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江躺在草地上,眼睛里有浓郁的悲伤。
跟在他身后的颜碧竹坐了下去,抚着他的头发道:你见到她了吗?他闭着眼,声音很轻,六年了,她一点也没变。
或者在她眼里,你也如初。
颜碧竹拿开手,柔和地道。
苦笑一声,蒋江用手掩住脸,嗓声发颤,她看他的眼神才是一如往昔。
你别忘了,她已为人妻。
颜碧竹凝视他,目光里有些嘲弄。
那又如何?蒋江愤怒起身,一拳打在草地上,手背划开一道口子,血缓缓地流了出来。
何苦拿自己的身子来出气?颜碧竹摇头一叹,从盘扣上拿下淡黄色的纱帕替他把伤口扎了起来。
你若不甘心,大可跟他争到底。
蒋江转脸盯她看,像有什么话要说。
可是,几秒钟后,他又躺了下去,一句话也没有说。
如何?见人家是大帅,便不敢了?颜碧竹抿嘴一笑,眼里满是不屑。
蒋江紧紧地咬着牙齿,我从不是输给他张协。
颜碧竹静静地听着,连眉毛也不动一下。
半响,蒋江深深地叹息了一下。
颜碧竹突然凑在他耳朵旁边轻轻地说:空有万贯家财,却始终败给了个戏子,真是报应!闻言,他的脸色苍白得像雨后的玉梨。
最后,一滴很大很大的眼泪从他的眼里流出来,流过他的脸颊,沿着鼻准,沿着下巴,坠到地上去。
这夜,大戏院门外盘了长长的人龙,旋旋绕绕,熙熙攘攘,都为一睹梵尧笙台上风姿。
尽管刚刚经过朝代更迭,上海却依旧风平浪静,夜夜笙歌,甚至比起孙程志统治时期,更加热闹繁华,纸醉金迷。
夫人,我们要进去吗?仰韶压低声音对看着梵尧笙花牌失神的肖瑜问。
肖瑜瞳孔猛地收缩,想也不想便道:不了。
车子安静地停放在大戏院门口不远处,直到曲尽人散,都未离去。
深夜的风有些寒,路上只有三两行人,孤清离索。
肖瑜的目光依然锁定戏院出口,片刻也不肯移动。
约莫过了半刻钟,梵尧笙与丁琳并肩而出,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意,他更将自己身上的外套除下,给她披上,她含笑谢过,搭着他的手一同上了黄包车,然后消失在肖瑜眼前。
收回目光,肖瑜倚着车窗,微弱的昏黄的路灯时不时地打量着她,嘴边浮起一丝惨淡的笑。
开车吧。
她闭上眼,疲惫地道。
随着汽车启动,有什么东西在空中飘旋着,最后跌落在地。
那是一张红纸。
红色已褪,墨迹犹浓。
上面写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年少轻狂,以为相爱便无畏,却低估了时间这个残忍的侩子手,遗憾,终究成了等待的结局。
这日傍晚,庄宁陪着季颜,在新开的一家馆子里吃过晚饭,然后沿着霞飞路前进。
他一路上并不多话,脸上有些忧郁,季颜见状,便不敢随便开腔,挽着他的臂,默默跟在他身侧。
小颜,你觉得张协如何?庄宁突然停住脚步,侧身深深凝视着季颜。
零乱花絮飘到她的脸上,用手去拂,却被他紧紧握住。
你真的爱我吗?季颜低着头,眼圈微微发红。
庄宁把她拉入怀里,用下巴磨蹭着她脸颊,我如何能不爱你?季颜偎在他襟前,满目凄然,我已经看不清你的心了。
你看不清的是自己的心。
庄宁俏皮一笑,眼底的忧郁随风飘散。
季颜沉默下来,只静静靠着他,神情满足安宁。
庄宁收起嘴角那抹得意,加大力度拥着季颜,目光却在不断游移。
好像有什么吸住了他一样,他突然睁大了眼睛,心猛烈跃动。
前方花店的门口,一个穿月牙白旗袍的女人,捧着一大堆刚买来的百合花,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两道秀逸的长眉,挽得极有韵味的发髻,在落霞的映衬下,颊上荡起两枚可爱的酒窝,别在扣上的丝绢起起伏伏,为她增添几许优雅。
庄宁的眼里带着一层薄薄的雾,这些年来的寻寻觅觅,终究不如这惊鸿一瞥。
季颜顺着他的眼光看去,也不禁怔住了。
她与安儿真像。
恢复了一瞬间的慌乱,庄宁用着一种很镇静的态度,对上季颜咄咄逼人的目光,说:她们一点都不像。
他的回答一下子掐灭了季颜汹涌的妒意,也令她无言以对。
回去吧,我累了。
庄宁扣住她的手腕,微微一笑。
季颜没有挣扎,任由他拉着自己向前走去。
两人并肩缓缓的走着,夕阳的余光将他们的身影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