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战俘营的当晚,我立即把那些来自美国南部的朋友们找来,集思广益,让兄弟们告诉我他们所知道的花名。
我认为这些朋友比我这个在大都市里长大的男孩知道更多的花名,因为我们只认识几种常见的插花。
我不需要他们告诉我花的模样,只要知道名字就行了。
在大家七嘴八舌地告诉了我大约一打左右的花名之后,我去睡觉了。
幻想着今后几个星期,可以轻松一点,少干点活,多聊些天。
不仅是我个人,可以轻松一点,只要有日本人过来讲话,全组人都会停下来。
大家也可以沾光,休息休息了。
日本看守和矿工找我的几率要比他们大得多,他们对我也比对他们好,因为我会说日语,时不时地能给他们一些想要的好东西。
第二天,正如我所料,我们在矿井里休息的时候,佐藤先生又把我拉到离工作区稍远的拐角处。
兄弟们把矿灯藏在煤里,闭上眼睛休息,不发出任何声音。
我开始和佐藤先生温习昨天的教学内容。
在回顾了玫瑰的颜色之后,我开始天花乱坠地吹嘘,让佐藤先生以为我是一个园艺家。
可惜我这个园艺家根本不能把郁金香属花卉与堇菜属花卉区别开来,不过我只要知道花的名字就够了。
对着杂志上的花卉,佐藤跟着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花卉的英文。
我们的课程中断了一次,因为我的腿溃疡,获准留在营房休息。
佐藤先生找到了我的一个好朋友,问他能否带一个礼物给我。
我的朋友欣然答应。
第二天,佐藤先生就带了一罐炼乳到矿井里。
我的朋友用绳子把这罐宝贵的营养品吊在裤裆里,带进了战俘营。
吃过晚饭,我邀请营房里的一些朋友们和我一起品尝佐藤先生的珍贵礼物。
他们围在我的床前,脸上露着幸福的微笑,分享了这罐炼乳,一人一勺。
他们还留了一些给我这个病人,好让我第二天吃早饭。
我很感动,佐藤先生是冒着生命危险在给我——他亲爱的朋友送一瓶他自己都舍不得享用的奢侈品。
休息了几天后,我回到矿井。
佐藤先生听说我回来了,就来看我。
他的脸上挂着欢畅的微笑,眼睛闪闪发光,用英语问我是否收到了那瓶炼乳,希望这瓶炼乳能让我更快地恢复健康。
我向他表示感谢,也表示歉意,因为我没有回报他的礼物。
他绅士地说道:哪的话!我衷心地希望你能健康地回到美国。
然后我们就坐下来,继续花卉教学的课程。
他的课大概持续了四个星期,每天他都会给我们组里的每个人带东西。
他时不时地给我们带糖果、带鱼罐头,这样能让我们吃米饭的时候嘴里有一些味道。
有的时候,他给我们每个人带一包香烟。
他只是想表示对我的感谢,同时弥补一下其他日本人对我们的亏欠,他很同情我们的悲惨遭遇。
我教学也很认真。
我想我的方法是对的,不过教学内容实在对不起人。
我会指着杂志上的一种花,然后速度很慢地说出花名,让他跟着念几遍,然后再把花名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写出来,写在纸上,便于他回家学习。
他会时不时地翻杂志,看到忘掉名字的花,就问我,我想一下,就告诉他一个英文花名。
我时刻怀着一种歉疚,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杂志上的大多数花的名字。
我所说的那些花名和图片也对不上号。
因此,越到后来,每次面对他送给我们的礼物的时候,我越来越手足无措。
一次上课的时候,佐藤对我说:我最大的梦想,就是等到战争结束后移民到美国,成为旧金山州立公园里的一名园艺师。
听到这话,我为告诉他那些该死的花名感到无地自容。
每天我们在矿井里劳动,放工了就排着队回到战俘营,面对哨兵,接受检查。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无聊透顶!为了给我们的生活增加一些色彩,我斗胆跑到指挥官办公室,问他我们能否搞一些娱乐活动,舒缓精神疲劳,调节一下情绪,当然娱乐活动肯定是安排在工作时间之外。
指挥官听了很高兴,点头同意,但是要我先交一份详细计划书给他,他还建议我先找马梅罗少校谈谈。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大脑都处于兴奋状态。
我需要计划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我要策划一次新颖的、组织化的,与在矿井中做苦力截然不同的活动——我的灵魂在歌唱。
最终我拿定主意,觉得歌舞剧是一剂最好的良药,可以在这种环境下为我们的生活疗伤。
第12章 1944年的歌舞大王齐菲格(1)强制劳动让我们身心俱疲,我们感觉活不了多久了。
整个战俘营弥漫着悲观情绪,原因不仅仅是夜以继日的劳动,而是我们的脑子已经快凝固了。
战俘营中的每个人都对一天12个小时的劳动感到厌倦,我们每天只能吃一点点东西,晚上越来越多的人被噩梦惊醒。
我们需要一些事情来转移注意力,把我们从这个不人道的环境当中解脱出来。
其实,就像我这样生活态度积极的人,已经开始自我消遣。
我们唱歌,讲故事,还有一些人进行拙劣的模仿秀。
我们营房里的4个人可以唱出世界上最美的和声,他们时不时地给我表演四重唱,给兄弟们解闷。
这是我决定开展整个战俘营娱乐活动的直接原因,我想开展一些有声有色的娱乐活动,让大家在结束繁重的劳役之后有个盼头。
领到了指挥官的令箭,我就去找马梅罗少校商量这个事情。
少校觉得是个好主意,他说,我们太需要振奋士气了。
他建议我在晚上点名的时候,当着大伙的面说这件事,这样我可以得到及时的反馈。
不用担心,兄弟们一定会支持你的,我也会支持你的。
少校说。
晚上点名的时候,我告诉大家指挥官已经准许我们开展娱乐活动,引起了兄弟们的欢呼。
我接着说:你们当中谁有兴趣参加,点名结束之后,留在食堂不要走。
我需要一些有艺术细胞的人,吹拉弹唱都可以,会诗歌朗诵、讲故事的也行。
只要你觉得自己有本事逗大家开心,我都欢迎。
大家散了之后,我发现有25个到30个人,留在食堂大厅里没走。
天才还真不少,有2个人是弹钢琴的好手,6个人号称会玩多种乐器;我们营房里的4个人都在,他们的四重唱组合已经在我们营区表演了将近一年;有5个兄弟擅长扮演翩翩起舞的女人;剩下的人大都擅长表演,要么是讲故事和诗歌朗诵的好手。
演员阵容强大,排一部戏足够了,我们可以排演音乐喜剧。
我分析了大家的特长,立刻想到了歌舞大王齐格菲,我们可以排一部类似的讽刺滑稽剧。
大家一致同意,并推举我担任了导演和编剧,纷纷表示将百分之百地支持我,愿意扮演我指定的任何角色。
马梅罗少校留下来给我们打气,他很激动。
他说:苦刑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思想已经要崩溃了。
Ten-spot出了个好点子,我们太需要娱乐了。
我感谢大家站了出来,今后有什么需要我的帮助的,尽管说,能从日本人那边争取到的东西,我尽量帮你们争取。
少校的身材伟岸,至少6英尺高,在任何条件下都挺直了胸膛。
他的鼻梁微微隆起,下巴让人觉得很刚强,他就像一个可以威慑所有观众的职业拳击手。
他当时大约37岁,从来不要求我们去做他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深得我们的爱戴。
少校提醒我们:日本人不会同意你们在工作时间排练,也不会同意你们在工作时间演出。
你们不会得到任何的优待,所以你们必须拿出休息时间排练。
我们很明白少校的意思,——我们要像往常一样下井劳动,而且只能在休息时间排练、演出,不过没有人打退堂鼓。
日本人开恩是有限度的,我们必须像以往一样在矿井里工作。
我仍然兴奋不已,在接下来的这个星期,我利用所有的空闲时间琢磨这出戏,去煤矿的路上在想,回营的路上也想,吃饭的时候在想,甚至铲煤的时候也在想。
我努力回忆《歌舞大王齐格菲》这部电影,又找了5个富于创见的伙伴一起策划剧本,群策群力,1944年的歌舞大王齐格菲剧本终于成形了。
第12章 1944年的歌舞大王齐菲格(2)诙谐的音乐,跳舞的女孩,惹人注目的舞台布景,发人深思的诗歌朗诵,精彩的独唱,还有富有感染力能够拨动我们心弦的四重唱,都会受到热烈的欢迎。
四重唱就采用原来电影里的,很多会唱的兄弟会跟着他们一齐唱。
我甚至还想好了开场白:承蒙17号战俘营的指挥官有里大尉和士兵们的好意,我们在大牟田的中心,我们的心飞越长崎湾,对天皇陛下的恩典表示感谢!演员有了,剧本有了,但是我们缺乏器材。
有里大尉几乎没弄到我们所需要的乐器。
于是我们自己动手,鼓手用空箱子做出了鼓,他那对时髦的鼓槌是用我们在矿井里发现的硬木棍做成的,铙钹是用废铁皮做的。
弹钢琴的两个兄弟说他们只要做一点点练习,就可以上台弹奏了。
可是没有钢琴,我们从战俘当中找到了一把口琴。
不过问题随之而来,我担心吹口琴的人吹不动,所有吹奏管乐的兄弟都存在这个问题。
还好,鼓手说他的力气没有问题。
最让我们犯愁的是,如何使那些跳舞的女孩子们看起来像女孩子。
我们不可能获得女性的衣物,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们穿得少一些,并戴上巨大的头饰。
战俘营里有一个兄弟叫蒂蒙斯,他因为年纪太大了,不能进矿井劳动,日本人利用他的专长,给他弄了一台老式缝纫机,让他做了裁缝。
他的工作就是给我们缝缝补补。
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老蒂蒙斯瘦了很多,不过由于个子不高,看起来仍然蛮墩实的。
我找到他,请他帮我们缝制演出服装,他愉快地答应了。
女孩们的演出服是胸部隆起的超短连衣裙。
老蒂蒙斯表示,他会想尽办法弄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他真是一个可爱的老头。
演出服的布料,蒂蒙斯答应帮我们解决。
可是女孩们的头饰让我们犯了难。
我还是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我向日本人要了一些包装箱的废纸板,把它们裁成钻石型,心型,圆形,三角形等等。
每个头饰大概有15到18英尺高,8到12英尺宽。
我又跟日本人要了一些形状不同、颜色各异的玻璃瓶,把它们打破,碾成细小的颗粒——闪闪发光的玻璃屑。
马梅罗少校出面向厨房要了两杯生米。
我们把那些生米放在桌子上,用大空瓶子来回碾压,直至这些生米变成了米粉。
我们把米粉放进饭盒,加进一些热水,它们就变成了粘粘的米糊。
我们把米糊涂抹在裁好的纸板上,涂满,然后在纸板上洒上玻璃小颗粒。
这样漂亮而夸张的头饰就做好了。
事实证明,头饰舞台效果棒极了。
只要有一点光线,从各个角度看,这些头饰都发光。
那些想扮演跳舞女孩的人都是同性恋者,有8个人。
17号战俘营里都是男性战俘,时间长了,对于哪些人是同性恋,我们都非常清楚。
我们这些性取向正常的人,很讨厌他们,很难接受他们的行为。
以前,很多个夜晚,我看到他们拥抱、相互爱抚、调情,我的胃会一阵阵地翻腾,感到恶心。
基于很多同性恋者带有女性倾向,而且我不希望演戏造成战俘群体的分化,我欣然接纳了他们参与演出。
一起排练的时候,我发现自己错了,他们并不是异类,他们像对待正常人一样对待我们。
他们是我们风雨同舟的患难兄弟。
我变得更加包容了。
我们抽出每一分空余的时间来排练。
那段日子是我在日本战俘营里最快乐的,对于其他参与排练的兄弟来说,同样如此。
我们为自己的创见感到骄傲,在朝不保夕的时节,1944年的歌舞大王让我们获得了解脱,——萦绕在脑中的挥之不去的恐怖经历、枯燥沉闷的劳动生活、无法预测将来的悲观情绪,通通被丢到脑后。
尽管在矿井里已经精疲力竭,可是回到战俘营里,大家又斗志昂扬地聚在一起排练。
这也许就是精神力量创造的奇迹吧,有些时候人在意志和信念的支持下,可以超越生理极限。
换种说法,1944年的歌舞大王是一支疗伤药,而不是一支兴奋剂。
它让我们再次感觉到了团队的温暖,让我们再次感觉到了生活的乐趣。
最终,一切都准备就绪。
第12章 1944年的歌舞大王齐菲格(3)演出的那个晚上,我紧张得像滚烫的锡铁皮屋顶上的猫。
我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在回忆着演出的各个细节,生怕出现半点纰漏。
有里大尉专门邀请了三井家族的首领、三池煤矿的三井老板前来观看,当地的头面人物也来了不少。
所以有里大尉显得很兴奋。
我希望这些家伙不要发怒,因为剧中有一些台词涉及到指挥官和看守。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开演之前,我就这些情节征求了有里大尉的意见,问他能不能演。
有里大尉笑道:非常好!于是我让演员们按照排练的演。
滑稽剧在美丽的女孩像动听的旋律的歌声中拉开帷幕,齐格菲女郎们穿着漂亮的衣服出来跳舞,观众哄堂大笑。
演到高潮的时候,战俘们都站了起来,暴风雨般的掌声经久不息,口哨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演出结束的时候,观众们都站了起来,包括三井在内的所有日本观众也站了起来,热烈地鼓掌。
掌声让我们明白,我们成功了,这部喜剧将风靡一时。
有里大尉觉得自己大出风头,得意地来到我面前,把我介绍给了三井。
我代表全体演职人员体面地接受了三井的表扬。
三井给予了我一个特别的奖赏:他会和日本的高级军官打招呼,让我写一封家信,他会安排日本电台广播我的信,美国方面一直在窃听日本的广播,一定会收到这个讯息,把我活着的消息传递给我的家人。
这是对于我策划和导演这部让他开心的喜剧的奖赏。
第二天早上,日本看守给我拿来了一张纸和一支铅笔。
看守告诉我哪些内容不能写,剩下的内容我可以随便写。
于是我写了下面这封简短的信,果然如三井所说,美国宪兵司令在1945年6月17日得知了这封信,这已是一年以后的事情。
他旋即给我在芝加哥的父母拍发了电报。
此外这封信还被六位短波无线电爱好者截获,美国的一些军舰的侦听人员也截获了这则消息,并在舰上进行了广播。
这些好人纷纷来信来函向我的家人告知我的消息。
最有趣的是,一个无线电爱好者把日本播音员读信的声音灌进了唱片,寄给了我父母。
宪兵司令给我家拍发的电报内容如下:华盛顿,1945年6月17日,早晨9︰45分。
以下内容从日本政府的广播中截获:亲爱的家人:希望你们全都身体健康。
我一切都好。
很高兴听到路易斯喜得贵子。
请告诉劳拉,我一如既往地爱着她,我希望她还在等我。
请告知梅伍德的马丁夫妇,他们的儿子鲍勃和我在一起,身体很健康。
另请告知帕克里奇的巴什勒班先生,他的爱子也和我在一起,平安无事。
亟盼回复,请寄一些家人的照片给我。
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们,请代我向亲友们致意。
爱你们的列斯特于日本福冈县我回家之后,才知道家人经过了那么多周折才收到这封短信。
我写信的时候所抱的初衷就是让我的父母、劳拉知道我的下落,让我的好朋友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儿子安然无恙。
鲍勃和吉姆都是B连的弟兄,我的死党,当我有机会写信回家时,我趁机向他们的家人转达他们的消息。
当歌舞大王齐格菲这部滑稽剧谢幕之后,我们的剧团没有解散,随即开始策划下一部戏剧。
我们希望每个轮休日,10天一次,都能演戏。
在以后的14个月里,我们又上演了13部舞台剧,至少6部是音乐剧,全都赢得了兄弟们的青睐,以至于所有的兄弟们都能够跟着表演者唱歌,演的次数多了,他们把歌词记熟了。
第12章 1944年的歌舞大王齐菲格(4)小剧团给黑暗的战俘营带来了一缕阳光。
越来越多的兄弟参与进来,大家一起策划讨论新的剧本,一起排练,欢声笑语也多了起来。
我忙得很,又要写剧本,又要当导演,还要时不时地想出一些新花样,观众和食客一样,菜谱要时常翻新,观众喜欢看到不同风格的戏剧。
我成了战俘营里的名人,生意比以前更红火了,很多看守主动找我做生意。
工作、生意、演戏并行不悖,虽然我比别人更忙,也可以说更辛苦,但是这都是为了生存,更好的活下去。
盐是任何人健康生活的必需品。
我们在矿井里为日本人流血流汗,可是日本人从来没有让我们吃上一粒盐,日本人的汤吃不出咸味来。
我们战俘营的健康委员会委员休利特医生、马梅罗少校、约翰·利特尔中尉、史蒂夫·詹金斯中尉决定我们自制食盐。
我们将制造一个食盐提取装置,把海水引进装置,经过一系列的程序,把海水中的盐分提取出来。
我们的战俘营离海边不远,弄海水很容易。
我们做了一个延伸到海里的引水槽,引水槽里的水会流到一个15加仑的金属圆桶里,圆桶是用来煮盐的,桶下面是一个火塘。
还有一系列的排成阶梯状的木板。
海水煮沸之后,会溢到木板上,一层一层地下来,水分在木板上蒸发之后,盐粒就凝结在木板上。
我们用这种土方法成功制出食盐的第一周,每个战俘分到了满满一汤匙盐。
大家放到饭里面或者汤里面。
不幸地是,有些兄弟吃得太多太猛,出现心悸现象,他们的身体长久没有摄入盐分,一下子摄入过多,心脏承受不了。
17号战俘营里有大批理财高手,也有为数极少的败家子。
为了获得足够的食物,并不断扩充自己的金融帝国的势力范围,很多战俘用香烟换米饭,而且玩的是期货,香烟完全是预付的。
总的来讲,风险不大,除非遇到了破产者。
预付香烟换米饭所取得的期权可以随时兑现,并可转让,全看期权持有者的需要。
他可以第二天就兑现米饭,也可以在两个星期之后兑现。
这里有一个时机问题,我就是玩这种供求游戏的高手。
这种游戏通常是这样的,举个例子,当香烟供应量大的时候,一碗米饭可以换10支香烟,当香烟流通量变得最小的时候,一碗米饭只能换一支香烟,绝大多数香烟都被抽掉了。
等到日本人再给我们发香烟的时候,通常是每人一包,一包10支,米饭的价值又升高了。
我对于汇率的波动极其敏感,因为我是大户,我甚至凭借个人的力量,影响汇率。
我通常在1碗米饭可以换10支香烟的时候卖出米饭,在1支香烟只能换1碗米饭的时候买进米饭。
一般来说,汇率大约5至6个星期波动一次。
做战俘营里的富翁也挺让人头疼。
首先,我得想办法把我交换而来的米饭,保存5天、10天,甚至更多的日子,保证它不变质,因为我所交换的米饭不一定都是未来的,有的时候是当天的。
我要让自己的投资不受损失,必须保证当天交换而来的米饭的新鲜程度。
在这个情况下,第二天把自己的手里的米饭卖掉或者吃掉就显得非常重要。
为了保证成功率,我甚至用第二天的饭,交换下个星期的饭,甚至更长时间的饭。
因为有些战俘会认为,他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或许可以讨到一些便宜,比如米饭会升值,就愿意接受这个下个星期的期票。
当然,我如果觉得自己在一个较长的时间段之后能够获益,我就要收一些利息,比如说,我用这个星期的饭交换下个星期的饭和汤。
第12章 1944年的歌舞大王齐菲格(5)其次,我得防贼。
战俘营里的小偷不少,每当我手里的香烟积到六七十支的时候,我必须把它们藏好,确保下井工作的时候不被偷了去。
小偷不仅偷香烟,任何可以用来交换的值钱东西,他们都偷,因为这些东西都能换来吃的。
我睡觉的时候,通常把香烟藏在床头的褥子下面或者压在枕头底下。
有时候,香烟会受到损坏,破碎或者变软,但是并不妨碍它实现交换价值。
时间长了,总会有一些人无法兑现他们的米饭,他们抽了别人的香烟,只能把自己的基本口粮交给债权人。
这样做的后果是,他们只能饿着肚子下井,很可能会送命。
某些债权人采用强制手段逼债,如果这些债务人不偿还米饭,他们将受到殴打,或者其它折磨,由于理亏,这些倒霉的债务人往往被债权人剥夺食物。
针对这种情况,我和马梅罗少校商量,由他颁布了战俘的破产保护制度,确保那些丧失偿还能力的人可以获得自己的基本口粮。
其实这不是一种公平的制度,明显地偏袒弱者,而弱者很可能是无赖。
欠债还钱,本是公理。
可是这种近似于黑手党的制度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认可,因为生命比财产重要,食物就是生命。
另外这个制度的存在,也是对富人的一种保护,它的存在提醒他们在做生意的时候要选准对象。
我们的破产法和通常的破产法有些差异。
首先,破产者必须偿还债务,不可以有任何借口。
这意味着他必须将获得的香烟全部偿还给债权人,直到债务了结为止。
其次,如果他选择一天少吃一顿饭,将省下的那顿饭偿还债权人的话,债权人不得在他吃另外两顿饭的时候骚扰他。
我们建立的非正规的仲裁法庭会定期在每个营房贴出告示,公布所有申请破产者的姓名和号码。
然后,我们会安排债权双方谈判,并对他们的债务关系进行认定。
一旦双方达成共识,我们将开出一张清单,写明某日的某一顿饭(早中晚三顿当中的一顿)由债务人偿还给债权人。
如果一个债务人有几个债权人,那么在多方达成共识的条件下,明确归还顺序。
为防止某些债权人使用武力,强行追讨债务,我们给债务人安排的大块头保镖,他会保护债务人安心吃饭。
保镖立场公正,在规定的偿还期,他将对债务人进行监督,确保债务人将米饭归还债权人。
久而久之,战俘营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哪些人是破产者。
他们一般不会和这些破产者交易,因为风险太大,他不能通过任何手段,向破产者索取食物。
逼破产者交出食物,在战俘营是绝对禁止的。
在做了一年的交易人之后,我手上已经有了足够的香烟,足以交换一个红十字包裹里面的所有东西。
我决定策划一次抽奖,奖品极其诱人:一个完整的红十字包裹。
我要收缴伙伴们手上零散的香烟,让他们没有办法用自己的米饭去交换,让一些伙伴能够摄入的可怜的能量,不被别人占据。
我知道要想凑齐红十字包裹里面的东西,只有找爪哇战俘。
我专门到了他们的营房,放出风来,我愿意用香烟支付红十字包裹里面的所有东西。
不到三天,一半东西就凑齐了。
我花了整整一个月才收集齐红十字包裹的物品,总共支付了420包香烟。
我又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倒卖彩票,彩票是从一个日本矿工手里买的,绝对正规,正面是日文,背面是阿拉伯数字,战俘们没办法复制。
每一张彩票的机会都是均等的,因为奖品是唯一的,但绝对是丰厚的,每一张彩票都有机会获得那个红十字包裹,一包香烟买一张彩票。
我鼓励那些没有一整包香烟的人和他人合伙下注,也就是让他们把手里的烟凑成整包下注。
第12章 1944年的歌舞大王齐菲格(6)兄弟们热情很高,每个人都知道,获得了那个红十字包裹,就等于获得了生存的机会。
红十字药箱里的任何一件东西都是可以交换食物的硬通货,而且永远不会贬值,越往后越保值。
抽奖在一个轮休日举行,拥有彩票的兄弟们悄悄地聚到食堂,吃午饭的时候抽出了那个号码。
那个幸运儿兴奋得跳上了饭桌,他大声叫道:感谢上帝,我有机会活下去啦!这是我人生当中的第二次胜利,第一次是被征兵!我大赚了一笔,通过卖彩票得到了675包香烟,净赚205包。
兄弟们手里的香烟基本上被我收缴上来了。
我给了休利特医生一百多包香烟,让他分给生病的兄弟们。
我又分了一些香烟给好朋友们,还送了一些给厨房的人,剩下的作为交易的资本。
我还拿出一部分香烟给10个在厨房帮工或者做厨师的兄弟,他们全都眉开眼笑地接受了。
晚饭时,他们让我敞开肚皮吃,米饭和汤管够。
我觉得整件事棒极了。
我一个劲地猛吃,突然下颚剧痛。
我赶紧把嘴里的食物吐出来,跑到休利特医生的医务室。
幸好休利特医生在。
他让我张开嘴,看了一眼,告诉我有颗牙坏了,我必须到镇上找个牙医看看,因为他手头没有手术的器械。
我疼得一夜没睡,为了减轻疼痛,我找了块布,死死咬住。
第二天一早,我刚要跨进医务室的时候,医生告诉我,他安排了一个日本兵开车送我去镇上,让我在外面等着。
一个小时之后,一个看守开着卡车来了,15分钟后他把我送到镇上的牙医诊所。
诊所破旧不堪,一点也不干净,我是第一个病人。
牙医让我躺在椅子上,张开嘴,那张躺椅好像西方电影里出现的老古董。
牙医只瞧了一眼,对我说:把坏牙拔掉,好吧?事实上,他根本不是在征求我的意见,只是告诉我他将怎样做。
这是很多医生的职业习惯,不过让我觉得放松。
牙医把工具放在我前面的托盘里。
他好像不准备给我打麻醉药,他拿着钳子,二话不说,就伸到我嘴里,捏住了坏牙,用力一拽,坏牙脱离了牙床。
锥心的疼,我的双手紧紧抓住了椅把,用力过大,指关节都变白了。
不过一会就不疼了,那种折磨了我一夜的难以形容的牙痛一去不复返了。
当时我又没有呻吟,又没有疼得大叫,我都记不得了。
我只记得,他把坏牙送到了我眼睛前面,让我看。
看着坏牙,我本能地感到很高兴。
牙医对他的活很满意,他的脸上挂着欢畅的微笑。
他把坏牙丢在垃圾桶里,对我说道:问题解决了,你可以走了。
我立即从椅子上爬起来,向他深深鞠躬,说了一声非常感谢,转身跟在看守后门出了门。
牙医也没有向我收钱,也没有跟看守要钱。
乘卡车回到战俘营后,我被要求加入另一组下井挖煤。
日本人不允许我休息,在他们看来,牙痛根本不影响工作,我没有权利休息一整天,等到第二天再归队下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