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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2025-03-30 15:27:20

台上众人见了,纷纷起身查看。

徐硕上前两步,说道:这位老前辈身手俊得很呐,不知是哪个分舵的?那老头子侧耳朗声说道:什么?你说我什么?很英俊?老啦!老啦!嘿嘿嘿……徐硕知道他装疯卖傻,却也不戳破。

但见被他摔上台的大汉,兀自直挺挺地躺着,合著是摔昏了,招来两个从人,把他抬了下去。

那台下众人有的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叫嚷道:老头子,你是哪一帮哪一派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快回去!怎么这么重要的聚会,还带了家长来看热闹?这可不是摆野台戏,真是胡闹!有的更道:这是哪一家的爷爷公公?快点把他带走了,简直丢人丢到家了!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吆喝叫嚷起来。

纷乱中,有人便伸手去拉那个老头子,但又是砰砰几声,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企图动手动脚的也全给扔到台上去了。

这一波扔上去的有三四个人,每个人都对准了李永年,而且力道强似一道,这次不但惊动了徐硕,连徐磊、管竹生也起身接招,一一接住将被扔上台来的人。

这些人轻则七八十斤,重则百来斤,那老头子随意挥洒,徐硕、徐磊等脸上变色,怒目以对。

这下子连场下的众人也都大为吃惊,再也无人敢上场。

李永年站起身来,语调平和,若无其事地说道:所谓真人不露相,看来这位老先生深藏不露,正是前辈高人,由他来出任长老,想来无人敢有异议了吧?现在候补的长老已经有一位了,不知还有哪一位愿意下场赐教?将这老头子的刻意挑衅,做没理会处理。

那老头子眯着眼瞧着他,说道:你是哪一位啊?这里不是演戏文吗?怎么还不化妆换衣服?李永年根本不理他,续道:没有其他人了吗?左元敏知道这老头子是故意来闹场的,想他一个人唱着独角戏,最后只怕唱不下去,于是闪身入场,压低声音道:既然大家这般客气,那么就由我来抛砖引玉,希望大家共襄盛举。

那老头子看他入场的身法,也许知道自己不可能像先前抛掷他人一般,也抓他来扔,因此只是站在原地,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

李永年虽然见过左元敏几面,但就连管竹生、段日华与他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一时之间都不能认出他来,就更遑论李永年了。

他但见走出一个打扮怪异的青少年,大摇大摆地走到场中间,心想:一个老人,一个小孩,今天要是让他们同时当上嵩阳派的长老,传到江湖上去,只怕反而成为笑柄。

嵩阳派尚未正式成立,笑话就满天飞了。

李永年自然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在他来说,今天的大会,只是嵩阳派整合地方势力,巩固领导中心的一个步骤罢了。

而之所以煞有介事,大张旗鼓的举行,为的只是一个好兆头,如今这个兆头俨然变成了楣头,也成了他的痛脚。

台上一堆哼哼唧唧的人肉暗器,此刻早已清理完毕。

李永年跟万国明使了一个眼色,万国明会意,上前道:请台下两位,将门派姓名,一起报上来了吧!那老头子摇头道:我只看戏,不会演戏,奇怪了,你们光敲锣打鼓,也不开演,究竟是搞什么鬼?怕大爷不给钱吗?说着,解下系在裤腰带上的布囊,抖了一把铜钱在手心当间,忽地向台上一洒,只听得叮叮冬冬一阵响,台上九个人没有一个能安坐在位置上,纷纷起身,或闪躲走避,或拿兵刃挡架,无一能免。

这下子台上的九个人对于这老头子的挑衅,再也不能视若无睹了,万国明与葛聪走到台边,准备随时伺机而动,另一边杨承先、崔慎由与徐硕,更是一跃而下,将那老头子围在核心。

台下几个副堂主、万氏兄弟与崔毅见状,也围了上去。

那老头子呵呵一笑,说道:开始了吗?拂掌而笑。

杨承先喝道:装神弄鬼,活得不耐烦啦!伸手抓去。

老头子身子一侧,连消带打,也向他抓去。

那杨承先早知他不简单,所以那一抓虚多实少,见对方招式凌厉,马上缩手。

老头子一击不中,脚步一跨,又是一抓。

杨承先眼见闪避不及,连忙一拳对出,碰地一声,杨承先晃了一晃。

这一下子显露出上乘武功,众人都是一惊,管竹生在台上瞧出端倪,说道:樊长老,你打扮成这个样子,为的只是回来闹场吗?那老头子哈哈大笑,站直了身子,扯开黏在嘴上的假须,朗声说道:打扮成这个样子,是我高兴,来这里闹场,也是我高兴!原来这老头子乃是樊乐天所扮。

左元敏一见是樊乐天,心想:难怪我老是觉得有些眼熟。

他刚刚也打量过我,不知是否认出是我来了?恨不得马上过去招呼,但不知樊乐天有何计划,于是强忍下来,反而走开两步。

场上所有原来就在紫阳山门的人,诸如万国明、崔慎由之辈,素知樊乐天之能,一见这老头子居然是他,不禁面露忧容。

徐磊、徐硕虽听过他的名头,却未曾跟他交过手,一听是他,反而略显兴奋,跃跃欲试。

李永年走近台前,微笑道:樊长老想要回来当一名长老,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只要樊长老说一声,所有原来紫阳山门的人,我派一律欢迎。

樊乐天冷笑道:我连紫阳山的长老都不看在眼里了,会稀罕你这什么嵩阳派吗?眄视指使,指着万国明、管竹生一干人等,续道:你要我跟这群忘恩负义的小人在一起,不用一天,我马上就会羞愧而死,还说什么一律欢迎?呸!同流合污吗?我宁愿咬舌自尽。

一番话说得众紫阳山门原长老们,有的感到惭愧,有的感到愤怒,有的若无其事,有的则装着若无其事,有的则根本不动声色。

万国明怒斥道:樊乐天,你说够了没有?人各有志,大家好聚好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想发财,又何必挡人财路?樊乐天怒道:万国明,你能有今天,是谁助你?要不是张真人收留你,你现在说不定还流浪江湖,到处让人追杀。

你凭什么说好聚好散?你凭什么说井水不犯河水?你是什么东西?你根本什么都不是!万国明大怒,从台上一跃而下,戟指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

樊乐天,你今天插翅也难飞了。

樊乐天笑道:那你得试试看。

万国明按耐不住,喝道:好!人影一闪,欺身而上,樊乐天哈哈一笑,双手齐施,立刻纠缠在一起。

那万国明自知论武功,自己还差樊乐天一截,可是所谓强龙不能压地头蛇,自忖自己只要先发难,其他人一定也会跟着上,又何惧之有?况且在李永年面前,更是最好表现的时刻,岂能放过这个机会?可是他千算万算,却算不到两人堪堪拆上了百来招,现场居然无人上前助拳。

就是徐磊徐硕这些李永年的人马,也因为不屑上前与人联手攻击樊乐天,而袖手旁观。

万国明知道樊乐天武功厉害,但却从不知自己差他这么多,百来招一过,已是一路挨打,咬牙苦撑。

万氏兄弟一见,分从两旁上前夹击。

可是樊乐天以一敌三,依旧游刃有余,在万氏父子的此起彼落的吆喝呼喊声中,不住哈哈大笑,气氛怪异。

忽然碰地一声,在万氏兄弟的惊叫声中,万国明的身子平平飞出,还是朝着台上的李永年撞去。

李永年眉头一皱,侧身闪开,低喝道:拿下了!徐磊、徐硕闻令而动,樊乐天大笑一声,说道:一起上吧,西五屁!免得浪费时间。

徐磊徐硕大怒,拳劲带风,呼呼作响,徐祺、徐祥与另一个想来就是徐磊的儿子徐祐,三人也同时围上。

樊乐天一双肉掌穿来穿去,口里仍不忘揶揄道:乖,真听话……六个人在场上打了开来,拳风掌风带开,威力非同小可,其余不相干的人纷纷走避。

尤其功力差一点的,看了场上人影纵横,不到一会儿都头昏眼花,更是躲得远远的。

那徐磊徐硕虽然独霸西陲,很少到中原走动,但兄弟两人戮力联手,江湖上只怕少人能敌。

只是樊乐天一身武艺正邪双修,出招灵活,又常铤而走险,五个人挤在一起,反而互相牵制。

徐磊见以五敌一竟久战不下,惊讶之余,方寸未失,逐渐察觉这一点,低声喝道:祥儿,你先退下!徐硕一听,立刻意会神领,同时喝道:祺儿、祥儿,你们两个也先下去!徐祥等三人听了,便要退出战圈,樊乐天哈哈大笑,说道:少了三屁,就凑不成五屁了,有屁不放,岂不难过?身子一闪,绕到三人身后,阻住去路,徐祐一惊,伸手一格,又斗了上去。

原来那樊乐天也知道其中关节,虽说人多势众,但他一人孤身犯险,反而无后顾之忧,有时碰到徐磊徐硕配合得天衣无缝时,自己往三人身边一钻,多半可以化险为夷,要是让他们三个人走了,反倒不妙。

尤其这样的一动作,更启动了他的点子,脚下移动速度加快,绕着徐氏第二代三位子弟打转,徐磊徐硕爱子心切,见樊乐天改采这样的战术,不禁大惊,一左一右,想要围住樊乐天。

樊乐天大乐,也不管合不合宜,抓住这两人的痛脚大踩特踩。

战况丕变,西五义一下子从占上风,变成一路挨打的局面。

那樊乐天专挑较弱的小辈打是有点不太光明,可是他一开口就直接要五人一起下阵,却又光明过了头,反正他也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做事全凭个人喜好,这会儿见如此颇有乐趣,那是说什么也要玩下去的。

那西五义早在李永年还在熊耳山的时候,就已经找来加盟了,在原紫阳山门门人的面前,他们五个就像皇帝的心腹亲兵一样碍眼,这会儿见到樊乐天给他们苦头吃,心中幸灾乐祸的多,谁也没想要去帮忙解围。

李永年眉头深皱,说道:管长老,你们这位樊长老可神勇的很呐,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在这么多人面前继续这样下去,我可丢不起这个脸。

张紫阳在位时,因为他本身不爱管事,因此将教务分内外两部,分付左右二使,除了自己轻松,也防止了有人专权。

但李永年野心勃勃,才能双全,接任掌门后,几乎事必躬亲,所有教务大事亦是一把全抓,左右二使制度于是废止,管竹生也就退回去做长老了。

管竹生恭恭敬敬地道:启禀掌门:这樊乐天是张紫阳的结义兄弟,他们何时开始的交情,早已不可考了,性格古怪,武功高深莫测不说,那时就没人可以制得住他,也没有人跟他有交情。

所以掌门要问我有什么办法,老实说,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李永年不知道他一直提不起劲儿,是天生自然本来如此呢?还是心情不好摆脸色给他看的,当下也什么特别反应,只改与段日华道:段兄弟,给徐氏父子解个围吧。

那段日华早就在注意,寻找可趁之机,但自己擅长的飞刀绝技,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之下,很难派上用场,一时也没有主意。

但听到李永年开口,忽然急中生智,与葛聪说道:葛长老,请你的弓箭支援。

那葛聪的箭法虽神,但此时处境跟他差不多,便道:目前这样的情况,只怕容易伤到自己人。

段日华道:我会想办法制造空隙。

葛聪会意,便让人把弓袋箭囊拿上。

段日华伸手入怀,摸出四把飞刀,两两扣在手里,看准时机,忽地说道:徐祺!徐祥!向前!几乎便在同时,手中四把飞刀已经出手。

其时徐硕徐磊一左一右,正兜着圈子在围堵樊乐天,徐祺、徐祥一人在前一人在后,一时之间给樊乐天的掌影罩住了,有点不敢动弹的意味,但为了拯救徐祐,却不得不咬牙苦撑。

正自汗流浃背,头昏脑胀之际,忽听得有人喊他们的名字,要他们后退,也搞不清楚是不是父亲的意思,但见前方真的有空隙,于是双双跃步前进。

那樊乐天可清清楚楚地听见,是段日华的示意要他们前进,心知此人是武林一流飞刀好手,准头奇佳,出声要他们向前,必有用意。

顿时心生一计,忽地双手暴长,居然从不可能的角度同时拦住徐祺徐祥两人,掌上指力突出,直指兄弟俩人眉间要穴。

徐氏兄弟俩大骇,忍不住倒退了回来。

这几下不过是一转眼之间的事情,一来一往,那徐氏兄弟等于没有前进,便在此时四到寒光几乎同时打到,左右两道正好撞在徐氏兄弟俩人的胸口,另外两道从两人中间穿过,一上一下,刚好对准了樊乐天。

事出突然,徐磊与徐硕都来不及反应,当即大吃一惊,出了一身冷汗,徐硕更是吓得大叫:他妈的!是谁?便在此时,只见那樊乐天右脚飞出,将一柄飞刀踢翻,同时一张口,竟将另一柄飞刀咬住了。

段日华道:徐家小兄弟,还不快走!说也奇怪,那徐祺徐祥两兄弟,明明胸口中了飞刀,这会儿居然各自向两旁跃开,行动自如,一点也没受到伤害。

剩下的徐祐,不用等人家叫,这时也知道趁隙离开战团,把樊乐天留给了父亲与叔父对付。

原来那段日华早已料到,自己若是发飞刀救人,依樊乐天的能耐,很容易伤到为数众多的自己人,于是故意出声叫唤,最大的目的是想引起樊乐天的注意。

他与徐家人还不甚熟稔,为了与徐祺徐祥能够依言做出他所要的动作,于是才直接喊他们俩的姓名,下简短的命令。

至于同时射出的飞刀,则做了一点手脚,分向两边的故意依平日的手势将飞刀倒过来射,所以徐氏兄弟虽然中刀,碰到身上的却是刀柄,皮肉之痛难免,却不致受伤。

而从兄弟俩中间穿过的一高一低的飞刀,其中之一还故意放慢了一点速度。

因为如此一来,樊乐天才不会闪避了事,依他的个性推想,只要状况许可,他一定会以接招代替闪避,而只要他意图接下飞刀,破绽立生,想离开的人,就可以趁隙抽身。

那樊乐天见上了段日华的当,立刻取下口中飞刀,随手一扬,便向徐硕打去。

那徐硕一下子惊见两个儿子中刀,一下子又喜见两人没事,先张后弛,身心放松之际,对于樊乐天这个出奇的应变,毫无反制能力,百忙中竟只能抬臂上架,波地一声,飞刀已插入他的左臂。

这一下否极泰来,复又乐极生悲,徐磊见徐硕受伤,又惊又怒,正要猱身上前,但听得飕飕几声,葛聪三箭连发,樊乐天飞高窜低,正往自己这边过来。

徐磊知道这是葛聪刻意引他向自己靠近,瞧出便宜,当即运劲于臂,准备以逸代劳,忽然背后有个声音道:徐大爷,这么多人打一个,这样不太好吧?转过身去,见是那个穿着怪异的少年,虽知他身法怪异,颇有两下子,但年纪这般轻,想来成就有限,根本不放在眼里,便道:不相干的让开了,免得自讨苦吃。

那人正是左元敏,只见他哈哈一笑,说道:是吗?手中补蛇棍伸出,迳往他右耳点去。

徐磊大怒,喝道:小子无礼!反身就是一拳。

左元敏低身让开,补蛇棍倒转,棍头仍是指着徐磊的右耳。

徐磊飞起一脚,直取他的手腕,忽地棍影一晃,翻了上来,还是对着自己的耳朵。

徐磊大意让左元敏一招抢上,结果从此左闪右躲,始终摆脱不了,这才知道厉害,不敢再小看于他,转过身来,全力应付。

面对如此的变化,台上台下一片哗然。

樊乐天无暇去细查为何这个奇装异服的小子会来帮他,只紧抓着此隙,一路往台上窜去。

目标越近,葛聪发箭越难,不一会儿樊乐天已经欺身上台,一旁崔慎由、杨承先与管竹生同时围了上去。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左元敏打得兴起,脚踩指立破迷阵,手握镔铁补蛇棍,开始在场中穿梭奔跑起来,见到嵩阳派的人,不分老少,当头就是一记。

武功差一点的,三招之内就得挨棍,武功高一些的,五招之后最多也是自保,根本留不住他。

人群之中,就见左元敏宛如一条蛇一样(一般都会形容像龙,但此时从他身上穿着的颜色看起来比较像蛇),不断破浪前进。

段日华见过这样的身手,大叫道:这小子是左元敏!原来要由左元敏此刻的外表认出他倒不容易,但在这个年纪有这样身手的,武林却难得一见。

李永年剑眉倒竖,脸色难看,冷冷地道:杀了他们!说着转身,从另一边走下台。

左元敏与樊乐天见到李永年要走了,纷纷抢上。

樊乐天面对的台上众人,武功都非泛泛,单打独斗他自然不怕,但是一拥而上的话,恐怕最多也只能自保;左元敏这边就幸运多了,不一会儿也冲上台去,与樊乐天并肩一起。

樊乐天知道是他,哈哈一笑,说道:左兄弟,真有你的……声音有点沙哑。

左元敏有点听不太清楚,问道:樊大哥,你说什么?同时情不自禁地往他脸上瞧去,却见他满头大汗,脸色发白。

左元敏吃了一惊,问道:樊大哥,你怎么了?樊乐天脸上笑容一现而隐,变得有点像不自然的肌肉抽搐,脸上的汗更是像雨一样,不住滚下,在应付几个高手的围攻下,显然已经无力回答左元敏的问话了。

左元敏大惊,忽然瞥眼见到臂上中刀的徐硕被人抬上台来,段日华正在替他包扎。

系铃者为人解铃不稀奇,段日华居然还亲自替他抹药,拿药丸给他吃,这就不寻常了。

想那把飞刀才多大一把,伤在小臂也不是什么大伤,以徐硕的能耐,居然还要吃药,再看樊乐天的反应,左元敏这才恍然大悟,大叫道:段日华,拿解药来!便在此时,那万永隆大喊道:樊乐天毒发啦,樊乐天毒发啦!他父亲被樊乐天打伤,一口怨气正没处发,见仇人毒发,再高兴也不过了,赶紧叫唤旁人一起来拿他。

左元敏大怒,趁着他大叫之际,一棍伸出,一拨一打,前方蟹钳张开,正好扣住他左拇指,万永隆哇哇大叫,连夺几下,始终挣脱不开。

这边樊乐天却忽然一个踉跄,左颊跟着中了杨承先一拳。

左元敏这一惊非同小可,来不及处理万永隆,身子一动,抢在樊乐天身前,前方几人往后一退,不与左元敏正面冲突,反正樊乐天已经中毒了,时间目前站在自己这边。

人家不跟你打,左元敏就是破口大骂也没有,而且樊乐天正一点一滴地加重他的负担。

耳边但听得万永隆哇哇大叫,愁烦之余,正想放了他去,忽然想起一个胡闹的点子,右手一动,将万永隆拉了过来,把他当成了武器的一部份,一只三尺长的补蛇棍,立刻多出两三尺出来。

只是万永隆对其他人根本不具威胁性,顶多哇哇大叫,扰乱人心而已。

左元敏知道自己无法既要护着樊乐天,又能向段日华要到解药,如此下去,恐怕只有坐以待毙,应趁着樊乐天还能走动的时候,最好就走了。

一念及此,再度扯过万永隆,甩向后面,拨开人群,一步一步走到台边。

众人岂能不知他的心意,早就在台下围了一圈,左元敏把心一横,把万永隆拉得团团转,打算带着他跃下台去。

只听得轻轻喀一声,忽然一个用力过猛,左元敏但觉手上一轻,居然将万永隆的拇指拗断了。

万永隆拇指痛了这么许久,几乎快失去知觉,这一下拗断,一时竟没感觉,反倒是左元敏反应比他还大,一个转身绕到万永隆的背后,右脚一抬,就把他踢了下去。

同时两手从背后穿过樊乐天腋下一架,冲身下台,把万永隆当成垫脚石,一脚从他的背上踩了下去,借力一跃,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身三四丈外。

才落地,左元敏但觉背上一痛,好似受到了撞击,还没来得及回头,紧接着又是一痛,好像被什么东西打到一样。

脚边一枝羽箭,一把飞刀跌落下来,耳里同时听得有人说道:别打他背心,他的衣服有古怪!左元敏这才知道原来是身上这件背心救了自己一命,当下更不停留,架着樊乐天,便冲进看台上那群上山来与会的各路帮派门众内。

崔慎由与杨承先率先跟着冲进人群,现场登时大乱,群雄纷纷走避,不幸遭到池鱼之殃的,更是咒骂吆喝声音不断。

李永年本已下了高台,都踩上会真殿的石阶了,听到校场上一阵轩然大波,忍不住又回到台前,找人吩咐道:让不相干的人都下山去!其实不用李永年吩咐,早有人已准备开溜了,一待有人传令下来,现场三百多人,顿时像潮水一样向外涌出。

陈保义与孙刚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然左元敏搀着樊乐天钻了进来,说道: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快下山去!众人一起围上,掩护左樊两人。

褚文贵把头钻了进来,说道:盟主,那你呢?左元敏道:我还得跟他们周旋一下,免得让人觉得我们好欺负,把我们吃得死死的。

众人点头称是。

左元敏又道:我的刀呢?何坚人在外头应了,随即钻了进来,把刀捧上。

左元敏接过寒月刀,把补蛇棍还给冯子超,赞道:好东西。

又道:等一下我一离开,你们马上跟着冲下山,千万别逗留。

要是有机会的话,我们山下再见。

说着看了樊乐天一眼。

众人听出他言外之意,见樊乐天双目紧闭,唇色发黑,满头大汗不住潸潸落下,背后衣服湿了一大片,神出物外,显然正在运功抗毒。

孙刚道:盟主带着他,只怕闯不出去。

在樊乐天高大的身形下,左元敏显得更加瘦小,众人纷纷表示赞同孙刚的看法。

左元敏道:樊大哥是我好大哥,我们两个的交情,就好像亲兄弟一样。

今天不慎为人所害,我岂能弃他不顾?今天我要是不能救他去,只好血溅紫阳山,死前多拉几个来垫背。

陈保义、孙刚与褚冯等人,虽然只是小帮会的首领,但凡是绿林好汉,都讲义气重然诺,把信义两字,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这会儿听他说得慷慨,都不禁打从心坎儿里佩服起来。

原来左元敏以力服人,大家固然佩服他武功高强,却多少也有一种被胁迫的不得已。

但此刻听到他大义凛然地说出这段话,正所谓:一闻激高义,眦裂肝胆横。

人人都顿时豪气干云起来,说道:大家围过来,一起护送盟主下山!左元敏阻止道:万万不可!我们还有兄弟在山腰下,不明状况,说不定要白白牺牲了。

再说我们在人家的地头上,做这样大规模的冲突,情势也对我们不利。

孙刚道:但要我们看着盟主独自冒险,这我姓孙的办不到。

陈保义道: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你孙刚办不到,难道我陈某人就办得到了?放屁连连,臭不可当!一言不合,又要吵架。

左元敏道:好了,好了,这么吧,大家掩护我到那边的树林边,然后你们一路下山,别再回头了。

众人还有意见。

左元敏扳着脸,低喝道:我是盟主,我说了算。

事不宜迟,于是陈保义等便挟着左樊二人往前直冲。

那时场上众人已走得差不多了,左元敏这四帮几乎已经算是殿后,嵩阳派的人一边在后面像赶鸭子一样地清场,一边在下山的路上过滤。

左元敏这次利用这些人上山,已经有点过意不去了,更不愿见他们受到牵累,大喊:那个臭小子在那边!身子一矮,拉着樊乐天从人群中窜出。

嵩阳派的众人一听到那边,哪里知道是哪边?纷纷东张西望,忽见一道黑影窜入一旁的树林当中,这才东吆西喝,从四面八方围拢,一起钻进树林当中。

那左元敏搀着比他高出一个头的樊乐天,还能够专心运起轻功就算不错了,什么奇幻的步法,早已完全抛诸脑后。

进入树林之后,虽然掩蔽物增多,但脚下的阻碍也多,四周隐隐的人声,让他完全无法稍微松懈。

但觉手上樊乐天给他的重量越来越重,更是咬紧牙关,死命苦撑。

一会儿,忽然左前方树丛晃动,崔毅钻了出来。

两人一照面,都吃了一惊,崔毅赶紧大喊:找到……左元敏右手搀人,左手寒月刀倏地伸出,正好撞在他的右腰眼上。

崔毅来不及叫人,哀嚎一声,滚倒在地。

左元敏没空多睬他,急忙继续向前。

可是崔毅那几声惊叫毕竟还是惊动了其他人。

不过一会儿,但闻四面八方都有人声,他虽知不妙,但目前的情况,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果然又过不了多久,忽然背后脚步声响,左元敏回头一看,见是徐祺徐祥兄弟俩人,寒月刀一提,就想砍上。

那徐氏兄弟俩见机甚快,以退为进,根本不与左元敏正面交锋,只不断大声吆喝,纠集门众。

左元敏暗暗咒骂:两个小的没种,倒坏了我的事。

转身欲走,但那樊乐天却在此刻失去知觉,将整个人身体的重量,全交在左元敏手上,险些害他摔倒。

因为体格高矮的限制,左元敏就是力气再大,最多就是用拖的,决不可能背着樊乐天走。

但如此一来,非旦是对樊乐天的不敬,在这崎岖的山林间,又能拖动一个人多久多远?左元敏脑中飞快地转过几个念头,但都觉得不可行。

忽然一旁树丛晃动,几道人影钻了出来。

左元敏心道:为今之计,只有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快刀斩乱麻,说不定可以杀出一条血路。

让樊乐天顿坐地上,自己提刀冲向前去,二话不说,逢人便砍。

他劲力到处,当者必折,更何况寒月刀犀利异常,一但给他带上那可不得了,当下便有人喊道:大家小心……一时之间,警告声此起彼落,左元敏听了这阵势,更是卯足了全力。

那人可以闪躲,林间树木可躲不了。

但见寒月刀劈开树木如切豆腐,嗤嗤几声,几株比人腰还粗的树干拦腰而断,哗啦哗啦地树枝树叶满天飞,众人瞧他如此威猛,都不禁愀然变色。

左元敏猛砍一阵,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们怎么了?打定主意,以逸代劳吗?段日华走出人群,嘿嘿两声,说道:左兄弟,你这样桀傲不训,实在令我们掌门头痛,这样对你,也是不得已的。

左元敏道:段长老,你将解药交出来,我答应以后决不杀你。

段日华冷笑道:用一颗解药换回一条命,这个买卖倒是便宜。

左元敏道:你不信吗?要是樊大哥有个三长两短,我左元敏第一个就要你的命!段日华心中一突,知他武功突飞猛进,照这样的进展继续下去,不出五年,只怕现场无人是他的对手。

正因为知他所言非虚,竟然一阵忐忑难安,又惊又怒之余,哼地一声,不做回答。

忽然眼睛一瞟,好似跟人使眼色似的。

左元敏见状心中一惊,正要回头,只听得段日华道:我要捉活的,别伤他!因为要是樊乐天一死,左元敏再无顾忌,要是让他闯了出去,那可真是永久的心头之患了。

左元敏听了,哪里顾得大敌当前?当即转身便走。

那段日华就是要他回头,起手一扬,四柄飞刀一起射出。

左元敏但觉脑后生风,想也不想,双腿跃起,左手抓着刀尖,右手提刀往脑后这么一架,以刀面贴着后脑。

几乎便在同时,两柄飞刀当地一声撞在刀面上,另外两柄从他臀下掠过。

众人见他闪得惊险,还以为他居然有听音辨位,听音辨器的高招,差点要喝采起来。

其实这不过是因为左元敏自忖穿了穿山宝甲衣,整个背部安全无虞,只要顾着头手脚就行了的结果。

不过也算是他应变迅速,否则段日华这一下声东击西甚是高明,左元敏若是想先转身再挡,那无论如何是绝对来不及的了。

段日华见他一手飞刀绝技,几次用在左元敏的身上,竟然一点成效也没有,不禁恼羞成怒,腰间一摸,又是四柄飞刀出手,不敢离开樊乐天身边太远,只有狂舞寒月刀,拦在自己与樊乐天身前,只听得叮当数声,尽将四柄飞刀挡开。

其中一柄飞出老远,落在林子深处。

其时葛聪也已赶到,弯弓搭箭,也来瞄准左元敏。

左元敏舞着寒月刀,心想再这么用力下去,不用一个时辰,自己只怕要先累死了。

见段葛这两人都有这样及远的兵器可用,也想以牙还牙。

见地上颇多石砾,便奋力抬腿踢出,碎石尘土一时四处散飞。

他踢石并无准头可言,但众人大多还是皱眉闪躲。

葛聪见他开始胡闹起来,正代表了他手足无措,于是仍将箭尖对准了,只待左元敏一停手,便是攻击的最佳时刻。

那左元敏乱踢一阵,外表看似胡来,心中却一直不断地思索逃生的办法。

见自己这般乱踢,确实可以达到某种程度的欺敌作用,问题是如何持续下去?瞥眼见到几片树叶受到震荡,飘落下来,心中已有了计较。

反手一刀,斫下身旁一株碗口粗的树干,趁着树木将倒半倒之际,左掌搭上树身,发劲奋力一推,半截树干连枝带叶,平平往前飞出。

崔慎由见状,进步上前,两掌推去,啪地一声,将树干劈成两截。

左元敏大叫一声:好!刀光闪处,随意斫下身旁的树木,一一如法炮制。

但对方人手越来越多,管竹生、徐磊、杨承先前后到来,轮番上阵,将左元敏这番心思一一化解。

但左元敏仍不死心,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只好力斗到虚脱为止。

那崔慎由道:左元敏,今天你是逃不了了,扔下兵刃,乖乖跟我们回去覆命,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左元敏道:我要是没有这把寒月刀,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但现在这把刀既然在我手上,李永年说什么也容不下我了。

崔慎由道: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左元敏与他这么一对答,倒想起来:如果我扔下寒月刀,能引起他们抢夺的话,说不定可以趁隙脱逃。

可惜他们人这么多,寒月刀只有一把,总会有几个有时间对付我。

伸手到怀中一摸,摸到了一本册子,却是常知古送给他的一本三流刀谱。

左元敏心念一动,将刀谱拿出来,说道:崔长老,这么吧,你把太阴心经拿回去给李永年,这就放过我们两人吧!众人一听到太阴心经四个字,眼睛忽然为之一亮。

原来左元敏练过太阴心经的传闻,早已经在武林中传开了。

其他人道听涂说,半信半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这些人都知道左元敏的底细,想刚刚遇见他的时候,武功也不过尔尔,如今才一年两年过去,居然精进如厮,再加上寒月刀在手,几乎无人能敌。

想来这其中的关键,一定便与太阴心经有关。

众人只听过太阴心经之名,从未见过练成此神功之人,但将左元敏前后武功一加对照,说他果然会太阴心经,大伙儿心中早已信了七八成。

这时又见他随手往怀中一摸,就摸出一本册子,又说太阴心经这会儿就摆在他的身上,众人心中就是不信,也得信了。

那左元敏见到众人这副神情,知道此计奏效,大声说道:崔长老,来去吧!把刀谱往上一扔,右手刀起,在半空中将刀谱劈成了两半,随风一吹,散入一旁的密林当中。

崔慎由、段日华、管竹生与徐磊二话不说,立刻扑身窜入刀谱掉落的密林当中,左元敏连忙刀交左手,便去拉樊乐天。

足下发劲,奋力一跃,耳边只听得飕飕两声,左元敏反射性地一缩头,一枝羽箭正从耳畔掠过,另一枝羽箭则啵地一声,钉入樊乐天的左肩。

左元敏大吃一惊,但那樊乐天却因此忽然醒了过来,脚上同时用力,身子拔了起来。

左元敏但觉手上一轻,想也不想,拉着樊乐天,就往前急奔,两个起落,将嵩阳派的人甩出几丈之外。

左元敏奔了许久,还听不见追兵的声音,已知计策成功。

但仍不敢稍作停留,搀着樊乐天,继续往树林深处钻去。

那樊乐天伸出右手食指,往右边一指,左元敏会意,依照他的意思前进。

复行不久,那樊乐天又不断伸指指示方向,左元敏一一遵行。

地势转向下坡,虽然比较不吃力,但樊乐天仿佛又开始昏昏沉沉起来,左元敏不敢多想他的情况,只想赶紧带着走到他所指示想去的地方。

不料又走没多久,追兵的声音又隐隐传来。

左元敏心知这此再被追上,那可就真的玩完了,深吸一口气,挤出全身所有的力气,继续往前行进。

埋头疾行一阵,左元敏忽地觉得头顶一亮,却是钻出了树林。

左元敏正想问樊乐天该往何处去,樊乐天已经伸起手指,往一边的悬崖指去。

左元敏搀着樊乐天行去,来到悬崖边上,往下一看,但见崖高百丈,崖壁几乎是笔直而下,崖下一片树海,连绵不绝。

说道:樊大哥,要下去吗?他曾经护着张瑶光摔过一次悬崖,虽然不是毫发无伤,但也成功地救了张瑶光一命。

这会儿一想到要重演旧事,居然也不害怕,想来自己武功大进,比当时更高,也就应该更没问题。

左元敏将樊乐天负在背后,正准备一跃而下,临跳前却有一点莫名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左元敏把心一横,自言自语道:死就死吧。

侧着身子,想改用滑的,那樊乐天忽然抓着他的右臂,摇了一摇,复伸指往右指去。

左元敏恍然大悟,说道:我知道了,不是跳下崖去,而是往崖边走。

哎呀,樊大哥,你要是再晚一点抓我,我们两个此刻已经在悬崖底了。

至于是躺在悬崖底,还是站在悬崖底,左元敏自己也抓不准,那就不用说了。

便在此时,背后追兵已至,左元敏大叫一声,便往崖边奔去。

那樊乐天所指的方向,其实是一边挨着山壁,一边临着悬崖,中间只有一条仅容一人可过的栈道,地是十分险恶。

眼见追兵掩至,左元敏想也不想,背着樊乐天,便闯了过去。

那段日华等人追到崖边,忽然停下脚步。

徐磊拨开人群,钻到前面来,说道:怎么停下来了?快追!崔慎由拦阻道:徐长老初来乍到,可能还不清楚,前面是我派的禁地,凡是我门弟子,一概不能闯入。

徐磊道:哪有这种事?是你紫阳山门的禁地,还是嵩阳派的禁地?崔慎由道:徐长老何出此言?我们既然已经发誓向嵩阳派效忠,自然已是嵩阳派的弟子,此地自然是嵩阳派的禁地。

徐磊道:身为嵩阳派的长老,我能不能知道原因。

段日华听崔慎由的口气,知他已经有些不快,便道:我来解释一下。

徐长老,这是李掌门与我前紫阳山门张真人的协定。

他答应让出掌门之位,而且不在外做任何不利嵩阳派的举动,我们掌门便答应他,不再为难的他的亲属,并且划定山后的这个地方做为他清修之用,任何人不得进入。

其实当日后来张紫阳所要求的条件不止于此,他还要李永年立誓,绝不以任何理由秋后整肃旧紫阳山门的人。

段日华等大都数的人,本都觉得有愧于他,听他到了最后,还在保护老朋友、老部属,心中相当感动,也因此绝不肯踏入张紫阳最后清修之地一步。

徐磊嘿嘿笑道:可是他今天纵容他的老部属前来捣蛋,还伤了我弟弟。

我就是进去抓他出来,掌门也未必会降罪于我。

段日华道:樊乐天中了我的毒,不死也只剩半条命,这也算扯了个直,我们也没吃亏。

徐磊似笑非笑地瞪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伤的是我兄弟,你当然不吃亏了。

那杨承先颇不喜欢姓徐的这一家子人,见他言语无礼,便道:徐长老要是坚持的话,那就自己请吧!在这么狭窄的地方跟人遇上,我们可帮不了你。

说着,自顾转头走了。

那山道一路往山壁的方向弯去,葛聪站在入口处,早已见不到左元敏的人影,既然箭射他不到,也转身离去。

渐渐地,离去的人越来越多,徐磊就是要独排众议,但考虑到敌人可能埋伏在看不见的山壁之后,危险性极高而成功率低,又在现场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拍拍屁股走了。

左元敏不知为何段日华等人不再追上,却还是不断拼命地往前跑。

就在跑过悬崖峭壁的山道之后,心情一放松,终于支持不住,脚下一绊,摔倒在地。

经过一番打斗追逐奔逃的过程,左元敏早已疲累不堪,只想就这样躺着休息一下,但他还是催促着自己赶紧起身,顾不得自己摔伤了哪里,急忙先去瞧樊乐天。

却见他伏在地上,原来不知何时开始,他又昏过去了。

左元敏拾起掉在一旁的寒月刀,跑到那险峻的山道出口,确定无人继续跟来,这才回到樊乐天的身边。

见他左肩插着半截羽箭,深入肌里,虽然血流甚多,却不敢贸然就拔。

只动刀将露在外面的箭身斫断,撕下衣袖,帮他包扎了,然后打算找个隐蔽的地方,运功帮他把体内毒素逼出来。

左元敏自然不知段日华等人再也不会追来了,便搀起樊乐天,继续往前行去。

这一路又是下坡,走着走着,左元敏正纳闷着,走了这样一段路,岂不是到了山谷底下了?果不其然,忽听得林外淙淙水声音响,穿了过去,来到了溪谷当中。

左元敏心道:樊大哥要我往这边来,只是来这里要做什么?顺着溪谷往下走去,却觉得有些眼熟。

待转过一处山坳,但见半山腰上,林荫深处,有幢茅屋时,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地方左元敏曾经与张瑶光、封飞烟住过几天,却是会真殿后山山洞中,那个秘密地道,所通往张紫阳闭关静修的书房,也是左元敏第一次看到指立破迷阵法的地方。

左元敏大喜,便带着樊乐天往那儿去。

来到茅屋门前,忽听得屋内有人说道:朋友,这是私人地方,要是没事的话,请你离开。

左元敏一听,大喊道:张真人,樊大哥受伤了!话才说完,一道人影急窜出来,正是张紫阳。

他一人独自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先前还在紫阳山门的时候,俗务缠身,要找时间静下心来,还得宣布闭关。

现在是真真正正摆脱了一切,便开始将自己多年来练功心得,整理出一套有系统的理论,着手著书立言。

那樊乐天一开始还陪着他,张罗在这山中小屋生活的一切所需。

但待到一切就绪,他便逐渐因为无聊,而感到不耐烦起来。

半个月前便告辞离开,也没说去哪儿,没想到半个月之后,却是让人给抬回来。

张紫阳忽见左元敏,本来是应该开开心心的。

但见樊乐天昏迷不醒,也没时间多问他的近况,便赶紧将樊乐天抬回茅屋当中。

问明了樊乐天受伤的状况,张紫阳拉开他的上衣,一掌按在他的左肩肩窝,内力到处,那留在他体内半截箭头竟然倒退了出来,波地一声,射入一边的壁版上。

重新包扎完毕,张紫阳细细检视樊乐天中毒的情况。

但见他整个嘴唇脸颊都肿了起来,摇头道:段日华先前的飞刀从不用毒,没想到……言语中,觉得相当不以为然。

拿出一根银针,从他颊上刺了进去,沾出一点毒血到鼻下一嗅,皱眉道:是蛇毒……左元敏见他面有忧色,问道:能不能用太阴心经的疗伤篇,以内力帮樊大哥把毒逼出来?张紫阳道:以我的功力,原则上可以,不过他中毒时辰已久,散入五脏六腑的毒,只怕是逼不出来了。

说到蛇毒,左元敏忽然联想到小龙帮的冯子超,心想,要是他在这里,也许会有办法。

既然想到冯子超,就想到他送的东西,赶紧从怀中拿出那一盒百草蛇胆丸来,说道:张真人,这盒是是百草蛇胆丸,给我的人是专门抓毒蛇毒虫的,说能解天下百毒。

张紫阳从中拿出一颗,又是一嗅,说道:这百草蛇胆丸,听说是江湖上一个小帮会冯姓帮主,三代以来的拿手好戏。

如果这是真品,应该对樊大哥的情况有帮助。

左元敏拿出一颗药丸,喜道:张真人当真神通广大,这十二颗药丸,正是小龙帮帮主冯子超给我的。

张紫阳捏开蜡封,塞到樊乐天的嘴里。

但别说樊乐天兀自昏迷不醒,就是醒着,也因为毒性作用的关系,他的唇舌早已麻痹,根本无法吞咽。

张紫阳伸出拇指食指,轻轻捏住樊乐天的喉头,运起至柔阴劲,缓缓刺激他喉部肌肉,帮他将药丸吞下。

张紫阳在确定樊乐天把药丸吞下之后,便与左元敏解释,他将如何以自身内功帮助樊乐天,并且告知左元敏需要他什么协助。

一切商议妥当后,便由他先打头阵,左元敏一面护关,一面张罗些简单的食物,待张紫阳这边告一个段落后,两个人再彼此换手。

如此轮流替手,六个时辰之后,樊乐天终于闷闷哼了一声,张开眼睛,脸色也好了许多。

张紫阳捏开第二颗百草蛇胆丸,给樊乐天服下后,只吩咐要他要多休息,便与左元敏退了出来。

两人来到屋外,抬头望天,但见早已过了中夜,张紫阳虽有很多话要问左元敏,却还是要他先去休息。

左元敏随便找了个地方窝了,一觉睡到隔天正午,起来时樊乐天也已经睡醒,看样子情况也稳定了,除了还不能说话,吃饭喝水都没有问题。

那张紫阳也是治伤解毒圣手,一早便去寻了药草回来,该煎服的煎服,该涂抹的涂抹,一切整治完毕,这才拉着左元敏退出屋外。

一开始张紫阳不能免俗地寒喧了几句,接着便问道:那天瑶光跟着你下山去,然后呢?现在她人在哪里?怎么没跟着你一块儿上山来?左元敏不敢隐瞒,便将下山后的遭遇,一一向张紫阳禀明。

张紫阳越听越惊,眉头深锁。

过了一会儿,才道:救出瑶光的任务,自然是交给你了。

左元敏道:我上紫阳山来,也是想沿路打探消息,我不信李永年都要开山立派了,官彦深还能耐得住性子。

张紫阳道:如果他果然忍住了,你有没有第二个计划?左元敏不料他有此一问,脱口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只好杀上白鹿原,不管是明的暗的,软的硬的,总要叫他把人交出来,才能甘休。

张紫阳点头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过了一会儿,张紫阳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道:你跟我来一下。

说着带头走进了他存放书籍的密室当中。

说道:我知道你练了我的指立破迷阵法,还有九真灵宝结丹大法……左元敏心中一突,颇感尴尬。

张紫阳不察,续道:你无人教授,自看自学,居然可以发挥如此,显见你根基不弱,悟性又高,是可造之材,我若有八年十年点拨于你,将来必成一代宗师。

只可惜这样的时间是没有了。

左元敏唯唯诺诺,既不敢称是,也不敢称不是。

只听得张紫阳接着又道:不过今天既然又让你遇上我,表示我们确实有这样的缘分,现在我便将这两种心法,细细解释给你听,希望你用心体会,尽量吸收。

左元敏听他竟要将武功传给自己,这才惭愧道:张真人,当时没经过你的允许,便擅自学了你的功夫,我实在……张紫阳打断他的话,说道:我这些东西,不是写来孤芳自赏的。

虽然这是因应管左使当时提出的需求,但那也要我早有一番心得,能写得出来才行。

至于能不能领略,能领略多少,这就不是我所能够控制的了。

你既有缘得见,又有能力得学,实在是天意如此。

我张紫阳本来就无门无派,对于门户之见,师徒传承,原不是这般考究。

你就不必自责了!左元敏还是不免战战兢兢,说道:是。

张紫阳点了点头,便先将指立破迷阵的心法拿出来,交给左元敏阅读,一边解说道:这心法我后来略有删增,你现在手上拿的是最后的定稿。

前七层的心法我都亲身加以试练过,依法施为,并无风险。

惟第七层之后八九层,乃是我自己想像的。

有朝一日,你若练到第八层,发现窒碍难行,不能再练,那就千万不要强求,因为那说不定是我想错了,强练必定有害。

切记,切记!左元敏应了一声:是。

张紫阳又道:我刚刚说过了,我对于门户之别并无成见,他日你若遇上有缘之人,想要授他这门武功,除了考虑他的人格秉性之外,不得以门户之见非要他败你为师,才能授他这门功夫。

就好像我今天虽然也算教你武功,但你不是我的弟子,你明白吗?左元敏并未拜过任何师父,今天就算要他投入张紫阳门下,也无任何不妥,不过张紫阳既然这么说了,左元敏也不好再多问,唯唯称是。

张紫阳见他答允,点头称好,便将整套心法细细说给他听。

那左元敏元已经开始练了,仗着内力根基深厚,也没遇上过什么岔子,不过有些细节,若非张紫阳解释,他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日后成就一定受限。

所以张紫阳简简单单两三句话,胜过他独自摸索三个月,更别说他处处豁然开朗,那种欢欣鼓舞的心情,背后更代表了日后前程的不可限量。

这番说法,一直解说了两三个时辰。

休息时间两人去察看樊乐天的情况,随后便又上起课来。

张紫阳这回又解释了一个多时辰,这才改换由左元敏于疑难处,一一亲身试演,张紫阳一旁指导。

待到全部讲述过一遍,天色又已经黑了。

第二天,张紫阳换讲九真灵宝结丹大法。

比起指立破迷阵法来说,左元敏觉得这套心法倒是简单多了。

不过这是一套修练内功的法门,其凶险处倒远远超过前者。

张紫阳告诫他道:越是简单,就越是重要,也就越容不得一丁点儿错误。

不过好在左元敏练过太阴心经,对于结丹大法的领略,更甚于形而外步法身法,不久张紫阳讲述完毕。

因为这一部份需要经年累月的修习,而无法一一试演,左元敏便省了这一道手续,只是牢记张紫阳的叮嘱,作为日后自行修练的重要依据。

如此又是半天过去,张紫阳见左元敏已经牢记此二心法,日后只要按部就班,就算练不成,也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这才说道:左元敏,我有一件事情要麻烦你。

左元敏受宠若惊,道:张真人但说无妨。

张紫阳道:我修道之人,最重要的就是清心寡欲,断绝一切尘俗庸扰,而后才能悟解天道妙缔。

而我这一生,到目前为止最挂念的,也是唯一挂念的,还是瑶光。

在这里我想跟你讨个人情,希望你能代我接下这个担子,去救她出来。

不管你们未来有没有结果,答应我,让她成为你的牵挂。

好吗?左元敏这才知道,为何张紫阳肯这般细心传他武功,却又不要他拜师的原因了。

虽然有点上当受骗的感觉,但张紫阳额外的要求其实并不多。

人,他是一定要去救的,至于牵挂,这事似乎用不着张紫阳特别提醒,牵挂早已经悄悄地爬上他的心头了吧?需要特别表示答应接下这个担子吗?左元敏认为不必,就是一个字,他也认为多余了。

左元敏面对张紫阳的要求,只简简单单,自自然然地笑了一笑。

一种发自内心,毫不做假的微笑。

而张紫阳好像也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他内心的话语,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说道:事不宜迟,我希望你早一点去。

请容我这最后的关心。

左元敏道:我知道了。

走到这秘密书房的暗门边上,问道:这条路还能走吗?张紫阳道:也许能,也许他们从外面将路封了。

左元敏道:走了就知道了。

于是便先去跟樊乐天道别。

背着寒月刀,迳投往秘道而来。

张紫阳帮他将暗门拉开,走到那时左元敏与封飞烟掉落的地方,说道:我答应过李永年,不再出现在紫阳山上,你上去如果发现石板没有封上,就自己走了,我不送了。

左元敏点点头,施展轻功,沿着石壁爬了上去。

待到石板床下时,先侧耳倾听,但觉上头毫无动静,这才拿出寒月刀,伸入石板缝隙,轻轻一揭,那石板应声揭开两寸高。

左元敏知道石板没被封死,回头低声道:张真人,我走了。

张紫阳拱手抱拳示意。

左元敏意会神领,刀上用力,石板应声掀开,接着身子一溜,钻了出去。

张紫阳见顶上忽现的光亮复又倏地隐没,仿佛又有心得感念,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上方不动。

良久良久,这才转回密室之内,阖上了暗门。

那左元敏钻出秘道,轻轻将石板盖上。

巡视四周,见景物依旧,人迹杳然,想那李永年一不打坐,二不闭关,想来这个地方是懒得进来了。

小心翼翼掩到洞口,探头望去,却一个人也见不到。

心想:这是怎么一回事?经我和樊大哥这么一闹,嵩阳派不办了吗?知道要李永年死心,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运起轻功,偷偷来到会真殿墙下,飞身一跃,两三下攀上了屋顶。

左元敏将耳朵贴在屋瓦上,但听得殿内隐隐有人声,于是动手轻轻揭开瓦片,露出一个人头可以通过的小洞,将脸整个贴了上去。

会真殿殿高二丈五,由上而下只能看到几个人头钻动,根本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人说话的声音倒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得有人声说道:……既然知道李兄要另立门派,官某岂有不闻不问之理?最少也要准备一些礼物,来给李兄祝贺祝贺,搏个好彩头。

左元敏一听此人自承姓官,心想:该不会是官彦深吧?轻轻放回瓦片,溜到飞檐边上,像猴子一样攀进殿檐底下,从檐下屋椽间的缝隙钻了进去。

那殿里高手如云,左元敏特别放亮招子,凝神倾听,并且放慢速度。

便在一边慢慢挨进间,一边听到有人冷冷地说道:官盟主好不容易远道而来,却老是这么拐弯抹角的绕圈子说话,让人听了好不痛快。

总而言之,我们掌门对你们客气,我姓徐的却不买这个帐。

听了你们这番狗屁不通的话,就全身不舒服。

这么吧,大家也别婆婆妈妈了,要嘛就痛痛快快打上一架,要嘛夹着尾巴下山去!再耗下去,我们可没准备你们的晚饭!话才说完,便听得霹哩啪啦一阵声响,却是有人动上手来。

左元敏人还在后殿,趁着这一阵混乱,便大著胆子加速往众人所在的地方前进。

三两下转到前殿,见三清神像头上有一块大匾,便在匾后躲了起来。

放眼往下望去,这才知道徐磊已与来人打了起来。

待他看清徐磊的这个对手,心中一喜,暗道:王叔瓒,终于还是遇上你了。

殿上空间有限,那徐磊与王叔瓒以快打快,都是以小巧挪移的指抓擒拿的手法对阵。

数十招一过,两人都对对方的能耐感到佩服。

不过王家的摩云手享誉武林数十年,徐磊的功夫却非这类所长,百招之后,逐渐落入下风,啪地一声,徐磊往后弹开两步,脱离战圈。

王叔瓒道:怎么了,徐爷?我还打得不够痛快呢!徐磊道:这个地方太小,施展不开,要打就到外面去。

王叔瓒道:很好。

官彦深道:等会儿,要打还不怕没时间吗?李兄,你要另立门户,官某也无权置喙,不过那雨花剑却是我九龙门派的东西,只要你肯归还,我不但立刻率众下山,少林慧海大师那边,就由我一力承担,如何?李永年哈哈大笑,说道:我的官盟主居然说我无权置喙,嘿嘿,这倒是稀奇,官盟主要是这么客气,我李永年一躲二十余年,那不就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哈哈哈……还抬出慧海做什么?等我嵩阳派成立,什么少林、丐帮,通通要在我脚下称臣。

话锋一转,低声道:就是你的九龙门派也不例外!官彦深淡淡地道:李兄有这番雄图大略,令人拜服,官某睁大眼睛,就等着看嵩阳派大展鸿图。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现在我亲自前来,就是要拿回我九龙门的精神象征。

还请李兄高抬贵手。

官彦深不动声色,李永年也拿他没办法,只道:雨花剑一事,我早与夏侯仪有默契,他若真的想要,自会上山来,不劳官盟主费心。

官彦深道:我身为夏侯兄弟的盟主,自然有权有责替他讨回这个公道。

别忘了,那天上少林,还是我带着他去的。

李永年有点不耐烦,说道:要是我拒绝呢?官彦深道:今天我会摸摸鼻子下山。

不用半个月,我会带着少林住持卷土重来。

李永年奇道:摸摸鼻子下山?下得了山吗?此言一出,段日华、崔慎由、杨承先等从大殿四周围了上来。

左元敏一看官彦深要糟糕,连忙替他探查敌我情势。

但见官彦深身边只有王叔瓒、白垂空与白鹤龄。

李永年这边却有段日华、崔慎由、杨承先与徐磊、徐祺徐祥两兄弟,况且这是李永年的地盘,只要一招唤,随时可以聚集几百人,情势对官彦深极为不利。

左元敏心想:官彦深不该只有这么一点能耐,要是真的有危险,说不得我还得暗中帮他一把,免得找不到瑶光的下落。

心中计议已定,便继续专注这几个人的一举一动。

官彦深道:段兄弟,时至今日,你还是不愿回到九龙门派的行列吗?段日华道:上一代的事情,上一代了。

是不是九龙传人,跟要不要加入九龙门派无关。

官盟主不是也极力在邀请江湖上后起之秀加入吗?段日华在这山上已经习惯了,在此多谢盟主关爱。

官彦深道:立言叔父一直是我所尊敬的长辈,先父在世时,常跟我提到立言叔父谦虚沉静的性格,是我做人做事的典范。

官某常忆先父教诲,亦常想到令尊的为人风格。

知道他的飞刀绝技终于得传,实在令我欣喜万分。

段日华道:我所学所会的,不过是先父的十分之一,段日华会继续努力,不让祖上蒙羞。

官彦深道:段兄弟之所以没法子学到八卦飞刀的精髓,想来是因为未得段叔叔亲授的关系,唉,实在可惜。

段日华心想:我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起来。

说道:若是官盟主可以指点指点,以盟主与先父的关系,相信对我一定有所助益。

官彦深点头道:好说,好说。

段日华听他居然将自己客套话当真,心中怒火突起,将脸一扳,说道:请指教!官彦深嘿嘿两声,忽然袖袍挥动,两道寒光打了出来,当地一声,在段日华面前两尺处撞在一起,随即掉落地上,发出两声叮当声响。

左元敏往地上一瞧,却是两柄短刀。

那众人不知官彦深在搞什么把戏,还觉得莫名其妙,那段日华却是脸色大变。

只听得官彦深淡淡地道:我这一手三脚猫的把式,在段兄弟看来,自然是不值一哂,不过段兄弟总该看得出来,我官某人说话,决不是毫无根据地无的放矢吧!段日华敛容道:没错,你这一下是练八卦飞刀的入手式。

不论是方位力道,官盟主已具备了继续往下练的资格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那左元敏心道:厉害,厉害。

这个官彦深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官彦深道:据官某所知,八卦飞刀练到最后,能够八刀齐发,分射八个不同目标,而且力道或强或弱,速度或快或慢,或直出或斜送,甚至半空中拐弯抹角,八刀各不相同,不知是也不是?段日华道:八卦飞刀练到精处,确实如此。

前人成就非凡,常叫后生晚辈汗颜。

官彦深道:段兄弟只凭一本秘笈,自行摸索,能有此成就,已然不易。

不过想来段兄弟一定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自己按部就班,完全照着秘笈一步一步练习,却依然练不成最后几步?段日华心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若无其事地道:段某资质有限,原是勉强不来的。

官彦深摇头道:不对,不对。

段日华一愣,跟着覆诵道:不对?官彦深道:飞刀之学再精妙,总是形而外的外功,与形于内内功不同。

就算没有人传授,只要秘笈解说详尽,未始不能登峰造极。

更何况段叔叔在世时,曾点拨三年于你,你之所以练不成,乃另有原因。

段日华简直要气炸胸膛,但听他言之凿凿,强抑怒气,道:不知什么原因,官盟主可否告知一二?官彦深莫名其妙地笑了一笑,说道:没想到段兄弟修为倒好,这般耐得住性子。

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总归一句话,你身上那本段氏暗器谱,一开始就给人动了手脚,掉包了!段日华脸色大变,说道:你说什么?官彦深道:段叔叔在外头有了你之后,一开始并不敢让家里的人知道。

后来你渐渐长大成人,只终于也包不住火了,段叔叔这才跟大娘说明,并且要求接回你与二娘。

没想到大娘打翻了醋坛子不说,两个大儿子也极力反对。

段叔叔怕你们娘儿俩会被欺负,所以始终没有接你们回段家。

段日华仔细听着,不发一言。

官彦深续道:有一年过年,段叔叔全家来家里作客。

晚上的时候段叔叔一个人悄悄来到父亲的书房,说有要事要与父亲商量。

那天我正好在帮忙抄写东西,父亲没要我回避,我也就在一旁做自己的事情。

但两人的谈话,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段叔叔说的就是你的事情,他希望能藉由父亲的手,瞒过大娘,帮忙传授八卦飞刀给你。

父亲原本犹豫,但问明原因之后,慨然答允,段叔叔便将段氏暗器谱留了下来。

可是第二天中午,段叔叔忽然又神神秘秘地找到父亲,说大娘不知为何知道消息,突然跟他要段氏暗器谱,他不想给,但不给又不行,特来找父亲想办法。

但是一时之间,父亲又有何法可想?段叔叔忽道,这暗器谱的前半段,都已经教给你了,所差的只是后半段,不如就让我们将后半段取下,日后想办法再传授给你。

父亲说此法可行,但得做得再精细些。

于是叫我到书房裁些纸张,自己编写内容,装订上去,以免大娘等人起疑。

不是我吹牛,我四岁就提笔写字,不论颜褚王柳四家,楷行隶草四体,都能写上那么几个字,学起暗器谱中那些粗漏的笔划,简直大才小用。

不但半天的功夫,我东抄西写,拼拼凑凑,不但完成了暗器谱,还包括装订。

然后拿给段叔叔,让他回去交差。

只是我们父子俩万万没想到,三个月后,段家大火。

段叔叔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们你的下落,就撒手人寰。

我没有暗器谱的前半部,自然练不成八卦飞刀,而你之所以练不成,是因为你拿的是那本一半真,一半假的暗器谱。

你跟少林住持慧海大师说,你大娘的儿子,曾经带人到你家去要回暗器谱,这根本是你凭空捏造的,因为以段叔叔爱护你们的为人,如何能告诉家人你们住在哪儿?而以段叔叔的道行,又岂能让自己的儿子跟踪而不自知?所以段家大火,根本与你有关……一言未了,众人但见六道寒光忽在眼前耀眼生花,直往官彦深身上打去。

眼见那六道寒光就要打到官彦深身上,左元敏离他起码有一两丈远,就是有心救他也来不及了。

却见白垂空在左十指凌虚疾点,王叔瓒在右双掌兜去,两人四手各拦下四柄飞刀,扔在地上。

而官彦深只将身子一侧,剩下两柄飞刀从他前胸后背掠过,飞出了殿外。

官彦深露出这手功夫,也许比之白王二人,不见得高明到哪里去,但他一派举重若轻,气定神闲的修为,着实令人刮目相看。

段日华这一下突然出手,不论基于气愤也好,还是想灭口也罢,既然一击不中,也就不再追击。

此事若是落在旁人身上,这下还不勃然大怒,直斥段日华的阴险,但官彦深却不以为意,只笑笑说道:你这招叫威震八方,但你飞刀却只有六出,这是为何?用不着我说了吧?段日华哼地一声,并不答话。

官彦深续道:这下半部当然还在我的手上。

我找你回来加盟,原本打算在九龙门派成立那天,完璧归赵,现在看来……嘿嘿……王叔瓒道:跟他说那那么多干什么?直接把那暗器谱烧了算了!官彦深只是盯着段日华瞧,不再言语。

段日华心知肚明,知道官彦深此刻摆明了给他两条路走,其一是回到九龙门派,如此的话,一切既往不咎,还能要回家传绝学;其二是继续留在嵩阳派,而如此的话,不但八卦飞刀这辈子永远学不全,而段家当年的那场大火,还得要重新揭开来讨论。

段日华一时难以抉决,对王叔瓒的话毫无反应。

李永年瞧出他心志已然动摇,于是说道:官盟主既然可以带人冲上我嵩阳派来要东西,难道我身为段长老的掌门,就不能出面替他讨回家传绝学吗?官彦深哈哈大笑,昂然道:可以啊,你是要伸手来拿?还是要我双手奉上?段兄弟,你说呢?李永年愀然变色,重重地哼了一声。

官彦深冷笑道:看今天的情势,我是逼不了你主动交出雨花剑,不过你要想留下我们四个,那也是痴人说梦。

只要我们当中有一个人逃得出去,再卷土重来时,事情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李永年道:我留下你们四个做什么?我只要留下你就行了。

身子一闪,欺身上前。

官彦深退开两步,将手一摆,示意王白等人别插手,双臂一振,迎了上去。

嵩阳派等人亦因难得见掌门出手,都往后让出场子。

左元敏但见官彦深两只手掌十指伸直并拢,作手刀状,左劈右削,呼呼有声。

而李永年则是双脚移来跨去,踩着固定的方位,身法严谨,气度恢弘。

那左元敏也曾见过云梦这般踩着步法练功,据当时云梦的解释,她脚底下踩的是一种依天象星宿方位演化而来的阵法,由于运算繁复,云梦说完只是笑笑,并未多做介绍。

如今左元敏早已非吴下阿蒙,天下步法再精,看在指立破迷阵高手的眼里,也不过是那么一回事。

他一阵仔细端详,心道:原来九曜七星大法,乃是脚踏北斗七星步,而他手上乱抓乱打,招式繁复,应该便与所谓的九曜有关。

再看下去,但见官彦深与李永年两人的武功,其实也不甚高。

比起内劲浑厚,白垂空可能是殿内众人最高深的,而论起招式高明,王叔瓒与徐磊、崔慎由,恐怕也高出两人一截。

只是这两人都是雄才大略,英明神武之人,因此才能带领众人,让别人为他们效命。

寻思之间,两人已对过百余招,犹未分出胜负。

忽然间官彦深暴喝一声,左脚跨出,左崩右捶,正好迎着李永年的面打去。

那李永年不退反进,跟着跨步,往前冲去。

这是他这门武功独特的闪避方式,可是那官彦深就好像早已知道他会往哪一边冲一样,身子一动,正好拦在李永年身前,伸手指出,李永年若不收势,便要将脸上大穴,交在别人手里。

接连两招吃亏,李永年颇有些吃惊。

那左元敏一旁见了,也觉得奇怪。

再看下去,居然官彦深五招当中,有三招抢到先头,原本平分秋色的情势丕变,李永年捉襟见肘,绑手绑脚,几乎受制于人。

左元敏这才恍然大悟,心道:原来官彦深也懂得一些九曜七星大法的诀窍。

他这个念头才闪过,果见那李永年忽然退开,奇道:你居然也会九曜七星大法!虽然极力克制,但言语中已难掩惊讶之情。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包括王叔瓒与白垂空,都是大吃一惊。

官彦深道:说会这个字不敢当,九曜七星大法博大精深,要称得上会,得花多少岁月光阴?不过官某既然忝为九龙盟主,各家武艺,自然多有涉猎,否则如何带领众人?又以何服人?官彦深言下之意,是说:要想当一个盟主、帮主、掌门,若不能像他这样熟悉门下成员的师承武艺,要名正言顺的坐在这个位子上,是差了那么一大截。

李永年当然知道他的这一层涵义,只不过他认不认同是一回事,自以为独门的武功旁人竟然也会,这个打击还来得比较大一点。

王叔瓒与白垂空在一旁听了,也不禁相视一眼,都想:今天才知道官盟主居然还有这一手,该不会连我拿手的功夫,他也会一些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有些令人毛骨悚然,毕竟相交二十余年,根本从未听过、见过他这一方面的表现。

可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却也是这些年来他们所不知道的。

李永年此刻的惊疑与不安,王白二人感同身受。

只不过两人的立场与他不同,也比他多了一份踏实的感觉。

那李永年又惊又怒,说道:你该不会也偷了我们李家的传家秘笈吧?官彦深愠道:李兄,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却也不必口出恶言。

若不是你气急败坏,又目中无人,我这么一点依样画葫芦的伎俩,如何能瞒过你?我今天上紫阳山来,除了与段兄弟旧事重提之外,另一个目的,就是要通知李兄,令嫒此时正在白鹿原作客,愿你念在父女之情,能接她回来。

左元敏知道李永年的女儿是谁,听到这里着实大吃一惊。

不料那李永年却大笑起来,说道:你官彦深竟有这么好心,我还是头一次知晓。

你先来分化挑拨我段长老,接着还把脑筋动到我头上,嘿嘿,只可惜我李永年根本没有女儿,你这番到处找人把柄,挖人隐私的把戏,这回是白费工夫了。

官彦深眉头一皱,说道:这天下忘恩负义,卖友求荣的人我见得多了,但不顾天伦亲情的,你还是头一个。

李永年厉声道:笑话,我有没有儿子女儿,还需要外人来跟我说吗?让我告诉你吧,我九年前在熊耳山娶亲,然后一年生一个,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最大的今年八岁,最小的六岁,都是男孩,没有女儿,他们现在都与他们的母亲待在熊耳山上。

我再重复一次,我生的都是儿子,没有女儿。

官彦深淡淡地道:三十年前,你曾经在先父交办的一次任务当中,在路途中忽然得了温病。

当时你带病完成任务,覆命后便告假返乡养病。

我记得没错的话,你老家在周家口白杨村。

李永年道:九龙密探遍布大江南北,没什么事是你不知道的。

官彦深不理会他挖苦之词,续道:当时你病愈之后,并未马上回来。

而是趁机在江湖上游历。

周家口附近的西华县城,也许是你第一个落脚的地方,也许不是,不过你却在那个地方一待三个多月……李永年微笑插嘴道:佩服佩服,我实在怀疑你是不是一直跟在附近。

官彦深道:这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李兄,你外貌潇洒出众,身形魁梧壮硕,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现在虽有五十来岁的年纪,却仍是这般俊逸,更别说当年二十来岁,正当少年,一定是迷倒许多年轻女子了。

李永年专心地倾听他接着想要说些什么,没有答腔。

官彦深续又道:那时你刚完成一项艰钜的任务,虽然九死一生,但得胜而归,自然意气风发,又从我父亲那儿,得到了不少犒赏的财宝……李永年又忍不住插嘴道:那些是我应得的。

你们父子俩从我这里拿走的,可不止十倍于此。

官彦深充耳不闻,接着道:当一个志得意满的英雄少年,碰上了西华县城里的第一名伎,你说他因为刚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而决定挥霍人生也好;你说他因为血气方刚,而意乱情迷也罢。

总之,俩人一时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荡气回肠,缠绵悱恻,让这位少年英雄,一待就是三个多月,直到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银两……那官彦深所说的妓女,指得分明就是云梦的母亲。

左元敏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云梦来了。

因为这样的场景,才刚刚在云梦与燕虎臣的身上发生过,没想到她的母亲,当年也是如此。

心驰神荡之际,忽听得李永年哈哈大笑,说道:官盟主,你的故事说得不错,抑扬顿挫,急缓转合,活灵活现的,十分引人入胜,没去说书,实在是浪费了。

官彦深对于他的讽刺,一概不予理会,续道:这位少年英雄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之后,却发现自己与这位风尘女子早已情愫暗生,实在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大美人,但他的自尊心同时也告诉他,男儿志在四方,尤其不能看老鸨的眼色。

于是我们这位少年英雄,便在某一个夜里,毅然决然地不辞而别。

也许在他的心中曾许下心愿,终有一天会再回来,也许没有,反正到今天一眨眼三十年过去,这位少年英雄已经老了,却始终没有回去一趟。

大家都知道官彦深所说的这位少年英雄,指的便是李永年,都一起将目光头向他。

只见他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淡淡说道:你今天该不会是专程来跟我说故事的吧?下文呢?官彦深道:下文就是,这个姑娘知道少年英雄离去之后,也十分懊悔没有趁机把自己对他的情感表现出来。

但人都走了,一切都太迟了。

便在当她准备重新振作的时候,忽然发现,她已经怀有这位少年英雄的骨肉。

官彦深说到这里,在场众人明明都知道一定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忍不住轻呼一声。

只听得官彦深继续说道:半年多来,这位姑娘一直都只有跟你在一起,所以她当然知道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你的。

本来在风尘打滚,一不小心妊娠,大都打掉了事,可是这位姑娘忽然想起你种种好处,转念间,便想留下孩子。

她记得你提过,说你的家乡在周家口白杨村。

于是她自己花钱赎了自己,剩下的钱,雇了马车,便到白杨村去找你。

经过长途跋涉,与多方打听之后,终于是找到了你的老家,却不知道你家里早已没什么人了,只有叔公婶婆寥寥数人。

她便以你的妻子自居,拿钱改善了大家的生活环境,准备在那里长期住下来,等你有一天回归故里。

接着孩子生了,渐渐也长大了,六七年过去,你始终没有回去过。

姑娘眼见手边积蓄即将使光,她又不会别的营生,也吃不了庄稼的苦,最后终于还是带着女儿,回到西华县,重操旧业。

第二年开始辗转游走邻近的县城,为的是方便一边打探你的消息。

如此又流浪了七八年,姑娘病倒在五河县,卧床三年,抑郁而终,终未能再见你一面。

你女儿为了照顾母亲,耳濡目染之下,也走上了相同的道路。

唉,这位痴心的苦命姑娘叫云秋娘,女儿跟着她姓,但觉与你的相遇如梦似幻,故给她取单名一个梦字。

众人听着听着,都不觉出了神,殿中一时沉默,悄然无声。

半晌,李永年道:编造故事,也要有头有尾。

既然她人都死了,女儿之说,有何证明?语气不再是那么坚决不信。

官彦深道:这位秋娘姑娘的父亲,生前是位拳师,所以她人虽生的娇美,但手脚却也十分俐落。

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曾教了她几招功夫。

而为了讨好你,她也十分用心地学。

如今她将学自你的武功,全都交会了女儿,好准备有朝一日一见到你,就可以叫女儿打拳给你看。

刚刚我比划的那几招,就是这位云梦姑娘临时教我的。

李永年还是不能相信,说道:光凭这几招,就想让我相信你这个三十年的漫天大谎?官彦深道:信不信由你。

总之,我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可以叫人留住我,也可以亲自到白鹿原来,也许你亲眼看一眼,胜过我在这边嚼舌半天。

说罢,与王白等人使个眼色,缓缓向殿外退出。

段日华、徐磊等人,都回头去瞧着李永年,等他示意是否拦阻。

眼见官彦深等人已经退到大殿门口了,李永年尚怔怔出神,徐磊忍不住出声道:掌门人……李永年一惊,宛如大梦初醒,喝道:官盟主,你说来就来,要走便走,不留下一点东西,我如何向门众交代?官彦深人已经踏出殿外,轻笑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李永年道:好!闪身追出。

殿中余人见状,也纷纷奔出殿外,倾刻间殿上走得干干净净。

左元敏赶紧沿着柱子溜了下来,伏低身子,跟在众人后面追赶。

不一会儿,四面八方响起阵阵笛声,长短呼应,山城里的百姓似乎听惯了这笛声,只是纷纷走避,并不显得特别惊恐。

左元敏知道这是紫阳山门用来互通消息的一种方式,其实他也不必听得懂这一长两短,还是两长一短音所代表的涵义,反正只要朝着笛声渐渐围拢的地方行去,就一定能找到他们目前所要追捕的目标。

有了这个依据,左元敏就再也不必冒着被李永年、段日华等人发现的危险,就能直接追踪官彦深。

于是他便放弃尾随,改走一旁的小路,兜着圈子,循着声音前进。

不久来到城门边上,但见城门大开,想来官彦深等已经出城了,所以并未有所警戒,当下亦毫不犹豫出了城门,续往声音来处追去。

这一路下山,笛声竟然毫不停歇。

左元敏心想:这官彦深当真了不起,这么多人围他们四个,居然一路势如破竹,没有人能拦得了他们。

其实左元敏不知道,自从李永年接任掌门之后,因为他自己有从熊耳山带来的一些人手,以便早日掌握权力中心。

这些来自熊耳山的人,便被旧紫阳山门的人匿称为亲兵。

这些亲兵人数虽少,但因地位略高于旧紫阳山门的人,故骄矜自大,在山城内横行霸道,旧派人士平时看不顺眼,也只能在心中怨恨,不敢拿他们怎么样,但只要这些亲兵有人落单,旧派人士一呼百诺,头戴面罩,围上去便是一阵毒打。

而越是如此,李永年对旧派势力越不放心,于是双方仇恨日深,你来我往,明争暗斗,互有摩擦,整体的团结向心力,早已大不如前了。

再加上李永年的领导风格与张紫阳不同,所以两派结合虽然声势大振,但私底下人人却都是各行其事。

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张紫阳以道得名,因名获利,而之所以开山立城,最主要的目的是造福弱势百姓,将所有的利益与众人分享,自己则深居简出,虔心修道,整个山城上上下下,无人不感其恩,无人不感其德,张紫阳的名声成了人人必须维护的功课。

李永年则不然,他不但自己热衷功利,连嵩阳派的成立,也是诱人以利。

众人既以利合,所作所为,自然将自身的利益放在前面。

大家有样学样,上行下效,所有门人见贤思齐的结果,只有利之所在,众人才会趋之若鹜,冒险犯难的事情,自然是能免则免,能闪则闪了。

因此众人追了半天,仍是追不上官彦深。

左元敏但见已经来到吊桥口,心想,别连自己都追丢了,身子一闪,从桥上窜了过去。

吊桥这一边的守卒来不及拦阻,另一边的人只把手一抬,还没说话,左元敏已经闪过他的身子。

那人一愣,摸摸自己全身上下,因为自己分明就站在吊桥口,这么一堵,身子两边根本过不了一个人,却见来人这般迎面冲过来,一眨眼已经却到了身后,难不成是穿过自己的身体?一时感到害怕,不敢回头。

那左元敏不敢停步,继续往下山的路奔去。

不久来到树林间,只听那笛声分做两边,越行越远。

左元敏暗道:不好,他们四个人要分头走。

原本官彦深与王叔瓒,他只要能跟上其中一人就行了,可是那白垂空与白鹤龄是父子,极有可能是父子两人一道,官彦深与王叔瓒一道。

如此一来,自己要不是全押中通杀,就是通赔。

犹豫中,声音越去越远。

左元敏无奈,只得随便选了一个方向。

这一追直追到山下,却听得笛声逐渐散去,他不知道先前已经有笛声通知撤收,呼唤众人归队的暗号,所以追到这里,大家早已各走各的,追踪的工作算是无疾而终了。

左元敏一时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忽听得前方的林子里,有人悄悄说话的声音。

心念一动,偷偷掩将过去,拨开树丛,但见几个人影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围着圈子,不知做些什么。

左元敏看这几人手脚平庸,于是一跃而上,喝道:你们做什么?那些人大吃一惊,一哄而散。

左元敏往地上一瞧,只见四五的大汉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有的外衣没了,有的裤子被扒了,还有两个光着脚丫,只有穿着草鞋的鞋子还在,这一看就知道是被刚刚那几个人洗劫了。

左元敏提起寒月刀,几个起落,抢在那些人的面前,说道:大胆山贼,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公然行抢。

人群中窜出一人,照着左元敏当头就是一棍。

那左元敏是何人,轻松避过,反手一刀砍在棍上,那人浑身一震,木棍拿捏不住,掉在地上。

这时左右同时又有人抢了上来,左元敏大喝一声:还敢来?身子一闪,啪啪两声,两人不知怎么各挨了一记,同时向两边摔出。

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左爷!是左元敏左爷吗?左元敏不自觉地停手。

那声音又道:果然是左爷,大家退下,退下!走出一人。

左元敏见这人模样平常,身材普通,像这样的人在街上一天可以遇上十来个,也不确定自己见过他没有,便道:别叫得那么亲热,我认识你吗?那人脸色尴尬,说道:小的姓范,叫范建德,身分低微,左爷自然不认识,不过我家老爷小姐左爷可认得,因此小的见过左爷。

左元敏见这位范建德年过四十,却喊自己作爷,他家老爷若果真与自己认识,那可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年纪轻,你别喊我爷。

还没请教你说的老爷小姐,是哪一位?范建德道:小的原在紫阳山门星驰堂底下做事,老爷姓柳,是紫阳山门八大长老之一。

左元敏听他这么一提起,这才觉得印象中确实在柳府当中见过他,将脸一扳,说道:既然如此,为何甘愿沦为盗贼?看在柳长老的面子上,本来该放你们一马,可是如此一来,便让你们在外胡作非为,坏了柳长老的名声,那也是不行。

所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每一个人各打二十棍子,就你先来好了。

范建德大惊,连忙道:左爷饶命,左爷武功盖世,谁挨了你二十棍,不死也剩半条命了。

再说,我这是奉命行事,也是身不由己的。

众人脸现忧容,纷纷点头。

左元敏道:你们替嵩阳派为虎作伥,我更加容不得……范建德道:我们不是嵩阳派的,我们还是紫阳山门的,我们之所以这么做,是老爷和小姐吩咐的……左元敏道:放屁!大家异口同声道:是真的。

范建德道:左爷要是不信,我现在就替左爷带路。

老爷小姐要是看到是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左元敏道:他们就在附近?范建德道:从这儿往东走,不出十里路。

左元敏很久不见他们父女俩,尤其是柳新月,便道:好吧!当下便由范建德领头带路,左元敏在一旁,其余人等跟在后头。

一路上范建德未等左元敏亲自与柳辉烈询问,自己已经侃侃谈起这一切的原由。

原来那一日李永年接收了紫阳山,柳辉烈父女尚未回到山上,一些以范建德为首,不愿归附嵩阳派的柳府人,便趁着局势尚未稳定时,偷溜下山,在山下的一处基地中等柳辉烈回来。

众人等到柳辉烈回来时,嵩阳派已经大事底定了。

柳辉烈联系不上张紫阳与樊乐天,于是孤军奋战,一连率众攻山好几次,但每次都大败而归,最后一次还是在旧紫阳山门人的放水下,才得以全身而退。

柳辉烈眼见自己这方的人越来越少,甚至开始有人偷偷逃走时,心想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便先找了一个地方,给众人安身立命,接着便靠在紫阳山下打劫嵩阳派的货物人员为生。

不过念在旧日情谊,他们通常只抢东西,不伤人命。

左元敏听了,不禁喟然而叹,心想:他们现在做的事,不就是当时南三绝曾经做过的?十年风水轮流转,柳辉烈为人高傲,这番打击,只怕不容易接受。

不久转出树林,越过一片草原后,接着又穿进另一处竹林当中。

左元敏见状说道:你们也真勤快,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拦截嵩阳派的人。

范建德答道:我们在紫阳山待这么久了,什么时候会有粮车会来?什么时候会有牲畜会到?什么时候有收田租的?又什么时候有收货银的?大概的时间都抓得准。

更何况到时候一有风吹草动,还有笛声指引方向,那就更加方便了。

左元敏哑然失笑。

言谈间,左元敏隐隐见到在竹林深处有座庄院,不久,前方更有人探出头来,问道:来者何人?范建德出声道:是我,范总管。

前方人头钻动,跑出五六个人来,七嘴八舌说道:范总管今天收获不少吧?范总管今天有什么好东西?范总管看来气色不错,想来一定手到擒来吧?一见到左元敏面生,纷纷闭嘴。

范建德便指派工作,道:小六,我还有客人,你帮忙把东西拿到偏厅去分一分。

不会分的放在柜子里等我。

回头与左元敏道:左爷,请跟小的来。

人群中有人识得左元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当下范建德便带左元敏进入庄内,两人穿过中堂时,忽听得一个娇美女声说道:什么事啊?范总管?左元敏循着声音转头过来,只见一个年轻姑娘挽起袖子,正在擦拭窗棂木柱。

左元敏瞧着她时,她也正抬起头来看着边。

两人视线相会,那姑娘脸上的表情先是一愣,接着睁大了眼睛,又惊又喜道:左公子,怎么会是你?左元敏也是喜出望外,说道:小茶姑娘,好久不见了。

原来那个年轻姑娘就是小茶。

紫阳山门风云变色的那一日,她既找不到张紫阳,也找不到张瑶光,便独自一人逃下山来。

小茶姑娘的名字,在紫阳山城里可是人尽皆知,见过她的人亦复不少,所以在山下碰到这一群人时,当中便有人认出她来,并将她送去给柳新月,也还好因为如此,她才免去了被人洗劫之厄。

小茶到了这里之后,因为也没有别的谋生能力,于是便跟在柳新月身边,做在紫阳山上一般伺候人的工作。

虽然柳新月对她也不错,但她心中还是期盼有朝一日能够再回到张瑶光的身边,现在突然见到左元敏,心中大叫:老天垂怜!差一点激动落泪。

小茶赶紧把手边的东西放下,走到左元敏身边,东张西望地道:我们家小姐呢?她在哪儿?怎么没跟着进来?范建德见两人态度亲密,便道:请小茶姑娘招呼左爷,我先下去忙了。

退了开去。

小茶全没注意到范建德已经走了,兀自抓着左元敏问个不休。

左元敏惭愧道:我本来是跟瑶光在……呃,瑶光姑娘在一起的,可是后来因为中人奸计而失散了,我也正在想办法找她。

小茶一脸都是失望的神色,说道:失散了?怎么会……左元敏道:都是我不好,不能保护她周全。

小茶像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左公子,你要上哪儿去找小姐?我跟你一起去!左元敏奇道:你跟着我?小茶点点头,说道:小茶不会给公子添麻烦的。

小茶什么都会做,一路上可以帮公子洗衣服、煮饭,还是捶背、捏腿,这些小茶都会。

左元敏见她一脸慎重,情意真切,不好直接回绝,却又真的不方便带着她,便道:这……这些我都不需要……小茶道:不然公子需要什么,小茶都能做,带着小茶,不会添麻烦的。

我只想赶紧看到小姐平安无事……说着说着,眼眶泪珠打转,泫然欲泣。

左元敏一时心软,迟疑道:你让我想一想。

小茶拭泪道:不然这么吧,我先带你去见新月小姐,说不定她有主意。

左元敏道:我来此的目的,正是想顺道看看她。

小茶便将东西收拾了,带着左元敏迳往柳新月的居处行去。

这庄院虽然比不上柳辉烈在紫阳山城里的房子豪华,但却是大得多了,小茶带着他弯弯折折地走了些地方,最后来到一处阁楼前,这才说道:到了。

上前敲门,里面应门的是一个小丫鬟,见是小茶,开门让她进去。

小茶问道:小姐在吗?小丫鬟道:在书房写字。

小茶道:去泡壶来给左公子。

小丫鬟应命而去。

来到书房门外,小茶正想敲门,里面已经有人说道:是小茶吗?我在里面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进来吧!正是柳新月的声音。

小茶将门一开,说道:不只是我,我还带了一个客人来,新月小姐瞧瞧是谁?柳新月一笔提起,正要落下,听她这么一说,当即将笔停在半空中。

抬眼一瞧,只见小茶身后走进一个熟悉的身影,同时开口说道:新月姊,别来无恙?柳新月眼睛一亮,喜道:小左?我没看错吧?站起身来。

左元敏笑道:就是区区在下。

柳新月惊奇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连忙将笔放下,走到案前,请他坐了。

正要请小茶让人泡茶,那小丫鬟动作倒快,已经在门外敲门,端了一壶茶水进来。

小丫鬟走后,柳新月要小茶也坐。

这才与左元敏说道:我前些天才在想着,小左兄弟不知带着我那瑶光妹子上哪儿去玩耍了?这般乐不思蜀,都不回来看看我?是不是把我给忘了?没想到嘴上才念着,就把你给念来了。

话锋一转,也与小茶一样,问道:瑶光妹子呢?她怎么没跟进来?在外面碰到我爹了吗?小茶听到这里,难过得要哭了出来。

柳新月道:怎么了?左元敏这才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大概说了一遍给柳新月听。

只略过在夏侯仪家里发生的一些事情未提,甚至将自己混上紫阳山,与樊乐天怎么作弄嵩阳派,还有后来遇到张紫阳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小茶与柳新月都不知道原来在会真殿的后山,还有这么一个地方,但想张紫阳平安无事,倒也是放心了。

只有张瑶光下落不明,比较令人担心。

左元敏道:只要我这把寒月刀还在身上,瑶光的安全应该是无虞的。

话虽如此,却总是一颗心悬在那里,让人坐立不安。

左元敏续道:追人的本事,我比不上紫阳山门的众家兄弟们,所以我想请新月姊帮忙找几个追踪的好手,让我追上王叔瓒。

而这个小茶,她说她也想跟着我去,可是我是觉得……柳新月突然一掌拍在大腿上,说道:好,就这么办,我跟着你去!左元敏与小茶异口同声道:你去?柳新月柳眉一昂,道:怎么?我为什么不行?左元敏为难道:可是我这个……小茶道:柳长老他不会同意的!柳新月笑道:这一点你们放心,我爹他已经没心情管我了,嘻嘻……左元敏道:王叔瓒他可不是普通的人物,武功既高,为人又狠辣,我怕万一有个闪失……柳新月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更应该赶紧去救瑶光妹子了,天晓得她在这样一个心狠手辣之人的魔掌下,会受到什么样的折磨?小茶一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柳新月的推论一直也是左元敏所不敢想像的,这时也是感到心中一痛,全没了主意。

柳新月更道:我是紫阳山门的人,武功也不算差之外,追踪的功夫也学了不少,带我去一举数得。

还有,既然小茶也要跟着你去,你们孤男寡女的我可不放心,我非跟着去替瑶光盯哨不可。

小茶原本在哭着,听到柳新月说到她身上来,忽地脸上一红,啐道:新月小姐,你……你胡说什么啊……言毕,又想起张瑶光的处境,放声大哭起来。

柳新月道:别光顾着哭了,赶紧回房去整理整理。

太重的东西不要带,日常用品也挑些简便的,还有,要是有私房钱的话,通通带在身上,别忘了换套衣服。

事不宜迟,这越慢,姓王的姓官的,可就去得越远了。

小茶赶紧收泪道:我这就去。

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新月道:小左,烦请在这边稍等,我去去就来。

不等左元敏回应,也是立刻推门走了。

左元敏等于是被赶鸭子上架,虽然有千百个不愿意,却也无法拒绝。

左等右等,小茶首先拎着包袱进来。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柳新月这才珊珊来迟,摇身一变,却是换了男装出来。

这柳新月并无兄弟,这装扮又是年轻公子的打扮,显然她早有预备,左元敏的到来,只是给了她一个下定决心的借口罢了。

既已准备妥当,便即出发。

柳新月带头,领着两人往后门而去,路上碰到两个挑柴的工人,其中一人当头就招呼道:小姐好!自顾挑柴走了。

柳新月一愣,回头与小茶问道:怎么?我的样子很好认吗?小茶笑道:新月小姐模样生得俊俏,就算扮起男装,这份娇媚还是掩饰不了的。

柳新月道:是吗?没想到走到门外,又刚好碰见范建德。

那范建德见柳新月与小茶两人,手里大包小包,行色匆匆,忙问道:小姐要出门吗?柳新月道:没错。

范建德道:老爷知道吗?柳新月不答,拉着小茶就往前走,左元敏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范建德已经冲进院内,大声叫喊:老爷,老爷!柳新月低声骂道:该死的奴才!脚步加快,左元敏两步抢上,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柳新月道:还不快走!运起轻功,往前急奔。

那小茶的功夫较弱,不一会儿脚步已逐渐不听使唤,左元敏见状,从另一边抢上,拉住她另外一知手。

小茶的双脚顿时腾空而起,再也不用花费半点力气。

柳新月道:小左,往右!两人同时向右奔出。

又奔了许久,柳新月再度要左元敏向右弯,接着又朝右拐了一大圈。

左元敏道:这样不是绕回去了吗?柳新月解释道:我这是在混淆他们,让他们觉得我们一路向北是诱饵,其实是要向南。

嘿嘿,实际上,我们还真的是要向北走……复行不久,这才续道:这样应该就可以了。

只着前面的一处林荫空地,说道:我们先歇会儿吧,哎哟,我累死了……小左,你怎么都不累……三人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

左元敏道:新月姊,你说柳长老已经没心情管你了。

这句话是骗我们的,是不是?柳新月捶着自己的大腿,微笑道:一半一半。

说他没心情是真的,说他不管我是假的。

小茶忧心道:那糟了,范总管有看到我,柳长老要是知道我非旦没阻止你,还跟着出来,回去一定会被他打断腿的。

柳新月安慰道:怕什么?要是找不到瑶光,我们就不回去了。

要是找到了,你就回去跟着自己的主子,还用得着怕我爹吗?小茶想想也是,破涕为笑。

柳新月看了左元敏一眼,更道:要怕也是小左该怕,范总管也看到他了。

你瞧,我们原本在那庄子里过得好好的,结果小左一来,我们两个就离家出走了,我爹一定会认为这一切是小左搞得鬼,说不定还认为是他把我拐跑了,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呢!左元敏明知绝无此事,也不禁一愣。

小茶惊道:真的?那可怎么办?柳新月道:不过我看小左功夫大进,我爹只怕不是他的对手。

现在他又没有紫阳山门当靠山,那也只好敢怒不敢言,只希望小左能用八人大轿把我抬回去,明媒正娶,给足他面子也就是了。

左元敏明知柳新月是开他玩笑,却也不禁感到尴尬。

小茶看了他一眼,说道:可是左公子他是……柳新月大乐,一把搂住了小茶,说道:哎哟,我的好妹子,我是开玩笑的啦!瞧你认真的。

左元敏与小茶跟着尴尬地笑了笑。

柳新月笑嘻嘻地道: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不会跟瑶光妹子抢老公的!这一回我们赶紧救出瑶光妹子,之后,我再带你们弯到朱仙镇去,给秦公子一个惊喜。

左元敏听他提到秦北辰,才忽然想到这件事情。

一时犹豫着该不该把封飞烟的事情给她讲听,瞥眼但见她才提到秦公子三个字,脸上容光焕发,神采飞扬,颇有沾沾自喜的神气,便把话吞了回去,心想:还是让她自己去发现真相吧!三人又坐了一会儿,拉拉杂杂地说了一些话。

柳新月这才起身,道:看样子他们是追不到我们了,我们走吧!三人这便一路向北进发。

那柳新月说她自己多会追踪人,左元敏看来,也只是半调子。

只不过好在两人身上都带足了盘缠,左元敏总是不用再挨饿,或是伤脑筋要怎么弄到下一餐,除此之外,就是多了人可以说话解闷,其余要说有什么帮助,也只是没有弄得更糟而已。

那白鹿原在陜西蓝田县西,西南倚终南山,有灞水行经原上。

相传周平王时有白鹿出现于此,故有此名。

路途相当遥远,是左元敏自出江湖以来,行程最远的一趟旅程。

路上小茶突然说道:要是绝影在这儿就好了。

左元敏想起这位马儿朋友,便问起它的情况。

小茶答道:当时走得匆忙,根本没有想到它。

就算想到了,它也绝对不会跟自己走。

左元敏说道:这匹马儿甚有灵性,要是知道它主人有难,说什么也会下山的。

小茶点头称是。

这一天三人过了桃林,到达潼关。

问起当地土人往白鹿原的路径,因为距离尚远,十个倒有六七个不识。

小茶一听到目的地还有好一段路时,当场脸色发白。

左元敏想她一直在紫阳山上当一个小丫头,从来没走过这么长的路,也难怪她会脸色大变。

不过她变脸色也只是这一瞬间的事情,之后从没听她再有任何抱怨,对于张瑶光的忠心,可见一斑。

在当地土人的指引介绍下,晚上三人住进了华阴县城里最大的一家客店。

第二天左元敏想独自一人散散心,便起了个大早,天还蒙蒙亮时,就出了客店门口。

那时秋意渐浓,早上天气相当凉,回头见到一个乞丐就蜷缩在店门旁的石阶下,身上衣物破烂,感觉相当冷的样子,于是便从怀里拿出一锭碎银,丢到乞丐脚边的破碗里头。

他这一路吃睡换新衣都是两女帮他张罗的,自己一毛钱也没花。

饶是如此,这一锭碎银已经是他身上仅有最大的钱财。

此银一去,他就只剩下几枚铜钱了,所以这次施舍,算是相当大手笔。

碎银落在碗里,发出清清脆脆的声响。

乞丐睁开眼睛向碗里望了一眼,接着抬起头来。

左元敏看他的穿着,还有他满头的白发,原本以为他的年纪相当老,结果这一看他的面容,感觉还好,差不多六十多岁上下,不过也是位老先生就是了。

左元敏打量着他,原本以为能从他的眼中口里,得到一个感激的眼神,一句道谢的话语,没想到那老丐只瞧了左元敏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便又将低了下去。

蓦地脚边手掌伸出,将碗里的碎银摸了进去,就此再也没看左元敏一眼了。

左元敏不能说大失所望,但这老丐的表现确实是不同一般,心中只想:我还以为你不屑我的银子,没想到你还是要的。

耸耸肩膀,自我嘲解一番,迳往一边走了。

一大清早的华阴县城,路上行人大都是一些做买卖营生的小贩,一个妇女挑着两竹篓子野菜在对街上,迎面向左元敏走来,想来是要挑到市集上去卖的。

担子底下跟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童,绕着母亲的脚边打转,活蹦乱跳,嘻嘻哈哈。

左元敏瞧着孩子活泼好动,一时也忘却了所有的不愉快。

便在此时,城东一阵马蹄声急急响来。

左元敏心想:这人在城里,这么这般骑马?那马匹来得好快,左元敏仔细一听,却有两匹,那孩童听到马蹄声,笑着道:马儿,马儿……从母亲的身边探头往声音来处望去。

那孩童的母亲兀自挑着竹篓,开心地道:宝儿乖,宝儿好厉害哦,宝儿已经知道什么是马了……转眼间,马匹已经奔到附近了,左元敏反射性地避开大路,却见那孩童忽然钻出母亲的身边,三两步走上大路,指着东边说道:宝儿看马儿,宝儿要看马儿……那母亲肩上挑着扁担,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手伸去拉,却拉了个空,急着大叫:宝儿别去!哪管得了三七二十一,挑着扁担就往大街上追。

两匹马一前一后,速度像是发了狂般地在奔驰着,匆忙间哪里拉得住?马上乘客只有大叫:让开!快让开!却见那母亲只来得及丢下担子,俯身紧紧地抱住了孩童,蜷缩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左元敏大喝一声,鼓起全身内劲,冲向前去,同时两掌平平推出,双双托在那第一匹马的肚子上,碰地一声,几百斤重的马不由自主地侧身斜斜飞去,刚好闪开跪坐在地上的那对母子,碰地一声摔在地上。

便在此时,第二匹马也已经奔到。

对于迎面奔来的马匹,左元敏自忖可没那个本事可以一掌打得它倒飞出去,右手反手抓住背上的寒月刀刀柄,正想干脆将这匹马劈成两半时,忽然身旁一根竹杖伸过来,穿在那妇人的腋下,将那对母子黏了过去。

这下子只剩下左元敏一人在马蹄之下了,但如此一来,也就不必多伤马儿一条命,急切之间,左元敏也顾不了究竟谁救了那对母子,连忙脚尖斜踏,扭腰侧身,于千钧一发之际,闪到了马腹的另一边,马蹄翻处,与他相距不过半尺。

只听得哗啦一声,两个竹篓连同扁担一根,飞出七八尺远,篓中野菜散落一地。

那第二匹马儿又冲出两三丈外,这才嘶鸣前立起来,马上乘客勒马转回,马鞭指着倒在地上那第一匹马的马上乘客,哈哈笑道:你连马儿都摔倒了,这次还不算你输吗?哈哈哈……那马儿倒地,没两下子就自己站了起来,倒是那马上乘客这下摔得不轻,哼哼唧唧好一会儿才一身狼狈地站起来,大骂道:哪一个不要命的小鬼,跑到大路上来找死,他妈的,吓坏了我的马儿,还让本少爷跌成这个样子,是不想活了是不是?那左元敏虽说是为了救人,但他一掌把对方打得人仰马翻,颇有些不好意思,正要上前道歉,却听他大骂小鬼,不由得也动了怒,上前一站,瞪着眼睛看着他,一副要不然你想怎么样?的样子。

这才发现对方是个公子哥儿,衣着打扮原本相当光鲜,这下子可全都毁了。

只是左元敏没想到,那公子哥儿手无缚鸡之力,哪里又想得到这世上居然有人可以双掌一推,就将一匹奔驰中的马匹推倒?他根本以为是那个小孩童突然跑到路中央,吓到了他的爱马,这才不慎摔倒。

所以他口中的小鬼,乃是指孩童而言。

左元敏很快的也发现了这个事实。

因为顺着那公子哥儿愤怒的眼光望去,便能见到他直盯着那对母子瞧。

而左元敏这才发现,那对母子身边站着一个老乞丐,正是刚刚他送了一锭碎银那位,说巧不巧,他的手上除了捧了个破碗之外,腋下还夹了根绿竹棍儿。

左元敏心想:刚刚难道是他?看了老丐一眼,那老丐也正看着他。

那公子哥儿光是这般狠瞪那对母子,当然不能解他心头之恨,于是便从地上找到马鞭,气呼呼地跑到那对母子面前,凶巴巴地道:你们说,怎么赔我的马儿?那妇人护着稚儿,刚刚才死里逃生,还搞不清楚怎么一回事,又见到孩子的爹这一阵子辛辛苦苦所种的野菜,被踢翻踩烂在地上,都还没来得及伤心哭泣呢,又碰到事主上前理论,要求赔偿,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颤声道:这位公……公子,你的马……马不是好好的……好好的吗?第二匹马的马上乘客也是位翩翩公子,一身白色锦衣,策马趋近,笑道:喂,愿赌服输!快给银子!那摔马的公子道:等她赔我银子,立刻就会给你!马上公子道:不过是区区一百两银子,这么不干不脆,你瞧她的样子,赔得了一百两吗?那妇人一听到一百两,惊慌失措,大叫道:公子,我的菜也都坏了,哪有钱给你?别说一百两,一两也没有哇!那摔马公子气得哇哇大叫,怒道:我的马被你们吓坏了,这一摔腿也瘸了,马不能跑,就不算是匹马了。

这匹马我买三百两银子,今天算便宜你们母子俩了,就一百两,拿一百两,马儿你们牵回去!那孩童被她凶狠的声音吓住了,嚎啕大哭起来。

妇女跟着难过哭泣,只是嚷道:公子,不关我们的事,真的不关我们的事……左元敏站在对街,看着这所有发生的一切。

原因是他知道那个老丐就站在那对母子旁边,想他武功高强,刚刚也见义勇为,到此刻尚未出手,一定另有用意。

左元敏于是冷眼旁观,但此刻却忽然见那老丐与他使眼色。

左元敏不解,瞪大了眼睛又瞧了一眼。

那老丐又使了一个眼色,这次还将头偏了一偏。

左元敏干脆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那老丐点了点头。

左元敏心想:考我来着?但见那摔马公子在怒骂之余,发觉根本岂不了作用,拿起马鞭,就想要抽过去,左元敏赶紧飞步上前,伸手一抓,将鞭头抓在手中。

摔马公子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年轻小子抓着他的鞭子,怒道:小子,做什么?用力一夺。

左元敏笑了笑,松开手指,让他把鞭子抽回去,说道:公子何必生那么大的气?瞧这母子俩衣衫这么破烂,如何赔得出一百两银子?公子就算打死他们,银子也拿不回来呀。

摔马公子瞪了他一眼,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打死他们,算抵一百两银子。

左元敏假装惊讶,道:打死人是要偿命的。

摔马公子不以为意地道:哼,我爷爷在世的时候做过知府,我叔公还是当今的翰林学士,你们这些市井小民杀了人当然要偿命了。

在这华阴县里,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公子白要风有风,要雨得雨,想要杀个人,不知有多少人等着把脖子身出来。

左元敏道:原来如此!那妇人一厅他自称公子白,脸色大变,全身颤抖,眼泪更是不住落下。

左元敏瞥眼见到那妇人的反应,心中大概已经有个底了,于是说道:这样子欺负着女人孩子没什么意思,这样吧,虽然我没有什么钱,不过看他们可怜,我来帮他们出好了。

公子白诧异道:你要帮他们出这银子?上下打量他一番。

当然,那妇人听了,更是不敢置信,不过她的心里,一定是希望他说的是真的。

只听得左元敏续道:这也没办法,我也是良心不安。

刚刚你那匹爱马,是我一把推倒的,所以公子摔倒,我也有责任。

公子白虽然不信,但还是说道:那好,银子拿来。

说着伸手在他面前一摊。

左元敏道:我没有。

公子白大怒道:没银子你消遣老子来着?左元敏道:现在没有,待会儿就有了。

公子白道:什么时候能有?要我等多久?左元敏道:这么急?行,我马上要来。

转头跟那马上公子道:这位公子,三百两银子准备好了没有?马上公子哈哈大笑,说道:小子,你说什么?跟我要三百两?大白天的做什么梦?左元敏道:刚刚你纵马过来,差点压到我了。

我本来想要一刀劈了你的马儿,但后来我大发慈悲,不劈了,饶上你的爱马一命。

你的同伴说了,他的一匹马作价三百两,你的马跑赢他的,价钱不该比三百两低,而且你的马现在还活蹦乱跳的,因此我就没必要算便宜给你了。

快点快点,不过区区三百两银子,这么不干不脆!马上公子刚才确实见到左元敏冲向马来,马蹄也差一点踩到了他。

可是他说要一刀劈了自己的马,却无论如何不信,摸摸马颈,大笑说道:你说你要一刀劈了它?你有这个能耐吗?公子白在一旁听了,也跟着大笑起来。

左元敏道:好。

身子一晃,白光一闪,那马上公子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觉头顶上凉飕飕的,眼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伸手一摸,却发觉原本头顶上戴的金线蚕丝帽不翼而飞,就连头发都给削下一整片,触手一摸,几乎直接就摸到了头皮。

马上公子大惊失色,却还未感到害怕,开骂道:臭小子,居然敢向我动手,你知道我爹是谁吗?左元敏道:我管你爹是谁,我只要再往下削个一寸两寸,我保证你也忘你老子是谁!马上公子大怒,马鞭一挥,叱喝道:臭小子,你……左元敏怒道:还不觉悟吗?身子一晃,绕了着他跨下马一圈回到原地,速度快得让马上公子连眨眼的时间都没有,便觉得脚下一凉,这次换成了两双脚上的熟牛皮靴,鞋底整个给削了下来,露出两个光溜溜的脚底板,连马蹬都给削断了。

要是左元敏这两刀再往上偏个一两寸,他这双脚就算废了。

那左元敏自从出道以来,从来没有在人面前这般卖弄过,就只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位老丐不是普通人物,见他想试一试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居然就这般卖力起来了。

还故意在两个被害者面前装得好整以暇,挥洒自若,玩世不恭的样子,都与他平常表现不同。

而这下那位马上公子终于知道要害怕了,只见他脸色大变,拿着马鞭的手不住微微颤抖,过了半晌,才道:大……大侠,饶……饶命……左元敏将刀一挥,说道:我不是大侠,别套交情。

你相信我能够一刀劈死你的这劈爱马了吗?马上公子颤声道:信……信了……我信了……左元敏道:等一会儿,我得找个证人。

回头但见那公子白已经缩到一旁去了,便用刀指着他,道:你过来!公子白连忙道:我信,我信。

就是不愿意靠近他。

左元敏道:你信干什么?我要你替我做个证,免得你的朋友事后反悔。

公子白道:我听到了,我刚刚听到了,他说他信,他说他信。

左元敏故作轻松,笑道:很好,你的耳朵很灵。

转回去跟马上公子道:现在有证人了,我就不怕你抵赖了……喂,你怎么老是不下马?这样子很没礼貌!马上公子道:是,是……其实他不是没想到要下马来,不过因为惊吓过度,一时双脚无力,不听使唤。

但此刻再也顾不得那么许多,挣扎着爬下马来,只是双脚有一点站不直。

左元敏道:既然你也承认我有能力一刀劈了你的马,这么说你也认为我手下留情啰?马上公子道:是……是……左元敏转头去看公子白,那公子白赶紧说道:他说是。

左元敏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耳聋吗?要你告诉我他说了什么吗?公子白哭笑不得,说道:是……是……一想不对,赶紧又改口道:不是,不是……左元敏道:到底是?还是不是?公子白哭丧着脸,央求道:大侠……不,大爷,求求你饶了我吧?左元敏不去理他,只又跟那马上公子道:既然你也承认,是我手下留情,让你本来的该死的马,变成了活马,所以你从我这里白白赚了一匹马,也就是三百两银子,是也不是?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要是他回答是,那接下来欠的三百两银子可就顺理成章了。

可是看这情况,若不回答是,只怕会有生命危险,没想到那马上公子急中生智,忽道:这畜生惊扰了大侠,罪该万死。

能让大侠一刀解决了它,也算是它的造化。

原来当时一匹马等于三头牛,要是大宛宝马,自然不只这个数,但一般的马匹根本也要不了一百两银子。

马上公子此举不但可以省些银子,还可以彻底地给左元敏消气,永绝后患。

左元敏嚷道:不行,不行,我大侠说要大发慈悲饶它,就要饶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更何况你这里只有两马,说什么也追不回来了。

这三百两银子,你到底给是不给?马上公子这时哪有怀疑,赶紧说道:给,给,我给,我给。

但又随即苦着脸道:我身上可没这么多银子,能不能通融让小的先欠一下,我回去拿银子再过来?左元敏道:你们不是赌一百两吗?一百两总有吧?先拿出来。

回头与公子白道:你不是欠人家一百两吗?先拿出来,好让人家还债。

他要是不还我钱,我哪有钱还给你?我生平最看不起欠钱不还的无赖,想陷我于不义吗?那公子白本来就要输掉一百两银子,忽听得左元敏还是会替那对母子还钱,一出一进,反而是今天最没有损失的人,当下乐得从命。

两人从马鞍边各解下一个熟羊皮袋,教到左元敏手里。

左元敏拉开袋口,见里面各有十锭十两重的银子,加起来正好有两百两银子。

于是便将袋子交给那妇人,说道:大娘,这里没你的事了,带着孩子先走吧。

那妇人不敢相信,也不敢去接。

左元敏道:孩子吓着了,还是先走吧,这些银子给他长大做生意。

妇人还是不敢。

左元敏扳起脸来,喝道:你再不拿,我看了生气,可要大开杀戒了!妇人一惊,这才赶紧揣着银子,背着孩子,连道谢也不敢道谢,急急忙忙走了。

公子白见状,小声问道:那……我的银子呢?左元敏道:别急,大爷我看起来像是会欠人家钱的人吗?我还欠你一百两不是?公子白点头。

左元敏转与马上公子道:你还欠我一百两,是不是?马上公子迟疑一下,也点了点头。

左元敏不悦,道:这么简单的算数,也要想这么久。

马上公子苦笑道:是,是。

左元敏道:我欠你一百两,他欠我一百两,所以就变成了他欠你一百两,这样子,我就谁也不欠,谁也不欠我了,是不是?马上公子道:是。

心想:这下子银子可以省下来了。

摔马公子也应道:那是。

心中则想:这一百两可以拿回来了。

左元敏道:既然都清楚了,两位公子可以请了,不送啦。

那两位公子巴不得有他这一句话,赶紧告辞。

马上公子没了马蹬,上不了马,只得牵着马回去,那摔马公子则只是全身酸痛,还能上马骑乘。

左元敏见他上了马鞍,阻止道:喂喂,白公子,你的马儿已经用一百两卖给我了,怎么?想偷马?公子白大惊,赶紧跃下马来。

左元敏道:现在想还马,已然迟了,就好像你偷东西一样,就算事后把东西还回来,还是小偷。

公子白一时疏忽,又给左元敏抓住把柄,顿时下出一身冷汗,解释道:可是我才坐一下子,而且还是在大侠面前……左元敏扳着脸道:那就更严重了,那就不叫偷,叫抢了。

强盗比小偷更可恶,说,想怎么解决这件事?拿着寒月刀,在他面前虚晃两招。

公子白也学聪明了,说道:小的愚昧,大侠说怎么解决比较好?左元敏道:嗯,既然你这么喜欢这匹马,俗话说,君子不夺人所好,我还是把它卖回给你好了。

公子白一想到要多花一百两甚至三百两银子,连忙说道:不了,不了,这匹马我不要了。

左元敏道:不行,我这个人言出必行,重诺守信,人人才称我一声大侠,你出尔反尔,不是要叫我难看吗?公子白脸色大变,颤声道:不……不敢,小的……不敢……那马上公子发现事情又有变化,哪里还敢回头,当下闷声不响地续往前进迳自走了。

左元敏道:你看,你言而无信,连朋友都不理你了。

废话少说,既然你知错能改,还是要将爱马买回去,我就大发慈悲,开一个合理的价格给你……公子白这时忽然跪了下来,哀求道:求求大侠高抬贵手,我爹要是知道我在一天之内又花了几百两银子,这次一定会打断我的腿的。

左元敏见他苦苦哀求,一时心软,说道:我什么时候要你几百两银子?你身上还有多少?通通拿出来,要是敢留一个子儿,瞧我怎么对付你。

公子白道:是,是。

从身上摸出几两银子,一贯铜钱,最后要解下脖子上的金炼子时,左元敏一刀递出,抵在他脖子下,说道:这个不用了,你当我是抢劫啊?公子白可分不出两者有什么差别,愣了一下,说道:这……这样就可以了吗?左元敏道:还不快滚。

公子白顿时感到如释重负,把银子铜钱往地上一放,拉着马走出十几步之后,这才跃上马背,疾驰而去。

当时时候虽早,但因几人争吵打闹的声响相当大,左元敏打的显然又是华阴县里的大人物,人人奔相走告,不久便围了十几二十个人,在一旁看热闹。

这会儿当事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走了,场中只剩下左元敏一人时,众人似乎仍意犹未尽,还围着舍不得走。

仿佛要亲眼瞧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少年,下一步要做什么。

左元敏弯下身子,把地上的银两铜钱拾起,心想:这下子可不用一路看那两个女人的脸色了。

这才发现旁边围了一堆人,正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原本有些不好意思,但在老丐面前,却不愿意显得自己年轻稚嫩,于是将脸一扳,狠狠地环视围观的人。

众人见了,一哄而散,各自回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人群逐渐散去。

左元敏走到老丐面前,恭恭敬敬地作揖拜道:晚辈左元敏,见过前辈。

那老丐冷冷一笑,并不答话,只是稍稍使了个眼色,示意要他跟着来,迳自转身走了。

左元敏想知道老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就跟了上去。

老丐慢条斯理地走到酒肆前,拿着左元敏给他的那锭碎银,打了一壶就值一锭碎银的烈酒。

接着便背着葫芦,拄着竹杖,往城外走去。

两人出城又走了大约三里路,在路旁的亭子坐了。

老丐拿起葫芦,拔开葫芦盖,凑在鼻子边上嗅了一嗅,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左元敏心想:原来是个酒鬼,一个乞丐酒鬼。

但见他闻着酒味一会儿,拿出他乞讨吃饭的破碗出来,用他那满是污垢的袖子仔细地擦了一擦,接着才从葫芦里倒出淡淡金黄色的酒来,满满地给斟上了一碗。

老丐把酒碗给左元敏递了过去,说道:拿去!这是左元敏听他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浑厚苍劲,颇有威严。

左元敏见那碗脏,略有迟疑,但旋即释怀,接过碗来,说道:干!晚辈先干为敬!说罢,仰着脖子,一口饮尽。

那酒初入喉时,还不觉得如何,这一口喝到肚子里,蓦地一股辛辣的酒气直往鼻子上冲,呛得他眼泪差一点就要掉了出来。

但这还不是最糟的情况,因为在此同时,他的肚子也在这个时候,宛如有几百把小刀在胃中戳刺,喉咙也像着了火一样炽热。

左元敏难过得想吐,连忙潜运内劲,竭尽所有的力量,慑定心神。

那老丐见他满脸通红,一副头昏脑胀的样子,忽地哈哈大笑,说道:这原不是小孩子的玩意,像你这般喝法,不醉才怪!左元敏听了,相当不服,深吸一口气,将碗往前一端,说道:再来!老丐哈哈大笑,说道:好,好,最少有这个酒胆。

替他斟上一碗,说道:这酒要慢慢品尝,像你这般牛饮,简直是暴殄天物。

先说好了,剩下半壶的酒可都是我的了,没你的份了。

说着用嘴就着葫芦口儿,一口一口地喝。

喝了一口就休息一口,边喝边摇头,接着又点头,口中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

左元敏见老丐果然是一口一口慢慢地喝,倒不是有意讥讽他。

于是这才一口一口慢慢喝起。

不过他对于喝酒的心得,只在喝完酒之后,那种微醺的感觉颇不错,却不觉得酒的本身竟有那么迷人之处,值得边喝边赞叹咏怀,这酒他虽不再牛饮,却还是浪费了。

不久两人将酒个精光,半滴不剩。

放下酒壶酒碗,两人相视一笑。

忽然间那老丐身子一动,夹在腋下的竹棒像条蛇般,突然跳了起来,直往左元敏的脸上点来。

左元敏这一吓酒全醒了,上半身一侧,拉过背上的寒月刀一架,当地一声,竹棒正好点在刀面上。

老丐嘿嘿两声,手臂颤动,竹棒头儿疾点,瞬间将左元敏整个上半身都罩住了。

左元敏惊骇之余,身子斜斜歪出,待到站直身子,寒月刀已然擎拿在手。

他这一歪一闪,使得是指立破迷阵上的功夫,开天辟地以来,就他与张紫阳两个人会,老丐不识,轻呼一声,颇有赞叹之意。

手臂连动,又是一阵疾点而至,左元敏大刀挥开,叮叮当当一串声响,尽将来势消解。

老丐道:再来是缠,小心了!左元敏没听清楚,问道:什么?但见竹棒已经斜斜兜来,左元敏只得将寒月刀斜引,迎了上去,那竹棒忽然一转,搭在刀面上。

这一搭可没完没了,左元敏不论如何挥劈剁砍,竹棒转着圈圈,始终搭在他的正反刀面上,只觉得寒月刀在手中越来越重,越来越不听使唤,几次想要抽身,也抽不出来。

这是左元敏自从与人交手以来,从来没有遇过的怪现象,心中一急,使上了八成内劲。

老丐微微一笑,说道:小子刀法不行,内力还将就得过去。

左元敏心道:是吗?我就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脚步向前滑移,忽地转身,歪歪斜斜地倒了过去,老丐第二次看到这种怪异的身法,不知虚实,当下往后一步,左元敏便趁着这个时候,借用腿力腰力袋动手臂,将寒月刀抽出竹棒的纠缠。

那老丐向后的一步,等于是帮了左元敏一把。

老丐一愣,笑道:原来如此,聪明,聪明。

再来是个挑字……左元敏哪里还等他发动攻击,脚踏指立破迷阵法,绕着老丐转了起来,同时上步探札、虚步抱刀、侧劈抹喉、魁星独立……一连使将下去。

那老丐虽知他的身法怪异,但总以为那不过是出其不意的奇招怪招,从未想过居然是一套严谨绵密的武功,在这狭窄的凉亭之内,也能发挥得如此淋漓尽致。

老丐连挡几下,渐感吃力,身子一矮,窜出亭外。

左元敏跟着奔出,毫不放松,缠头裹脑地就是一刀。

老丐连消袋打,但竹棍连挑几下,都落了个空,当下便落了下风,棍法一变,不再像初时那般,把左元敏当成一个小孩子在喂他招那样,每回只出一种棍法。

霎时满场都是刀光棍影,来往纵横,劲力到处,霹雳连连。

双方以快打快,不久便拆上百来招。

那左元敏自习得指立破迷阵法以来,只要临敌使出,无不占尽便宜,手上武功再不如人,也能靠脚步身法立了个不败之地。

可是眼前这老丐的棍法惊人,不论自己如何左移右挪,总是有一条棍影迎了上来,自己手上若不是拿着寒月刀,只怕早就输了。

他越打越惊,心道:以我所曾见过的武林人士当中,似乎只有张真人,少林寺的几个老和尚、大和尚有此能耐,此人是谁?依他的身手,足以傲视武林,为何却打扮成一个乞丐的模样?他满腹疑窦,虽不得稍解,但此时两眼所及,便只是那竹棍的一点棍头。

脚下工夫,却也没丝毫耽搁,手上则是把仅会的几种刀法,使了一遍又一遍。

那老丐看了,啧啧称奇,喃喃说道:难怪,难怪……奇怪,奇怪……不知想些什么。

忽然间,左元敏但觉手上一轻,寒月刀居然脱手而出。

同时只听得那老丐道:啊,我忘了说,这是黏字诀……左元敏想起那对母子被一根竹棍拉走的情况,心中想道:没错,他有这一招,我怎么没想到……三十四、北丐独孤三十四、北丐独孤左元敏只见自己的寒月刀,像水车一样绕着竹棍不住转动,那老丐顿时成了江湖卖艺,耍特技变戏法的郎中了。

但他虽惊不乱,随即踏上一步,双掌一错,一招扑朔迷离便往老丐身上按去。

老丐见他刀法不过尔尔,但这一手秋风飞叶手,倒不是一般的三流武功,连忙道了一声:好。

竹棍斜引,便去挑他的下盘。

左元敏跨步纵出,在间不容发之际闪避过去,接着一招玉树流光,左手已经搭在寒月刀刀柄之上。

原来那老丐用竹棍耍着寒月刀,固然是显得自己游刃有余,但如此一来,棍法就受到了限制,左元敏急着抢攻,就是看上这一点。

再则,老丐也是误判了左元敏空手的功夫,以致让他三招之内,重新抓住了自己的兵刃。

那老丐见他这几手精采,脸上笑容洋溢,说道:你的刀法不过是仗着刀刃锋利,让人不得不有所顾忌,但你手上的功夫,可比你的刀法高明太多了。

只可惜分开来使,都还不是我的对手。

要是你能一边使刀,一边还能出掌,靠着怪异的身法,说不定还能一拼。

左元敏知他所言非虚,此刻亦知他并无恶意。

于是说道:左元敏能与前辈过招,实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浅,还请前辈不吝指教。

说到这里,脚下又开始兜起圈子,准备把寒月刀从他的棍下拉出。

那老丐知道他的心意,笑道:好说,好说……棍上劲力陡起,又将寒月刀黏了进去。

其实左元敏左手搭在刀上,脚下踏着阵法,只有右手是空着的,忽然想起那老丐才说,要是能一边使刀,一边用掌,那就好了的言论,当下暴喝一声,潜运内劲,提起右掌,一招后羿射日拍了过去。

只是这一招本来是左弓右箭,各有前势后着,现在只用右手,也就拆开来了用,威力也与双手时差不了多少。

那老丐咦地一声,倏地伸出左掌,同时对来。

两掌相交,左元敏但觉老丐的内力如排山倒海般,一个浪头,一个浪头不断地打来,劲道之强,前所未见。

但此时就是想缩手也有所不能了,只得收慑心神,潜运太阴神功,勉力抵御。

那老丐见他居然挡得了自己这一掌,意外之余,也有想一探左元敏究竟有多少能耐意思,于是内力一波一波打去,时候一久,他的意外逐渐变成赞叹,但见左元敏脸色逐渐趋白,心想:这小子这年纪有如此修为相当不容易,再试下去,只怕对他未来的身子有害。

于是慢慢撤回内劲。

老丐这一动,左元敏立刻知道,也缓缓撤去掌力,不到一会儿,两人相视一笑,双双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那老丐气定神闲,脸色红润,而左元敏则是满头大汗,脸色发白。

老丐微笑道:小朋友,你的功夫不错,师父是哪一位?左元敏道:晚辈未曾拜师。

老丐点点头,道:嗯,你的武功很杂,出招收招之间,全靠自己随机应变,像是没有师父的样子。

左元敏常为别人问起他师父的事情而感到困扰,因为一说自己没有师父,对方的反应都是不信。

但眼前这老丐却点头相信,左元敏心想:前辈高人,果然与众不同。

那老丐续道:小朋友年纪轻轻,武功却有如此造诣,相当不容易。

我常与韩少同谈起天下英雄,但多以乏善可陈结尾,每次聚会的结果,好像都成了喝酒的借口,呵呵,不过这样也不错。

直到上一回韩少同跟我提到你这个人物,说你年纪虽小,却大是可造之材,今日一见,不得不佩服韩少同的眼光。

那左元敏听他提了几次韩少同,这才知道,原来今天有此一试,全拜韩少同在这老丐面前推荐之故。

左元敏道:前辈与韩大叔是朋友?老丐道:嗯……并未多做说明,低头沉思一会儿,续道:少年人做事有冲劲,天不怕地不怕是年轻的本钱,也是少年的特色,这都很好。

只不过欠缺考虑行事的结果,每一件每一样的小事,累积起来的影响,也足以改变你的一生。

左元敏想起初见韩少同时,他也是先试了一试自己,然后才搬出一套大道理来,含沙射影地告诫自己。

心想,这一定又是这么一回事了,虽有排斥,但他知道人家至少是真心为自己好,才肯花这么多时间精力,耗在一个完全不认识不相干的人身上。

于是便道:前辈的意思是?老丐道:我这一路上,从洛阳一直跟着你到这里。

在身边陪伴你的,是两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但你始终规规矩矩,丝毫没有半点踰越的行为,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可以说是相当不容易……左元敏心道:原来他在洛阳就跟上我啦,竟然一直都没发觉。

老丐续道:不过我多方探知,你这次要上白鹿原,为的是救一个姑娘,是吗?左元敏心道:真是见鬼了,他居然什么事都知道。

说道:前辈神通广大,令人佩服。

老丐道:其实这也没什么,若是不想让人知道你们打算做什么,那么就是在自以为没人看见的地方,也别谈论起这件事情。

左元敏道:是。

心道:难道你有天耳通吗?老丐又道:我又听说,你要救的这家小姐,是紫阳山门张掌门的妹妹,而且本身位居八大长老之一,是不是?左元敏心道:不好,韩大叔对紫阳山门早有成见,这个老乞丐说不定要阻止我。

便道:紫阳山门早已覆没,现在取而代之的是嵩阳派。

老丐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我也听说了。

真是前趋虎,后来狼,江湖从此注定要不得安宁了。

左元敏道:前辈是武林高人,见识阅历不知比晚辈多上几倍,但这件事情前辈却是全然搞错了。

老丐奇道:你说的是哪一件事?左元敏道:前辈说嵩阳派取代紫阳山门,是前趋虎,后来狼,只对了一半。

于是便将自己所知道的紫阳山门,与张紫阳的为人,依着亲身经历与所见所闻,一一详述给老丐听。

重点在说明,紫阳山门虽然在外的名头不佳,但是在张紫阳的领导之下,这些情况都是经过妥协的结果。

所以把紫阳山门比喻成恶虎,并不洽当。

那老丐仔细听完,眉头深锁,说道:我固然知道张紫阳武功高强,深不可测,但总以为他是个大魔头,有他的羽翼罩着,门下弟子才敢在外胡作非为,难道真的如你所说,这还是他一片苦心孤诣,牺牲奉献得来的吗?左元敏道:确然如此。

老丐道:纵是如此,那他也得背负一个督导不周,管教不严的罪名。

否则河南一代受苦受难的百姓,又该与谁诉苦去?左元敏道:这也不能全部归咎于张真人。

于是又将紫阳山城里面,安顿了近千户的百姓,人人安居乐业,简直便是世外桃源的景况,描述给老丐听。

说明山城外利益受损害最严重的,是原本的既得利益者,而非平凡的老百姓。

老丐听了摇头连连,说道:牵扯这般大,老乞丐一时也想不通啦!左元敏知他态度松动,更接着道:张真人的权力,是老皇帝给的,他本不想要,却又丢不掉。

如今这个权力落到李永年手里,他第一件事情,便是赶走一半的山城居民,节省资源分配,以吸纳更多的江湖人士投效。

如今在山城里的居民,充其量只能算是供应嵩阳派一日生活所需的生产工具,往日和乐幸福的景象,早已不复得见了。

老丐沉思一会儿,说道:这件事情,我得让人好好地去查一查。

左元敏道:还请前辈明鉴。

莫说张真人待我亦师亦友,晚辈受他精神感召,也决心为他赴汤蹈火。

况且张姑娘是因为晚辈才为贼人所擒,用以要胁晚辈要以寒月刀换人,光是这一点,晚辈就不能置之不理。

老丐道:那白鹿原乃是九龙殿传人总舵之所在,九龙传人在江湖上名声不恶,你若无直接证据,这般闯将进去,只怕对你不利。

左元敏道:家……先父左平熙,正是九龙传人,再说晚辈自认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做事从来不管有利不利。

老丐眯着眼睛说道:这就是了。

年轻人做事不顾前因后果,冲动终招致悔恨,只是程度大小不同罢了。

我这么说,你也别不服气。

要不然你往四周看看,有谁来看你了?左元敏张目往四处瞧去,但见来时路上,远远地有人影晃动,正快步往这里行来。

他刚刚一心替张氏兄妹辩驳,竟全然丝毫没有察觉。

不久人影渐渐接近,人群中闪出两个年轻公子,指着自己喊道:就是他,就是他,来人,死活不论,给我抓起来!左元敏一见,原来是一大清早在城中竞马的那两个纨裤子弟,带着三班衙役前来,看样子是想要找自己报仇。

不由得大怒,自言自语道:我饶了他们,他们居然不知死活,还敢找上门来,看我这次饶不饶得你们!老丐忽道:要嘛,就全部杀了灭口,要嘛,就别动手!左元敏往前一看,除了那两个公子之外,还有十几二十个衙捕快,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赶尽杀绝?就是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罪不致死啊?便这么一愣,忍不住看了老丐一眼。

老丐道:怎么?心软了?站着别动。

言谈间,一群人已然围了上来。

带头的官差喝道:臭小子,你是什么人?打什么地方来的?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欺负到我们少爷身上来啦!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你手上那是什么?好哇,还带着凶器!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聪明的就放下兵刃,乖乖地跟大爷我回去交差,要是胆敢抵抗的话,格杀勿论!左元敏心中骂道:我是犯了什么罪了?居然格杀勿论,看你这般蛮横,就知道你们平日一定也不是东西。

只想当头就给他一刀,但却又不愿因为这样就杀他,只好遵着老丐的吩咐,站着不动。

老丐见他忍了下来,点头微笑,说道:启禀官爷,老儿刚刚在这里吃东西,忽然来了一群乞丐,把我的馒头给抢走了,我要报案。

那官差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是个馒头有什么大不了?没看见官爷我在办案吗?去去去!快走,快走,在赖着我就当你们是同伙,全部抓起来。

老丐道:可是那群乞丐凶得很,可能是江洋大盗,他们往那边去了,官爷现在去追,还来得及破案立功!官差怒道:去你的!多凶?有我凶吗?我说不要紧就是不要紧……喂,臭小子,还不快把刀子放下,乖乖束手就擒,免得多受皮肉之苦!说着手按配刀,一副要拔刀出来的样子。

老丐犹不死心,插嘴道:官老爷,那我的案子……官差大怒,叱喝道:从没见过乞丐报官的!你走是不走?再不走,我就……忽然间,从四面八方涌出十来个乞丐,各执竹棒,照着官差就是一阵乱打。

说也奇怪,那些衙役捕快手上的水火棍,要比乞丐手上的竹棒要长得多,挨了一阵打,却怎么也还不了手。

但听得乞丐中有人说道:打得够了,这就走吧!说着,一哄而散,钻进道旁的树丛当中。

那带头的官差混乱中也挨了两记,不禁勃然大怒,立刻点了身边七八个人追去。

回头道:他妈的,这些乞丐一定是发疯了,居然敢向我动手。

老丐道:老儿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官老爷就是不信。

官差道:你少废话,说不定你们是一伙儿的,你等一下也得跟我回衙门去……才说完,那些乞丐们突然又从道旁树丛钻了回来,当中有人说道:怎么还在这里?我知道了,一定是刚刚打得不够痛快。

那官差见只有乞丐转回来,派去的手下却不见了,迎上前去,抽出大刀,大声喝道:那里来的疯丐?认清楚打的人是谁了吗?乞丐当中又有人道:哎哟,这不是黄捕头吗?老二老三,大家快来看呐!两三个人闻讯,凑了上来。

其中一人道:哎呀!真的是黄捕头!黄捕头厉声道:知道严重了吗?告诉你们,你们这下可吃不完兜着走了,殴打官差,钱你们是没有了,不过三四十个大板是跑不掉了!当头三个乞丐充耳不闻,你一言,我一语,自顾相互说道:到底认清楚了没有?是他,是黄捕头,你瞧,这般威风……既然没错,那就来吧,还等什么?三人一起转头,正对着黄捕头的面,突然大喝一声:打!各出一棒,都打在他的脸上。

乞丐们仿佛听到号令,一起出棒,又打起来了,霹哩啪啦一阵,又是一哄而散。

只见那黄捕头趴跪在地上,摇头晃脑地慢慢爬起身来,公子白迎向前去,问道:黄……黄捕头,你没事吧?黄捕头努力装着没事状,说道:我没事。

但觉鼻子一酸,伸手摸去,这才发觉整个鼻子嘴巴都沾满了血。

这下子可真的发怒了,辱骂道:这群可恶的臭乞丐,真是他妈的不想活了……兄弟们,给我追!其余衙役捕快莫名其妙被毒打一顿,也是一肚子火,一得号令,大喝一声,纷纷追入树丛当中。

黄捕头跟在人群后,也要追去,那公子白大惊,上前道:黄捕头,我的事怎么办?黄捕头回头道:少爷,你别怕,你没瞧见吗?那个臭小子被我吓住了,动也不敢动,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喂!臭小子,事情还没完呢!乖乖的站着别动啊,畏罪潜逃,可是罪加一等,知不知道……少爷,你瞧,他现在不是乖乖的,动也不敢动了吗?像他这种练过几年功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我见得多了,一看到官差,魂都吓没了。

他一边说,鼻血一边不停地流下,他越用手巾去擦,就越流越多,不禁又动怒起来:他妈的我还是头一回流这么多血,这口气不出,我姓黄的以后还要在兄弟们面前混吗?少爷,你帮我看着他们,等我回来,万事有我。

说着,高喝一声:臭乞丐们!别跑!迳自追去。

公子白拉之不住,只有大叫:黄捕头,不是这样的,你快回来啊!你快回来啊!嚷了几声,黄捕头毕竟是走了。

忽然间四周鸦雀无声,连个虫叫声也没有。

公子白仿佛可以听到自己胸膛里心跳的声音,缓缓转过头去,这才发现他那个同伴马上公子,不知何时已经跪在左元敏跟前,一脸愁苦地望着自己。

公子白但觉天旋地转,双膝一软,就要当场下跪。

老丐道:公子,这边请。

公子白颤颤巍巍,拖拖拉拉地走向前去。

左元敏道:白公子,你好哇,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公子白立刻跪倒,央求道:大侠,小的下次不敢了……左元敏脸色一沉,怒道:还有下次?拱子白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老丐伸出绿竹棒,倏地在两人左肩各戳点了一下。

两人吃痛,闷哼一声,不知道老丐此举何意,都不敢叫出声音来。

老丐道:你们两个,摸一摸自己的左腰看看。

两人依言而为,这不摸还好,一摸之下,但觉一处拳头大的地方又麻又痒,有如万根小针扎刺一般,同时大叫:神仙饶命,神仙饶命!老丐道:要饶了你们,也无不可。

两人一听活命有望,磕头道:求求神仙大发慈悲。

老丐命两人伸出手掌,从身上摸出两颗黑黝黝的药丸子,扔入两人手心当中,说道:吃下去。

两人身上的异状,让他们不敢怀疑,连忙吞下。

老丐续道:你们刚刚被我点中了死穴,身上这块麻木的地方,会一日大过一日,一直蔓延到心口这边,一条小命,便算是玩完了。

两人虽然大惊,但暗暗庆幸还好吃了解药,没想到却听得老丐继续说道:你们吃的,只是一半的解药,一年之内,还要再服下另外一半,否则一样性命难保。

两人大惊,正要开口求饶,老丐接着道:你们刚刚也看到了,这城里的乞丐,有一大半是我的部下,所以你们两个的所作所为,都将在我的监视之下。

我要你们在这一年之内,不得出城,不得欺负良善,不得纵酒笙歌,每在街上遇到一个乞丐,就得给两文钱,不准多给,也不能少给。

若能一切依我要求,一年之内,我会给你们另一半的解药,否则,就只有乖乖等死吧!两人大叫:小的谨尊法旨。

老丐道:好啦,你们可以走了,要是今天晚上有腹痛拉肚子的情况,那是正常的,不必多虑。

两人应诺,慢慢起身,相互搀扶着要走了。

老丐又道:等一下。

两人赶紧回头。

老丐道:今天早上那对卖菜的母子,我不准你们让人去碰他们,要是他们掉了一根寒毛,当天夜里,就会有人去找你们了。

不信的话,尽管可以试试。

两人连忙道:小的绝对不敢。

公子白忽道:小的让人每个月给他们送银子去。

老丐怒道:不行!公子白这一个马屁拍到马腿上,吓得直打哆嗦。

老丐道:还不快滚!两人巴不得有他这一句,连忙转身走了,初时甚慢,后来越走越快,到了最后飞奔而去。

左元敏望着两人渐去的背影,回头与老丐请教道:晚辈不知这两人居然如此顽劣,还有刚刚那些衙门公差,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为何不让我好好打他们一顿,却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教训他们呢?老丐道:你想过没有?还好他们两个先找人来对付你,要是他们先去为难那对母子呢?你刚刚在城里,施展绝妙武功,威风凛凛,成就了你个人的快感,明天你拍拍屁股走了,殊不知那对母子,还有他家里的人,还要在这里过日子呢!那公子白的为人,刚才你也见识了,要是他不甘心,派人暗中去对付那对母子家人,这事情到最后就成了:你替他们出气,最后他们却因你而丧命。

你这一辈子良心能安吗?左元敏听着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说道:岂有此理,他……他……老丐续道:那位公子曾说,他的父亲管他很严,我想只是脱身之词,那些公差直接叫他少爷,可见他在这华阴县没人拦得住他,只怕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左元敏道:所以……老丐替他说道:所以要嘛,你刚刚就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要嘛,就要留下后路,替别人的处境想一想。

左元敏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要不是前辈主持,晚辈几乎误了大事。

老丐笑道:你既然觉得这是大事,那就表示你宅心仁厚,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

老儿我很少跟人说教,这次我想说的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你原本是出自一片好意,但是到后来,它结局却能完全出乎你的意料。

因此我们除了顾着眼前的对错之外,还要多方考虑衍生的问题。

有句话说:眼见为凭。

依我说,那还不一定。

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左元敏会意,抱拳道:晚辈谨遵教诲。

老丐道:你若真明白了,那你就去吧!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老儿不送啦……左元敏拜道:晚辈告辞。

转身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转身道:还没请教前辈大名……但见前方空空荡荡,那老丐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左元敏伫立良久,这才回到城里。

进到休息的客店厅上,那柳新月与小茶早已在厅上坐着,一见到便出声叫住了他。

左元敏上前,与两女坐了一桌。

柳新月道:小左,你上哪去了?我才刚小茶讨论,说你是不是撇下我们两个走了呢!小左道:我一早想先出去走走,但路上碰到了一点事情,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

于是便把碰到一个老乞丐的事情,说给两人听。

柳新月道:你说的那个老乞丐,身上有没有背着口袋?左元敏道:口袋?柳新月道:不错,是口袋。

依你适才所言,那些会武功的乞丐,分明是丐帮的人。

我听我爹说过,丐帮中的人,以身上的口袋数目,辨别身分地位高低。

帮中除了帮主之外,地位最尊的长老最多有八个口袋,地位最卑微,刚刚入门的弟子,则一个口袋也没有。

左元敏反问道:那帮主呢?丐帮帮主有几个口袋?柳新月道:帮主?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没听我爹说过。

怎么?你说的那个老乞丐,身上有没有口袋?有几个口袋?左元敏仔细一想,那老乞丐身上确实是有口袋。

至于有几个,当时没注意,只知数量不少,但正确的数目就想不起来了。

但在他心中,只盼望今天遇到的是丐帮帮主,而非只是一名帮中长老而已。

只听得那柳新月又道:对了,我爹还说,要是帮主的话,手上会拿着一根绿油油,闪闪发亮的绿竹棒儿,听说那是帮主的信物。

左元敏大喜,说道:有有有,他手上的竹棒儿绿油油的,连我这把寒月刀也不怕,一定就是根宝物了!柳新月喜道:真的吗?那小左你真是好福气。

江湖有言道:东双奇、南三绝、西五义、北独孤。

这其中,不论是武林的威望地位、武功强弱高低,都以这位独孤前辈为首。

而这位独孤前辈,指的就是现今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帮主独孤庆绪了。

左元敏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原来东南西北各有能人异士,能够列名其中,那可不简单。

柳新月笑道:其实独孤帮主成名甚早,他名动天下的时候,还没有这些东南西北的称号呢!所以江湖上有句话说:先有丐帮,后有四方。

指的就是这个意思了。

左元敏讪讪笑道:我当初听到这句话时,还以为是说丐帮人多,人多吃四方呢!小茶听了,也嗤嗤笑了。

三人谈论一会儿,吃过早饭,便又动身。

左元敏碰到武林高人,心情正好,一路说说笑笑,好不轻松。

第二天中午之前,便到了骊山南麓,一问当地土人,知道蓝田县便在南方不远处,三人精神大振,当下加紧脚步,入夜之前,进了蓝田县城。

第二天三人都睡了个饱,用过午饭才离开投宿的地方。

路上三人商议着,该如何闯进?混进?还是大大方方地走进九龙殿总舵?三人各有意见不同,左元敏自然是主张他自己先偷偷进去,两女在外等候。

一番争论,各有坚持,最后还是左元敏以武力说服两女,先由他负责探路,调查虚实,而由两女负责部署接应路线。

那所谓的九龙殿总舵,严格来说,并没有总舵这两个字的涵义在里面,因为江湖上人尽皆知,官彦深是九龙传人公推的盟主,九龙门派也在积极催生之中,故总舵两字,是大家称呼时,为了方便自行加冠上去的。

因此三人在平原的尽头,灞水旁的斜坡前,找到了一处宫殿似的建筑,上头挂匾就只有写着九龙圣殿四个大字。

大白天的三人不敢过分靠近,只在远远的地方绕圈子察看地形。

但见那九龙殿旁不远处,几十个土木工人来来去去,正在大兴土木,四周的围墙照壁都已经粉刷装饰完毕,看上去的感觉像是快竣工了。

围墙内黄瓦屋脊高耸,栉比鳞次,要是都住满了人,少说也可以容纳数百人。

左元敏知道这是官彦深为了九龙门派的成立预作准备,像封俊杰、白垂空这一类平日居无定所,终日在江湖上闲晃的,只要九龙门派一成立,立刻就有得住有得吃。

将来广招弟子门徒,也才有吃饭睡觉与练武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这些房舍建筑够称头,除了紫阳山城之外,左元敏见过的武林门派没有一处比得上这般大手笔,就是少林寺也不过如此。

但是这么大的地方,容纳这么多的人,要如何维持众人生计与日常所有开销,实在是一个大难题。

左元敏不认为官彦深有吃喝不尽的祖产可供挥霍,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有意结交紫阳山门,表面上希望是能向紫阳山门取经,也许私底下他期待能藉此取得一些特殊管道,至少可以像紫阳山门一样,经营一些特定的事业,如此才是长久之计。

这样考虑起来,夏侯仪在九龙门派的意义,就更显得重要了。

因为夏侯家既是武林世家,又是成功出色的药材商人,在经济来源上,夏侯家族一向不虞匮乏。

因此若说夏侯仪是将来的九龙门派,最基本的经济支柱,只怕也不为过。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官彦深才把独生爱女许配给夏侯君实吧?否则官彦深就这么一个女儿,依官家的实力,应该招赘才是。

左元敏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只绕了九龙殿两圈,就忽然地想通了这么许多事情。

而一想到那夏侯仪为了太阴心经,竟与官晶晶合谋,让自己的女儿接近自己,看来夏侯仪与官彦深的手段相当,韩少同与封俊杰想要推他登上九龙门派开山掌门,不知是福是祸。

左元敏一下子感慨万千,只想早日救出张瑶光,自己与什么九龙殿,是一点感情都没有,是既不愿,也不想淌这浑水。

三人在附近踩完盘子,便先回蓝田县城,计划接应路线,三人并约定以哨声为号,相互联系。

当天夜里,三人换了衣服,便即出发。

利用夜色掩护,一直摸到九龙殿的墙角下。

左元敏再度提醒道:要是我还没有将瑶光救出,就千万别放火,免得误伤了她。

柳新月道:知道啦,你自己千万小心,要是找不到也别灰心,我们天天来,夜夜来,白天监视,晚上刺探,总要找到为止。

小茶皱眉道:最好今天就能找到小姐。

于是三人分开行动。

左元敏寻到白天时看好的入口,一跃而进。

那九龙殿建造得跟宫殿一模一样,只是规模小了一点。

左元敏听过九龙殿的由来,心想:这该不会是官家依照当时的建筑所仿建的吧?但见前殿一片漆黑,便往后殿而去。

后殿由东西两条长廊组成,中间隔着天井花园遥遥相对,背后就是一排房间,虽然有几间纸窗中透出火光,但门外并无人员把守,左元敏判断这些房间是一般的住屋,若要囚禁人质,应该会有起码的防守。

心想:别摸到官彦深的房间才好。

那长廊的尽头就是围墙,花园里也没有什么异样,他绕了两圈,毫无所获,便大著胆子,往中殿而去。

殿中无灯,寂静冷清,左元敏一进来就知道里面毫无人气。

说道人气,这大殿当中,倒是弥漫着一股新木的气味,还有些生漆的味道。

在漆黑的环境当中,一些金属扣饰霭霭生光,左元敏心道:这大殿重新整理过了,没想到官彦深居然慎重如此!伸手摸去,所有桌椅门框、窗棂壁柱一尘不染,想来日日有人擦拭。

左元敏便想:既然这官彦深有这样的洁癖,应该不会把人质关在这个他认为神圣的地方才是。

绕了一会儿,正想走出大门,忽见门外火光乍现,心中一惊,黑暗中找不到出路,但见大殿中央有处高台,台边八柱围绕,中间有一张黄澄澄的大桌子,桌椅后面有面屏风,想也不想,一个转身,便窜到屏风背后。

才刚藏好身子,便听得咿呀一声,大门打开,火光出现,殿上顿时亮了起来,同时听得有人说道:好气派的地方。

左元敏一听,居然是李永年的声音,心想:他怎么来了?再听所有进殿的脚步声,知道来的都是高手,当下连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原来那李永年一路追击官彦深,却没想到一向心高气傲的官彦深,居然还是在山下埋伏了人手接应。

李永年虽然终是把他追丢了,却也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官彦深忌惮自己。

依李永年对官彦深的认识,向来都是一个谋定而后动,机关算尽,无所不用其极的老狐狸。

此次他只率了几个人,便闯上紫阳山,当然是想表现出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的大将风范。

而这样的他居然将重兵部署在山下接应,若是自己不下令追击,则永远不知道他的虚实,这一仗便算是官彦深赢了。

而如此充份的撤退准备,再再都说明了一件事情:官彦深其实害怕嵩阳派的实力,也是怕了自己。

没追到官彦深,让他在会真殿上大放厥词,李永年反而大喜。

更因受到如此的激励,李永年便即拟定打铁趁热,攻其不备的策略,马上下令人员整备,直接杀上白鹿原。

李永年自然不是盼望能一举挑了九龙殿,但他率众拜访,一来算是礼貌,官彦深就是准备不及,也没脸拒绝;二来可以探知九龙殿真正的实力,摊在门众眼前,可以增加大家的信心;第三,若真的有把握的话,说不定,还真的能顺便翦除官彦深的势力,虽然少了大张旗鼓的快感,却也是乐见其成的。

至于官彦深邀请他来看一看,认一认云梦是否是他的女儿,反而不在他的目的之列,是也好,不是也罢,事情毕竟已经过了那么久了,李永年刚得知消息之初,心中是有那么一些悸动,但这两天来他平心静气,早已把其中关节考虑清楚。

眼前,还是如何扳倒官彦深比较重要,绝不能为了一个二十几年从未谋面,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女儿的女子,让官彦深占了便宜。

众人鱼贯进入大殿,官彦深拱手道:李永年李兄、徐磊徐兄、崔慎由崔兄、杨承先杨兄、葛聪葛兄、段日华兄弟,几位远道而来,未曾远迎,恕罪,恕罪,请坐,请坐!他一一唱名,连名带姓,毫不落空,李永年道:没想到我们嵩阳派的每一个人,官盟主都叫得出名字,佩服,佩服。

官彦深道:别站着说话,请坐!官彦深安排众人,坐在排列于西方的一张张太师椅当中。

东西两边各有八张,所以李永年这一方有两张椅子落空。

官彦深自己坐在东边的上首,以下倒有七张椅子是空的。

李永年笑道:官盟主是九龙殿的主人,为何不到上面去坐?难道上面的桌椅,是摆着好看的吗?指着大殿中央台上的桌椅。

官彦深微笑道:那是楚王的座位,官某何德何能,如何能坐?李永年大笑,说道:那不就是个祖宗牌位了吗?官彦深微笑不答。

其实在他心中倒有个计较,到时九龙门派成立,大殿中央的空座位,一定会像刚刚李永年的疑问一样,引起旁人的讨论,甚至会被讥为不伦不类。

接着只要藉机发起公同推举,九龙门派的开山掌门,自然而然就会成为这桌椅的主人了。

这番计较,事先却是万万说不得,因此李永年再如何冷言冷语,在官彦深眼中,反而都是此计划日后成功的保证。

那左元敏躲在屏风后头听见了,则是心道:还好你们没人坐上来,否则老子就见光了。

便在此时,殿外又有人走了进来。

官彦深起身道:王兄弟,你们来得正好,我来给大家介绍介绍……李永年转头过去,只见当先走进殿里的,便是王叔瓒,他的身后还有三个人,却是一个不识。

果听得那官彦深道:我王叔瓒兄弟,那天你们大家都见过,想必是认识的了。

(左元敏心想:王叔瓒现在才来,可见李永年这帮人来得突然,官彦深来不及准备。

)接下来这一位,大名公孙千里,青年才俊,拿手的判官笔打穴功夫,再陜北一带相当有名。

那叫公孙千里的年约三十多岁,一副书生打扮,嘴上留髭,模样相当斯文,但见他抱拳一揖,说道:各位好。

淡淡一句,让人瞧不清虚实。

官彦深续道:第二位是庄铁铮,外号铁臂铜拳,开山断岳,端的无比厉害。

这位庄铁铮铁臂铜拳的名声座上颇有人知,几个人动了一动。

庄铁铮个头不高,但是全身肌肉虬结,脸上满是胡渣,也见他拱手抱拳,淡淡说道:见笑了。

声音倒并非如同他的外表般粗犷。

官彦深与他浅浅一笑,说道:最后这一位……便在此时,一个年轻小伙子从殿外冲了进来,绕过官彦深的身后,来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官彦深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但随即镇定如恒,摒退来人,泰然自若地继续介绍道:名叫吴延旭,他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汉中之虎吴广达,一路虎鹤双形拳,已尽得真传。

那个叫吴延旭的,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小胖子,人家说虎父无犬子,可是看他的样子,却一点也没有什么汉中之虎的影子。

只见他也抬起肥肥短短的双臂,拱手道:请各位前辈指教。

却是谦虚得很。

官彦深介绍完三人,便将李永年等人介绍给三人认识。

官彦深嘴上敷衍,心道:我倒忘了他一心积极准备,原也可以广招武林人士,吸纳新血。

眼前这三人他固然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但看这样子官彦深今夜似乎也不是毫无准备,如此一来,不免要多费工夫。

三人挨着王叔瓒依次就坐。

官彦深道:几日前大家才见过面,今日李兄又突然来访,不知有何见教?李永年笑道:那日官盟主说走就走,未肯多留详谈,实在令人失望。

但想来世事都是主随客便,客人欲走,主人强留实非礼也。

今日贸然造访,一则礼尚往来;二则有求于人;三则嘛,主客易位,官盟主想必不会令李某败兴而归才是。

官彦深道:李兄太客气了,既是有要事前来,但请直说无妨。

李永年道:上回官盟主说,李某有一个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有心要认祖归宗。

而此刻正在府上作客,不知可否请她出来相见?左元敏一听,心中不禁叫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官彦深点头道:是有此事。

其实云梦姑娘此刻正在来此的路上,我们稍后便可以见到她。

将近两年不见,左元敏但觉手心都是汗。

只听得李永年说道:官盟主可真是善解人意。

官彦深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推己及人罢了!转向段日华道:不知段兄弟这几天是否考虑清楚了,究竟要不要将祖传兵器谱顺便拿回去?段日华道:谁都知道,段氏暗器谱毁于大火,这个世界上,早已没有这样东西了。

官彦深笑道:既然如此,那天在紫阳山上,段兄弟为何向我发射飞刀呢?段日华显然不太自在地笑了笑,不作回答。

忽地殿外脚步声响,正好替段日华解了围。

官彦深站起身来,望向殿门,说道:来了……那左元敏但听得殿外脚步杂沓,心想:来了?云姊要进来了吗?只听得官彦深亲自迎出殿门,道:难得独孤帮主大驾光临,未克远迎,还请恕罪。

接着一个苍劲的声音说道:官盟主正有宾客来访,独孤庆绪冒昧打扰,已经十分过意不去,官盟主不必客气。

官彦深道:请进,请进。

声音中难掩喜色。

虽然进门的不是云梦,但听这声音,左元敏也是大喜过望,心道:那天那个老丐,果然便是丐帮帮主独孤庆绪。

实在很想探出头去一看究竟,但是殿中高手越来越多,自己阴错阳差地躲在这里,万一被人发现,实在不好解释,只好继续躲着,留心倾听殿上人物的一举一动。

那嵩阳派上上下下,一听到名满天下的丐帮帮主突然来到,也都站起身来,李永年更是迎上前去,拱手说道:久仰独孤帮主大名,后进嵩阳派李永年,见过独孤帮主。

那独孤庆绪亦抱拳道:想必这位就是未来嵩阳派的李掌门人了。

打扰你们说话,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李永年回礼,道:独孤帮主忒谦了。

将西边的首位让了出来。

独孤庆绪再三推却,最后只坐在西边座椅的最末一位,与嵩阳派人隔了一张空椅,两个从人,站在他椅背之后。

官彦深道:九龙门派成立在即,在下早已备妥请柬,无奈独孤帮主仙踪不定,一直无缘得见。

今日前辈大驾光临,官某于此郑重邀请,希望帮主务必赏光……这时先前那位进来报信的小伙子又快步走了进来,交给官彦深一样东西。

官彦深接过,亲自送到独孤庆绪面前。

独孤庆绪接过一看,果然便是请柬,当下笑道:官盟主不愧是有心之人,老丐既然已经到了白鹿原,反正日子不远,为此多耽搁几天,做为贺礼,想来没有问题。

官彦深大喜。

那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就算帮务不是天下第一繁忙,帮主行踪飘忽不定,原本就没打算真能邀请到他,但现在听他金口一开,知道丐帮帮主出席开山立派大典,已经十拿九稳了,如此一来,增添光采不少,九龙门派声势大振,未来前景可期。

那李永年本也有意邀请独孤庆绪,将来到嵩阳派正式成立的典礼上观礼,见官彦深刚刚与他敲定,反而有点不愿跟着起哄的感觉。

又听独孤庆绪刚刚说到反正日子不远几个字,心中起疑问道:九龙派开山立派的日子提前了吗?官彦深道:正是。

日子重新看过了,就在下个月月初。

各大门派的请柬都已经送出,李掌门这回回去,就可以收到了。

不过两地来回路途遥远,李掌门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顺道在终南山、华山附近游玩,我可以让人帮各位导览一番。

李永年心情一沉,暗道:没想到他悄悄将作业提前,我今天匆匆赶来,倒像是特别来恭贺他的一般。

说道:三代以来的努力,今日终于要开花结果,心愿得偿,美梦成真,可喜可贺。

语调平淡,殊无欢喜之意。

官彦深笑道:在这里我也预祝嵩阳派开派顺利。

两人言不及义,一来一往,任谁一听,都知道他们两个对上了。

便在此时,殿外又有声音传来。

独孤庆绪喜道:太好了,老儿的帮手来了。

众人听到他说帮手两字,都是一愣。

左元敏侧耳倾听,心道:来者何人?武功好高啊……官彦深再度站起身来。

殿外有人说道:方丈大师,这边请。

接着便是一个宏亮的声音朗声说道:原来九龙殿是这般宏伟壮观,是依照文献依式建造的吧?另一个声音道:正是。

说着说着,两道人影出现殿门前。

其时不只殿内灯火高举,就是殿旁四周,也都挂上了灯笼,当先入内的,是大家都认识的白垂空,随后一人顶着光头,穿着袈裟,大袖飘飘地走了进来,竟是少林方丈慧海。

官彦深这下可真是喜出望外,上前见礼道:不知大师前来,有失远迎,请上座,请上座!声音竟不觉颤了。

慧海哈哈大笑,说道:好说,好说……啊哈,独孤帮主,结果你还是先到了。

独孤庆绪道:老儿近了一百多里路,岂有比你慢的道理。

慧海道:老衲一路给人招待骑马,你却是走路,哪有这样比的?独孤庆绪也笑了起来,说道:还习惯吗?慧海道:和尚我有什么不习惯的?不习惯的是旁人,看到和尚骑马,指指点点,像是看到怪物一样。

独孤庆绪道:这可难为你了……慧海笑道:无妨,回程时我偏也要骑马回去。

两人相视一笑。

众人听他们两个一番对话,除了知道两人交情匪浅之外,其余都是听得一头雾水。

那李永年刚刚见到独孤庆绪时,还客气地要让出座位,但面对天下第一大派少林派相当于掌门的住持慧海,却没有相同的待遇。

只见他大剌剌地坐着,一句话也没有。

官彦深赶紧叫人搬上两张座椅,准备另外放在中殿一旁。

但此时就是连独孤庆绪也不准备坐了,说道:官盟主,今天冒昧来访,除了预祝九龙门派顺利成立之外,还有一些事情,想要请官盟主、李掌门卖个面子,帮个忙。

什么事情居然要独孤庆绪与慧海出面讨人情,这可是天下第一奇闻。

官彦深奇道:不知是什么事情,还请两位直说。

独孤庆绪请慧海先讲,慧海要独孤庆绪不要客气,正欲开口,殿外又有声音传来,说道:云梦姑娘到!接着殿门出现两个身影,当先的女子首先踏进殿中,众人顺着声音往外瞧了过去,一时鸦雀无声。

那左元敏躲在屏风后面,只能听声音而瞧不见身影,但内心的激动,只怕比殿上诸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次忍不住想要探出头去,转眼想那独孤庆绪与慧海是何等人物,只要自己一曝光,就算能逃出九龙殿,之后九龙殿的防备一定会加强,想要偷偷救人,那就别提了。

一念及此,终于还是强抑下此刻的好奇心,只拉长了耳朵,专心倾听。

这殿上还有另一个重要关系人,他的心情也与殿上诸人不同,那就是李永年。

他一听到那个传说的女儿终于出现,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特别站起身来,要一看究竟。

但见这个叫云梦的女人盈盈走了进来,一直来到自己身前,背着自己,朝向官彦深轻轻一福,招呼道:官盟主。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结了起来,直到云梦开口,这才突然打破沉默。

官彦深道:云梦姑娘,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把你爹给请过来了。

说着,往李永年一指。

李永年只见这位云梦略一迟疑,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美丽绝伦,娇艳欲滴的脸庞,再度进入他的眼帘。

这已是李永年第三次见过这张脸了,而在这一瞬间,他的心中,也已有了答案。

他第二次看到这张脸,是在云梦刚刚踏进殿门的那一刻,而第一次,则要远溯三十年前。

那是因为云梦的样子,长得跟她的母亲秋娘,简直一个模样。

要怎么说呢?官彦深早在徐州探听清楚,当时见过她们母女俩的,都说她们两人几乎一般年轻貌美,长得也非常相像,外人第一眼一见,都会误以为两人是对姊妹花。

官彦深虽然无缘一见,但他相信,只要李永年见上云梦一面,一切真相大白,什么也不必多说。

所以要说官彦深没有其他的证据,确实是没有,因为他最大的证据,就是云梦本人。

所有的前尘往事,点点滴滴,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李永年掉进时间的漩涡里,久久不能自拔。

两人对望,沉默半晌,李永年最后才挤出一句话:你跟你娘,长得真是一个样子……官彦深本来还有一点担心李永年睁着眼睛说瞎话,只要他下定决心不认这个女儿,那是任谁也没有办法的事。

没想到见面的第一句话,就等于是认了云梦这个女儿。

云梦仔细地瞧了瞧李永年,原本对父亲的空白记忆,在这一瞬间忽然充满起来。

她心中说不出有什么感觉,过了半天,也只有说道:娘在死前,一直都还惦记着你……李永年点头道:嗯,是我对不起她……又道:你现在在哪里落脚?这些年日子过得如何?云梦道:官叔叔有安排我住的地方,你们还有事要谈,我就先不打扰了,有空过来聊。

说着看了站在殿门口,与她一起进门的同伴一眼。

李永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见此人虎背熊腰,浓眉大目,样貌十分威猛,便问道:这位是……云梦向外走出几步,介绍道:这位叫燕虎臣,是女儿的……朋友……左元敏一听,心想:原来这两年来,燕大侠一直跟着云姊……但觉心里酸溜溜的,颇不是滋味。

只听得那燕虎臣说道:在下燕虎臣,见过伯父。

左元敏一听,心道:伯父?叫得这么亲热?一想到自己与李永年的关系之差,简直差到一见面就要拿刀子互砍的地步,一时之间怅然若失,不知身在何处。

李永年上前打量了燕虎臣一会儿,看到他背负长剑,便问道:你是使剑的?最拿手的功夫是什么?燕虎臣道:在下的七十二路追风剑法,还将就得过去。

此言一出,殿上众人尽皆哦地一声。

李永年脸上展露喜色,说道:你是燕追风?燕虎臣道:那是江湖朋友送的浑号。

一边崔慎由忍不住插嘴道:就是那个南夏侯,北追风?燕虎臣回道:那是朋友往我脸上贴金,过奖了。

李永年大喜,说道:很好,很好。

云梦也相当欢喜,说道:我们先下去了。

转向官燕深道:官叔叔,谢谢你。

缓缓退出殿外,燕虎臣与殿上众人拱手作礼,也退了出去。

慧海笑道:恭喜李掌门天伦团聚,又赚到了一个女婿。

官盟主居中穿针引线,功劳不小哇!李永年淡淡一笑,并不答话,转身坐回座位当中。

官彦深道:官某绝对不敢自居功劳,促成此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天伦重逢,实乃李兄福泽深厚,与官某没有太大的关系。

李永年冷笑以对。

慧海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

转向李永年道:李掌门既然双喜临门,想来也该有玉成他人美事的胸襟气度才是。

李掌门,不知雨花剑与雨花剑谱现在何处?可否归还了?李永年道:笑话,我什么时候有那什么剑?什么谱了?老和尚哪儿掉了东西,哪儿找去,可别弄错对象了。

慧海道:明人不说暗话,李掌门,老衲想你也是一派之主,这才好言相劝,要是非逼人拿出人证物证出来,大家扯破脸,你觉得这样有比较好看吗?李永年知道自从在夏侯仪面前说出雨花剑,就知道这个秘密早晚天下皆知,于是便道:哼,不知道九龙门派什么时候与少林派结盟了?官盟主,这把剑何时变成少林派的东西?我怎么不知道?官彦深尚未回话,那慧海已道:这东西原在我少林寺保管,而且是征得所有对雨花剑主张所有权者的同意,要把东西要回去,得依规矩来,否则我少林寺以后还能给武林同道承诺什么事情?还有人会相信少林寺所说的话吗?李永年冷笑道:那关我什么事?忽然间,但见慧海身子一动,便往李永年扑去。

李永年大吃一惊,身子从座椅上急拔而起。

那徐磊就坐在李永年身边,见情况危急,哪里管得要给掌门人留着面子,两掌一翻,体内真气流转,便慧海左胁拍去。

慧海大喝一声:去!左袖一拂,徐磊但觉胸口一窒,一堵强而有力的无形气墙,就挡在自己与慧海之间。

他伸出的两掌首当其冲,啪地一声,就像打在一堵真实的铜墙铁壁一般,只是力道并没有反激回来,而是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磊大骇,对方以无形气功与自己的有形掌力斗了旗鼓相当,其中的难易程度,实不能以道理计,一时全身僵直,冷汗直流。

便在此时,慧海的右掌,已经按到了李永年面前,速度与威力,丝毫未受徐磊上前夹攻所影响。

众人只见李永年拔起身子的速度,比不上慧海的这一击,都道他要糟糕。

却见他身子一转,居然头下脚上,凭空反转了起来,两手轻轻搭在慧海的右臂上,前后交替,就像是一个人倒立,以手在慧海的手臂上行走一样。

但那慧海岂是易与之辈?右掌一翻,反扣住李永年的手腕,接着扭腰转身,振臂一甩,把他的身子当成了肉球,重重地掷到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事情都在呼吸之间,慧海以三招制住两人,各有名堂,首先他拍向李永年的掌力为弥陀掌,威力无俦,使得李永年第一时间的判断,即为不能硬接,徐磊也是因此而上前夹击。

那慧海的第二招,即是一袖拂向徐磊的铁袈裟功,此功练到深处,与大名鼎鼎的金刚不坏体,可以说是不相伯仲。

因此慧海若是练到最高境界,甚至可不用这一拂,徐磊就要向后摔倒。

至于慧海扔出李永年的那一招则为掷象功,名称虽然夸张,但也不是胡编瞎造,慧海不善此功,只是时机切合,便用了出来。

众人但见慧海这么奋力一摔,李永年只怕全身骨头都要散了。

在一片轻声惊呼中,却见李永年半空中转体翻身,他的全身关节,好像都可以拆开一样,左右手轮流在地上一撑,侧肩滚地,两脚一弹,又站了起来。

他这一连串闪躲的姿势,也许并不好看,不过毕竟都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死里求生,让人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慧海道:好个滑不溜手的九曜七星大法,难怪那天在那小木屋中,我们师兄弟三人,拦不住你一个。

李永年惊魂稍定,这才知道慧海刚刚是以武功试探他的身手,以确定当天从那少林寺山后的小屋中,抢走雨花剑与剑谱的人是不是他。

一个人的外表形貌可以掩盖,可以伪装,但是在危急的生死关头,所倾力的武功之作,那是绝对作伪不来的。

尤其对手又是像慧海这般的武林高手,全力一搏都未必能全身而退,如何还能掩藏隐瞒?李永年顿时无话可说,嵩阳派余人见状,纷纷起身往掌门人身前一挡,杨承先更道:慧海大师有话好说,再不歇手,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慧海面有愠色,说道:我师父年迈体衰,这几年自在山后小屋清修,与世无争,偏偏贵掌门人为了两样不属于他的东西,打扰了他清修不要紧,还害他晚节不保,这几个月来念念不忘,精神越来越差,身子也越来越瘦,要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有个什么,我还管你们客不客气?怒目环睁,若不是念了几年经,差一点就要辱骂出口。

李永年让众人护卫着,高声说道:官彦深,我今天来此,乃是受你所邀。

没想到你以骨肉相诱,却暗中埋伏其他门派的人手。

你以为我今天就不敢在你所谓的圣殿之上,溅上我的颈血吗?官彦深面无表情,淡淡说道:李兄,话可别说得这么难听。

我官彦深有多大面子,能够邀请独孤帮主与慧海大师前来助拳?俗话说:欲速则不达。

嘿嘿……我们前脚下山,你们后脚就倾巢而出,还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早就安排了人手一路尾随,然后一路帮忙放出消息,给想知道现在紫阳山上虚实的人知道……场上嵩阳派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虽不知官彦深这番话有多少可信度,但现在留在紫阳山上的,要不都是一些受伤的人,就是武功较弱的,年轻一辈的人物,要是真有人趁着这个时候攻上山去,倒是十分堪虑。

只听得官彦深哈哈一笑,继续说道:紫阳山门在张紫阳的领导之下,十几年来就像是铜墙铁壁一样,外人就想接近一下也难。

如今棒子交给李掌门不到几个月,嘿嘿……只怕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哈哈……忽然得意忘形,颇与他平日表现不符。

李永年脸色大变,喝令道:杨长老、葛长老!你们两个速速回山!我就不信九龙殿是龙潭虎穴,可以拦得住我们。

他知道慧海的目标只是自己,派两个手下离开,慧海该不至于出面阻止才是。

那杨承先与葛聪道:是!正要转出门去,殿外人声大作,响若洪钟,大喝道:杨承先,你这奸贼,还想走吗?杨承先大怒,迎向前去,喝道:是谁?面前四道人影闪了上来。

当先一人满头白发,正是钱坤,只听得他喝道:道明、荣华、秉聪,你们三个退下,看我为你们的叔公报仇。

杨承先脸色一沉,说道:怎么又是你们?钱坤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上,当头就是一拳。

杨承先皱眉避开,但在同侪面前,又不愿一昧闪躲,过了两招,也就对上招去。

葛聪愣在原地,不知是先赶回紫阳山好,还是留下来帮杨承先好。

李永年见状,只好另外派人道:段长老,不如你跟葛长老先回山上。

心想,与其让他在这里三心两意地,挂念着官彦深是否真有段氏暗器谱,还不如先打发他回山上。

那段日华也猜到了他的心意,虽稍有迟疑,终却还是领命,没想到那慧海却说道:段居士,令尊的事情,老衲最近有些眉目了,可否请你留步稍候,官盟主这里正好有些东西要给你过目。

段日华瞪了官彦深一眼,心道:这个老狐狸,究竟还有多少东西掌握在他手里?颇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回归九龙门派的怀抱。

那段日华尚未答话,殿外又有人朗声叫骂道:姓葛的,有种的再射我一箭试试。

却是丁盼从另一边围了过来。

他那天跟着封俊杰杀上紫阳山上,要去救封飞烟,结果让葛聪一阵乱射,好几次差一点中箭,当时虽气,却无可奈何。

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有着夜色掩蔽,可以正面单挑,哪还有不趁机出一口怨气的?两人一言不合,便交起手来,殿外长廊,顿时有两个战团打在一起。

李永年见情况逐渐失控,心中也不禁暗暗焦急,因为他不知道官彦深到底联络了多少人来对付自己。

原来官彦深上紫阳山之前,早已安排了许多退路,其中之一,就是联络一向与便与紫阳山门作对的东双奇与南三绝。

接受这项任务的,便是封俊杰。

因此他在找到东双奇之后,曾顺道与韩少同、荀叔卿两人,一起到尉城去拜访夏侯仪。

只是拜访夏侯仪却是韩少同的主意,因为他在听到封俊杰的来意之后,认为官彦深野心勃勃,实在不输给李永年,就算帮得官彦深拉下他,那也是驱虎得狼,所以才有劝进夏侯仪之举。

而另一方面,官彦深败下紫阳山之后,佯装一路落荒而逃,却暗中让王叔瓒带着儿子躲在紫阳山下,查探嵩阳派的一举一动。

一待嵩阳派倾巢而出,不仅一路尾随,也一路向四方联络、联系封俊杰。

正巧丐帮那时在韩少同的游说之下,也加入了密切观察,一路监控嵩阳派的行列。

结果意外查到了左元敏也正往白鹿原去,独孤庆绪曾听过韩少同提过这个少年,于是便安排假装无意间碰上,并先试探了他的为人。

然后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来听取他的意见,以了解他的见识究竟如何。

至于慧海,则是独孤庆绪通知来的。

原是独孤庆绪与慧海私交甚笃,早就接受他的请托,让眼线遍布整个武林的丐帮弟子,帮忙查探雨花剑与雨花剑谱的下落。

这此两桩事情正好碰在一起办,实在是因为巧合。

只是没想到所有的人也通通都碰到一起,现场一片混乱,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那李永年当机立断,转身与慧海说道:慧海大师,我就将雨花剑交给你,我只希望今天的事情,你就别插手了。

慧海双手合十,道:原属两家上一代的恩怨,原本就应该由两家自己解决。

虽说老和尚还是希望大家化干戈为玉帛,不过这个情况看来,只要不多死伤,就算是儌天之幸了……你说雨花剑?那剑谱呢?李永年道:我李永年说一是一,说归还就归还。

雨花剑不在身边,一回山上就奉还。

至于雨花剑谱,那根本是一本白纸,上面什么也没有。

慧海脸色微变,问道:什么?官彦深听了,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大师,他这是在制造贵我两派的纠纷呢!他知道九龙派对这把剑是势在必得,他却赶紧还回去。

现在还想独吞剑谱,哼,未免太难看了吧?李永年道:我说了你也不信,不过我有人证。

官彦深道: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要叫谁相信你们互相串供的鬼话?李永年冷笑道:哼,我说的是封俊杰。

官彦深怒道:别拉着老实不相干的人进来。

李永年道:他不相干?他早看穿你的野心企图,他早就知道我没死,却帮我瞒着你,你知道吗?慧海不耐烦,插嘴道:就算那是一本白纸,也麻烦你交还出来。

我师父对着它几十年,难道会认不出来吗?官彦深此刻一心想着缓兵权宜,不必所有的事情都说明,于是便道:好,就这么办。

慧海同意,两人击掌为誓。

官彦深对于慧海的迂腐,也只能嗤之以鼻,没想到他那边解决完毕,却换上独孤庆绪上前说道:官盟主,接下来就是一点小事要麻烦你了。

官彦深奇道:我?独孤庆绪道:老儿得知,最近你的手下,有人掳走了一个姑娘。

据说她是前紫阳山门的掌门,张紫阳的亲妹妹,不知是否确有此事?官彦深心道:你一定是查清楚了才来找我问,又何必多此一举再确认一次呢?说道:没有错。

孤独庆绪微笑道:我们都知道,嵩阳派早已经取代了紫阳山,而嵩阳派的掌门,也完全继承了前紫阳山门掌门的权力。

拿着这位姑娘,实际上对于九龙门派的前景来说,并无多大益处,反倒是我有一位朋友,对此耿耿于怀。

他的身分又正好与两方都颇有渊源,要是一但因此引他反目,官盟主只怕得不偿失。

官彦深笑道:原来独孤帮主是帮人家作说客来着?只可惜九龙门派虽然是个小门派,却也不能在武吓威胁下,作出任何让步。

独孤庆绪道:要说威胁,就言重了。

住持和我,还有东双奇,都认为武林纷争,多由派别歧见而起。

今天下太平,战争烽火不再,取而代之的却反而是这些,因为利益冲突的争夺残杀。

因此,只要是有助于门派稳定发展的,我们都乐观其成。

说一句明白一点的,就是我们希望嵩阳派与九龙门都能圆满成立,而且彼此实力相当,如此谁也不会动脑筋想去欺负谁了。

殿外打斗方酣,双方已经开始有生力军逐渐加入,情况越趋混乱。

官彦深道:外头都打成这个样子了,还说什么解决纷争?不是痴人说梦吗?独孤庆绪道:我们都是人,不是神,这种突发的状况,已经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了。

不过我觉得情况还能更糟,官盟主觉得呢?官彦深知道他的隐喻,似笑非笑地说道:那说得也是。

我也可以跟里掌门看齐,把人交出来,不过我的条件也一样。

今天晚上的事情,还请两位不要插手,九龙门与嵩阳派,总要有一边倒下。

尽管在其他方面,两人立场相左,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不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的看法,倒是十分一致。

只要丐帮少林不介入插手,李永年何惧官彦身来哉?一听到官彦深也提出这样的要求,大笑一声,说道:那就来吧!身前徐磊、段日华让开一边,至于崔慎由却早已加入杨承先与葛聪的战团当中了。

官彦深两眼紧紧盯着李永年,慢慢往前踏上两步,口中说道:王兄弟,你现在立刻带人去将李云梦杀了,永绝后患!殿上众人都是一惊。

那王叔瓒道:那个燕虎臣呢?官彦深冷眼道:他武功虽高,但是对我们应该没有防备,所以我说多带几个人,一起出其不意地杀了。

王叔瓒亦是一笑,与白垂空道:白兄,这里就交给你了。

那公孙千里与庄铁铮负责挡在殿门,王叔瓒便点了吴延旭与他一起同去。

慧海与独孤庆绪都觉得此举不妥,但是既然已经答应不插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那王叔瓒正要踏出殿门,忽然碰地一声巨响,殿中高台上的屏风倒落,一道人影窜了出来,喝道:慢着!王叔瓒!你给我站住!正是那不能再躲的左元敏。

官彦深眉头一皱,心道:是你?身子后跃,便要去拦在他的身前。

左元敏素知王叔瓒的凶残狠辣,知道他要去对付云梦,哪里能够停步?身形一晃,已从官彦深身畔窜过。

那王叔瓒听到声音停步回头,见是左元敏,不禁又惊又喜,却听得官彦深大叫:快去!这小子要救李云梦,别让他在一旁多嘴!王叔瓒脑筋一动,心中已有了计较,哈哈两声,身子一晃,隐没在殿门之外。

左元敏大惊。

他又不知云梦现在何处,知道唯有一直跟着王叔瓒,才能保她安全,便急急追出,殿门旁公孙千里与庄铁铮往门中一站,喝道:给我站住了!左元敏又气又急,也开口喝道:给我让开!右手一翻,寒月刀已然擎拿在手。

庄铁铮见他身法怪异,来势汹汹,赤手空拳不敢硬接,兜了半个圈子,一拳打向他的后心。

公孙千里则摸出判官笔,连消带打,一路点他空着手的左臂诸穴。

只是目前依两人的能耐,就算倾全力要将家伙招呼到左元敏身上,都有所不能了,更何况是这样胆怯的打法?只听得当地一声,公孙千里不知为何自己的精钢判官笔竟弯过去与寒月刀一撞,震得他差点拿捏不住。

而左元敏人影一晃,已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

殿中诸人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都有各自的疑虑,但情势紧绷,谁也没有多开口。

只有独孤庆绪目送左元敏出去,心想:他要救的人不是张瑶光吗?怎么又对李云梦这般关心?三十四、北丐独孤三十四、北丐独孤左元敏只见自己的寒月刀,像水车一样绕着竹棍不住转动,那老丐顿时成了江湖卖艺,耍特技变戏法的郎中了。

但他虽惊不乱,随即踏上一步,双掌一错,一招扑朔迷离便往老丐身上按去。

老丐见他刀法不过尔尔,但这一手秋风飞叶手,倒不是一般的三流武功,连忙道了一声:好。

竹棍斜引,便去挑他的下盘。

左元敏跨步纵出,在间不容发之际闪避过去,接着一招玉树流光,左手已经搭在寒月刀刀柄之上。

原来那老丐用竹棍耍着寒月刀,固然是显得自己游刃有余,但如此一来,棍法就受到了限制,左元敏急着抢攻,就是看上这一点。

再则,老丐也是误判了左元敏空手的功夫,以致让他三招之内,重新抓住了自己的兵刃。

那老丐见他这几手精采,脸上笑容洋溢,说道:你的刀法不过是仗着刀刃锋利,让人不得不有所顾忌,但你手上的功夫,可比你的刀法高明太多了。

只可惜分开来使,都还不是我的对手。

要是你能一边使刀,一边还能出掌,靠着怪异的身法,说不定还能一拼。

左元敏知他所言非虚,此刻亦知他并无恶意。

于是说道:左元敏能与前辈过招,实是大开眼界,受益匪浅,还请前辈不吝指教。

说到这里,脚下又开始兜起圈子,准备把寒月刀从他的棍下拉出。

那老丐知道他的心意,笑道:好说,好说……棍上劲力陡起,又将寒月刀黏了进去。

其实左元敏左手搭在刀上,脚下踏着阵法,只有右手是空着的,忽然想起那老丐才说,要是能一边使刀,一边用掌,那就好了的言论,当下暴喝一声,潜运内劲,提起右掌,一招后羿射日拍了过去。

只是这一招本来是左弓右箭,各有前势后着,现在只用右手,也就拆开来了用,威力也与双手时差不了多少。

那老丐咦地一声,倏地伸出左掌,同时对来。

两掌相交,左元敏但觉老丐的内力如排山倒海般,一个浪头,一个浪头不断地打来,劲道之强,前所未见。

但此时就是想缩手也有所不能了,只得收慑心神,潜运太阴神功,勉力抵御。

那老丐见他居然挡得了自己这一掌,意外之余,也有想一探左元敏究竟有多少能耐意思,于是内力一波一波打去,时候一久,他的意外逐渐变成赞叹,但见左元敏脸色逐渐趋白,心想:这小子这年纪有如此修为相当不容易,再试下去,只怕对他未来的身子有害。

于是慢慢撤回内劲。

老丐这一动,左元敏立刻知道,也缓缓撤去掌力,不到一会儿,两人相视一笑,双双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那老丐气定神闲,脸色红润,而左元敏则是满头大汗,脸色发白。

老丐微笑道:小朋友,你的功夫不错,师父是哪一位?左元敏道:晚辈未曾拜师。

老丐点点头,道:嗯,你的武功很杂,出招收招之间,全靠自己随机应变,像是没有师父的样子。

左元敏常为别人问起他师父的事情而感到困扰,因为一说自己没有师父,对方的反应都是不信。

但眼前这老丐却点头相信,左元敏心想:前辈高人,果然与众不同。

那老丐续道:小朋友年纪轻轻,武功却有如此造诣,相当不容易。

我常与韩少同谈起天下英雄,但多以乏善可陈结尾,每次聚会的结果,好像都成了喝酒的借口,呵呵,不过这样也不错。

直到上一回韩少同跟我提到你这个人物,说你年纪虽小,却大是可造之材,今日一见,不得不佩服韩少同的眼光。

那左元敏听他提了几次韩少同,这才知道,原来今天有此一试,全拜韩少同在这老丐面前推荐之故。

左元敏道:前辈与韩大叔是朋友?老丐道:嗯……并未多做说明,低头沉思一会儿,续道:少年人做事有冲劲,天不怕地不怕是年轻的本钱,也是少年的特色,这都很好。

只不过欠缺考虑行事的结果,每一件每一样的小事,累积起来的影响,也足以改变你的一生。

左元敏想起初见韩少同时,他也是先试了一试自己,然后才搬出一套大道理来,含沙射影地告诫自己。

心想,这一定又是这么一回事了,虽有排斥,但他知道人家至少是真心为自己好,才肯花这么多时间精力,耗在一个完全不认识不相干的人身上。

于是便道:前辈的意思是?老丐道:我这一路上,从洛阳一直跟着你到这里。

在身边陪伴你的,是两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但你始终规规矩矩,丝毫没有半点踰越的行为,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可以说是相当不容易……左元敏心道:原来他在洛阳就跟上我啦,竟然一直都没发觉。

老丐续道:不过我多方探知,你这次要上白鹿原,为的是救一个姑娘,是吗?左元敏心道:真是见鬼了,他居然什么事都知道。

说道:前辈神通广大,令人佩服。

老丐道:其实这也没什么,若是不想让人知道你们打算做什么,那么就是在自以为没人看见的地方,也别谈论起这件事情。

左元敏道:是。

心道:难道你有天耳通吗?老丐又道:我又听说,你要救的这家小姐,是紫阳山门张掌门的妹妹,而且本身位居八大长老之一,是不是?左元敏心道:不好,韩大叔对紫阳山门早有成见,这个老乞丐说不定要阻止我。

便道:紫阳山门早已覆没,现在取而代之的是嵩阳派。

老丐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我也听说了。

真是前趋虎,后来狼,江湖从此注定要不得安宁了。

左元敏道:前辈是武林高人,见识阅历不知比晚辈多上几倍,但这件事情前辈却是全然搞错了。

老丐奇道:你说的是哪一件事?左元敏道:前辈说嵩阳派取代紫阳山门,是前趋虎,后来狼,只对了一半。

于是便将自己所知道的紫阳山门,与张紫阳的为人,依着亲身经历与所见所闻,一一详述给老丐听。

重点在说明,紫阳山门虽然在外的名头不佳,但是在张紫阳的领导之下,这些情况都是经过妥协的结果。

所以把紫阳山门比喻成恶虎,并不洽当。

那老丐仔细听完,眉头深锁,说道:我固然知道张紫阳武功高强,深不可测,但总以为他是个大魔头,有他的羽翼罩着,门下弟子才敢在外胡作非为,难道真的如你所说,这还是他一片苦心孤诣,牺牲奉献得来的吗?左元敏道:确然如此。

老丐道:纵是如此,那他也得背负一个督导不周,管教不严的罪名。

否则河南一代受苦受难的百姓,又该与谁诉苦去?左元敏道:这也不能全部归咎于张真人。

于是又将紫阳山城里面,安顿了近千户的百姓,人人安居乐业,简直便是世外桃源的景况,描述给老丐听。

说明山城外利益受损害最严重的,是原本的既得利益者,而非平凡的老百姓。

老丐听了摇头连连,说道:牵扯这般大,老乞丐一时也想不通啦!左元敏知他态度松动,更接着道:张真人的权力,是老皇帝给的,他本不想要,却又丢不掉。

如今这个权力落到李永年手里,他第一件事情,便是赶走一半的山城居民,节省资源分配,以吸纳更多的江湖人士投效。

如今在山城里的居民,充其量只能算是供应嵩阳派一日生活所需的生产工具,往日和乐幸福的景象,早已不复得见了。

老丐沉思一会儿,说道:这件事情,我得让人好好地去查一查。

左元敏道:还请前辈明鉴。

莫说张真人待我亦师亦友,晚辈受他精神感召,也决心为他赴汤蹈火。

况且张姑娘是因为晚辈才为贼人所擒,用以要胁晚辈要以寒月刀换人,光是这一点,晚辈就不能置之不理。

老丐道:那白鹿原乃是九龙殿传人总舵之所在,九龙传人在江湖上名声不恶,你若无直接证据,这般闯将进去,只怕对你不利。

左元敏道:家……先父左平熙,正是九龙传人,再说晚辈自认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做事从来不管有利不利。

老丐眯着眼睛说道:这就是了。

年轻人做事不顾前因后果,冲动终招致悔恨,只是程度大小不同罢了。

我这么说,你也别不服气。

要不然你往四周看看,有谁来看你了?左元敏张目往四处瞧去,但见来时路上,远远地有人影晃动,正快步往这里行来。

他刚刚一心替张氏兄妹辩驳,竟全然丝毫没有察觉。

不久人影渐渐接近,人群中闪出两个年轻公子,指着自己喊道:就是他,就是他,来人,死活不论,给我抓起来!左元敏一见,原来是一大清早在城中竞马的那两个纨裤子弟,带着三班衙役前来,看样子是想要找自己报仇。

不由得大怒,自言自语道:我饶了他们,他们居然不知死活,还敢找上门来,看我这次饶不饶得你们!老丐忽道:要嘛,就全部杀了灭口,要嘛,就别动手!左元敏往前一看,除了那两个公子之外,还有十几二十个衙捕快,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必赶尽杀绝?就是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也罪不致死啊?便这么一愣,忍不住看了老丐一眼。

老丐道:怎么?心软了?站着别动。

言谈间,一群人已然围了上来。

带头的官差喝道:臭小子,你是什么人?打什么地方来的?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欺负到我们少爷身上来啦!一副贼头贼脑的样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你手上那是什么?好哇,还带着凶器!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聪明的就放下兵刃,乖乖地跟大爷我回去交差,要是胆敢抵抗的话,格杀勿论!左元敏心中骂道:我是犯了什么罪了?居然格杀勿论,看你这般蛮横,就知道你们平日一定也不是东西。

只想当头就给他一刀,但却又不愿因为这样就杀他,只好遵着老丐的吩咐,站着不动。

老丐见他忍了下来,点头微笑,说道:启禀官爷,老儿刚刚在这里吃东西,忽然来了一群乞丐,把我的馒头给抢走了,我要报案。

那官差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过是个馒头有什么大不了?没看见官爷我在办案吗?去去去!快走,快走,在赖着我就当你们是同伙,全部抓起来。

老丐道:可是那群乞丐凶得很,可能是江洋大盗,他们往那边去了,官爷现在去追,还来得及破案立功!官差怒道:去你的!多凶?有我凶吗?我说不要紧就是不要紧……喂,臭小子,还不快把刀子放下,乖乖束手就擒,免得多受皮肉之苦!说着手按配刀,一副要拔刀出来的样子。

老丐犹不死心,插嘴道:官老爷,那我的案子……官差大怒,叱喝道:从没见过乞丐报官的!你走是不走?再不走,我就……忽然间,从四面八方涌出十来个乞丐,各执竹棒,照着官差就是一阵乱打。

说也奇怪,那些衙役捕快手上的水火棍,要比乞丐手上的竹棒要长得多,挨了一阵打,却怎么也还不了手。

但听得乞丐中有人说道:打得够了,这就走吧!说着,一哄而散,钻进道旁的树丛当中。

那带头的官差混乱中也挨了两记,不禁勃然大怒,立刻点了身边七八个人追去。

回头道:他妈的,这些乞丐一定是发疯了,居然敢向我动手。

老丐道:老儿刚刚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官老爷就是不信。

官差道:你少废话,说不定你们是一伙儿的,你等一下也得跟我回衙门去……才说完,那些乞丐们突然又从道旁树丛钻了回来,当中有人说道:怎么还在这里?我知道了,一定是刚刚打得不够痛快。

那官差见只有乞丐转回来,派去的手下却不见了,迎上前去,抽出大刀,大声喝道:那里来的疯丐?认清楚打的人是谁了吗?乞丐当中又有人道:哎哟,这不是黄捕头吗?老二老三,大家快来看呐!两三个人闻讯,凑了上来。

其中一人道:哎呀!真的是黄捕头!黄捕头厉声道:知道严重了吗?告诉你们,你们这下可吃不完兜着走了,殴打官差,钱你们是没有了,不过三四十个大板是跑不掉了!当头三个乞丐充耳不闻,你一言,我一语,自顾相互说道:到底认清楚了没有?是他,是黄捕头,你瞧,这般威风……既然没错,那就来吧,还等什么?三人一起转头,正对着黄捕头的面,突然大喝一声:打!各出一棒,都打在他的脸上。

乞丐们仿佛听到号令,一起出棒,又打起来了,霹哩啪啦一阵,又是一哄而散。

只见那黄捕头趴跪在地上,摇头晃脑地慢慢爬起身来,公子白迎向前去,问道:黄……黄捕头,你没事吧?黄捕头努力装着没事状,说道:我没事。

但觉鼻子一酸,伸手摸去,这才发觉整个鼻子嘴巴都沾满了血。

这下子可真的发怒了,辱骂道:这群可恶的臭乞丐,真是他妈的不想活了……兄弟们,给我追!其余衙役捕快莫名其妙被毒打一顿,也是一肚子火,一得号令,大喝一声,纷纷追入树丛当中。

黄捕头跟在人群后,也要追去,那公子白大惊,上前道:黄捕头,我的事怎么办?黄捕头回头道:少爷,你别怕,你没瞧见吗?那个臭小子被我吓住了,动也不敢动,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喂!臭小子,事情还没完呢!乖乖的站着别动啊,畏罪潜逃,可是罪加一等,知不知道……少爷,你瞧,他现在不是乖乖的,动也不敢动了吗?像他这种练过几年功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我见得多了,一看到官差,魂都吓没了。

他一边说,鼻血一边不停地流下,他越用手巾去擦,就越流越多,不禁又动怒起来:他妈的我还是头一回流这么多血,这口气不出,我姓黄的以后还要在兄弟们面前混吗?少爷,你帮我看着他们,等我回来,万事有我。

说着,高喝一声:臭乞丐们!别跑!迳自追去。

公子白拉之不住,只有大叫:黄捕头,不是这样的,你快回来啊!你快回来啊!嚷了几声,黄捕头毕竟是走了。

忽然间四周鸦雀无声,连个虫叫声也没有。

公子白仿佛可以听到自己胸膛里心跳的声音,缓缓转过头去,这才发现他那个同伴马上公子,不知何时已经跪在左元敏跟前,一脸愁苦地望着自己。

公子白但觉天旋地转,双膝一软,就要当场下跪。

老丐道:公子,这边请。

公子白颤颤巍巍,拖拖拉拉地走向前去。

左元敏道:白公子,你好哇,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公子白立刻跪倒,央求道:大侠,小的下次不敢了……左元敏脸色一沉,怒道:还有下次?拱子白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老丐伸出绿竹棒,倏地在两人左肩各戳点了一下。

两人吃痛,闷哼一声,不知道老丐此举何意,都不敢叫出声音来。

老丐道:你们两个,摸一摸自己的左腰看看。

两人依言而为,这不摸还好,一摸之下,但觉一处拳头大的地方又麻又痒,有如万根小针扎刺一般,同时大叫:神仙饶命,神仙饶命!老丐道:要饶了你们,也无不可。

两人一听活命有望,磕头道:求求神仙大发慈悲。

老丐命两人伸出手掌,从身上摸出两颗黑黝黝的药丸子,扔入两人手心当中,说道:吃下去。

两人身上的异状,让他们不敢怀疑,连忙吞下。

老丐续道:你们刚刚被我点中了死穴,身上这块麻木的地方,会一日大过一日,一直蔓延到心口这边,一条小命,便算是玩完了。

两人虽然大惊,但暗暗庆幸还好吃了解药,没想到却听得老丐继续说道:你们吃的,只是一半的解药,一年之内,还要再服下另外一半,否则一样性命难保。

两人大惊,正要开口求饶,老丐接着道:你们刚刚也看到了,这城里的乞丐,有一大半是我的部下,所以你们两个的所作所为,都将在我的监视之下。

我要你们在这一年之内,不得出城,不得欺负良善,不得纵酒笙歌,每在街上遇到一个乞丐,就得给两文钱,不准多给,也不能少给。

若能一切依我要求,一年之内,我会给你们另一半的解药,否则,就只有乖乖等死吧!两人大叫:小的谨尊法旨。

老丐道:好啦,你们可以走了,要是今天晚上有腹痛拉肚子的情况,那是正常的,不必多虑。

两人应诺,慢慢起身,相互搀扶着要走了。

老丐又道:等一下。

两人赶紧回头。

老丐道:今天早上那对卖菜的母子,我不准你们让人去碰他们,要是他们掉了一根寒毛,当天夜里,就会有人去找你们了。

不信的话,尽管可以试试。

两人连忙道:小的绝对不敢。

公子白忽道:小的让人每个月给他们送银子去。

老丐怒道:不行!公子白这一个马屁拍到马腿上,吓得直打哆嗦。

老丐道:还不快滚!两人巴不得有他这一句,连忙转身走了,初时甚慢,后来越走越快,到了最后飞奔而去。

左元敏望着两人渐去的背影,回头与老丐请教道:晚辈不知这两人居然如此顽劣,还有刚刚那些衙门公差,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为何不让我好好打他们一顿,却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教训他们呢?老丐道:你想过没有?还好他们两个先找人来对付你,要是他们先去为难那对母子呢?你刚刚在城里,施展绝妙武功,威风凛凛,成就了你个人的快感,明天你拍拍屁股走了,殊不知那对母子,还有他家里的人,还要在这里过日子呢!那公子白的为人,刚才你也见识了,要是他不甘心,派人暗中去对付那对母子家人,这事情到最后就成了:你替他们出气,最后他们却因你而丧命。

你这一辈子良心能安吗?左元敏听着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说道:岂有此理,他……他……老丐续道:那位公子曾说,他的父亲管他很严,我想只是脱身之词,那些公差直接叫他少爷,可见他在这华阴县没人拦得住他,只怕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左元敏道:所以……老丐替他说道:所以要嘛,你刚刚就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要嘛,就要留下后路,替别人的处境想一想。

左元敏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要不是前辈主持,晚辈几乎误了大事。

老丐笑道:你既然觉得这是大事,那就表示你宅心仁厚,也不枉费我一番苦心。

老儿我很少跟人说教,这次我想说的是,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你原本是出自一片好意,但是到后来,它结局却能完全出乎你的意料。

因此我们除了顾着眼前的对错之外,还要多方考虑衍生的问题。

有句话说:眼见为凭。

依我说,那还不一定。

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左元敏会意,抱拳道:晚辈谨遵教诲。

老丐道:你若真明白了,那你就去吧!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老儿不送啦……左元敏拜道:晚辈告辞。

转身走出几步,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转身道:还没请教前辈大名……但见前方空空荡荡,那老丐却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左元敏伫立良久,这才回到城里。

进到休息的客店厅上,那柳新月与小茶早已在厅上坐着,一见到便出声叫住了他。

左元敏上前,与两女坐了一桌。

柳新月道:小左,你上哪去了?我才刚小茶讨论,说你是不是撇下我们两个走了呢!小左道:我一早想先出去走走,但路上碰到了一点事情,所以耽搁了一点时间。

于是便把碰到一个老乞丐的事情,说给两人听。

柳新月道:你说的那个老乞丐,身上有没有背着口袋?左元敏道:口袋?柳新月道:不错,是口袋。

依你适才所言,那些会武功的乞丐,分明是丐帮的人。

我听我爹说过,丐帮中的人,以身上的口袋数目,辨别身分地位高低。

帮中除了帮主之外,地位最尊的长老最多有八个口袋,地位最卑微,刚刚入门的弟子,则一个口袋也没有。

左元敏反问道:那帮主呢?丐帮帮主有几个口袋?柳新月道:帮主?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没听我爹说过。

怎么?你说的那个老乞丐,身上有没有口袋?有几个口袋?左元敏仔细一想,那老乞丐身上确实是有口袋。

至于有几个,当时没注意,只知数量不少,但正确的数目就想不起来了。

但在他心中,只盼望今天遇到的是丐帮帮主,而非只是一名帮中长老而已。

只听得那柳新月又道:对了,我爹还说,要是帮主的话,手上会拿着一根绿油油,闪闪发亮的绿竹棒儿,听说那是帮主的信物。

左元敏大喜,说道:有有有,他手上的竹棒儿绿油油的,连我这把寒月刀也不怕,一定就是根宝物了!柳新月喜道:真的吗?那小左你真是好福气。

江湖有言道:东双奇、南三绝、西五义、北独孤。

这其中,不论是武林的威望地位、武功强弱高低,都以这位独孤前辈为首。

而这位独孤前辈,指的就是现今天下第一大帮,丐帮帮主独孤庆绪了。

左元敏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原来东南西北各有能人异士,能够列名其中,那可不简单。

柳新月笑道:其实独孤帮主成名甚早,他名动天下的时候,还没有这些东南西北的称号呢!所以江湖上有句话说:先有丐帮,后有四方。

指的就是这个意思了。

左元敏讪讪笑道:我当初听到这句话时,还以为是说丐帮人多,人多吃四方呢!小茶听了,也嗤嗤笑了。

三人谈论一会儿,吃过早饭,便又动身。

左元敏碰到武林高人,心情正好,一路说说笑笑,好不轻松。

第二天中午之前,便到了骊山南麓,一问当地土人,知道蓝田县便在南方不远处,三人精神大振,当下加紧脚步,入夜之前,进了蓝田县城。

第二天三人都睡了个饱,用过午饭才离开投宿的地方。

路上三人商议着,该如何闯进?混进?还是大大方方地走进九龙殿总舵?三人各有意见不同,左元敏自然是主张他自己先偷偷进去,两女在外等候。

一番争论,各有坚持,最后还是左元敏以武力说服两女,先由他负责探路,调查虚实,而由两女负责部署接应路线。

那所谓的九龙殿总舵,严格来说,并没有总舵这两个字的涵义在里面,因为江湖上人尽皆知,官彦深是九龙传人公推的盟主,九龙门派也在积极催生之中,故总舵两字,是大家称呼时,为了方便自行加冠上去的。

因此三人在平原的尽头,灞水旁的斜坡前,找到了一处宫殿似的建筑,上头挂匾就只有写着九龙圣殿四个大字。

大白天的三人不敢过分靠近,只在远远的地方绕圈子察看地形。

但见那九龙殿旁不远处,几十个土木工人来来去去,正在大兴土木,四周的围墙照壁都已经粉刷装饰完毕,看上去的感觉像是快竣工了。

围墙内黄瓦屋脊高耸,栉比鳞次,要是都住满了人,少说也可以容纳数百人。

左元敏知道这是官彦深为了九龙门派的成立预作准备,像封俊杰、白垂空这一类平日居无定所,终日在江湖上闲晃的,只要九龙门派一成立,立刻就有得住有得吃。

将来广招弟子门徒,也才有吃饭睡觉与练武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这些房舍建筑够称头,除了紫阳山城之外,左元敏见过的武林门派没有一处比得上这般大手笔,就是少林寺也不过如此。

但是这么大的地方,容纳这么多的人,要如何维持众人生计与日常所有开销,实在是一个大难题。

左元敏不认为官彦深有吃喝不尽的祖产可供挥霍,否则他当初也不会有意结交紫阳山门,表面上希望是能向紫阳山门取经,也许私底下他期待能藉此取得一些特殊管道,至少可以像紫阳山门一样,经营一些特定的事业,如此才是长久之计。

这样考虑起来,夏侯仪在九龙门派的意义,就更显得重要了。

因为夏侯家既是武林世家,又是成功出色的药材商人,在经济来源上,夏侯家族一向不虞匮乏。

因此若说夏侯仪是将来的九龙门派,最基本的经济支柱,只怕也不为过。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官彦深才把独生爱女许配给夏侯君实吧?否则官彦深就这么一个女儿,依官家的实力,应该招赘才是。

左元敏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只绕了九龙殿两圈,就忽然地想通了这么许多事情。

而一想到那夏侯仪为了太阴心经,竟与官晶晶合谋,让自己的女儿接近自己,看来夏侯仪与官彦深的手段相当,韩少同与封俊杰想要推他登上九龙门派开山掌门,不知是福是祸。

左元敏一下子感慨万千,只想早日救出张瑶光,自己与什么九龙殿,是一点感情都没有,是既不愿,也不想淌这浑水。

三人在附近踩完盘子,便先回蓝田县城,计划接应路线,三人并约定以哨声为号,相互联系。

当天夜里,三人换了衣服,便即出发。

利用夜色掩护,一直摸到九龙殿的墙角下。

左元敏再度提醒道:要是我还没有将瑶光救出,就千万别放火,免得误伤了她。

柳新月道:知道啦,你自己千万小心,要是找不到也别灰心,我们天天来,夜夜来,白天监视,晚上刺探,总要找到为止。

小茶皱眉道:最好今天就能找到小姐。

于是三人分开行动。

左元敏寻到白天时看好的入口,一跃而进。

那九龙殿建造得跟宫殿一模一样,只是规模小了一点。

左元敏听过九龙殿的由来,心想:这该不会是官家依照当时的建筑所仿建的吧?但见前殿一片漆黑,便往后殿而去。

后殿由东西两条长廊组成,中间隔着天井花园遥遥相对,背后就是一排房间,虽然有几间纸窗中透出火光,但门外并无人员把守,左元敏判断这些房间是一般的住屋,若要囚禁人质,应该会有起码的防守。

心想:别摸到官彦深的房间才好。

那长廊的尽头就是围墙,花园里也没有什么异样,他绕了两圈,毫无所获,便大著胆子,往中殿而去。

殿中无灯,寂静冷清,左元敏一进来就知道里面毫无人气。

说道人气,这大殿当中,倒是弥漫着一股新木的气味,还有些生漆的味道。

在漆黑的环境当中,一些金属扣饰霭霭生光,左元敏心道:这大殿重新整理过了,没想到官彦深居然慎重如此!伸手摸去,所有桌椅门框、窗棂壁柱一尘不染,想来日日有人擦拭。

左元敏便想:既然这官彦深有这样的洁癖,应该不会把人质关在这个他认为神圣的地方才是。

绕了一会儿,正想走出大门,忽见门外火光乍现,心中一惊,黑暗中找不到出路,但见大殿中央有处高台,台边八柱围绕,中间有一张黄澄澄的大桌子,桌椅后面有面屏风,想也不想,一个转身,便窜到屏风背后。

才刚藏好身子,便听得咿呀一声,大门打开,火光出现,殿上顿时亮了起来,同时听得有人说道:好气派的地方。

左元敏一听,居然是李永年的声音,心想:他怎么来了?再听所有进殿的脚步声,知道来的都是高手,当下连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原来那李永年一路追击官彦深,却没想到一向心高气傲的官彦深,居然还是在山下埋伏了人手接应。

李永年虽然终是把他追丢了,却也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官彦深忌惮自己。

依李永年对官彦深的认识,向来都是一个谋定而后动,机关算尽,无所不用其极的老狐狸。

此次他只率了几个人,便闯上紫阳山,当然是想表现出胸有成竹,智珠在握的大将风范。

而这样的他居然将重兵部署在山下接应,若是自己不下令追击,则永远不知道他的虚实,这一仗便算是官彦深赢了。

而如此充份的撤退准备,再再都说明了一件事情:官彦深其实害怕嵩阳派的实力,也是怕了自己。

没追到官彦深,让他在会真殿上大放厥词,李永年反而大喜。

更因受到如此的激励,李永年便即拟定打铁趁热,攻其不备的策略,马上下令人员整备,直接杀上白鹿原。

李永年自然不是盼望能一举挑了九龙殿,但他率众拜访,一来算是礼貌,官彦深就是准备不及,也没脸拒绝;二来可以探知九龙殿真正的实力,摊在门众眼前,可以增加大家的信心;第三,若真的有把握的话,说不定,还真的能顺便翦除官彦深的势力,虽然少了大张旗鼓的快感,却也是乐见其成的。

至于官彦深邀请他来看一看,认一认云梦是否是他的女儿,反而不在他的目的之列,是也好,不是也罢,事情毕竟已经过了那么久了,李永年刚得知消息之初,心中是有那么一些悸动,但这两天来他平心静气,早已把其中关节考虑清楚。

眼前,还是如何扳倒官彦深比较重要,绝不能为了一个二十几年从未谋面,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女儿的女子,让官彦深占了便宜。

众人鱼贯进入大殿,官彦深拱手道:李永年李兄、徐磊徐兄、崔慎由崔兄、杨承先杨兄、葛聪葛兄、段日华兄弟,几位远道而来,未曾远迎,恕罪,恕罪,请坐,请坐!他一一唱名,连名带姓,毫不落空,李永年道:没想到我们嵩阳派的每一个人,官盟主都叫得出名字,佩服,佩服。

官彦深道:别站着说话,请坐!官彦深安排众人,坐在排列于西方的一张张太师椅当中。

东西两边各有八张,所以李永年这一方有两张椅子落空。

官彦深自己坐在东边的上首,以下倒有七张椅子是空的。

李永年笑道:官盟主是九龙殿的主人,为何不到上面去坐?难道上面的桌椅,是摆着好看的吗?指着大殿中央台上的桌椅。

官彦深微笑道:那是楚王的座位,官某何德何能,如何能坐?李永年大笑,说道:那不就是个祖宗牌位了吗?官彦深微笑不答。

其实在他心中倒有个计较,到时九龙门派成立,大殿中央的空座位,一定会像刚刚李永年的疑问一样,引起旁人的讨论,甚至会被讥为不伦不类。

接着只要藉机发起公同推举,九龙门派的开山掌门,自然而然就会成为这桌椅的主人了。

这番计较,事先却是万万说不得,因此李永年再如何冷言冷语,在官彦深眼中,反而都是此计划日后成功的保证。

那左元敏躲在屏风后头听见了,则是心道:还好你们没人坐上来,否则老子就见光了。

便在此时,殿外又有人走了进来。

官彦深起身道:王兄弟,你们来得正好,我来给大家介绍介绍……李永年转头过去,只见当先走进殿里的,便是王叔瓒,他的身后还有三个人,却是一个不识。

果听得那官彦深道:我王叔瓒兄弟,那天你们大家都见过,想必是认识的了。

(左元敏心想:王叔瓒现在才来,可见李永年这帮人来得突然,官彦深来不及准备。

)接下来这一位,大名公孙千里,青年才俊,拿手的判官笔打穴功夫,再陜北一带相当有名。

那叫公孙千里的年约三十多岁,一副书生打扮,嘴上留髭,模样相当斯文,但见他抱拳一揖,说道:各位好。

淡淡一句,让人瞧不清虚实。

官彦深续道:第二位是庄铁铮,外号铁臂铜拳,开山断岳,端的无比厉害。

这位庄铁铮铁臂铜拳的名声座上颇有人知,几个人动了一动。

庄铁铮个头不高,但是全身肌肉虬结,脸上满是胡渣,也见他拱手抱拳,淡淡说道:见笑了。

声音倒并非如同他的外表般粗犷。

官彦深与他浅浅一笑,说道:最后这一位……便在此时,一个年轻小伙子从殿外冲了进来,绕过官彦深的身后,来到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官彦深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但随即镇定如恒,摒退来人,泰然自若地继续介绍道:名叫吴延旭,他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汉中之虎吴广达,一路虎鹤双形拳,已尽得真传。

那个叫吴延旭的,是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小胖子,人家说虎父无犬子,可是看他的样子,却一点也没有什么汉中之虎的影子。

只见他也抬起肥肥短短的双臂,拱手道:请各位前辈指教。

却是谦虚得很。

官彦深介绍完三人,便将李永年等人介绍给三人认识。

官彦深嘴上敷衍,心道:我倒忘了他一心积极准备,原也可以广招武林人士,吸纳新血。

眼前这三人他固然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但看这样子官彦深今夜似乎也不是毫无准备,如此一来,不免要多费工夫。

三人挨着王叔瓒依次就坐。

官彦深道:几日前大家才见过面,今日李兄又突然来访,不知有何见教?李永年笑道:那日官盟主说走就走,未肯多留详谈,实在令人失望。

但想来世事都是主随客便,客人欲走,主人强留实非礼也。

今日贸然造访,一则礼尚往来;二则有求于人;三则嘛,主客易位,官盟主想必不会令李某败兴而归才是。

官彦深道:李兄太客气了,既是有要事前来,但请直说无妨。

李永年道:上回官盟主说,李某有一个流落在外的亲生女儿,有心要认祖归宗。

而此刻正在府上作客,不知可否请她出来相见?左元敏一听,心中不禁叫道:对啊,我怎么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官彦深点头道:是有此事。

其实云梦姑娘此刻正在来此的路上,我们稍后便可以见到她。

将近两年不见,左元敏但觉手心都是汗。

只听得李永年说道:官盟主可真是善解人意。

官彦深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推己及人罢了!转向段日华道:不知段兄弟这几天是否考虑清楚了,究竟要不要将祖传兵器谱顺便拿回去?段日华道:谁都知道,段氏暗器谱毁于大火,这个世界上,早已没有这样东西了。

官彦深笑道:既然如此,那天在紫阳山上,段兄弟为何向我发射飞刀呢?段日华显然不太自在地笑了笑,不作回答。

忽地殿外脚步声响,正好替段日华解了围。

官彦深站起身来,望向殿门,说道:来了……那左元敏但听得殿外脚步杂沓,心想:来了?云姊要进来了吗?只听得官彦深亲自迎出殿门,道:难得独孤帮主大驾光临,未克远迎,还请恕罪。

接着一个苍劲的声音说道:官盟主正有宾客来访,独孤庆绪冒昧打扰,已经十分过意不去,官盟主不必客气。

官彦深道:请进,请进。

声音中难掩喜色。

虽然进门的不是云梦,但听这声音,左元敏也是大喜过望,心道:那天那个老丐,果然便是丐帮帮主独孤庆绪。

实在很想探出头去一看究竟,但是殿中高手越来越多,自己阴错阳差地躲在这里,万一被人发现,实在不好解释,只好继续躲着,留心倾听殿上人物的一举一动。

那嵩阳派上上下下,一听到名满天下的丐帮帮主突然来到,也都站起身来,李永年更是迎上前去,拱手说道:久仰独孤帮主大名,后进嵩阳派李永年,见过独孤帮主。

那独孤庆绪亦抱拳道:想必这位就是未来嵩阳派的李掌门人了。

打扰你们说话,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李永年回礼,道:独孤帮主忒谦了。

将西边的首位让了出来。

独孤庆绪再三推却,最后只坐在西边座椅的最末一位,与嵩阳派人隔了一张空椅,两个从人,站在他椅背之后。

官彦深道:九龙门派成立在即,在下早已备妥请柬,无奈独孤帮主仙踪不定,一直无缘得见。

今日前辈大驾光临,官某于此郑重邀请,希望帮主务必赏光……这时先前那位进来报信的小伙子又快步走了进来,交给官彦深一样东西。

官彦深接过,亲自送到独孤庆绪面前。

独孤庆绪接过一看,果然便是请柬,当下笑道:官盟主不愧是有心之人,老丐既然已经到了白鹿原,反正日子不远,为此多耽搁几天,做为贺礼,想来没有问题。

官彦深大喜。

那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就算帮务不是天下第一繁忙,帮主行踪飘忽不定,原本就没打算真能邀请到他,但现在听他金口一开,知道丐帮帮主出席开山立派大典,已经十拿九稳了,如此一来,增添光采不少,九龙门派声势大振,未来前景可期。

那李永年本也有意邀请独孤庆绪,将来到嵩阳派正式成立的典礼上观礼,见官彦深刚刚与他敲定,反而有点不愿跟着起哄的感觉。

又听独孤庆绪刚刚说到反正日子不远几个字,心中起疑问道:九龙派开山立派的日子提前了吗?官彦深道:正是。

日子重新看过了,就在下个月月初。

各大门派的请柬都已经送出,李掌门这回回去,就可以收到了。

不过两地来回路途遥远,李掌门要是不嫌弃的话,可以顺道在终南山、华山附近游玩,我可以让人帮各位导览一番。

李永年心情一沉,暗道:没想到他悄悄将作业提前,我今天匆匆赶来,倒像是特别来恭贺他的一般。

说道:三代以来的努力,今日终于要开花结果,心愿得偿,美梦成真,可喜可贺。

语调平淡,殊无欢喜之意。

官彦深笑道:在这里我也预祝嵩阳派开派顺利。

两人言不及义,一来一往,任谁一听,都知道他们两个对上了。

便在此时,殿外又有声音传来。

独孤庆绪喜道:太好了,老儿的帮手来了。

众人听到他说帮手两字,都是一愣。

左元敏侧耳倾听,心道:来者何人?武功好高啊……官彦深再度站起身来。

殿外有人说道:方丈大师,这边请。

接着便是一个宏亮的声音朗声说道:原来九龙殿是这般宏伟壮观,是依照文献依式建造的吧?另一个声音道:正是。

说着说着,两道人影出现殿门前。

其时不只殿内灯火高举,就是殿旁四周,也都挂上了灯笼,当先入内的,是大家都认识的白垂空,随后一人顶着光头,穿着袈裟,大袖飘飘地走了进来,竟是少林方丈慧海。

官彦深这下可真是喜出望外,上前见礼道:不知大师前来,有失远迎,请上座,请上座!声音竟不觉颤了。

慧海哈哈大笑,说道:好说,好说……啊哈,独孤帮主,结果你还是先到了。

独孤庆绪道:老儿近了一百多里路,岂有比你慢的道理。

慧海道:老衲一路给人招待骑马,你却是走路,哪有这样比的?独孤庆绪也笑了起来,说道:还习惯吗?慧海道:和尚我有什么不习惯的?不习惯的是旁人,看到和尚骑马,指指点点,像是看到怪物一样。

独孤庆绪道:这可难为你了……慧海笑道:无妨,回程时我偏也要骑马回去。

两人相视一笑。

众人听他们两个一番对话,除了知道两人交情匪浅之外,其余都是听得一头雾水。

那李永年刚刚见到独孤庆绪时,还客气地要让出座位,但面对天下第一大派少林派相当于掌门的住持慧海,却没有相同的待遇。

只见他大剌剌地坐着,一句话也没有。

官彦深赶紧叫人搬上两张座椅,准备另外放在中殿一旁。

但此时就是连独孤庆绪也不准备坐了,说道:官盟主,今天冒昧来访,除了预祝九龙门派顺利成立之外,还有一些事情,想要请官盟主、李掌门卖个面子,帮个忙。

什么事情居然要独孤庆绪与慧海出面讨人情,这可是天下第一奇闻。

官彦深奇道:不知是什么事情,还请两位直说。

独孤庆绪请慧海先讲,慧海要独孤庆绪不要客气,正欲开口,殿外又有声音传来,说道:云梦姑娘到!接着殿门出现两个身影,当先的女子首先踏进殿中,众人顺着声音往外瞧了过去,一时鸦雀无声。

那左元敏躲在屏风后面,只能听声音而瞧不见身影,但内心的激动,只怕比殿上诸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几次忍不住想要探出头去,转眼想那独孤庆绪与慧海是何等人物,只要自己一曝光,就算能逃出九龙殿,之后九龙殿的防备一定会加强,想要偷偷救人,那就别提了。

一念及此,终于还是强抑下此刻的好奇心,只拉长了耳朵,专心倾听。

这殿上还有另一个重要关系人,他的心情也与殿上诸人不同,那就是李永年。

他一听到那个传说的女儿终于出现,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特别站起身来,要一看究竟。

但见这个叫云梦的女人盈盈走了进来,一直来到自己身前,背着自己,朝向官彦深轻轻一福,招呼道:官盟主。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结了起来,直到云梦开口,这才突然打破沉默。

官彦深道:云梦姑娘,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把你爹给请过来了。

说着,往李永年一指。

李永年只见这位云梦略一迟疑,缓缓转过身来。

一张美丽绝伦,娇艳欲滴的脸庞,再度进入他的眼帘。

这已是李永年第三次见过这张脸了,而在这一瞬间,他的心中,也已有了答案。

他第二次看到这张脸,是在云梦刚刚踏进殿门的那一刻,而第一次,则要远溯三十年前。

那是因为云梦的样子,长得跟她的母亲秋娘,简直一个模样。

要怎么说呢?官彦深早在徐州探听清楚,当时见过她们母女俩的,都说她们两人几乎一般年轻貌美,长得也非常相像,外人第一眼一见,都会误以为两人是对姊妹花。

官彦深虽然无缘一见,但他相信,只要李永年见上云梦一面,一切真相大白,什么也不必多说。

所以要说官彦深没有其他的证据,确实是没有,因为他最大的证据,就是云梦本人。

所有的前尘往事,点点滴滴,一下子全部涌上心头,李永年掉进时间的漩涡里,久久不能自拔。

两人对望,沉默半晌,李永年最后才挤出一句话:你跟你娘,长得真是一个样子……官彦深本来还有一点担心李永年睁着眼睛说瞎话,只要他下定决心不认这个女儿,那是任谁也没有办法的事。

没想到见面的第一句话,就等于是认了云梦这个女儿。

云梦仔细地瞧了瞧李永年,原本对父亲的空白记忆,在这一瞬间忽然充满起来。

她心中说不出有什么感觉,过了半天,也只有说道:娘在死前,一直都还惦记着你……李永年点头道:嗯,是我对不起她……又道:你现在在哪里落脚?这些年日子过得如何?云梦道:官叔叔有安排我住的地方,你们还有事要谈,我就先不打扰了,有空过来聊。

说着看了站在殿门口,与她一起进门的同伴一眼。

李永年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见此人虎背熊腰,浓眉大目,样貌十分威猛,便问道:这位是……云梦向外走出几步,介绍道:这位叫燕虎臣,是女儿的……朋友……左元敏一听,心想:原来这两年来,燕大侠一直跟着云姊……但觉心里酸溜溜的,颇不是滋味。

只听得那燕虎臣说道:在下燕虎臣,见过伯父。

左元敏一听,心道:伯父?叫得这么亲热?一想到自己与李永年的关系之差,简直差到一见面就要拿刀子互砍的地步,一时之间怅然若失,不知身在何处。

李永年上前打量了燕虎臣一会儿,看到他背负长剑,便问道:你是使剑的?最拿手的功夫是什么?燕虎臣道:在下的七十二路追风剑法,还将就得过去。

此言一出,殿上众人尽皆哦地一声。

李永年脸上展露喜色,说道:你是燕追风?燕虎臣道:那是江湖朋友送的浑号。

一边崔慎由忍不住插嘴道:就是那个南夏侯,北追风?燕虎臣回道:那是朋友往我脸上贴金,过奖了。

李永年大喜,说道:很好,很好。

云梦也相当欢喜,说道:我们先下去了。

转向官燕深道:官叔叔,谢谢你。

缓缓退出殿外,燕虎臣与殿上众人拱手作礼,也退了出去。

慧海笑道:恭喜李掌门天伦团聚,又赚到了一个女婿。

官盟主居中穿针引线,功劳不小哇!李永年淡淡一笑,并不答话,转身坐回座位当中。

官彦深道:官某绝对不敢自居功劳,促成此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天伦重逢,实乃李兄福泽深厚,与官某没有太大的关系。

李永年冷笑以对。

慧海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

转向李永年道:李掌门既然双喜临门,想来也该有玉成他人美事的胸襟气度才是。

李掌门,不知雨花剑与雨花剑谱现在何处?可否归还了?李永年道:笑话,我什么时候有那什么剑?什么谱了?老和尚哪儿掉了东西,哪儿找去,可别弄错对象了。

慧海道:明人不说暗话,李掌门,老衲想你也是一派之主,这才好言相劝,要是非逼人拿出人证物证出来,大家扯破脸,你觉得这样有比较好看吗?李永年知道自从在夏侯仪面前说出雨花剑,就知道这个秘密早晚天下皆知,于是便道:哼,不知道九龙门派什么时候与少林派结盟了?官盟主,这把剑何时变成少林派的东西?我怎么不知道?官彦深尚未回话,那慧海已道:这东西原在我少林寺保管,而且是征得所有对雨花剑主张所有权者的同意,要把东西要回去,得依规矩来,否则我少林寺以后还能给武林同道承诺什么事情?还有人会相信少林寺所说的话吗?李永年冷笑道:那关我什么事?忽然间,但见慧海身子一动,便往李永年扑去。

李永年大吃一惊,身子从座椅上急拔而起。

那徐磊就坐在李永年身边,见情况危急,哪里管得要给掌门人留着面子,两掌一翻,体内真气流转,便慧海左胁拍去。

慧海大喝一声:去!左袖一拂,徐磊但觉胸口一窒,一堵强而有力的无形气墙,就挡在自己与慧海之间。

他伸出的两掌首当其冲,啪地一声,就像打在一堵真实的铜墙铁壁一般,只是力道并没有反激回来,而是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磊大骇,对方以无形气功与自己的有形掌力斗了旗鼓相当,其中的难易程度,实不能以道理计,一时全身僵直,冷汗直流。

便在此时,慧海的右掌,已经按到了李永年面前,速度与威力,丝毫未受徐磊上前夹攻所影响。

众人只见李永年拔起身子的速度,比不上慧海的这一击,都道他要糟糕。

却见他身子一转,居然头下脚上,凭空反转了起来,两手轻轻搭在慧海的右臂上,前后交替,就像是一个人倒立,以手在慧海的手臂上行走一样。

但那慧海岂是易与之辈?右掌一翻,反扣住李永年的手腕,接着扭腰转身,振臂一甩,把他的身子当成了肉球,重重地掷到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事情都在呼吸之间,慧海以三招制住两人,各有名堂,首先他拍向李永年的掌力为弥陀掌,威力无俦,使得李永年第一时间的判断,即为不能硬接,徐磊也是因此而上前夹击。

那慧海的第二招,即是一袖拂向徐磊的铁袈裟功,此功练到深处,与大名鼎鼎的金刚不坏体,可以说是不相伯仲。

因此慧海若是练到最高境界,甚至可不用这一拂,徐磊就要向后摔倒。

至于慧海扔出李永年的那一招则为掷象功,名称虽然夸张,但也不是胡编瞎造,慧海不善此功,只是时机切合,便用了出来。

众人但见慧海这么奋力一摔,李永年只怕全身骨头都要散了。

在一片轻声惊呼中,却见李永年半空中转体翻身,他的全身关节,好像都可以拆开一样,左右手轮流在地上一撑,侧肩滚地,两脚一弹,又站了起来。

他这一连串闪躲的姿势,也许并不好看,不过毕竟都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死里求生,让人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慧海道:好个滑不溜手的九曜七星大法,难怪那天在那小木屋中,我们师兄弟三人,拦不住你一个。

李永年惊魂稍定,这才知道慧海刚刚是以武功试探他的身手,以确定当天从那少林寺山后的小屋中,抢走雨花剑与剑谱的人是不是他。

一个人的外表形貌可以掩盖,可以伪装,但是在危急的生死关头,所倾力的武功之作,那是绝对作伪不来的。

尤其对手又是像慧海这般的武林高手,全力一搏都未必能全身而退,如何还能掩藏隐瞒?李永年顿时无话可说,嵩阳派余人见状,纷纷起身往掌门人身前一挡,杨承先更道:慧海大师有话好说,再不歇手,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慧海面有愠色,说道:我师父年迈体衰,这几年自在山后小屋清修,与世无争,偏偏贵掌门人为了两样不属于他的东西,打扰了他清修不要紧,还害他晚节不保,这几个月来念念不忘,精神越来越差,身子也越来越瘦,要是我师父他老人家有个什么,我还管你们客不客气?怒目环睁,若不是念了几年经,差一点就要辱骂出口。

李永年让众人护卫着,高声说道:官彦深,我今天来此,乃是受你所邀。

没想到你以骨肉相诱,却暗中埋伏其他门派的人手。

你以为我今天就不敢在你所谓的圣殿之上,溅上我的颈血吗?官彦深面无表情,淡淡说道:李兄,话可别说得这么难听。

我官彦深有多大面子,能够邀请独孤帮主与慧海大师前来助拳?俗话说:欲速则不达。

嘿嘿……我们前脚下山,你们后脚就倾巢而出,还以为我不知道吗?我早就安排了人手一路尾随,然后一路帮忙放出消息,给想知道现在紫阳山上虚实的人知道……场上嵩阳派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虽不知官彦深这番话有多少可信度,但现在留在紫阳山上的,要不都是一些受伤的人,就是武功较弱的,年轻一辈的人物,要是真有人趁着这个时候攻上山去,倒是十分堪虑。

只听得官彦深哈哈一笑,继续说道:紫阳山门在张紫阳的领导之下,十几年来就像是铜墙铁壁一样,外人就想接近一下也难。

如今棒子交给李掌门不到几个月,嘿嘿……只怕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哈哈……忽然得意忘形,颇与他平日表现不符。

李永年脸色大变,喝令道:杨长老、葛长老!你们两个速速回山!我就不信九龙殿是龙潭虎穴,可以拦得住我们。

他知道慧海的目标只是自己,派两个手下离开,慧海该不至于出面阻止才是。

那杨承先与葛聪道:是!正要转出门去,殿外人声大作,响若洪钟,大喝道:杨承先,你这奸贼,还想走吗?杨承先大怒,迎向前去,喝道:是谁?面前四道人影闪了上来。

当先一人满头白发,正是钱坤,只听得他喝道:道明、荣华、秉聪,你们三个退下,看我为你们的叔公报仇。

杨承先脸色一沉,说道:怎么又是你们?钱坤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上,当头就是一拳。

杨承先皱眉避开,但在同侪面前,又不愿一昧闪躲,过了两招,也就对上招去。

葛聪愣在原地,不知是先赶回紫阳山好,还是留下来帮杨承先好。

李永年见状,只好另外派人道:段长老,不如你跟葛长老先回山上。

心想,与其让他在这里三心两意地,挂念着官彦深是否真有段氏暗器谱,还不如先打发他回山上。

那段日华也猜到了他的心意,虽稍有迟疑,终却还是领命,没想到那慧海却说道:段居士,令尊的事情,老衲最近有些眉目了,可否请你留步稍候,官盟主这里正好有些东西要给你过目。

段日华瞪了官彦深一眼,心道:这个老狐狸,究竟还有多少东西掌握在他手里?颇有些后悔当时没有回归九龙门派的怀抱。

那段日华尚未答话,殿外又有人朗声叫骂道:姓葛的,有种的再射我一箭试试。

却是丁盼从另一边围了过来。

他那天跟着封俊杰杀上紫阳山上,要去救封飞烟,结果让葛聪一阵乱射,好几次差一点中箭,当时虽气,却无可奈何。

现在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有着夜色掩蔽,可以正面单挑,哪还有不趁机出一口怨气的?两人一言不合,便交起手来,殿外长廊,顿时有两个战团打在一起。

李永年见情况逐渐失控,心中也不禁暗暗焦急,因为他不知道官彦深到底联络了多少人来对付自己。

原来官彦深上紫阳山之前,早已安排了许多退路,其中之一,就是联络一向与便与紫阳山门作对的东双奇与南三绝。

接受这项任务的,便是封俊杰。

因此他在找到东双奇之后,曾顺道与韩少同、荀叔卿两人,一起到尉城去拜访夏侯仪。

只是拜访夏侯仪却是韩少同的主意,因为他在听到封俊杰的来意之后,认为官彦深野心勃勃,实在不输给李永年,就算帮得官彦深拉下他,那也是驱虎得狼,所以才有劝进夏侯仪之举。

而另一方面,官彦深败下紫阳山之后,佯装一路落荒而逃,却暗中让王叔瓒带着儿子躲在紫阳山下,查探嵩阳派的一举一动。

一待嵩阳派倾巢而出,不仅一路尾随,也一路向四方联络、联系封俊杰。

正巧丐帮那时在韩少同的游说之下,也加入了密切观察,一路监控嵩阳派的行列。

结果意外查到了左元敏也正往白鹿原去,独孤庆绪曾听过韩少同提过这个少年,于是便安排假装无意间碰上,并先试探了他的为人。

然后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来听取他的意见,以了解他的见识究竟如何。

至于慧海,则是独孤庆绪通知来的。

原是独孤庆绪与慧海私交甚笃,早就接受他的请托,让眼线遍布整个武林的丐帮弟子,帮忙查探雨花剑与雨花剑谱的下落。

这此两桩事情正好碰在一起办,实在是因为巧合。

只是没想到所有的人也通通都碰到一起,现场一片混乱,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那李永年当机立断,转身与慧海说道:慧海大师,我就将雨花剑交给你,我只希望今天的事情,你就别插手了。

慧海双手合十,道:原属两家上一代的恩怨,原本就应该由两家自己解决。

虽说老和尚还是希望大家化干戈为玉帛,不过这个情况看来,只要不多死伤,就算是儌天之幸了……你说雨花剑?那剑谱呢?李永年道:我李永年说一是一,说归还就归还。

雨花剑不在身边,一回山上就奉还。

至于雨花剑谱,那根本是一本白纸,上面什么也没有。

慧海脸色微变,问道:什么?官彦深听了,在一旁煽风点火道:大师,他这是在制造贵我两派的纠纷呢!他知道九龙派对这把剑是势在必得,他却赶紧还回去。

现在还想独吞剑谱,哼,未免太难看了吧?李永年道:我说了你也不信,不过我有人证。

官彦深道:你们都是一丘之貉,要叫谁相信你们互相串供的鬼话?李永年冷笑道:哼,我说的是封俊杰。

官彦深怒道:别拉着老实不相干的人进来。

李永年道:他不相干?他早看穿你的野心企图,他早就知道我没死,却帮我瞒着你,你知道吗?慧海不耐烦,插嘴道:就算那是一本白纸,也麻烦你交还出来。

我师父对着它几十年,难道会认不出来吗?官彦深此刻一心想着缓兵权宜,不必所有的事情都说明,于是便道:好,就这么办。

慧海同意,两人击掌为誓。

官彦深对于慧海的迂腐,也只能嗤之以鼻,没想到他那边解决完毕,却换上独孤庆绪上前说道:官盟主,接下来就是一点小事要麻烦你了。

官彦深奇道:我?独孤庆绪道:老儿得知,最近你的手下,有人掳走了一个姑娘。

据说她是前紫阳山门的掌门,张紫阳的亲妹妹,不知是否确有此事?官彦深心道:你一定是查清楚了才来找我问,又何必多此一举再确认一次呢?说道:没有错。

孤独庆绪微笑道:我们都知道,嵩阳派早已经取代了紫阳山,而嵩阳派的掌门,也完全继承了前紫阳山门掌门的权力。

拿着这位姑娘,实际上对于九龙门派的前景来说,并无多大益处,反倒是我有一位朋友,对此耿耿于怀。

他的身分又正好与两方都颇有渊源,要是一但因此引他反目,官盟主只怕得不偿失。

官彦深笑道:原来独孤帮主是帮人家作说客来着?只可惜九龙门派虽然是个小门派,却也不能在武吓威胁下,作出任何让步。

独孤庆绪道:要说威胁,就言重了。

住持和我,还有东双奇,都认为武林纷争,多由派别歧见而起。

今天下太平,战争烽火不再,取而代之的却反而是这些,因为利益冲突的争夺残杀。

因此,只要是有助于门派稳定发展的,我们都乐观其成。

说一句明白一点的,就是我们希望嵩阳派与九龙门都能圆满成立,而且彼此实力相当,如此谁也不会动脑筋想去欺负谁了。

殿外打斗方酣,双方已经开始有生力军逐渐加入,情况越趋混乱。

官彦深道:外头都打成这个样子了,还说什么解决纷争?不是痴人说梦吗?独孤庆绪道:我们都是人,不是神,这种突发的状况,已经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了。

不过我觉得情况还能更糟,官盟主觉得呢?官彦深知道他的隐喻,似笑非笑地说道:那说得也是。

我也可以跟里掌门看齐,把人交出来,不过我的条件也一样。

今天晚上的事情,还请两位不要插手,九龙门与嵩阳派,总要有一边倒下。

尽管在其他方面,两人立场相左,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不过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的看法,倒是十分一致。

只要丐帮少林不介入插手,李永年何惧官彦身来哉?一听到官彦深也提出这样的要求,大笑一声,说道:那就来吧!身前徐磊、段日华让开一边,至于崔慎由却早已加入杨承先与葛聪的战团当中了。

官彦深两眼紧紧盯着李永年,慢慢往前踏上两步,口中说道:王兄弟,你现在立刻带人去将李云梦杀了,永绝后患!殿上众人都是一惊。

那王叔瓒道:那个燕虎臣呢?官彦深冷眼道:他武功虽高,但是对我们应该没有防备,所以我说多带几个人,一起出其不意地杀了。

王叔瓒亦是一笑,与白垂空道:白兄,这里就交给你了。

那公孙千里与庄铁铮负责挡在殿门,王叔瓒便点了吴延旭与他一起同去。

慧海与独孤庆绪都觉得此举不妥,但是既然已经答应不插手,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那王叔瓒正要踏出殿门,忽然碰地一声巨响,殿中高台上的屏风倒落,一道人影窜了出来,喝道:慢着!王叔瓒!你给我站住!正是那不能再躲的左元敏。

官彦深眉头一皱,心道:是你?身子后跃,便要去拦在他的身前。

左元敏素知王叔瓒的凶残狠辣,知道他要去对付云梦,哪里能够停步?身形一晃,已从官彦深身畔窜过。

那王叔瓒听到声音停步回头,见是左元敏,不禁又惊又喜,却听得官彦深大叫:快去!这小子要救李云梦,别让他在一旁多嘴!王叔瓒脑筋一动,心中已有了计较,哈哈两声,身子一晃,隐没在殿门之外。

左元敏大惊。

他又不知云梦现在何处,知道唯有一直跟着王叔瓒,才能保她安全,便急急追出,殿门旁公孙千里与庄铁铮往门中一站,喝道:给我站住了!左元敏又气又急,也开口喝道:给我让开!右手一翻,寒月刀已然擎拿在手。

庄铁铮见他身法怪异,来势汹汹,赤手空拳不敢硬接,兜了半个圈子,一拳打向他的后心。

公孙千里则摸出判官笔,连消带打,一路点他空着手的左臂诸穴。

只是目前依两人的能耐,就算倾全力要将家伙招呼到左元敏身上,都有所不能了,更何况是这样胆怯的打法?只听得当地一声,公孙千里不知为何自己的精钢判官笔竟弯过去与寒月刀一撞,震得他差点拿捏不住。

而左元敏人影一晃,已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

殿中诸人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都有各自的疑虑,但情势紧绷,谁也没有多开口。

只有独孤庆绪目送左元敏出去,心想:他要救的人不是张瑶光吗?怎么又对李云梦这般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