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兵一边大叫着哈依库!哈依库!(快点!快点!),一边大力推搡我们,想让我们快些上车。
在汹涌的人潮中,我根本无法行走,双脚被挤得离开了地面。
就在这时,离我最近的日本兵,抡起枪托,朝我脑袋砸过来。
我伸出右手,捂住流血的额头,本能地回头,厌恶地看了他一眼。
我的这个表情,没有逃过旁边的一个日本兵的眼睛。
他掉转枪身,枪托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弧,重重地砸在我的鼻子上。
我的鼻子有老伤,当游击队员被捕时,就被日本侦缉队打破了鼻子。
鲜血一下子从鼻子里面涌了出来,我连忙用左手捂住,没敢回头,拼命挤进塞得像沙丁鱼罐头的车厢。
我们全部上车后,火车开动了,对于去往哪里,我们一无所知,刚才军官没说。
我们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如果我们还在菲律宾,盟军反攻的时候,我们还可望获救。
现在我们是在日本,盟军什么时候,才能打到日本来啊?说不定他们还没打到日本,我们就已经被日本人折磨死了。
就算我们还活着,也要等到战争结束,才能自由。
我清楚地记得,在巴丹收集废金属的时候,在路边小店看到鲜红的美国大苹果,我感觉祖国离我很近;我还记得,当我开着卡车进入马尼拉市区时,菲律宾老百姓热情地打着V字手势。
原来我们还有梦可做,而今梦想已经被残忍地粉碎了。
在敌人的土地上,我们奴隶的身份还要保持多久?我一点概念也没有,这种对未来的不确定性让我抓狂。
火车在日本的大地上穿行,无情的现实再一次提醒我:无论如何,我生存下来,哪怕要和那些讨厌的家伙相处,不管多久,不管他们如何殴打我、折磨我,剥夺我的尊严,甚至杀害我的朋友。
我的目标只有一个:活着,回家,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用这个标准去衡量,就像我在巴丹死亡行军途中,走一段路,就确立一个能看见的标志物。
我以后的每一天将这样度过。
首先,我必须要每天保持忙碌,即使很疲劳,也要做一些事情来刺激自己,使我可以面对明天。
第二,我不能只是坐以待毙,让日本人对我为所欲为,相反地,我发誓要拥有发言权,哪怕只是微弱的发言权。
第三,为了生存,我要用我在巴丹学会的蹩脚的日语去与日本人交流。
6小时之后,火车拉响了汽笛,到站了。
火车缓缓地滑行,我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日本城镇。
我感觉以前在杂志上看过它,因为它颇具代表性。
我的朋友们非常震惊,因为这与他们想象的工业化的日本差别太大,——几乎所有的房子都是用竹子盖的,茅草做的屋顶。
我走下火车,仔细搜索,只发现一座砖头砌的房子,它应该是当地的政府部门吧。
街面上机动车辆,为数不多,而且相当破旧,走的时候发出嘎嘎的声音。
好些当地居民聚集在火车站,伸长了脖子,想看看我们美国人长什么样子。
他们都是典型的日本人打扮,饶有兴致地对我们指指点点,好像我们是囚禁在笼子里供人参观的动物。
人群当中有不少穿着和服的日本妇女,没几个让我看得上眼的,我感觉她们一点也不优雅。
她们和日本男人一起,发出嘈杂的笑声,做着夸张的表情,满脸的不屑。
这些平民的肆无忌惮的笑声,刺痛了我们,剥夺了我们做人的尊严。
日本人的战争文化当中,视投降为耻辱。
他们认为我们害怕战争,只能投降。
我们被打败了,就被看成懦夫。
而他们对待投降的懦夫,就像对待陷阱里的动物一样,可以任意挑逗,任意摧残。
我们在他们眼里,只是劳动的工具,而不是与他们一样的有尊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