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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2025-03-30 15:22:31

方惠卿伸手叩门。

良久。

门开处,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落寞无依的脸。

都收拾好了吗?方惠卿温和地笑着,眼睛却在打量安儿身上的素色旗袍。

安儿点点头,随方惠卿一同走出病房。

医院门口正停着一辆灰色的小轿车,它的主人背对着她们,默默地在抽烟。

别看了,免得伤心。

方惠卿侧目注视着神色隐忍的安儿。

她立在原地,捏着细纱白手绢,一动不动地等待着眼前的男子转过身来,向她走来,拥她入怀。

然而,他始终背对着她,不曾有过片刻回眸。

安儿静静地望着,直到他上车,连一句道别都不肯施舍,就绝尘而去。

方惠卿握住她的手,慢慢贴近她耳边,道:女人,只能靠自己。

安儿与她对视,心内轻轻叹息。

来到车站,已是傍晚六点。

叶青挽着简单的行礼,与安儿孤零零地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安儿由始至终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叶青也不忍打断她的沉思,只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被如潮的人群冲散。

过了一会,通往苏州的火车如期而至,叶青扯了扯安儿的手腕,柔声说:小姐,我们该上火车了。

安儿缓缓回过神来,目光有些依依不舍,她还在等着,等一个可能永不会来的男人。

又过了三分钟,叶青忍不住提醒说:小姐,再不走,姨奶奶要怪罪的了。

不过区区三分钟,安儿却以为经已过尽一生一世,她最后一次微笑着回眸,然后与叶青并肩一同踏进车厢。

火车轰隆隆的鸣声响起,安儿疲惫地靠在叶青臂上,听着车厢里沸腾的人声,缓缓闭上了双眼。

望着在眼前渐渐消失的火车尾箱,庄宁显得异常平静,少顷,他才抬手,悄悄拭去眼角那滴酸涩的泪水,心中空落落地,像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不知将来会不会后悔没有把她留下来,但至少这一刻,他不会。

想着想着,唇边渐渐凝出一抹冰雪般,寒凉的笑。

他庄宁,始终是个的男子而已!这一日,张家大宅花厅内。

侍卫官跑进来报告叶珏来了。

叶珏着军装走到花厅前,张协迎到门口。

叶珏脱帽行礼,毕恭毕敬地说:属下奉命晋见。

张协摆手叫侍卫长离开,客气地说:叶先生快请进!请坐。

叶珏忙道:君臣有别,大帅如此盛情,真叫叶珏受宠若惊。

张协笑了一声,请叶珏落座之后,才道:局势多变,今日我是君,难保他日你还是臣。

叶珏深知张协仍然放不下昔日之事,便抢先一步,自嘲道:叶家世代为臣,忠心可鉴,绝不敢有谋朝篡位之心。

张协含了一抹笑,慢悠悠地说:叶先生从政多年,想必定是深谙为官之道,连说起来话来也一套一套,可不像当日叶府那个纨绔少爷。

叶珏一听,神色有些僵硬,避开他挑衅地眼光,默默道:大帅素有容人雅量,夫人能有幸成为张家妇,是她几生修来的福分。

张协哈哈大笑,盯着叶珏半响,才说:从前竟不知,叶先生口才这样了得。

难怪孙程志这般器重你,若果不是我张协技高一筹,逼他离开上海,你们叶家,岂不是要千秋万代荣华富贵下去?他孙程志不过是个外人,如何比得上身为家父甥婿的您呢?相信,有您在一日,叶家会一直荣耀显贵。

叶珏扬眉轻笑,深深注视张协说。

张协点燃手中雪茄,眼中一片冷然,富贵容易,掌权难,叶家盘根错综,与上海政局更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这让我在处理政务时,常常力不从心,烦恼至极。

家父年事已高,我一直想退下来,侍奉膝下,以尽孝道。

叶珏边说边站起身来,深深朝张协躬身,说:望大帅成全。

张协把半段雪茄从嘴唇边拿开,也站了起来,表舅子既如此有孝心,我亦不好多加阻止,成全你便是。

叶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谢大帅成全!叶珏就此别过。

表舅子难得来一趟,还是用过晚饭再走吧。

叶珏婉拒道:大帅好意,叶珏心领。

只是家父近日偶感风寒,我要尽早回去服侍。

张协意气风发地看着他,发出响亮的笑声,不过区区风寒,喝服药就该好了,更何况,表舅子以后有的是时间陪老爷子,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大帅,叶家已经出了一个忤逆女,难不成还要再出一个不孝子?轻摇檀香扇,肖瑜蹩起眉头,上前一步,盯着张协冷漠笑着。

双眼一眯,张协压抑住内心的情绪,冷漠地说:替我告诉老爷子一声,让他保重身子,张协会好好侍奉他老人家,直至百年归老。

肖瑜脸上一霎时血色褪尽,她望着张协,说不出一句好来。

闻言,叶珏也不动气,脸上慢慢绽开一抹笑容,直.逼.到张协眼中,大帅对叶家大恩大德,叶珏没齿难忘。

次日,叶珏正式辞去保安司令一职。

同日,外交部部长阎颢奉命接替,于‘鸿铭楼’设宴百桌,邀请了诸多政客名人,举杯欢庆,不归无归。

时已凌晨,阎颢乘车出东华门,卫队前拥后护,警备甚严;两旁站着兵警,持枪鹄立,一些儿不敢出声。

至行到菜市场入口处,忽从路旁夜宵摊子冲出十数名持枪匪徒,对准老爷车一轮横扫,声势震天,火星直迸。

前排兵士,无一幸免,轰毙地上,鲜血横流。

侍卫长阎隽一声怒喝,反应过来的卫士们立刻举枪上前,与匪徒火拼。

阎颢坐在汽车里面,虽觉惊骇,面目上却仍然保持镇静,冷眼旁观看着匪徒们逐一倒地,血溅当场。

闻讯赶来的巡捕局长袁志领兵把菜市场团团包围,协助阎隽,当场拿往剩余四名匪徒,随后被袁志带往巡捕厅严刑拷问。

阎颢受了一惊,当夜便浑身发热,病倒在床,无力陪同张协出席到南京会见白岩启,密谈合作一事。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张协一气之下,罢免了许多曾追随叶珏麾下的政界人士;并将华人商会主席一职委任于蒋江;又派重兵驻守叶公馆,责令叶家上下,非要事不得外出;更实行宵禁令,夜晚十点以后,官兵百姓一律不准外出,到次日五点方解除宵禁,期间,若有人违反宵禁令,将会被拘留十五天,并罚以重金。

敕令一出,全城哗然,碍于张协威严,百姓都敢怒不敢言,默默祈祷这一位不恤民情的大帅早日落台,新官上任,好还以他们自由。

张家大宅•东屋。

肖瑜倚在床上,直盯着张协的眼睛,她从中另外看到了一丝寒光;这使她恐惧不安。

她问:你预备把他们怎么样?张协把玩着拇指上碧玉通透的扳指,说:我会把他们怎么样?他们自己知道应该怎么样。

肖瑜叹了口气,说:你放他们一码吧。

张协笑了一声说: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一下子坐了起来,眼里寒光四溅,我就知道,你心胸狭义,必会寻个理由,将叶家一网打尽,不然,如何能消你当日胯下之辱?张协怒极,挥手就是一记耳光,打得肖瑜头晕目眩,倒在床上不得动弹,嘴角有鲜血溢出。

张协见了毫无不忍之色,只冷冷笑道:你不过仗着我爱你。

肖瑜露出一个极度嘲讽的笑容,慢慢站起身,盯着张协,说:唇寒齿亡,叶家的今日,就是你张协的明天。

我尽管等着,你打回原形的一天。

张协不怒反笑,欺身上前,死死拥住肖瑜,脸贴着脸,心却贴不到一处,但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使劲一扯,她杏色的绣花旗袍裂开一个大口子,看着她慌乱地捂住破烂的衣衫想要逃离,他笑得越发放肆,何必装呢?早在你嫁给我时,就已非清白之身。

郁积在肖瑜心底的伤痛突然解开,她背过身去低声啜泣,双肩耸动,脸上带着死灰般的绝望。

突然,她止住哭泣,回眸对张协微笑,你就是这样爱我的?张协哑口无言,只好沉默以对。

肖瑜绽放一个哀凉的笑,冲到桌子前,抄起水果盘里的银刀就往手腕割去。

张协阻止不及,只能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见她满手是血,他额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老高,他的眼睛也像要噬人一样,肖瑜,没有我的容许,你连死也不可以!她靠在他襟前,气若游丝,脸上更无一丝血色,我肖瑜从不是你张协的所有物,我的生死,也轮不到你来决定!他抱着她,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随即靠近她耳畔,轻声道:你当真毫无牵挂?可别忘了,梵尧笙还未死呢!她猛地一震,眸光瞬间黯淡,一丝苦笑挂着脸上,抬起血淋淋的左手轻轻抚上他冷峻的脸颊,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口吻说:大帅,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