯着它的后腿,把它抡出去十万八千里。
宋遇拍了拍手,走了进去:没什么危险,走。
这女鬼执着的要进来,只要跟着她,兴许就能找到柳中絮丢的孩子。
女鬼没有想到宋遇的险恶用心,直接就往自己的目的地而去。
宋遇三人跟上的时候,就觉得这地方确实处处都透露着古怪。
每一家人房门前都用暗红色的血画着许多图案,仔细看这些图案,好像是被拆开的人形。
断开的胳膊、腿、单独在角落中的头颅、没有四肢的躯体,分散在房屋四周,。
这些七零八落的东西,到处都是。
苏勉低声问宋遇:哪里有画这种东西的?宋遇道:这不是画,就是和肃州壁画上一样的东西。
这是活物。
苏勉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看,也不说话了。
大白猫蹲在宋遇肩膀上,毛都立了起来,它一个小小灵物,只能欺负一下彩鸡,但凡大一点的场面,就怂了。
它在宋遇耳边叫了一声,冲着四周不停龇牙。
宋遇拍了拍它,刚想说这估计只是小场面,结果一回头,就看到柳中絮哆哆嗦嗦的指着墙角的一个人头。
动、动了!墙角的那个人头确实滚动了一下,从最旁边的角落里滚动到了中间一点。
因为挪动,地上甚至多了一点暗沉粘稠的血液。
像是从墙壁上滴落下来的。
柳中絮只是个说书人,说的书是鬼怪漫天,奇闻怪谈无数,可是真的亲眼看到了,就只剩下了害怕。
宋遇朝苏勉使眼色,让苏勉保护好这位金主,苏勉连忙挡住他的视线。
他一边拉扯柳中絮,一边道:晚上都这样,古古怪怪的事情多,没什么好怕的,走。
女鬼已经走的影子都快没了。
但是地上有它留下的血脚印。
顺着脚印一直往前走,最后停在了村子最里头一间屋子前面。
这间屋子比其他的屋子还要更加古怪,不仅四周都有散落的血画出来的肢体,还贴满了符咒。
这些符咒有的年头久远,有的几乎已经破碎,可是依旧牢牢的粘在门上。
还有一些符咒是新的,宋遇能认出来是青云观出品。
青云观的符咒,虽然比不上钟离清的符咒那么有效果,但是抵挡住墙上那些游动的血画,还是很有用。
女鬼也被阻挡在外,无法进入。
苏勉冲着宋遇挤眉弄眼,无声发问:要不要进去?屋子里有人住,站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的人翻动的声音。
宋遇摇头。
贸然打开门,可能会害了里面的人,墙上的东西没对他们怎么样,但是很有可能顺着门缝往里面钻。
万一里面睡的是孩子就糟了。
先去别的地方转转。
宋遇不再管这个女鬼,直接往村子更深的地方走去。
柳中絮脑子一片空白,一瞬间甚至有种想放弃自己儿子的错觉,任由苏勉推着跟了上去。
这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子吗?从这里挖出来的太岁,真的能吃吗?朦朦胧胧之中,他还听到苏勉在问他:你怎么跟你夫人认识的?你就没问过她村子里的事?他茫然摇头。
夫人长的太漂亮了,足以让他忘记其他的问题。
越往深处走,这种古怪的感觉就越重,就连黑色的雾气也越来越重,整个村子都像是被笼罩在地狱中一样。
一座祠堂出现在他们面前。
祠堂大门敞开,里面有一座泥塑的雕像。
宋遇吹亮火折子,一脚跨了进去,祠堂里的黑雾越发浓重,将塑像都遮蔽了大半。
将祠堂里的油灯都点亮之后,光线也没有明亮多少,但是隐隐约约能照见塑像。
有点像是女神像,但是比起一般的女神像,这一尊塑像显得年龄要小一些,而且衣着也很朴素。
看着甚至有一种它就是村子里的人的感觉。
塑像前面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供奉了一些瓜果。
宋遇百无禁忌,抓了把花生,边吃边道:就在这里歇一晚上,明天白天我再出去溜达一下。
虽然她对自己的身高十分不满,但也不得不承认,她不打眼,没那么容易被人发现。
柳中絮四下张望,并没有在墙上看到会滚动的人头,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口气一松下来,他又开始不安。
儿子落到这里面,恐怕是凶多吉少。
在宋遇咔嚓咔嚓剥花生的声音里,他这种不安逐渐被抚平,一路奔波带来的疲倦,让他靠着土墙,合上了眼睛。
苏勉是个夜猫子,一到晚上两个眼睛就放光,此时也是一样,摸出棍子来,在祠堂里四处乱转。
宋遇腮帮子没停过,脑子里转的飞快。
这祠堂里也有古怪。
村子里墙上全是鬼,可是没一个敢往祠堂里来。
这里甚至都没有符咒,只有一尊十分普通的塑像。
难道这塑像另有玄机?她站起来,又抓了一把花生,开始围着塑像打转。
什么都没发现。
等她一屁股坐下,打个哈欠的时候,苏勉忽然拿着一本古老的随时都会散架的书册过来。
你绝对想不到这上面写的什么!宋遇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发现上面全是字,没有画,就把头又缩了回去。
写的什么?苏勉翻开一页,念了起来。
爹让我呆在这里不要动,他会来接我的,要是我不乖,就会被怪物吃掉。
妹妹被爹带走了。
苏勉的声音低沉的传入宋遇耳中,但是忽然之间,他的声音里夹杂着女孩的声音。
女孩的声音清脆而且稚嫩,越来越清晰,好像就在宋遇耳边说话一样。
我看到了爹藏在背后的刀,想起了娘的话。
她说不能让爹当初和妹妹待在一起,他不喜欢妹妹,会把妹妹带到没有人的地方吃掉。
我想告诉妹妹快跑,可是爹回头看着我,我什么都不敢做。
爹回来接我了,妹妹没有一起回来。
第二百二十三章 砸妹妹回来了,她只有天黑才会出现,有时候在外面,有时候在床底下,有时候在水缸里。
我告诉娘妹妹还在,让她不要伤心,可是娘却很害怕,她大喊大叫,把爹也叫了过来,爹把我打了一顿。
从小到大,爹都没有打过我,我很难过,爹也不许我再提起妹妹,我不知道为什么,妹妹和我在娘肚子里就相伴在一起了,我不想和她分开。
既然不能呆在家里,那我就把妹妹藏到外面去。
村子里死了好多人,还来了好多人,他们说是妹妹干的,他们为什么都不喜欢妹妹?我要带着妹妹离开,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她了。
记录到了这里就没有了。
苏勉的声音停下,自己先打了个哆嗦,大白猫也跟着颤颤巍巍的叫了一声。
他往外面看了一眼,问宋遇:这村子这么古怪,不会就是这妹妹一直在这里搞鬼吧?那外面墙上那些血画,搞不好就是被妹妹杀掉的人,然后它们也成了鬼。
宋遇撑着下巴,把一张脸都撑得变了形:不可能,是姐姐还有可能。
村里都请了人来驱邪,而且请的也不是骗子,妹妹应该早就没了。
至于村子里现在这种情形,宋遇隐隐觉得很有可能和太岁有关。
这世上的好东西,都不会平白无故的冒出来给你。
一切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柳中絮的孩子,也许就是作为一种代价,留在了这里。
她看了一眼睡的很不踏实的柳中絮,面无表情的将头扭了回头。
为人父母,子女先自己而去,大概比自己要死了还要难受。
谁都没有再说话,祠堂里依旧是阴森森的,随着风雪越来越大,外面也越发诡异,几乎看不清楚黑暗中发生了什么。
只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和恐惧在四周蔓延。
这种异样的寂静,甚至让他们有一种能听到外面血画游动的声音。
这些血画,并没有对村民怎么样,想必村民也是有应对之策。
而他们阴差阳错进了祠堂,这祠堂里应该也有东西在抗衡。
宋遇将瓜子花生吃了个干净,终于在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站了起来:把这塑像砸开。
啥玩意儿?苏勉以为自己听错了,吃糊涂了你?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把人家祠堂里的塑像给砸了?再说这么大的动静,肯定会惊动村民,这是不打算好过了?宋遇不搭理他,把柳中絮也叫了起来:赶紧砸,不到天亮,这村子里的人一个都不会出现。
柳中絮以为自己是在梦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发现不是梦之后,也有点愣住。
这塑像招你了?宋遇说风就是雨,自然不允许他们反对,压着他们出去偷了两个大铁锤,就把塑像给砸了个稀巴烂。
祠堂里闹的天翻地覆,哐当作响,可是和宋遇所料的一样,竟然真的没有一个人出来查看。
就连一个起来点灯的都没有。
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夜晚会出现的任何变化,而保持安全的方法就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不踏出房门一步。
塑像被砸开之后,露出两具已经成了干尸的尸骨。
尸骨包裹在泥土中,蜷缩着拥抱在一起,看衣服就知道是两个女孩。
个子高的那一个,紧紧将个子非常小的那一个搂在怀里,怎么都无法分开。
看起来,高个子的姐姐才是保护者,可是实际上,小个子的双手放在姐姐背后,向外张开,手指又尖又利,俨然已经成了鬼物。
苏勉默默退后三步:这是那一对姐妹?柳中絮也跟着后退:什么姐妹?宋遇点头,蹲在尸骨旁边,从中间使劲掰开看了一眼,果然在妹妹身上发现了符咒的痕迹。
所料不差,这个妹妹早就被道士给镇压了。
村子里如今的动静,和这两具尸骨并没有关系。
苏勉觉得宋遇瞪着两具干尸的情形非常诡异:你看出什么没有?要不我给埋了?宋遇让他蹲下:你看这妹妹,是不是少了条腿啊,还有这脸整个脸都是凹进去的,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一样。
但是骨头却是顺着脸的痕迹生长的,并没有被人打过的痕迹。
这是个畸形的孩子。
苏勉不由将那本要散架的册子捡起来:难道她爹要杀她,就是因为这个?柳中絮看着这孩子,忽然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样,猛地又往后退了几步:我们家、我夫人也生了一个。
宋遇和苏勉都齐齐看向他。
柳中絮抹了一把冷汗:是双生子,当时接生的时候比这还严重,我想着家里也不差这一口饭,养着就养着吧,可是后来夫人说走丢了究竟是不是走丢了,现在无人知道。
苏勉皱眉:兴许是巧合。
宋遇听他一说,立刻又蹲了下去,将尸骨上覆盖的衣服撕开,仔细查看起来。
尸骨已经干巴巴成了一团,但是用力掰开姐姐的手之后,就看到了一根非常长的铜制扦子。
这根扦子从妹妹背后穿过去,再插入姐姐心口,将两个人紧密连接在一起,无法分开。
铜扦露出来很短的一部分,上面有血迹流出来的花纹,就好像两张嘴,一左一右,吞噬亡者灵魂。
宋遇在扦子上摸了一下,一股寒意从她手上直冲进心里。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将她的灵魂咬下来一口一样。
她干脆两手握住扦子,用力往后一拽,然而扦子仿佛已经在两具尸体中生根发芽,纹丝不动。
任凭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涨的脸红脖子粗,也没见一点用。
老苏,快帮我一把。
苏勉一脚蹬住尸骨,两只手拽住宋遇,拔萝卜似的往后用力一提,只听见噗的一声,扦子连带着干枯的内脏,一起被提了出来。
咕噜一声,两具尸体滚落到一旁,却依旧紧紧抱做一团,并没有散开。
柳中絮看着他们两人全然没有把尸骨当一回事,满脸写满了震惊。
他也算是博览群书,就没见过这么不拿死者当回事的。
他小声的问了一句:这、这样不好吧。
宋遇头都没回,捧着扦子细看:那你挖坑埋吧。
人死如灯灭,一副尸骨,无非是后人的一点哀思寄托,要是连这点哀思都没有,就是一捧黄土。
第二百二十四章 天亮了倒是这根钎子,值得一看。
这种铜扦子一般是用来钉棺材的,还没有做成棺钉,而且是厚棺才会用这么长。
将扦子上带出来的东西剥落,上面遍布的都是已经凝固的血迹。
这些血成了铜钎子的一部分,组成一个个奇怪的花纹,不是符文,但是却带来一股令人不祥之气。
仿佛死者毕生之念,都加诸在了这些花纹上。
宋遇翻来覆去的看了许久,才道:这是诅咒。
符、咒,是可以分开的,合起来便是能驱九天神煞,役神驱鬼的符咒。
其中的咒,既有道教驱鬼的咒术,也有诅咒,诅咒便是开口为咒,以自身之迫切恳请,为告神明令加殃咎也。
这东西甚至不用学。
人恨到极致,怨、恨、冤、仇,无一能解,就要将这些全部都化成咒。
哪怕自己灰飞烟灭,以魂魄为质,也要诅咒其他人。
苏勉问:她诅咒了什么?宋遇用力将铜扦子又给姐妹两个插回去:我哪里知道,反正是诅咒的沿江洞子的人,明天看看就知道了。
柳中絮替干尸一阵肉疼: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宋遇很认真的想了想:重新找个地方藏起来吧。
……风雪一夜未停,整个沿江洞子都被白雪覆盖,冷的让人直哆嗦。
随着天色亮起来,原本在村子里游荡的一切都退去了,消失的无影无踪,昨天夜里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
苏勉躺在干草堆里,搂着大白猫取暖,闻着牛粪的味道打了个哈欠:你去打探吧,我们在这里等你。
牛棚里没牛,就剩下这么几堆干草,还能一用。
柳中絮幼年时学艺,也过的很苦,此时在牛棚里也还躺的住,只是心里实在是记挂自己的儿子,很是焦急。
小宋大人,拜托你了。
宋遇扎紧裤腿,免得进去雪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放心,我很有信誉的。
她的信誉,只有需要的时候才拉出来用一下。
不需要的时候,这玩意儿就是一坨狗屎。
说完之后,她也没管柳中絮信不信,自己就藏头藏尾的出了牛棚。
苏勉看着她的背影,不由乐道:这小王八蛋还真有做贼的天赋。
天一亮,村民就不再像晚上那样闭门不出,而是很快就打开了门,看向了祠堂。
昨天夜里祠堂动静太大,就算是想忽略都不行。
不论男女老少,每个人的神情都非常惊慌,就连孩子的脸上也带着害怕,紧紧拉住大人的衣袖,躲在后面。
宋遇窝在枯草从里,目光从这些孩子身上扫过。
孩子有大有小,大的十几岁,小的还有抱在手里的,可是昨天晚上这么大的动静,她连一丁点哭声都没有听到。
这些孩子似乎也知道晚上的哭声会带来可怕的事情。
宋遇看的很仔细。
她昨天夜里猜诅咒是不是让沿江洞子的孩子生下来都是畸形,然而不管她怎么看,这些孩子都是健全的,没有一个孩子有异样。
奇怪。
要是柳中絮不说自己有一个孩子也这样,她还不会想到这上面,柳中絮一说,她就知道不是巧合,这诅咒分明就是冲着孩子来的。
难道这诅咒这么差劲的吗,只能随机选择一个倒霉蛋?不太可能。
如果不是极强的怨念,根本就不可能生出诅咒来,一旦有了咒,那就是不死不休。
没有人能化解,只有沿江洞子最后一个人死去,这咒才可能消失。
难道是她猜错了,这咒不是让每一个出生的孩子都是畸形?再看看,反正村子里的古怪不止这一样。
村子里的人都站在门口,没有人敢贸然去祠堂查看。
从洞开的房门看进去,宋遇能看到每一间屋子里,都贴着一张符咒。
这些符咒全是青云观的,不便宜,能够一间屋子一张,看来沿江洞子的人卖太岁赚了不少钱。
大家就这么站着,大眼瞪小眼,谁都不敢说话。
直到一个中年男人开门出来,大家才都望了过去。
张叔叔,昨天夜里的动静,你听着了没?是不是挡不住了?张叔显然是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人,他一出来,其他人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样,纷纷松了口气。
他抓起一把锄头:抄家伙去看看,兴许是进贼了,女人带着娃儿回屋子里呆着去。
听了他的话,有不少人都面露狐疑之色。
贼?可是他们这里外人几乎进不来啊,说来也奇怪,明明进村子的路就在那里,可是除了村子里的人,其他人就是看不到。
相互对望一眼,大家都有点慌。
张叔狠狠瞪他们一眼:看什么,都跟上,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怕这一时半会的!一群男人连忙跟了上去。
宋遇依旧没有动,目光穿过人群,看向昨天夜里大门紧闭,外面贴满了符咒的屋子。
门被打开,有个中年妇女端着一大碗烫手的红薯粥送了进去。
在外面游荡了一晚上的女鬼也跟了进去。
屋子里坐着一个孕妇,肚子大的像是随时会炸开,应该已经到了随时会生产的地步。
宋遇一琢磨,就知道自己想的没错。
诅咒确实是针对孩子的。
村子里的人不仅想让符咒阻挡住夜晚游荡的血画,也希望能阻挡住诅咒。
她四下张望一眼,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祠堂中,就连呆在屋子里的女人和孩子,也都透过窗户朝着祠堂张望,当机立断的跑到了屋子外面。
屋子不大,外面也没枯草,藏不住她,她干脆冒险从门口钻了进去。
好在天色一直昏暗,屋中也十分暗沉,送饭的女人正打算点灯,还没点上,宋遇就已经悄无声息的钻进了放衣服的箱子里。
她一只手撑住箱子盖,两只眼睛凑到缝隙上往外看。
油灯点亮,屋子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
绣娘,这些够不够,妇人把筷子递过去,昨天夜里的动静你听到没?叫绣娘的孕妇点头:听到了。
她不大爱说话,并没有多说。
妇人唉声叹气: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这祠堂咱们也是从年头供奉到年尾,你说怎么就感化不了它们?都是一个村子的人,哪里就恨到这个地步了。
绣娘勉强笑了一下:咱没遭过这个罪,哪里知道。
第二百二十五章 生屋子里短暂的沉默下来。
双生的姐妹两个,什么也没做错,被逼到用一根铜扦子自尽,以自身魂魄化出诅咒,有多痛、多恨,岂是塑个泥像,供奉起来就能化解的。
所谓的供奉,无非是生者自己求个心安罢了。
妇人又长长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人不是咱杀的,仇也不是咱结下来的,祖辈的事儿,苦果咱们担着呢。
绣娘这回不答话了,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红薯粥,要将所有食物都汲取到肚子里。
她忧心忡忡,时不时的抚摸一下肚子,没有一丝愉悦。
女鬼就站在她旁边,身上的血滴滴答答流的到处都是,也流到了孕妇的脚下。
你看到我的孩子了吗?它不停的问,每一次问,就有一股寒气从女人身上吹过,连带着脚下的血,都让人从里到外感到了一股寒意。
绣娘打了个哆嗦,将碗放下,低声道:咱们恐怕也不是一点错也没有。
妇人没听清楚,问道:什么?绣娘摇头:没什么,婶子,有点冷,劳烦你看看窗户关紧没有。
妇人起身去关窗,就在这时,女鬼忽然府下身去,血淋淋的手直接摸在了绣娘肚子上。
我的孩子在你肚子里吗?它的手鬼气森森,本就不是阳间之物,本就要生产了的绣娘顿时哎哟一声,捂住了肚子。
妇人连忙回过头来:是不是发动了?女鬼的手再次摸了上去:我的孩子,看见我的孩子了吗?绣娘顿时脸色惨白,痛的额头上都是冷汗,解开衣服看了一眼,就见肚子上隐隐约约有个青黑色的手印。
屋子里两个人都变了脸色。
妇人吓的魂飞魄散:等、等着,我去叫人!她几乎是一路跌跌撞撞的出去,而绣娘只觉得肚皮一阵阵发紧,又刺骨的冷。
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也挣扎起来,拼命踢打,想要摆脱女鬼的手。
啊绣娘疼的倒在床上,蜷缩在一起,身下开始一股一股的出水。
女鬼没有再去摸她的肚子,而是站在一旁盯着绣娘的肚子。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它比绣娘还要兴奋,不停在周围徘徊,甚至想要再次上前去摸一下她的肚子。
然而宋遇在箱子里狠狠瞪了它一眼。
它很害怕宋遇,宋遇身上有一股死气,而且十分凶狠,只一眼就像是要把它直接吃掉。
它默默离的远一点,靠近窗户边站着,虽然害怕,眼睛却还是紧紧盯着叫痛的绣娘。
宋遇瞪完女鬼,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竟然从头到尾看了一场生孩子。
女人的痛呼声、浓郁的血腥味、热烘烘的炭火,就连热水都散发出一股让人腿软的死亡气味。
每一场生产,都是在死亡边缘徘徊。
然而除了宋遇,在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对这种生死习以为常。
屋子外面,查看祠堂的男人已经回来,各个面色沉重,站在门外,似乎也在等着这一次的生产。
宋遇隔着一堵墙,听外面的人说话。
诅咒应该已经没了吧,尸骨都那个样子了,这都多少年了,我们这罪也遭够了。
不好说。
等等看吧,怎么还没生完。
是啊,这生的时间怎么这么长,老柱,不会跟你婆娘一样难产了吧?没有人答话,很快就又有人岔开了话题:你们说砸烂塑像的,是人还是鬼?肯定是鬼。
那万一是有人误入了呢?那也没人闲的去祠堂砸塑像吧,再说要真是人,看到尸骨,还不得吓死。
男人没有被屋子里的哭喊声和血腥味吓到,在他们眼里,这也是平常之事。
很快,屋子里就响起了一声微弱的哭声。
孩子出来了。
就在宋遇以为结束的时候,屋子里忽然变得静默无声。
又响起了一声孩子小小的哭声,不是同一个,这是一对孪生子。
张叔在外面猛地拍门:开门!一个帮忙接生的妇人战战兢兢打开了门,风雪蜂拥而入,凉气将屋子里的血腥味一扫而空。
围着的人也纷纷让开,将两个孩子露了出来。
一个正常,一个无眼。
外面的男人也都看到了,又开始嘴碎。
是诅咒!诅咒还在,这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要是当初别说了!张叔十分果断,上前去扯了一块布,把连眼眶都没有的那个孩子裹起来,抱着就要往外走。
刚生产完的绣娘死死抓住了他。
张叔,让我喂一口奶吧,就喂一口,好歹也让他吃饱啊!张叔没有动容,将她的手掰开,抱着孩子就出去了。
门再次关上。
只有女鬼跟了上去:孩子,我的孩子!地上留下一连串带血的脚印。
宋遇也很想跟出去,但是屋子里的女人哭的哭,说的说,八卦实在太起劲,她又舍不得出去。
凑热闹说八卦这种事,怎么能少的了她。
几个女人先是说了几句张叔的冷酷无情,转头又说起祠堂的事情,之后又说到了过去那些事。
要是当年不把小的害死,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可不是吗,都这么多年了,一生就是两个,就有一个是畸形的。
哎,闹腾的,出去的都没用。
你们说这一到晚上,到处都是鬼影子,我这颗心就提到了嗓子眼,就怕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晚上这外面闹腾的,应该不是诅咒了吧,你们知不知道是什么?那太岁,到底是哪里来的?众人齐齐摇头。
他们所知道的也只有世世代代都无法摆脱的诅咒。
但是一到夜里,墙壁上不断游动的血画,和诅咒并没有关系。
有人忽然道:别问这么多,有钱拿不就行了,这日子总比以前好吧。
大家听了,都不再说话。
是啊,有钱拿就行了。
绣娘忽然问道:孩子送去哪里了你们知道吗?不知道,就是怕我们心软,特意不告诉我们。
你也别想了,这样的孩子养大了也是个累赘,你安心养着这个,时间长了也就忘了。
虽然不知道送去了哪里,但是她们也都明白,这些孩子要面临的是什么。
这些女人不再说那些让他们不解的事,开始说村子里的鸡零狗碎,没过多久就散去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巢穴绣娘抱着剩下的那个孩子躺在床上,两眼无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片刻才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宋遇小心翼翼从箱子里爬出来,又将箱子悄无声息的扣上,从没有关严实的门缝钻了出去。
外面的人也都散去了,留在地上的只有别人看不到的血脚印。
女鬼一路跟随着张叔,往村子后面的石崖而去。
石崖上寸草不生,并不出奇,每一个村子都是这样,不是靠山就是靠水,哪怕是石头山也是一样。
血脚印在石崖上留下痕迹,一步一步往高处走去。
宋遇顺着脚印往上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
绣娘拄着根棍子,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似乎早已经知道宋遇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她不仅没有大喊大叫,将宋遇抓起来,反而跟在她身后,好像知道跟着她就能找到自己的孩子一样。
见宋遇回头发现了她,她眼睛里便不由自主流露出恳求的神色。
十月怀胎,母子连心。
这样大的风,这么厚的雪,没有母亲的怀抱,这孩子又能活多久?宋遇没有管她,而是跟着血脚印一步一步往上,只是速度稍微慢了一点。
越是往上山风就越冷,积雪硬邦邦的成了冰块,天色也阴沉的厉害。
地上开始出现红色的血丝。
一根根血丝纵横交错,像蜘蛛网一样爬满了石头。
这些都是活物,它们正在用力张开自己的身体,试图占据更多的地方。
血丝就如同触角,宋遇一脚踩上去,这些血丝便以微弱的光芒来传递消息。
越走,宋遇越觉得这些血丝多的数不胜数,脚下感觉越发厚重,几乎是走在黏腻的血液当中,就连目光所到之处都是一片红光。
女鬼的血脚印消失不见,也许已经被这些血丝给吞噬。
她身上弥漫着的死气驱散了一部分血丝,让她走的没有那么艰难。
绣娘紧紧跟着她,目露惊恐之色,哪怕她在村子里生活了这么久,也从来没有发现过石崖上竟然还有这种东西。
这……这是什么?宋遇踢开脚下的小石块:小玩意儿,长得挺别致。
绣娘眉头紧蹙,又是惊又是怕,却没有任何犹豫,依旧紧紧跟着宋遇。
血丝越来越多,几乎将石头缝隙都填满了,这些石头似乎都随时会碎裂成为血丝的食物。
再然后一个由血丝组成的巢穴出现在她们面前。
巢穴如同一个被剪开的茧,四面都是暗红的血丝,而这些活物也在不断蠕动,发出暗红色的光,让宋遇觉得这是一个等待消化的肚子。
孩子的哭声隐隐约约从里面传来。
绣娘听到哭声之后,顿时激动起来,抑制住心中的恐惧,一脚踏了进去。
哪怕这里是地狱,她也不会回头。
宋遇没有阻拦他,而是紧随其后,踏上了这些古怪的血丝。
脚下的感觉十分柔软,就像踩在了湿润的泥头上一样,越往里面走,红色的光芒就越重,也越发让人觉得压抑。
虽然没有封,但是这些血丝却像是被风吹动的波浪一样,不断往深处涌去。
绣娘越走越快,最后忍不住跑了起来。
孩子!随着她的一声惊呼,巢穴之中响起了更多的脚步声,很快另外一个女人就出现在她们面前。
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看着宋遇和绣娘,脸色紧绷,十分戒备。
你们……绣娘一把抱起地上的孩子,抱在怀里又摸又哭,看孩子身上竟然穿的很厚实,而且身上有奶味,先是很奇怪,随后又松了口气。
你……你不是已经走了吗?宋遇看看绣娘,又看看突然冒出来的女人,再看看一脸好奇的男孩,心想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女人见宋遇两人不是来找麻烦的,同样也松了口气:先跟我进来。
左拐右拐进去,宋遇忽然停下,看向血丝中间的一块东西。
底下一半像是木桩,上面是软绵绵的一块,赤红色,遍布血丝。
带着孩子的女人见她停下,出声解释:这就是太岁,村子里的太岁都是从这里摘的。
宋遇摸了一把,心想这世上真是无奇不有,灵物居然还会长出太岁来。
而且这太岁并不是灵物,是真的。
灵物还会这么好心?她二话不说,直接将太岁拔了塞到衣服里,自然的好像她就是来找太岁的一样。
绣娘心事重重,没有将她的举动放在心上,只一心一意看着她怀里的孩子。
另外的女人却忍不住提醒宋遇:这是不祥之物,一旦招惹上,就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宋遇心想不详,什么不详?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看见太岁不拿,除非是钟离清这个傻的。
女人见她执迷不悟,没有要将东西拿出来的打算,也就不再多说,继续带着她们往里面走去。
越是往里走,压抑的感觉就越重,好像自己已经成了食物一般。
就在宋遇以为要无路可走的时候,巢穴深处竟然出现了一个豁口。
无数白骨手掌死死拉扯住血丝,硬生生扯出来一条缝隙。
血丝层层的从白骨中长上去,试图将这个缺口合拢,然而白骨也层出不穷,压制着血丝。
女人让孩子先走,然后自己从缝隙里钻了出去,站稳之后,就对宋遇和绣娘道:出来吧,外面安全。
绣娘抱着孩子钻了出去,宋遇回头看了一些依旧在缓慢蠕动的血丝,也跟着钻了出去。
外面寒风凛冽,还下起了雪,然而风雪之下,那种作为食物的压抑和恐慌被一扫而空,天空虽然暗沉,但是依旧让人感到了舒畅。
血丝也试图往这里蔓延,然而这里依旧有无形的力量在阻挡着他们。
女人继续在前面领路,之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木屋。
屋子里烧着火,炉子上是热水,热气腾腾,还有人在切菜烧饭。
做这一切的,竟然全是身带缺陷的人。
他们有的大一点,有的还很小,大点的孩子照顾着小点的,没有人哭闹。
看到有人来,他们也没有多问,而是懂事的去倒热水。
宋遇坐到火堆边,打量一眼屋子里熏干的腊肉:你是柳中絮的夫人吧。
女人一愣,看向宋遇:你是来找我的?她还以为宋遇是听了太岁的传言,专门来找太岁的。
第二百二十七章 小宋耍个帅女人说完之后,马上意识到了不对。
她已经死了,宋遇怎么会是来找她的。
但是刚才宋遇突然开口一问,她也没有防备,随口就答了,现在要再辩解,也没有用。
你是来找我儿子吧。
她指了指半大的小孩,小孩懵懵懂懂,牵着母亲的衣角,躲藏起来。
宋遇笑眯眯的:找谁都一样,吊死的那个,应该是你的孪生姐妹吧,柳中絮焦心儿子下落,也没细看。
是,见宋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柳夫人也不再隐瞒,是我姐姐,她从出生,肚子上就长了个碗大的包,生出来也没喝上一口奶,就给丢在了刚才的洞子里。
她也没有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沿江洞子的诅咒,村中人人皆知,每年都会有畸形的孩子出生。
然而不是每个孩子都严重到了非扔掉不可的地步。
有的孩子只是缺少两根手指,或者是六指儿,这些都是可以健康长大的孩子。
张家一直负责将畸形非常严重的孩子放到石崖洞中去。
血丝一开始只有一个铜钱的大小,这些孩子在石洞中慢慢死去,也成了养料,将血丝喂养长大。
血丝生长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从中长出了太岁。
张家一开始以为是巧合,将这太岁摘下之后,却发现只要你喂养这些血丝,它们就会不断的长出太岁。
人心不足蛇吞象。
村里知情的人一发不可收拾,借着诅咒的名头,将那些原本可以活下去的畸形孩子,也全都丢到了山洞中。
太岁不断长出来,血丝却也在不断扩大,将整个山洞都包裹成了它们的巢穴。
它们的范围越来越宽,在不断的喂养之下,它们开始往山下蔓延。
用不了多久,整个沿江洞子都会被血丝覆盖。
知情人这才发现事情不妙,但是又不舍得不劳而获的太岁。
太岁是百药中的上品,品项若是好,一株就能卖上上千两白银,足够村子里所有人都衣食无忧。
从地里刨食,年头干到年尾,面朝黄土背朝天,才能刨出来那么一点东西。
只要他们好好控制喂养的次数,就一定能控制住这些血丝。
但是伴随着血丝越来越多,胃口越来越大,哪怕是把所有畸形的孩子放过去,也还是不够。
太岁长的越来越慢。
而村子里出生的孩子也越来越少,整个村子到了夜晚,就会遍地都是血画。
那些被吃掉的婴孩,既不能解脱,也不能离开,就变成零碎的血画,在村中徘徊。
柳夫人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姐姐的信,让她回来。
我回来才知道,原来张叔的母亲偷偷将能救回的孩子救回来,养在石崖后面,我姐姐就是她养活的,她死后,就是我姐姐在照顾这些孩子。
但是我姐姐肚子上的大包突然破了,她怕自己活不长,这些孩子不知该怎么办,就希望我能回来。
我其实……一开始是不答应的……她一开始离开岩江洞子,就是想要逃离这里的诅咒,可是回来之后,却改变了主意。
她指着烧水的孩子道:这也是我的孩子,当初我以为他活不成了,把他送回来,没想到他也这么大了。
让她留下来的是亏欠感。
绣娘忍不住道:太岁难道是这些东西作为喂养的回报?是诱饵,宋遇纠正她,你想要的越多,就要给的越多,无穷无尽,你永远都无法摆脱。
人心不足蛇吞象,一旦尝到了甜头,就会不断的降低自己的底线。
就像是赌徒在上了赌桌后一样。
一把、再一把,无穷无尽,无休无止,永远都不可能停下。
柳夫人长叹一声,正想说让宋遇给柳中絮带个口信,说她不打算回去,可是宋遇却站了起来。
这个巢穴我会带走。
带走?柳夫人和绣娘异口同声,不敢置信的看向宋遇。
这东西她要怎么带走?把地皮撬起来包着走吗?宋遇离开屋子,顺着缝隙又钻进了巢穴之中,血丝因为她的到来蠕动的更加厉害,似乎想要逃离。
她和万澜宗一样可以借用九鼎来驱使灵物,从前不用是因为担心九鼎会反扑,现在有鬼符在手,她感觉自己就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血丝在死气逼迫之下不断收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连带着从前深深扎入石头缝隙中的那些也开始移动。
石崖上一片响动,巢穴开始崩塌。
碎石子掉落的到处都是,整个沿江洞子的村民都被惊动,就连牛棚里的大肥猫都一跃而起,蹦跶到了苏勉肚子上。
苏勉的肚子承受了不该承受的重量,当即哎哟一声,蜷缩成了一只虾米。
柳中絮猛地站起来,看着石崖上不断往下滚落的石头,心都要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
站在牛棚外面,他都能看到石崖上炒豆子大小的宋遇。
她、她这是要干嘛!苏勉踢开大白猫站起来,仰着脖子往上看。
他眼睛特别好,一抬头就看到宋遇跟个大反派似的插着腰,张着个大嘴哈哈哈的笑。
要不是离的太远,他估计都能听到笑声。
在出风头。
啊?柳中絮一时无语,看着一群村民拎着锄头就往上赶,这是要出事啊。
苏勉显然也看到了,暗骂一声小王八蛋变着花样惹祸,抄起棍子就冲了出去。
柳中絮见状,看了一眼自己的细胳膊细腿,身上就带了一块从不离身的醒木,略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实在不行,就用醒木把自己给拍晕吧。
宋遇此时已经将整个血丝都收在了手中,血丝被团成一个小圆球,在她手掌里瑟瑟发抖。
张叔领着一帮村民,看到这个小圆球,眼睛都红了。
他甚至都没注意到柳夫人和那一群孩子。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把我们村的东西给我放下!宋遇举着血丝球:你们村的?一个村民小声道:张叔,这是什么啊?张叔怒气腾腾:这是生太岁的东西!宋遇摇头:不对,这是吃人的东西。
一听到太岁,村民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可是吃人又是怎么回事?宋遇回头指了指柳夫人:来来来,你把跟我说的再跟大伙儿说一遍。
柳中絮这才气喘吁吁的赶上来,看到自家夫人,脱口而出:诈尸了?那不是我儿子吗?第二百二十八章 选择苏勉连忙拉住他:等等,先看看情况。
柳夫人看了柳中絮一眼,又惊悚的看了一眼宋遇,将一肚子话都压了下去,转而说起了血丝的事。
张叔眼睛瞪的和铜铃一样,不停想要打断柳夫人的话,然而他只要一开口,就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袭来,让他无法开口。
不是天冷,反而像是一脚迈进了棺材中,让人毛骨悚然。
他面色狰狞起来,试图摆脱这种感觉,可是不管他是往左还是往右,都没有用。
死气如影随形。
一直等到柳夫人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完,这种压迫感才消失不见。
其他村民面面相觑,只有少数的知情者,看向张叔。
宋遇将手里的血球抛起来,本想潇洒一点接住,奈何人小手短,血球直接砸在地上,咕噜噜往下滚。
刚才还围拢在一起的村民瞬间散开,苏勉一脚将球又给宋遇踢了回去。
宋遇没接到,连滚带爬的追了几步,才狼狈的将血球拿回手里。
苏勉在心里一通乐呵。
宋遇秉承着自己不尴尬就无所畏惧的原则,咳嗽一声:现在你们还想要这东西吗?村民们小声嘀咕起来。
还是不要了吧,这东西看着有点吓人啊,晚上就够折磨的了,再来个这玩意儿为什么不要,这东西可能长太岁啊,我们小心点不就行了。
怎么小心,这东西可要吃人。
又没吃你。
吃的是本来就要被抛弃的畸形儿。
现在这东西不是就小了吗?是啊,再说了种地不还得施肥嘛,受到诅咒的孩子活着也是痛苦啊。
宋遇听着这些人来来回回的嘀咕,虽然犹豫不决,但是他们最后还是决定要把这东西留下。
只要小心一点,少喂一点,就不会有事的。
那些活下去也只会痛苦的孩子,活着有有什么意思?张叔对宋遇开始有点害怕,但是还是上前一步,指着宋遇手里的血球:我们要。
宋遇顺势往地上一扔,血球瞬间和开花了一样,在地上绽放蔓延,铺成一片。
想出去的就跟我一起出去,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她拍拍手,招呼苏勉和柳中絮走人。
柳中絮连忙抓住他夫人:夫人,咱们还是回家去,这些孩子一起带走,我养得起。
这话堪称是真情实意,完全没想过养这么多孩子要花费多少银子。
以至于之后柳中絮成了赶场王。
愿意跟着宋遇走的人并不多。
绣娘抱着残缺的孩子,只想了片刻,便冲到宋遇身边:我还有个孩子,你等我片刻。
绣娘!她男人上前就要将她抓住,绣娘压根就不搭理他,像阵风似的跑了。
苏勉拍着手里的棍子,对她男人和气道:老子手里这根棍子可不认人。
他和苏夫人见面多了,难免继承到了一点和气的做派。
村子里这么多人,真要动气手来,并非打不过,但是他们都很忌惮宋遇。
宋遇带着一些老弱病残和大白猫拐带的小花猫,很快就出了村子。
张叔站在路口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迷雾之中,冷哼一声:以为外面是这么容易就活命的。
还带着这么多畸形的孩子。
其他村民也点头同意。
只要有太岁,他们就可以衣食无忧,诅咒生下来的孩子正好可以作为食物。
如果没有孩子再出生,那还有反正要死的老人,没有了老人,反正还有无法反抗的女人。
张叔松快的笑了一声,正要招呼大家回去,却忽然发现眼前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雾。
突然涌现出来的雾气,将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下,他们甚至无法看到天空。
滴答一声,有冰冷的东西落到了张叔脸上。
张叔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伸手一摸,才发现脸上忽然多了一丝血迹。
刚才落下来的水,将他的脸腐蚀出来一个坑。
他怒喝一声:谁在搞鬼!一旁的村民惊道:叔!是那个、那个红的,你快看!眼前不仅有红色的迷雾,还有许多正在凝结成血滴的血丝。
这些血丝在宋遇手中濒临消亡,此时并没有退缩回去休养生息,而是绽放了最后的生命。
它们正在变成可以腐蚀任何生命的血水,开始吞噬最后一顿。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异变给镇住,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叔,怎么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些东西、怎么变了!我的手!它们这是要吃人啊!快回屋去!屋子里有符咒!血滴落在谁身上,谁就会被腐蚀掉一小块皮肉。
它们吃的不多,只是数量太多而已。
所有人都发疯了似的往屋子里跑。
弥漫在空中的红色血丝并没有围追堵截,而是自顾自的凝结成血滴,滴落在地。
滴答滴答血滴变成了一场大雨,铺天盖地落在村子里,然后汇聚成水流,开始四处寻找食物。
这是最后的盛宴。
沿江洞子在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中彻底消失,唯一没有消失的是诅咒,随着离开沿江洞子的几个人再次生存。
绣娘隐隐听到身后传来的叫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村子里宋遇嚼着草叶子,嘿嘿笑了一声,没说话。
灵物就是灵物,并非人多喂一点,少喂一点就能控制,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捕食。
就算宋遇身上有鬼符,也不敢说能够彻底驯服九鼎。
也许是猜到了村子里发生的事情,绣娘没有再回头,倒是她背上的孩子哇哇哭了起来。
一个孩子哭,就惹得另外一个孩子也哭了起来。
跟着柳夫人出来的孩子里也有两个不大的,听到哭声,也开始嗷嗷的哭。
宋遇连忙往前奔了几步,试图逃脱魔音穿脑。
太可怕了。
比灵物还要可怕。
至于那三头驴子,还栓在原地,懒懒散散的吃草。
三头驴子自然不够分,宋遇找柳中絮拿了银子,就和他们分道扬镳,骑着苏勉驰骋回了汴京城内。
城中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浮浮沉沉混杂在一起,让人从里到外暖和起来。
老丁顶着寒风,挑着饼担子从御街上过,喊的十分嘹亮:芝麻饼!葱饼!又香又脆!宋遇听的热泪盈眶。
为什么她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馋的深沉。
第二百二十九章 说教宋遇赊了十张饼,蹲在路边开啃。
她一旦吃起东西来,就是心无旁骛,鹰逃小嘴一口半个饼,边吃边露出幸福的笑容。
直到有人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可、可算找到你了。
宋遇因为咀嚼的太过用力,正是头晕眼花的时候,轻轻一推,就连人带饼扑倒在地。
剩下的四张饼飞出去老远,趴在了狗屎上。
这他娘的是什么人间疾苦!宋遇顿时火冒三丈,回头一看是贺神这个大傻叉,旁边站着戴着帷帽发呆的钟离清。
还带一个看热闹的苏勉。
贺神被她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我、我赔你、赔你四个。
这是赔的事儿吗!这是浪费!是糟蹋了她的万分期待!宋遇二话不说,跑出去抄起狗屎上的一张饼,就往贺神嘴里塞。
贺神自然不肯就范,然而还没使出飞檐走壁的功夫,就被苏勉一个反手按倒在地。
他一边躲闪一边大叫:你、你不要——助纣为虐!她这、这样以后是要、要被打死的!宋遇按住他的脑袋,非把饼子给他塞进去不可:我看看谁他娘的敢打死我!贺神紧闭着嘴求饶,实在躲闪不过,又让钟离清救命:大、大、大哥,你别、别站着啊,救、救我啊。
钟离清那个盘丝洞的脑子,此时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也许都没听见他说话。
贺神被迫吃下去一个饼,宋遇和苏勉才松手。
他立刻站起来,开始抠喉咙,试图将饼子吐出来。
呕——还好狗屎是干的,没沾在饼子上。
不对,他为什么要觉得还好!呕——吐是吐不出来了,他只能眼泪汪汪的想让钟离清说两句公道话。
老钟,你、你说这个人——怎么这么、这么不讲道理。
简直就是个魔鬼!钟离清的脑子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地上的饼渣,痛苦的狰狞了面孔。
没吃干净。
贺神:当我从来没有说过。
苏勉打个哈欠:有事没有,没有我回去睡觉,晚上我要去打牌。
贺神奇道:你、你们还有钱——打牌?钟离清现在还在牢里关着,无钱可用,解密司又解散了,他们都快穷的当裤子了。
宋遇掏出太岁来在贺神眼前晃动:太岁,马上我就发财了,等着,晚上去樊楼一起吃饭去。
真、真的假的?废话,官药司前任司长就站在这儿,你问他是不是真的?钟离清这回倒是答的快:真的。
以后这太岁多的是,宋遇从袖子里抖落出一粒黄豆大小的血丝团来,我去买头猪来喂它,你们等着我发财吧。
四个人浩浩荡荡先去卖了太岁,有钟离清在,药铺连压价的机会都没有。
有了银子,宋遇豪阔起来,走在路上都有一种自己是金子打的感觉。
她将血丝安顿在家里,买了只鸡给它吃,还让大白猫守着,自己跑去樊楼请客去了。
你们这是被打了?一见到守着乱葬岗的几个,宋遇就感觉短短两天不见,这些人怎么跟脱了相一样。
顾北奇脸色蜡黄,灌了一大杯酒:乱葬岗上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李必也是挂着两个乌青的眼圈:万澜宗是恨我们不死,这才几天,找了这么多事出来,现在解密司没了,很多事情我们也插不上手。
是啊,解密司都没了,宋遇很不以为然,我们为什么要管。
不管就不行了?林坤和王占正要坐下,听她这么一说,忽然都站住了。
几个人就好像被谁打了一拳,直接给打蒙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最后李必还是小声道:毕竟,我们是捕灵师,多少有点责任,要是我们不管,任由万澜宗去搞事,最后恐怕都没好下场。
宋遇往嘴里塞柿子:那就同生共死啊,再说你以为你管得住万澜宗这个疯子?她的神情,就好像死亡只是柿子里面的一粒籽一样。
最后的疯狂总是会到的,该来的死亡,单凭他们几个的力量,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
哪怕他们最后牺牲自己,和万澜宗同归于尽了,保住了一切,有些人依旧得不到教训。
比如皇帝。
比如贪心不足的那些人。
他们不在死亡中挣扎一次,就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能触碰的。
不如什么都不做,让最后的疯狂更快到来。
她见其他人都愣着不说话,又道:你们累死累活的处理这些小事,毫无用处,白白浪费时间,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画点符咒出来。
顾北奇犹豫了一下,觉得宋遇说的好像有道理。
万澜宗这厮肯定是在憋大招。
眼下他们为了这些小灵物疲于奔命,到了真出事的时候,手里却连一点东西都拿不出来。
鬼符到现在还只有一张。
贺神面对一桌珍馐毫无胃口,捂着肚子道:那、那大事来了——怎么办?他很怕死。
要是不怕死,也不至于这么能跑。
宋遇端起酒杯,故作神秘道:你们知道什么是八卦吗?最好是知道,因为她也背不出来了。
苏勉看她这架势有点眼熟,仔细一回想,这不是一开始宋遇找钟离清画敕令,钟离清问她什么是灵物的样子吗?别说,学的还挺像。
好在这几个人肚子里还都有点墨水,不至于反问宋遇,让她难堪。
钟离清慢吞吞道: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
宋遇满意的点头,搜肠刮肚,将自己知道的那点东西都拿出来装逼。
将汴京内外看作一个圆,以圆心为界,可以分出两仪,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阳相合,相生相克,再由两仪生出四象,太阳、太阴、少阳、少阴,易于东南西北,春夏秋冬,四象又生出五行,南火北水东木西金中土,加阳明、阙阴又成六合,再进一层,就是八卦。
贺神张了张嘴,满脸痴呆。
顾北奇恶补过佛道知识,倒是很快就点了点头:八卦还能分成九宫。
宋遇在心里骂娘:就你他娘的懂,嘴给你,你来说。
她都把九宫忘记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二百三十章 后院起火好在没有人追问九宫是个什么。
宋遇那一大通话,无异于道藏念经,直接将他们念了个头昏脑涨。
但是因为头昏脑涨,他们也没能向宋遇投去钦佩、仰慕、敬爱的目光。
只有苏勉将她的小心思猜的透透的,稀稀拉拉的拍了两下手。
态度极其敷衍。
贺神忍不住问:八、八卦怎么了?说这、这一大通,都没、没啥用啊。
宋遇暗骂一声大傻叉:你想想万澜宗和魖最终想干嘛?贺神认真思索片刻:想让我们全都完蛋。
宋遇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废话。
顾北奇道:魖无非是想让那个缝隙将整个汴京都吞没,汴京是九龙汇聚之处,汴京失守,就等于是全军覆没。
至于万澜宗,就是想让所有人都去死。
宋遇点头:八卦其实涵盖了所有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兑东南,震东北,巽西南,艮西北,我们可以守住汴京的这八个位置,护住阳气,汴京就不至于死的太惨。
钟离清又慢吞吞的点了下头:用乱葬岗用过的护阳阵?我不是针对你,宋遇扫视一眼,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不行。
这个阵法要动用小七关,驱散阴气,到时候铺天盖地都是阴气,就凭这几个人,自己能活着就不错了。
苏勉急着去打牌:你直说。
宋遇瞪他一眼:用八阳阵,让活人站八个方位,每个人都拥有八阳阵的阳气,相互借阳,防止阴气冲体。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
只要是站在这个方位上的人,就能活下来。
不过得提前把这八个方位给一点不差的找出来,再去找青云观的道士,让他们打开阵眼。
贺神在青云观的道士那里吃过亏,觉得这简直是难上加难:那、那些道士,肯定不、不会——出现。
宋遇一肚子的主意,嘿嘿一笑:他们要是不去,你们就夸一夸相国寺的大师们,说去请大师也是一样。
青云观的道士和相国寺的和尚是死对头,积怨已久,这么一说,绝对会下山。
李必又问:那到时候怎么让汴京的人都聚到这些位置上去?宋遇道:他们见到这地方有活人自然就会过去了。
人在生死关头,最为敏锐,不用说也会往有活人的地方狂奔。
与其怕人不会过去,还不如担心到时候人太多。
顾北奇忍不住夸赞她的小脑袋瓜:你安排的非常好,我这心里也没这么慌了。
宋遇不禁夸,顿时灿烂的不得了:那可不是,这事你们去办吧,我跟钟离清画鬼符去。
说是去画鬼符,其实吃撑了一散伙,他们就去鸡笼巷打牌去了。
钟离清在乌烟瘴气的赌场里差点一口气上不来,乱哄哄的场景让他整个人都处于要崩溃的状态。
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睛闭上嘈杂的声音就不停往耳朵里灌,眼睛睁开乱七八糟的场面就往他眼睛里涌。
苏勉手气爆棚,将牌一推:又是个天王!宋遇,你们两先回去!他一边怀疑自己这好运气是会投胎的钟离清带来的,一边又担心钟离清会死在这里。
宋遇将赌场免费提供的炸鸡皮嚼的嘎嘣响:成,早饭记得买。
她站起来刚要走,贺神这个阴魂不散的就冲了进来。
他一张脸涨的通红,十分激动:我、我看到老、老凤凰了!宋遇连忙拽着苏勉从牌桌上下来:哪儿?贺神越急越结巴:在、在、在樊、樊樊楼?对、对、对,不、不知道要干嘛!走走走!宋遇连拖带拽的将苏勉和钟离清带走,出了鸡笼巷,直奔樊楼。
贺神先飞檐走壁的去打探了一番:还、还在,她一、一个人,好像有、有灵物。
宋遇啧了两声:看来是来帮万澜宗捣蛋。
说到捣蛋,她又看了一眼钟离清和苏勉。
苏勉反应极快,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你想干嘛?宋遇歪着脑袋,装的天真无邪:不干嘛,就是想让万澜宗后院起火。
苏勉:很快,老凤凰一旁的厢房就被拿下,屋子里对坐着男扮女装的苏勉和钟离清。
床底下趴着惊呆的贺神和看戏的宋遇。
苏勉和钟离清两个人坐在一起,都想到了人生中最不愉快的一段感情经历,默默的别过头去。
苏勉尴尬的要用脚指头抠出一套皇宫来。
他真的很想把宋遇的脑子剖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宋遇在下面疯狂做口型:说话!钟离清直接魂飞天外,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莫名到了一种无法挽回的地步。
还是苏勉坐不下去了,想着早点搞完早点完事,十分羞耻的开了口:万公子好、好温柔。
他说完就戳了一下发呆的钟离清。
钟离清回过神来:啊是啊,昨天晚上贺神在床底下,听着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夸万澜宗雄英俊潇洒、温柔多金、风万丈,肚子都快笑破。
还不能笑出声来,真是痛苦。
两人唱戏似的说的天花乱坠,隔壁砰的一声,桌子板凳倒了个遍。
还没等词说完,老凤凰已经一脚踢开了门,凶神恶煞的站在了门口。
她先是恶狠狠瞪了两个蒙脸的人一眼,随后冷笑一声,心想这两人一看就不是正经女人。
苏勉看她和苏夫人的体格子有的一拼,心里很是紧张:你、你干什么?老凤凰恶狠狠的问:你们说的万公子是谁!苏勉为自己捏一把冷汗:万、万澜宗。
老凤凰当即变了脸色,抄起板凳就要打人:骚货!这一板凳,能直接把钟离清打成死人。
苏勉连忙拦住她,尖着嗓子叫道:别、别动,你管不住自己的男人,打死我们也没用啊。
这话实在太有道理了。
老凤凰不免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苏勉趁着她迟疑的机会,侃侃而谈,给她灌输了一通如何从身心收服男人的乱谈。
虽然是胡说八道,但是宋遇和老凤凰都听的津津有味。
在不得人爱上面,她们两位倒是可以组成同盟。
老凤凰心花怒放雀跃着走了,要去万澜宗身上大展拳脚。
贺神终于笑出了声,宋遇也终于挨了顿揍。
第二百三十一章 崩溃咕咕咕夜枭铺天盖地落在扫鱼渡的屋檐上,发出默然而且古怪的叫声,目光冰冷,高高在上俯瞰着众生。
它们追逐着空气中弥漫的亡者之气和血腥味,不肯离开。
整个扫鱼渡一片昏暗。
张涌带着宋不到从外面回来,正想骂宋不到竟然不知道钟离清被换了出去,就看到眼前不断掉落又消失的灰黑色羽毛。
宋不到打了个哆嗦:老大,里面那个不会是疯了吧。
张涌让他赶紧滚蛋,自己小心翼翼挪了进去。
到处都是鲜血。
血泊之中还残留着鲜红色的碎肉,地面上到处都是灵物出没过的危险痕迹。
屋子里原本还活着的那些孩子,现在已经全部被吞噬。
咔嚓一声,角落里传来一声巨响,是一个孩子被灵物抓在手中,折成了两半。
白骨从孩子身体中穿出来,血雾飞溅。
一只血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而过,随后连带着孩子的尸骨一起消失不见。
万澜宗面色阴郁,乌云罩顶,坐在槐树下,脸上还带着点可疑的淤青。
他那张娃娃脸,板的和死人没什么两样,肩膀上蹲满了夜枭,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危险气息。
张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冒着危险问一问。
不料他还没开口,万澜宗已经先看了过来:将计划提前。
张涌眉头微皱:为什么?不是中元节吗?万澜宗满脸戾气: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张涌一时摸不着头脑,感觉人的感情过于复杂,他实在没办法理解。
可是时间提前,我们的效果会差很多,中元节的时候,不管是藏在哪里的人都躲不掉的。
虽然无法理解,但是两个人依旧在一起嘀嘀咕咕,说了大半天。
大年三十很快到来。
苏勉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订一大桌年夜饭,招待了同样无家可归的贺神、顾北奇、钟离清。
钟离清还没被释放,但是这段时间饱受灵物骚扰的人,已经启奏皇帝,请求重建解密司。
和宋遇所料不差,只有他们自己痛了,他们才会开始敬畏某些东西。
三更过后,五更来临之时,开始爆竹山响,从街头一直响到街尾,小孩的叫声不绝于耳。
宋遇端着碗饺子蹲在门口吃,边吃边看炮仗火花。
今年这个年,街上还没乱葬岗热闹。
皇帝要建摘星楼,一刻也不能等,所有工匠都不允许回家,大年三十也得干活。
上面的人发了话,下面的人当然要办,只不过办的很宽松。
乱葬岗的人出不去,但是外面的人可以进去啊。
于是凡是家在汴京城内的工人,都举家到乱葬岗过年去了。
此时此刻,高高耸起的摘星楼下,也是一派热闹,炮仗声音比城里都大。
从前连人烟都少有的州西瓦子,如今成了整个汴京最热闹的地方。
宋遇一边看一边吃,其他四人在里面打牌,都打的十分痛苦。
贺神捏着麻将:不、不苏勉砰的一声打出自己的牌:不要是吧。
不、不是,贺神把牌收回来,打、打错了。
苏勉:他只能收回自己亮出来的牌,重新打了一张,然后等着钟离清反应过来。
在他将要睡着的时候,钟离清总算是出了。
顾北奇年龄太大,已经在牌桌上打起了小鼾。
就在这场牌桌四个人都忍无可忍的时候,天空之中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宋遇捧着碗吃的正欢,忽然被这一声巨响猛地一震,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的东西直接卡进了喉咙里。
咳咳咳咳好半晌她才咳出来一个铜钱,手里的饺子倒是端的稳稳当当,一个没洒出来。
街道上所有人都停住了,看着远处扬起的巨大灰尘。
怎么了?不知道啊,是不是哪里炸了?好像是城西苏勉奔到门口:出什么事了?宋遇将剩下的饺子倒进嘴里:摘星楼塌了。
啊!屋子里的人全都呆住了。
贺神捏了一把自己:不、不、不可能吧。
摘星楼现在到底有多高,他们也不知道,但是绝不可能这么快就塌了。
这些工匠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每一层都打的很牢固。
更重要的是,摘星楼下面,现在是数不清楚的人。
男女老少,全都聚集在那里守岁过年,真塌了,那得死多少人?顾北奇忽然道:那条裂缝完了。
这就是万澜宗准备的大招。
在阖家欢乐的团圆夜,干出这么疯狂的举动,除了万澜宗这个疯子,不会再有别人。
咕咕的叫声,由远而近,夜枭扇动着灰黑色的翅膀,从夜空中穿过。
风中布满了死亡之气。
哪怕没有阴阳眼,只是身怀灵物,都看到了这些黑压压的夜枭。
它们往来于幽冥之间,追逐着死亡之气,在黑暗中发出诡异的叫声。
钟离清一瞬间有种自己此刻已经离开人世的错觉,甚至感觉自己在这一刻要归于某处。
但是很快,他的思绪又被拉了回来,因为宋遇就在他身边嚼山楂雪球。
每当到了这种时候,他都觉得这世上没人能有宋遇镇静,她就像从来不知道害怕一样,永远无视一切敌人。
宋遇面无表情的往嘴里塞山楂雪球,她已经快要保持不住镇静了。
哪怕是装模作样,她此时也想骂娘。
死气蔓延的很快,快到捕灵师站在这里,就已经有所感觉。
灵物即将蜂拥而至。
摘星楼倒塌,直接将乱葬岗的地势破坏,原本的风水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将是急剧扩大的地狱裂缝。
但是这个时间,比她预估的要来的急很多。
她想的应该是中元节,这时候鬼门关大开,堪称是万澜宗的天时地利人和。
所以她才会让青云观的道士来开八阳阵的阵眼,已保万无一失。
好在顾北奇这几个中年男人办事稳妥,早早的就将道士请下了山,八阳阵随时都能用的上。
她推一把苏勉和顾北奇:你们快去八卦位置上守着!顾北奇听她这么一说,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对!变化虽然来的很快,好在他们之前就已经有了准备。
贺神,你和苏勉去叫李必他们,我去大相国寺找大师们敲钟!第二百三十二章 突然大相国寺的和尚说话,有时候比皇帝还管用。
老百姓经常见不到皇上,但是没少去大相国寺拜香火,大师们说的话,那就是金口玉言。
苏勉跟着贺神就跑,忽然回头看一眼宋遇:你个王八蛋可别死了。
呸!宋遇立刻抬腿踹他,万澜宗死十次你姑奶奶我都死不了。
大白猫求生欲望强烈,也跟着蹿了出去。
街上闹哄哄的人群似乎也在这时候反应过来:是摘星楼!摘星楼塌了!快,快去看看!你他娘的是大夫啊去看看,那么多人,不怕踩死你!诶,这不是小宋大人的打手吗苏勉吗,他怎么往北边跑?是啊,怎么回事?宋遇一把拉住钟离清,冲着街上大吼:他逃命去了,要出大事了,你们还不快跟着走!街上的人面面相觑,正想说宋遇又发什么疯,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街上多了很多老鼠。
大小都有,这些老鼠平常隐藏在肮脏的角落里,并不会轻易出没于大街上,可是此时却成群结队的涌了出来。
它们就好像是汴京城隐藏堆积起来的垃圾,此时全被一场大雨冲到了街上。
这些老鼠不论大小,全都擦着人的裤脚,汇聚成一条又一条的水流,开始逃离。
有人回过神来:这是要出大事啊。
真要逃命?不就是摘星楼塌了吗,离我们这里还有很远啊。
就是啊,咱们这里是南城,摘星楼建在西边,再有什么,也不至于到我们这里来吧。
但是这些老鼠的仓惶出逃,让他们心里开始不安。
老鼠之后,紧接着就是开始狂吠的狗,狗叫声此起彼伏,越发显得这夜晚可怖。
有人终于察觉到不对,开始朝着苏勉离开的方向跑,其他人犹豫着不肯走,却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黑暗仿佛流水一般,缓慢的流泻而出,蔓延上桥面,墙壁,将灯火都侵蚀了。
留下来的人打了个寒颤。
好像好像真的要出事快走!跟着苏勉走。
有人反映过来,抱起孩子,冲了上去。
街上又是一阵混乱。
就在此时,大相国寺的钟声急急响起,沉重的钟声十分急切,连绵不绝,响彻汴京。
这不是除夕钟声,而是避祸。
原本还有在家里安睡的人,也在这肃穆的钟声中醒过来,急急忙忙往相国寺赶去。
宋遇拉住钟离清:你跟着我,安全点。
钟离清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
他阴气过重,没办法站在八卦的位置上,会影响到阳气,呆在其他地方又会引来灵物,只有跟在宋遇身边最安全。
你打算去哪里?宋遇也没想好去哪里,不过万澜宗肯定不会放过她,他们是死对头。
去乱葬岗看看。
她觉得这些人没完没了,很是烦人,不管是万澜宗还是魖,都最好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
不然他们一天一个想法,弄的她不得安宁,连找个如意郎君的机会都没有。
她都这把年纪了,耽搁不起啊。
州西瓦子乱葬岗,已经完完全全的乱了套。
血腥之气混合着泥土和寒风,直往人鼻子里钻,再加上刺入耳中的叫喊之声,堪称是人间地狱。
官府的人,此时还没到。
地上还有零零星星的火光,照出破破烂烂的摘星楼残骸,整个乱葬岗都是一片乱象。
原本的地气彻底散去,黑暗之中有无数的灵物大口咀嚼,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灵物、死亡、风水散去,出现在此地的裂缝已经彻底侵吞了此处。
所有还活着的人都是一脸惊骇。
他们不敢动弹,双眼惊恐的转动,试图看清楚到处出了什么事。
但是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一种被盯上的危险。
甚至他们有时都能听到被涎水滴落在地的声音。
这变故来的太过突然,他们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反应的办法了。
从地狱中袭来的阴冷死气,几乎要融化一切。
连同灵物在内,一个不留。
只不过灵物在此时更加强大,能够活的更久,甚至还能捕食。
宋遇的到来打破了僵局。
她扯着细嗓子大喊:都愣着干什么,等死啊!能走的动的都去西城门别动!李必守在那里。
她的声音并不大,还不足以淹没恐惧,但是离她最近的人听到了。
有人开始僵硬的动了一下,在灵物窥视下拔腿就跑。
只要一个人动了,就会有人接二连三的跟着动,最后所有还能跑的人,都会开始跟随着前面的人往西城门而去。
就连不能走动的伤者,也被工友抬走了。
很快,乱葬岗就平静的只剩下了尸体。
夜枭在狂欢。
黑暗如同深渊中的迷雾,越发浓郁,无数双诡异的眼睛,看向宋遇和钟离清。
钟离清因为通灵,此时能感受到的骇人是其他人的数倍。
他甚至觉得在这种气息之下,自己好像将要消失,不复存在。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腿上一阵刺骨的寒意,低头一看,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只手,牢牢的抓住了他。
这只死人手掌紧紧扣住他的皮肉,要将他拖拽到地下去。
宋遇钟离清一脸骇然,从手掌上传来的阴冷之气冲的他头脑发晕,呼吸不畅,甚至濒临死亡。
宋遇直接将这只鬼手吞噬。
鬼符还在她身上,而唯一的这一张鬼符,让她并没有过多的受到阴气影响。
越来越多的灵物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开始动手动脚。
钟离清是它们的目标。
宋遇一边驱除这些小东西,一边慢吞吞将自己身上的扬淮鼎放了出来。
扬淮鼎黑气沉沉,出现在她身后,死气不断蔓延,绕过钟离清,将这些闹心的小玩意儿扫荡的干干净净。
钟离清松了口气,看向面色沉重的宋遇:这裂缝得想办法堵住。
宋遇也是面色凝重,紧紧皱着眉头。
就在钟离清以为她在深思的时候,她突然扯开嗓子,放声大喊。
万澜宗,你个龟儿子,你有本事搞事情有本事出来啊,个缩头乌龟钟离清:接下来的小一刻钟,她什么也没干,单就是破口大骂,而且不带重样。
一边骂,她身上的死气一边迅速蔓延,虽然避开了钟离清,却依旧让他身上一阵阵发冷。
第二百三十三章 脱困扬淮鼎不再受到约束,死气蔓延的非常快,甚至比从裂缝中出来的阴气还要快。
它要求生,要捕食,宋遇不许它吃人,但是灵物依旧可以吃。
在扬淮鼎的威胁之下,万澜宗和魖被迫现身。
魖成群结队,被死气逼着向乱葬岗而来,宋遇并没有直接让扬淮鼎吞噬他们,而是要把他们逼到裂缝中去。
包括万澜宗。
万澜宗从迷雾中现身,背后同样是一方巨鼎。
他面色阴沉,身上落满夜枭,背后的鼎同样弥漫着死气,但是这死气却绕过了宋遇。
宋遇直接把鬼符贴在了自己脑门上。
两尊鼎在黑暗中也大有相互吞噬之意,这种对峙对九鼎而言,无伤大雅,可是对周围的人和灵物来说,却是致命的。
钟离清紧紧靠着宋遇,靠着鬼符能让他松一口气。
比钟离清更惨的,错脆弱的魖。
哪怕宋遇和万澜宗都十分克制,并没有让鼎吞噬他们,但是单单是九鼎释放出来的死气,就足以让他们无法动弹。
只有从裂缝中不断流泻出来的阴气,才能稍微融化一下这些死气。
万澜宗从前对宋遇还有惺惺相惜之情,现在看到宋遇,只觉着这人就是一根搅屎棍。
她生出来就像是专门给人添堵的一样。
一想到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他就恨不能把宋遇的骨灰都给扬了。
宋遇一看到万澜宗出现,立刻露出了一副笑脸,非常高兴。
就连扬淮鼎都因此而兴奋起来,死气越发浓郁。
大兄弟,你可算是舍得露面了,咱们当初说好的,你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呢?万澜宗一看到她那种坏笑,就想将宋遇狠揍一顿,然而老凤凰被他痛下杀手,他此时也不确定自己能打的过宋遇。
这一刻,他有点后悔老凤凰死的太快。
这么久都留下了,怎么就不能忍到现在呢。
他甚至都没了对宋遇长篇大论的心思,只想将宋遇当做垃圾清除。
呵呵,我可没跟你说好过。
他话音未落,忽然就感觉到不对劲,地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场混乱中钻了出来,他身上的鼎也开始畏缩。
一道青光从汴京城中出现。
青光将整个汴京都笼罩在其中,仿佛是一轮月光坠地,将本就混乱的汴京彻底砸了个七零八落。
一切都在迅速枯萎。
仅仅是一道光,就让人汗毛直立,连带着呼吸都像是被压制了一样。
一瞬间,万物俱静。
彻骨的寒意如同惊涛骇浪,排山倒海而来。
就连汴河中的鱼都开始浮出水面,翻起了白肚。
这一轮青光带出来的死气不同于万澜宗和宋遇身上的鼎,有所克制,而是肆无忌惮,疯狂肆虐。
甚至因为裂缝中阴气的蔓延,让这种死气充满了愤怒。
宋遇脸色骤变:青驹鼎!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灾难。
这怎么可能,青驹鼎上有鬼符镇住,怎么会因为混乱出来?就连万澜宗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青驹鼎的出现,超乎了他的预料,毕竟青驹鼎和他们身上的鼎完全是两回事。
虽然比不上神都鼎,但是吞噬掉他们两个残次品,还是绰绰有余。
不、应该说吞噬掉他万澜宗绰绰有余,宋遇还有一线生机。
宋遇身上,带着一张鬼符。
他看向了被迫出现的魖。
所有的魖在这个时候都是面无表情,除了宋不到还带着一点傻气。
他们似乎对此早已之情。
万澜宗冷笑一声:没想到竟然被你们摆了一道。
张涌扯开嘴角笑了一声。
你们有句话说的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且这种结果对你来说不也是好事吗,八阳阵可对青驹鼎不起作用。
末了他还颇为心疼的道:我们也费了很多功夫,损失了不少。
万澜宗的娃娃脸彻底狰狞起来。
好个屁!他对此毫无准备,青驹鼎可以清除掉汴京所有的人,但是会连他也一起清除掉!但是事已至此,一切已经无能为力。
钟离清紧紧抓住宋遇,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通,最后总结出来两个字:完了。
汴京完了。
青驹鼎足够让整个汴京都变成一座死城。
宋遇深深吸了口气,看着魖在这种毫无约束的死气中,一头扎进了更深的裂缝之中。
此时此刻,只有更深的地狱是最安全的。
不论是人还是灵物,最后的消亡都会在阴间,但是这消亡的时间却是漫长的。
她转过身去:走,回城看看。
鬼符在她身上,这时候只有她还能有点办法。
万澜宗巴不得她去送死:慢走不送。
话音刚落,忽然就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清脆嘹亮的叫声。
哔——哔——声音响彻天际,并且数量之多,像是深山老林的清晨,百鸟齐鸣。
一抹抹亮眼的碧色从汴京城中飞出,将脱困的青驹鼎引了出来。
就连夜枭都被这数量众多的飞蝗惊走,呼啦啦钻入幽冥之界,不见踪影。
是顾北奇身上的飞蝗!他应该也是看到了青驹鼎,直接将身上的飞蝗都放了出来,将青驹鼎引入乱葬岗。
乱葬岗的裂缝,可以压制青驹鼎。
宋遇将手里的鬼符迅速塞到钟离清手里:快去找顾北奇,把符咒给他!要是不把符咒给他,等这些飞蝗被青驹鼎吞噬,他作为灵巢必死无疑。
钟离清的脑袋从来没有这么好用过。
你怎么办?宋遇推他一把:死不了,你不要离开鬼符,不然小命难保。
钟离清拔腿就跑,也打从心眼里认同宋遇死不了。
他这辈子都没跑的这么快过,避开飞蝗引青驹鼎的路线一路狂奔,感觉嘴里都呼呼的往外冒血,很快就消失不见。
飞蝗越来越近,宋遇和万澜宗两人身上的鼎让它们更加畏惧,拼命往裂缝中钻去。
它们后面就是青光湛湛的青驹鼎。
没了符咒制约,青驹鼎比起第一次看到更加具有威力,死气沉沉,足以让人无法动弹。
宋遇率先反应过来,不假思索往裂缝深处跑去。
万澜宗满肚子都是火,然而也只能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在外面是个死,进去也是个死,好在里面死的慢点。
宋遇顺着飞蝗往黑暗深处走去。
随着青驹鼎脱困,汴京全部陷入阴气和一片死气之中,这缝隙也越来越大,如同一张张大的巨嘴,正在试图将一切都塞进自己的嘴里。
第二百三十四章 搏一搏裂缝中原有的墓碑和黑影不见踪影,只刮起了一阵接一阵阴冷的风。
这股冷风阴森彻骨,带来一种一无所有的虚无。
在这里一切都是即将不存在的。
风中夹带的腐臭味,地上散落的腐尸,若隐若现的黑影,这一切都将彻底化作虚无。
这种虚无让人觉得空荡荡的,脚下仿佛没有踩着实处,让人从心里开始不安。
宋遇甚至开始怀疑这黑暗深处吹来的风,能让人和灵物都直接融化在这里。
飞蝗不知踪影,更早进入的灵物在进入之后,都不知到了何处。
也许是因为这地方过于巨大虚无,灵物不知去了何处,也许是灵物在进入之后,立刻就陷入了沉睡。
就连魖都不知所踪。
黑暗之中只剩下宋遇、万澜宗、青驹鼎。
不止青驹鼎。
黑暗中,有深渊一样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他们却看不到是什么。
宋遇忽然觉得这种感觉十分熟悉。
是永夜!在织金洞沉睡的永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这不是织金洞的那个,而是肃州壁画上的永夜想到这个可能,她又迅速把这种可能给抹去了。
不可能,肃州壁画封的那么严实,壁画下面还有神都鼎在,这些灵物怎么可能逃出来?应该是她想多了。
不过这里显然也不太平,青驹鼎穷追不舍,黑暗之中还有不知名的灵物在,她不得不继续往里面走。
姓万的,你跟着我干嘛!万澜宗脸色铁青,跟在她身后:呵,这地方是你的吗?他说话的时候,不免流露出一丝胆怯。
这种胆怯并非来自于宋遇,而是来自于未知的黑暗,不断深入之后,这种巨大而且虚无的黑色紧紧压迫着他,让他变得极其渺小。
就好像他是汪洋大海中的小舟,随时都有可能翻覆。
他的一切雄心壮志,在这里都化为虚无。
这个世界,远比他所看到的还要危险复杂,就像是一张纸的两个面,他们所见所闻,全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青驹鼎的光芒也逐渐暗淡下去,但是依旧跟在后面,试图吞噬其他的两个鼎和两个人。
宋遇冷笑一声,放慢了脚步。
周围的一切,越来越黯淡,原本是漆黑,只有青驹鼎发出来的青光能够看的清楚,可是现在就连黑夜都像是褪色了一般,成了一种灰蒙蒙的样子。
一股股阴冷的寒意袭来,让宋遇和万澜宗这样的狠角色都开始汗毛直立。
青驹鼎也停住不动了。
太安静了,这种安静让人可怕,宋遇整个人都有了一种融化的感觉。
她的脑子开始空白,身体僵住,望着远处出现的灵物。
是神都鼎。
巨大、危险、死气沉沉,哪怕是在阴世之中,也如同泰山一般,岿然不动。
阴冷而且可怕的死气甚至在和阴气相互对峙,将这一片都变成了灰蒙蒙的样子。
肃州壁画真的被打开了,也许是因为汴京的变故,也许是魖从中作梗,不论如何,它都出现在了这里。
完了。
宋遇直到这个时候,才从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
真的完了。
神都鼎出现,哪怕是她想到办法将这条裂缝堵住,也无法堵住需要三张鬼符才能镇住的神都鼎。
万澜宗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
快走!眼下神都鼎正在吞噬着阴气,他们还能跑,再不跑,连带着他们两个都得完蛋。
他并非对宋遇忽然生出了什么恻隐之心,而是在这巨大的虚无里,他一个人害怕。
有宋遇这个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身边,至少没有那么害怕。
宋遇咽下一口唾沫,默默避开神都鼎,往更深处走去。
这些灵物,真是一个比一个危险,尤其是九鼎中的神都鼎,要是不能就此被封印在阴世之中,那真是全完了。
走了没有多远,宋遇就再次停了下来。
走不动了。
黑暗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她。
她好像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再也没有爬上去的可能,所有力气、耐力、智慧全都土崩瓦解,生命将在这里终结。
明明还活着,但是身体却成了亡魂。
她漂浮在这里,无法汲取任何力量,只能忍受虚无带来的痛苦。
就连过去的记忆也都开始消失不见。
万澜宗也同样停在了她身后,脸色灰白。
他从没有如此害怕过,哪怕是九鼎,也不曾让他如此深度的恐惧。
面对灵物,至少还可以选择逃亡,可是面对阴世,却连挣扎的可能都没有。
他们被这巨大的囚笼给困住了。
他想开口问宋遇怎么办,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连开口的力量都没有了。
至于宋遇,她的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魖在哪里?如此脆弱的魖,义无反顾的选择进入裂缝,避开灵物吞噬,难道他们对这难以捉摸的阴世,有办法对待吗?不,他们没有办法,他们敢进来,只因为他们是灵物。
灵物生于此,消亡于此,比起贸然进入的人,它们可以活的更长。
宋遇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她身上的扬淮鼎,如果吞噬她比起在这里化作虚无,被灵吞噬之后,好歹还能被当个屁个放了。
而且如果她能控制住扬淮鼎,扬淮鼎不一定能将她彻底吞噬,他们也许会达成一种平衡,能从这致命的黑暗中逃脱。
毕竟现在的情况,扬淮鼎也没好到哪里去。
只能放手一搏。
扬淮鼎得了自由,将死气侵向了宋遇。
万澜宗眼睁睁看着她被死气包围,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要干什么。
疯了!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宋遇,然而宋遇已经被扬淮鼎包围在内,不见了踪影。
疯了,全疯了,不行,他不能等死,他得出去。
可是往回看,是一片灰蒙蒙,连带着青光也是若隐若现,回去的路,已经是鼎的天下。
他心想宋遇这个王八蛋绝不会无的放矢,她既然敢这么做,就绝对有办法不死。
这么一想,他干脆将心一横,也打算和宋遇一样这么做,但是在这之前,他要先看看宋遇最后会怎么样。
黑暗之中,宋遇一片茫然。
她还没有彻底被吞噬。
然而她也不再是她,仿佛成了漫天大雾,天高云低,随风而走。
她是谁?她忘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东西都隐约记得,可就是忘记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百三十五章 终章名字一旦忘记,一切记忆都像是浮萍,很快就会随着雨打风吹而去。
扬淮鼎还在慢吞吞的吞噬着她。
她脑子里空荡荡的,忽然听到有人迟疑的叫了她一声。
宋遇?你死了吗?宋遇下意识的骂了一句:死你娘。
然后她很快反应过来,宋遇就是她。
一旦想起自己的名字,一切就很快想了起来,扬淮鼎吞噬她的动作停下,和她保持了一个诡异的平衡。
而且她的脑子里又诡异的闪过一个念头。
幽冥之主,反正也没人做,不如她来做做看,也没有人说她不能做。
而叫她的这一声是万澜宗叫的。
他站在宋遇身边,看着宋遇半晌没动静,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照做的时候,就见缠绕着宋遇的死气忽然散去。
没死?没死。
不仅没死,似乎还成功的抵御住了阴气的侵袭。
他立刻毫不犹豫也开始效仿。
宋遇没搭理他,而是从怀里取出了符咒,金流沙缠绕着阴气,借着此时她不知是死还是活的样子,落在了符纸上。
宋禺。
是这样写的没错吧?又好像不是这么写的。
这么一犹豫,金流沙就没有落下去,她站在原地,感受着阴气不断从自己身体中穿过,忽然写下一个我字。
写这个字的时候,她甚至没有多想,只是顺势就让金流沙带了下去。
佛经中说:世界虚空,能含万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涧,草木丛林,恶人善人,恶法善法,天堂地狱,一切大海,须弥诸山,总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复如是。
我亦如是。
阴气忽然山呼海啸一般聚拢而来,落在符咒之上。
这才是一张真正的鬼符。
整个阴世都开始震荡,原本的寂静不复存在,风声喧嚣,将宋遇的衣袍高高吹起。
宋遇的耳朵里忽然灌入了许多的声音,像是亡魂在呐喊的,又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风,不停的往她耳朵里灌。
她的眼前豁然开朗。
灵的位置,全都出现在她脑海里。
她身上的扬淮鼎直接脱离了她,逃向了更深的地方,就连万澜宗身上的鼎也同样离开了。
万澜宗清醒过来,不知所措的看她看一眼,然而宋遇捏着符咒,没有看他一眼,直接往外狂奔而去。
整个阴世都为她而敞开。
神都鼎和青驹鼎全都退避三舍。
万澜宗无法跟上,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能沉默在一旁等待。
宋遇跑的很快,甚至路过了魖都没有停留,而是直接从裂缝出去,然后想找个地方把符贴上去。
快快快,趁着都在里面,一张破网都把他们装进去。
可这地方压根就没有能够贴上符咒的地方。
宋遇一着急,干脆随手拿了块石头压住符咒,然后一屁股坐在旁边。
鬼符效果出类拔萃,原本大开的裂缝开始收拢,阴气散去,随着黎明的到来,一切都开始恢复原状。
至于原本就留在里面的人和灵物,将永远留在其中,直到他们彻底消亡。
比起直接被吞噬,这种消亡更让人绝望。
天色大亮。
风雪依旧很冷,死亡的阴霾还未散去,苏勉一脚深一脚浅的跑了过来。
他找了老半天,才看到坐在地上发愣的宋遇。
这么多年,他可能是头一次见到宋遇这么安静,一时不能确定她的生死,于是将手指头放在她鼻子下面停了一下。
还有气。
你坐这里干什么?李必等人也赶了上来,刚想问情况,就见宋遇慢吞吞的转过头来:你们得给我在这里立座庙,塑个像。
她救了所有人。
连带着肃州的灵物全都被封锁在了这条裂缝里,想要出来,得靠缘分。
而且还会画鬼符,到时候画他一万张,用来换金山。
顾北奇一眼就看到石头下面压的黑色符咒:灵、全没了?宋遇翻个白眼:你想的美。
万物皆有灵,灵物永无消散之时。
苏勉一把将她拉起来:行了,别美了,要给你塑像也不是现在,总之万澜宗没了是不是?这一段就算是过去了。
一想到万澜宗这个疯子没了,他心里就很轻松,眼看着宋遇也一把年纪了,他心里又琢磨着要让她多认识几个字。
哪怕宋遇见了书就跟见了仇人一样,不仅没有兴趣,还时常要出逃,他也得想办法多给她读点书。
宋遇一抬头见太阳出来了,黄灿灿的,既像是一个金饼,又像是一个煎蛋,顿时肚子咕噜一声。
饿了。
她其实还年轻,还没有一把年纪,然而一般人这个时候,还不知道生和死究竟是什么。
然而她已经知道,不仅知道,她甚至将答案和自己的本来面目一同藏在了肚子里,只剩下满腔食欲。
她的肠胃,全是又冷又硬的,什么硬骨头来了都嚼的下。
你们善后吧,我要去吃一点东西去了。
毫不在意的丢下鬼符,她十分快活地离开了乱葬岗,眼睛漆黑发亮,能看清任何事物,但是她不打算用。
过去的事情是碎石,要踩在脚底下,未来的事情是迷雾,谁也分不清楚,无需去看。
寒风夹杂着雪片忽然席卷而来,将所有人都掩了进去。
连雪花,也是可以变成灵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