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歆,你最近经常到二姨奶奶处走动,可有学到什么为人处世的道理?董漓颖接过侍女手中湿毛巾,仔细擦了把脸,然后回眸对尤在失神的蔓歆问。
蔓歆暗暗吃惊,看着董漓颖,好像并没听懂她的话语。
我们本来就寄人篱下,可不要让人抓住任何说闲话的机会才好。
董漓颖逼视蔓歆,十三才刚在军中站稳,若是有个万一。
她失声笑了起来,我们也只能再次逃离。
只是,你一个女儿家的。
董漓颖说着忽然眉梢一扬,转眼注视着蔓歆。
又怎好让你跟着我们吃苦?漓姐姐!蔓歆像当头浇一瓢冷水,自觉得声音也有点不大自然;但立刻镇定心神,故意笑着问道:大少是个明白人,自是不会夺人所爱,漓姐姐大可放心。
如此自然甚好。
董漓颖微笑说完,有意无意地看了蔓歆一眼。
我只怕,有人心有不甘,正挣破头要当那。
她忽然住口,看着蔓歆,你可懂我意思?蔓歆凝眸深思,一声也不出。
我知道,这也许有些残忍,可今日要是不把话挑明了,我到底不安。
董漓颖苦笑了一下,决意要与蔓歆摊牌:不过为了顾全双方颜面,我也不必把话说得这样明白,毕竟……她顿住了,眼看着蔓歆,似在期待应有的反应。
蔓歆回看她一眼,目光冷清。
你我他都是明白人。
姐姐!蔓歆这么轻轻叫一声,向她投来哀求的目光。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是明白的。
蔓歆的声音有点抖。
但求你,为我留一丝颜面。
董漓颖不说话,但脸色却严肃起来。
蔓歆吁一口气,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他对你这样好,好到让所有人都嫉妒,我也不过是平常人罢了。
蔓歆,你该知道,如今的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他拱手相让。
蔓歆转过脸去,低了头,有意无意的却又轻声笑了笑。
你明白吗?她咄咄逼人地盯着她看。
蔓歆低了头,好一会儿,才苦笑着轻声说道:姐姐都已经做好决定,又何必问我!董漓颖的脸色变了几次。
蔓歆的答复显然不合她的心意,这样模棱两可的回复,她又如何能放下心来?她突然站起来,捉住蔓歆的手臂,哑声道: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
蔓歆抬起头来,却见董漓颖脸色惨白,眸光凌厉。
她尚未再次开口,蔓歆早又惨然一笑,只说了句我知道该怎样做,转身就走了。
董漓颖一言不发,望着她的后影发怔。
过一会儿,她叹口气,自言自语道:心不由己,身又怎会由己?她心神不定地伸手摸着桌子上那本《金刚经》,揭开了又合上,沉重地又叹了口气。
从张致森书房里出来的蔓歆正巧遇上为他送茶水的柔儿,来不及躲避的身躯怔在原地,眼前女子眉目如画,在张府是数一数二的美人,何况,她服侍了张致森将近十年,这份恩情更是无人可比,这样想着,蔓歆便恢复了七分冷静,微笑着对她道:柔儿姐姐对大少真好。
柔儿抬首仔细盯着蔓歆看,半响,才发出半声冷笑,我当是谁,原来是董家小姐身边的人。
柔儿此番话说得极其厉害,虽说张府上上下下都清楚明了蔓歆不过是个丫头而已,但碍于张致森的维护,根本没有人敢当面给她难堪,如今柔儿这样不管不顾地脱口而出,无疑在向董漓颖宣战,这也为她日后的不幸埋下祸根。
姐姐莫不是将二姨奶奶的教诲忘得一干二净。
蔓歆轻描淡写地笑着,可是随即蹙着眉尖,严重地又说道:喔,险一些忘记了,姐姐如今可不在二姨奶奶处当差,不过,虽说大少为人随和,却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姐姐在跟前侍候可千万要当心,可别叫人捉住话柄,落得一身不是才好。
柔儿扁扁嘴,又冷笑一声,真不亏是董家小姐身边的贴身婢女,连说句话也这般厉害,我在张府这么多年,可不曾有人敢这样与我说话,你倒是头一个。
闻言,蔓歆纵声失笑,上前一步,凑近她鬓边,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日后漓姐姐成了张家主母,哪里还会有你站立的地方?柔儿的脸色立刻变了,注视蔓歆的面孔,恨得脸容扭曲。
蔓歆望着柔儿渐渐收敛了笑容,转脸望着树梢上的日影,轻声说:姐姐快进去吧,大少在等着呢。
蔓歆,你太放肆了。
二姨奶奶端庄威严地站立在廊上,目光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她就这样静静地望着蔓歆,让人猜不透她心里的想法。
蔓歆心里害怕,面上却维持镇定,静待二姨奶奶说下去。
柔儿唇边挑起一抹冷笑,来到二姨奶奶身旁,道:奶奶,柔儿受委屈不要紧,只怕大少的威严扫地,张府家宅不宁。
二姨奶奶哼了一声,快步来到蔓歆身前,扬手就是一记耳光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张府撒泼?蔓歆被打得脸红耳赤,压低了头不敢言语。
二姨!匆忙赶到的张治森脸色很难看,他径直朝蔓歆走来,隔开了二姨奶奶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蔓歆松了口气,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二姨奶奶推开柔儿的手,仰脸去看张治森,眉宇有隐隐的怒气,大少如今是将军,就不用把我这个老太婆放在眼里了。
张致森不敢争辩,伸手扶了二姨奶奶一只手臂,满是感慨地说:我自幼丧母,全赖二姨手把手亲自调教成人,在致森心里,您早与亲身母亲无异,又如何敢有一丝一毫不敬之意。
张致森说得情真意切,二姨奶奶一时也颇为感动,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怒气退了大半,你的孝顺,二姨都是明白的。
蔓歆识趣地在她跟前跪下,泪眼婆娑道:是蔓歆一时糊涂,还望奶奶见谅。
张致森在一旁帮衬着说:二姨且消消气,莫与她一般见识,回头我让漓颖好好说教她便是。
二姨奶奶衔了一抹冷意,狠狠盯着蔓歆去看,这个人不简单,大少若是一意孤行要养虎为患,他日定然后悔。
张致森嘴角微微一沉,脸色有些不悦,我张致森可是为妇言是用的昏君?纣王何以亡国?狂妄自大其主因也。
二姨奶奶注视张致森,语重心长地道。
张致森把下颌绷得死紧,也不应话,过了良久,声音又冷又涩:二姨为何要逼我。
她轻轻执起他的手,说:二姨没有逼你,是你在逼自己。
见他别过脸去,二姨奶奶便又道:大少什么都好,就是太认死理。
她的心里可曾有过你半分?所谓强扭的瓜不甜,纵然你使尽手段分隔他们,可他们的心仍是连在一起的,这是你不可否认的事实。
张致森怔忡,眼中有一掠而过的黯然。
蔓歆心突突一跳,不假思索脱口道:日久年深,水滴石穿。
张致森当下释然,与蔓歆相视一笑,同是天涯沦落人。
大少!二姨奶奶还欲再劝,然张致森已不耐再听,二姨,我是将军。
二姨奶奶未想张致森居然这样应自己,思及往日种种,不禁潸然泪下,是啊,大少如今可是将军了。
张致森负手而立,淡漠地看秦嬷嬷搀着二姨奶奶伤心而去,自始至终未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