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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2025-03-30 15:27:20

那左元敏一路追出,心中不断地自责着:该死,该死!两眼紧盯着眼前的一道人影,丝毫不敢放松。

原来他躲在屏风后面,先是听到独孤庆绪此行前来,竟然是为了要替自己说项,平和地放瑶光走,心中大是感动。

他知道独孤庆绪是不愿自己为了一个女子,而与属于武林正派的九龙殿为敌,继而影响了自己的一生。

正自感到一股温暖留过心窝之际,竟在此时,听到了官彦深居然下令要杀云梦。

左元敏先是一怔,本还以为慧海与独孤庆绪会说上几句,却没想到便这么一愣,王叔瓒已经应命走到殿门。

要是他一开始就冲出来,一定可以把王叔瓒拦在这九龙殿上吧?左元敏自认有这样的把握,只可惜他没有当机立断,让一个杀人恶魔大摇大摆地,从地狱大门就这么跑到人间。

他一边不断地自责,脚下丝毫也没敢慢了。

但见眼前的人影奔进位于九龙殿旁,那一片才刚刚盖好的庄院里面,心想:要是他存心想要躲我,随便找间屋子先藏起来,那可得要上哪儿去找人?心中一急,提气狂奔,也不知从哪里长出来的力气,一下子让他又向前推进了两丈远。

忽然间乌云遮月,眼前一黑,前方人影一下子不见。

左元敏大吃一惊,连忙纵身跃上一旁土屋屋顶,向四面八方瞧去。

黑暗中只见左前方有些灯火透出,心想:云姊才出殿不久,就是回房休息,也该整理一下才会就寝。

反正人已经追丢了,干脆打定主意,直往火光处奔去。

他看准方向,一路在屋脊顶上跳跃,来到火光处不远,忽闻前方有细细人声,便纵身跃下,黑暗中迎面见是两个年轻汉子,左元敏一把抢近,左右开弓,左手一伸,扣住左手边那人的喉咙,右臂一抬,用寒月刀架住右手边那人的脖子,低声喝道:要命的别出声,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左边被扼住喉咙的那人拼命挣扎,两手使劲地去扳左元敏的手,难过地不断发出呜呜喔喔的声音。

右边那人见了,两腿打颤,差一点站立不住。

左元敏问道:你们有一对男女客人,住在这附近,到底在哪里?右边那人不敢出声,只摇了摇头。

左元敏手上用劲,在寒月刀上加了几十斤的力道,右边那人只觉得肩膀都快被卸下来了,不由自主地双膝一瘫,跪了下来,颤声道:饶命啊,大侠,小的真的不知道……左元敏大怒,转过头来问左边那人,道:那你呢?你知不知道?左边那人几乎快要窒息,手上不断出力想扳动左元敏的手指。

左元敏将手劲微微放松,再问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人稍得喘息,伸出右手,往右后方一指。

左元敏倒转刀柄,啪地一声,一下子将右手边那人打晕了过去,改将寒月刀架在左手边这人颈上,说道:好,你带我过去,要是敢骗我,我就要你的脑袋。

伸手扳过他的身子,用力一推,要他走在前面。

那人颤颤巍巍地带着他,东弯西拐地走了一段路,左元敏突然醒悟,此人刚刚不过是在自己的强迫之下,为求自保,这才胡乱比了一个地方,接着带路,也是因为骑虎难下。

左元敏大叫一声:苦也!飞起一脚,将他踢翻了过去,骂道:他妈的胆小鬼,我要被你害死了!忽然前方有人哈哈大笑,说道:干嘛找不相干的人出气?左元敏抬眼望去,瞧他的身影,听他的声音,知道他是官彦深在殿中所介绍,那所谓汉中之虎吴广达的儿子吴延旭,刚刚也是他陪着王叔瓒一同出殿。

于是便道:人在哪里?吴延旭嘿嘿两声,说道:我可以带你去,就怕你没胆子跟。

左元敏喝道:少废话!身子一窜,往他面前冲去。

那吴延旭早有准备,见他一动,便立刻转身,跑在前面。

两人一追一跑,不久奔出庄院,来到一处黄土坡前。

坡上依着地势,正搭着一处尚未竣工的高台,想是要用来举行九龙派成立大典的。

那吴延旭身子一晃,跃上高台,台边几处照明用的烽火台立刻燃起熊熊火光,把整座木头高台映照得如同白昼一样光亮。

左元敏站在台下往上望去,只见高台后立了八根旗杆,高度少说也有三四丈,那最东边与最西边的旗竿顶上,各有一个模样很像人一样物体。

左元敏一颗心砰砰乱跳,跟着跃上高台。

只见那中间的旗杆下,站着几个人,左元敏仔细认去,没有一个不认识,由左而右,正是白鹤龄、王贯之、王叔瓒以及刚刚引他来的吴延旭。

左元敏右手直伸拖刀,刀尖点地,往前走了几步。

他张开嘴巴想问问云梦的下落,却又发不出声音来,大概因为害怕王叔瓒一开口,就是一个坏消息。

于是心中忐忑,脚下仍是不断地向前行去。

那王叔瓒见他这一副神情,心中冷笑,等到他来到身前丈许之地时,大喝一声:举火!四面八方涌上十几个人,手举火把,一起冲向王叔瓒身后,左元敏不知他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一时停下脚步。

王叔瓒冷笑道:左元敏,你看看两边上面。

左元敏先是一愣,依言退出几步,才往上看去。

在火把的照亮下,他这才发现两边旗杆顶上,真的各捆绑着一个人,再仔细瞧清楚些,这下可不得了了,原来一边是张瑶光,一边是云梦,两人双目紧闭,身上捆满干草,就这么两脚悬空地挂在旗杆顶上,不知是死是活。

左元敏大惊,厉声道:你把她们怎么样了?王叔瓒道:怎么样?右手一指,说道:这一边是你的爱人。

左手一指,又道:这一边却是你的恩人。

冷笑两声,走到左元敏面前,续道:今天是要救一个,还是要救两个,还是两个都救不了,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左元敏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恨恨地说道:放开她们……你不是要寒月刀吗?现在就在这里,来拿啊!王叔瓒喝道:左元敏,你看清楚了,这两个女人的身上,扎满了浇了油的干草柴火,旗杆上也都涂满了油。

只要我一声令下,用火把在下面这么一点,你就千万别眨眼,因为只要你一眨眼,两个美人当场就变成两块焦炭了。

那时就是任你有三头六臂,也不能让她们起死回生!跟我讲条件?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两根旗竿距离有四五丈远,就算能一跃而上,中间还隔着其他六根旗杆,除非身上有翅膀,否则无论如何不能同时兼顾两人。

更何况能否一跃而上,左元敏也毫无把握,而若干脆用宝刀斫断旗杆,也不是好主意。

左元敏脑中一连想了几个办法,最后只有一个结论,那就是在一瞬间内,将台上所有人赶尽杀绝,不过这显然不可能做得到。

当下提起刀来,用力往下一掷,碰地一声,寒月刀没入地板接近一尺,露在地板上不到两尺的刀身不住晃动。

左元敏两手一摊,说道:好,就让你说,你想怎么样?王叔瓒恨恨地道:十八年前,我两个兄长奉命追查寒月刀的下落,没想到却在符家集,被左平翰与霍不同这两个奸贼所害,哼!就是这把寒月刀,若不是这把刀,左霍两人有何能耐,可以杀我兄长?哈哈……总算是老天有眼,你既是左平熙的儿子,左平熙与左平翰又是兄弟,这个仇,我只有着落在你身上了。

我要你在我兄长的灵前,用寒月刀自刎,以告慰他们两个在天之灵!来人!当下便有人摆上香案。

仓促中王叔瓒显然准备不及,案上既无香烛,王伯琮与王仲琦的灵位,只用两截刚刚削去树皮的树干,上面写了名字将就,墨迹甚至尚未全干。

也许因为九龙殿今夜多事,为怕夜长梦多,只好权宜如此,否则依着王叔瓒的个性,当不至于如此草率对待自己的兄长才是。

左元敏见他连香案都准备好了,便道:我怎么知道我死之后,你会不会放过她们两人?王叔瓒道:很不幸地,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跟这两个女人无冤无仇,为何要加害于她们?左元敏道:燕虎臣跟你也无冤无仇,但是他现在人呢?王叔瓒道:他身强体壮,虽然背后挨了我一记摩云手,但想来也不致有性命之忧。

他醒了之后,我会告诉他个故事,说是李永年忽然派人偷袭,把李云梦掳了去。

再跟他透露一些九龙门与李永年的纠葛,不管他日后去不去问李永年,总之,我是撇得一干二净了。

左元敏道:那官彦深命你杀了李云梦,你又如何回报?王叔瓒道:杀李云梦是说给李永年听的,我跟了官彦深这么久,哪一句话是重点,哪一句话是旁枝末节,岂会不知?我既报了仇,又替他拿回寒月刀,李云梦死不死,一点关系也没有。

左元敏道:照这么说,官彦深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所以那天你为了追查寒月刀的下落,将陆渐鸿一家灭门,连小孩女人也不放过,那也是官彦深的主意了?王叔瓒脸色一变,说道:小子,你问得太多了吧?把这些疑问,留着地狱里去问你的死鬼老爹吧!左元敏哼地一声,复将寒月刀从地板中拔出。

王叔瓒道:你决定了吗?是要乖乖受死呢?还是让她们两个跟你同归于尽?左元敏看了看云梦,往日种种,一起涌上心头;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张瑶光,绝谷中的生活,日久而生的情愫,也是点滴在心。

两人都是他这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人,左元敏不觉得他可以在两者之间做出取舍,而若真要有所取舍,那还不如拿自己的生命,来与她们两人作衡量。

左元敏自想着心事,一言不发地漫步上前。

那王叔瓒见状,右手举起,以食指指天,他身后拿着火炬的十几个人,知道这是暗号,尽皆将手中的火把高高举起。

夜风吹过,火光忽明忽暗,气氛诡异。

至于那白鹤龄与王贯之等人,知道这一刻间,就要决定在这五丈见方的高台之上,到底是要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血腥肃杀?还是上演一场报仇雪恨的行刑戏码?都握紧拳头,内力暗运,静待事情的变化。

只听得左元敏道:盼望你们言而有信……忽地站定,将寒月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续道:否则的话,我就是作鬼,也饶不了你们……王叔瓒道:好!做手势要举火者,将火炬放下,续道:来到我两位兄长的灵前跪下!左元敏忽地强硬起来,说道:要杀便杀,要死便死,要我跪?作梦!王叔瓒大怒,喝道:你……忽然间轰地一声,西南边火光大盛,白鹤龄转过头去,惊道:难道是九龙殿着火了?左元敏知道一定是柳新月与小茶,因为一直等不到自己的暗号,所以开始放起火来,心道:你们今天是救不到我了。

王叔瓒也判断是九龙殿失火,心中动摇起来,于是便道:好,我就让你站着自刎谢罪。

要不然的话,那就一起葬生火窟好了!左元敏将心一横,道:好,我左元敏今天为小人奸计所害,自己动手,也不算冤,好过王氏兄弟趁人之危,一个被刀劈死,一个被人扼死!王叔瓒怒道:你说什么?左元敏道:那天要不是我叔叔、霍伯伯有伤在身,王氏兄弟死则死矣,岂能有葬身之地?王叔瓒大怒,道:你胡说八道!左元敏道:此事我亲眼所见,你就是不信,也改变不了事实。

王叔瓒怒不可遏,身子一动,双手探出,喝道:去死吧!左元敏不愿死在他的手下,往后退开,右手手腕同时用劲,便要用寒月刀往自己的脖子割去。

便在此时,突然听得半空中暴喝一声,喊道:住手!左元敏下意识地踩出指立破迷阵,闪过王叔瓒,接着便听到有人续道:为了两个女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这么舍不得,我来帮你好了……左元敏但见高台后方闪出两道人影,虽不知是敌是友,但听他的口气,却是来帮忙的,心中一喜,便打消了死意。

可是才开心没多久,却见那黑影中的一人,在打伤了执火炬者之后,竟然顺便点燃了身旁的旗杆。

火势顺着木头杆子一路上窜升,烧的是绑着张瑶光的旗杆。

他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身形一动,便飞身来到旗杆下,匆忙间目光一瞥,原来这不速之客不是旁人,却是左平熙。

左元敏本想破口大骂,但情况危急,只瞪了他一眼,抬头上望,但见火舌一路窜烧,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却听得左平熙说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要是为了个女人,丢掉了性命,死后有何颜面去见你历代祖先?左元敏更不答话,双手执刀,大喝一声,寒月刀平平砍去,就斩在旗杆之上。

其时左元敏内力不俗,只要全力灌注,就是寻常兵刃也能削金断玉,更何况他手上是把寒月宝刀呢!只听得嚓地一声轻响,便见寒月刀刀光掠过旗杆,就像切过豆腐一样。

由于切面略向外斜,旗杆一晃,便向外倒去。

左元敏艺高人胆大,立刻跟着跃下高台,仗着身法快速,三两步窜到旗杆顶落下的地方,抛下寒月刀,看准目标,双手在接触到旗杆之际,瞬间发劲往上一托。

只是这物落下的力道实在很大,左元敏但觉全身骨骼关节格格作响,双膝一跪,这才硬撑下来。

便在此时,火势亦已来到,左元敏百忙当中,只用肩膀一顶,空出手来拾起寒月刀,转身将及目所见的所有绑缚的绳索全部割去,接着顶开旗杆,再度抛开寒月刀,纵身抱住前方全身已经开始着火的人,就地打滚,直到扑灭火势为止。

他这下子斩断旗杆、接杆、割索、救人,几乎是一气呵成,连一点考虑犹豫的机会都没有。

扑灭火势之后,他赶紧去瞧张瑶光的情况,但见她全身扎满了干稻草,只露出一个头出来,头发遇热,蜷曲了一大片,脸上又黑又脏,嘴里塞着一团破绵布。

唯一依旧明亮动人的,就只剩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骨碌碌转地大眼睛了。

左元敏赶紧先替她将嘴里的破绵布拿开,问道:你没事吧?张瑶光摇头,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不住滚滚落下。

左元敏拿过寒月刀,替她将身上的束缚除掉,一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张瑶光双手一得自由,立刻朝他搂了过去,将脸蛋埋在他的怀中,不断地磨蹭哭泣。

左元敏不知如何是好,摸了摸她的头发,细声问道:你没事吧?还好吗?张瑶光情绪激动,一时未能回答,只将搂着他的手,更加用力收紧。

那张瑶光本来也是紫阳山门的一堂之主,位居五大长老之上,武功也有相当根基,可是便在此时,她全身戒备放松,成了一个扭扭捏捏的大姑娘了;而将一个温温软软的姑娘拥在自己的怀里,让她恣意倚赖撒娇的左元敏,则顿时成了一个男子汉大丈夫。

只是此时此地还不是两人忘情的时机。

那左元敏忽地大叫一声,说道:瑶光,你先躲一躲,找个地方先躲起来,我还有事情……张瑶光起身拭泪,说道:你……你要去哪儿?左元敏带着她让到一旁长草丛中,说道:我还要去救云姊,你先躲着别出来,等一下我再来找你……张瑶光欲言又止,但见他神情紧张,终于还是说道:好吧……左元敏再三安慰,这才提刀返回台上。

但见台上左平熙正与王叔瓒斗在一起,另有一个与左平熙一道出现的青年,在现场穿梭来去,乃是久违不见的陆雨亭,正与王贯之、白鹤龄打了个难分难解。

但左元敏无暇多理会他们,只把目光投向另一边的旗杆之上,但见云梦与张瑶光的遭遇相同,想来她也一定见到了自己。

左元敏大喊:云姊!我来了!奔到旗杆底下,却见吴延旭手执火炬,拦在下面,喝令道:站住!原来那左平熙突然现身,王叔瓒固然是大吃一惊,心中也只有更加仇恨现场所有姓左之人。

想那左平熙死而复生,而寒月刀还在他儿子手上,不管其中有何因果纠缠,自己两个兄长已经如同白白牺牲了。

王叔瓒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但李云梦与张瑶光威胁得了左元敏,可吓不了左平熙,更何况他一现身便动手想解决掉人质,以替左元敏解套。

由对付他儿子,进而提升成对付他老子,王叔瓒也不愿占这掳人威胁的便宜,当下便道:你也死而复生,想来与李永年是一伙儿的了,可见当年我们并没冤枉你,而你装神弄鬼,只怕居心不良。

左平熙哈哈大笑,说道:说这么多干什么?我就是瞧不起你们三兄弟,老是肉麻兮兮地满嘴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以作官彦深的走狗为荣,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嘿嘿,你们爱怎么样,是你们的事情,但你管到老子头上来,我就让你们尝尝味道。

两人以往虽然没有正面冲突过,但内心里都早已把对方当成了敌人。

一言不合,当然大打出手。

至于陆雨亭,莫说他现在是左平熙的徒弟,光就王叔瓒杀害他的亲娘,让他家破人亡,从此流落天涯的深仇大恨,也是非报不可的,于是便由王贯之来拦他。

一场混战之后,王贯之颇有不敌,白鹤龄见状加入战团,剩下的吴延旭便在一旁伺机而动。

其时夜色渐深,高台之下一片漆黑,左元敏跃下台后,可以说是便不见了踪影,直到他重新跃上台来,众人才知他并未走远。

吴延旭知道制他的法宝还在,于是便取来火把,看守在李云梦之下。

左元敏见状,仍是不敢大意,绕着吴延旭半个圈子,忽然反手一刀,砍向背后的白鹤龄。

那白鹤龄与王贯之联手对付陆与亭,已经渐渐占到上风,正欲放手一搏之际,忽感脑后生风,百忙中将身子一矮,寒月刀正好从他头顶上掠过去。

白鹤龄大怒,还来不及开骂,左元敏转过身来,又是一刀。

白鹤龄眼见十指比人刀短,只好缩手,往一旁让开。

陆雨亭将身子靠过来,低声道:左兄弟,咱们又见面了。

左元敏道:怎么这么巧?你们路过?陆雨亭道:虽说无巧不成书,却哪有真有这么巧的事?师父他跟着你很久了。

左元敏左劈右砍,一边说道:跟着我?做什么?陆雨亭道:师父他嘴上虽然……虽然不承认,但是心里……他妈的,小子!看招……但是他心里早已认定你是他儿子了。

那左元敏的武功,要比王贯之与白鹤龄还高出一大截,两人边打边谈,还游刃有余。

吴延旭见王白两人老是拾夺不下,颇有跃跃欲试的感觉,但又隐隐觉得不好离开这个绝佳的战略位置,只得大喊道:小子,你再不住手,我可要放火啦!那左元敏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左平熙从王叔瓒面前抽身而退,出其不意地冲到吴延旭跟前,一招落叶飞花便往他脸上打去,口中同时讥讽道:臭小子,要放便放,光说不练,有个屁用!吴延旭大惊,便把手中的火炬当成武器,连架带闪,让了一招。

可是吴延旭这一惊还比不上左元敏来得惊,他刚刚为了救张瑶光,几乎已经是竭尽所能了,可没把握再依样画葫芦一次,见左平熙冲了过去,还真的怕他还来一次,连忙撇下白鹤龄,上前去拦他。

便在此时,那王叔瓒也从后头跟了上来。

混乱间,只听得啪地一声,左平熙与王叔瓒对了一掌。

王叔瓒闷哼一声,退了一步,左平熙更不答话,一个箭步上前,又是一掌拍去,王叔瓒避无可避,只得又硬接了一掌。

而这一掌他吃力更重,一连退了三步。

左平熙哈哈大笑,说道:我早已练成了太阴心经,要比内力,你不是我的对手!王叔瓒哼地一声,哪里肯服?可是脸上痛苦表情却出卖了他,额上冷汗直流,嘴里不住喘气。

王贯之大惊,连忙奔过去搀扶。

王叔瓒一把将他推开,竭尽力气喝道:放火,放火!给我放火!便这么一个口令,高台四周忽然浓烟四起,接着必必剥剥地燃起熊熊火光,火舌四窜,一下子便将整座高台包围了起来。

这下子用不着吴延旭放火,火势延烧,旗杆早晚也要着火。

左元敏这一惊可非同小可,眼见吴延旭还是拦在那儿,自忖要一刀砍翻他,那也得在几十招以后,如何能来得及救人?当下便将寒月刀绑在腰间,纵身一跃,手脚并用,改往旁边的旗杆攀去。

虽然左元敏从小到大都不擅爬树,但自练成秋风飞叶手之后,手劲日渐增强,用来爬杆子倒也适合。

不一会儿,爬到了旗杆顶上,往下一看,才知自己脚下已经着了火了。

不过他本就打算走一步是一步,那个当儿也没想太多,看准李云梦所在的位置,放手一跃,像只猕猴一样,跳了过去。

那旗杆与旗杆间的距离不过八尺多,以左元敏目前的身手来说,做这种飞跃并不是很困难的事,困难的是如何将云梦救下来。

只是这时的左元敏早已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三两下攀到云梦身边,但见她双目紧闭,并非像张瑶光那般是清醒着的,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王叔瓒在抓她的时候,不小心伤了她?其实说不小心,王叔瓒有什么好不小心的?李云梦又不是他什么人,更何况官彦深下达的,还是诛杀的命令。

一想到这里,左元敏立刻不安起来,一边使劲摇晃她,一边呼喊道:云姊,云姊!云梦恍恍惚惚,慢慢清醒过来,看了左元敏一眼,半梦半醒地说道:小左……小左?左元敏道:是我,是我!云梦这下子全醒了,发觉自己全身被绑,立刻尖叫道:这是……这是……燕大哥,燕大哥呢?左元敏道:你别急,我立刻救你下去……说着,用刀去割断缚在她身上的绳索。

云梦惊慌失措,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小左……你……啊,好烫,好烫啊……下面,下面烧起来了……小左,下面烧起来了……左元敏自顾着加紧割除云梦的束缚,实在不愿意去考虑下面火势的事情,但忽然间眼前火光一盛,绑在云梦身上的干草已经耐不住温度,倏地自燃起来,左元敏毫不犹豫一把抱去,用身体去扑灭火势……那左元敏这般慌张地爬上旁边的旗杆,方法虽笨,意图又十分明显,但吴延旭在下面因为同时关注着四周的火势,并没有马上做出反应,待他突然警觉,左元敏已经只差一人多高,就要到杆顶了。

但吴延旭既不想丧生在这高台大火当中,又不愿这么放左元敏过去,于是便先用火去点着他所在的旗杆,待他飞身跃到李云梦所在的旗杆顶时,再顺势点着这根旗杆。

心中打定的主意,就是要让他进退失据,除非他自己放弃救人,否则就要与李云梦一同被火烧死。

一切安排妥当,正好白鹤龄也退到台边,与他说道:看来这里没有我们的事了,赶紧走吧!吴延旭奇道:王三爷发什么疯啊?干嘛放火烧台子呢?白鹤龄轻蔑地哼了一声,说道:他发现打不过仇家,就打算跟对方同归于尽,就这么简单。

吴延旭还是不能理解,道:这样一来,岂不是坏了盟主的事?白鹤龄道:这是他多年来,尽心尽力替盟主办事的唯一条件,相信我,就是盟主在这儿,也阻止不了他。

两人趁着火势才刚刚窜起,寻了一处空隙,翻身下台,迳自走了。

只留下王叔瓒父子与左平熙师徒两方,在台上对阵。

那王叔瓒显然是打定主意要死在这台上,一双极具挑衅意味的眼睛,不断地在左平熙脸上瞟呀瞟的,像是在跟他说道:有没有种跟老子在此台上决一死战?那左平熙已经占了上风,此时自又是另一番心思。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绕着王叔瓒踱着步子,但其实每一脚踩下去,都用上了七成内劲,用以试探打破地板,由地下遁逃的可能性。

王叔瓒瞧出他的意图,冷冷笑道:这座礼台是用一根根两人合抱粗的原木对剖,上下纵横合钉而成的,底下每隔五尺就有一根木桩。

这是为奠定九龙殿未来百年基业所建造的,可不是临时搭建的戏台。

你要是想逃,趁着火势还小,赶紧逃吧,要不然等四周都烧起来,就算你会飞天遁地,也难逃一死。

左平熙淡淡说道:反正我都来了,那我就先弄死你,再走下台去,参加你们父子俩的告别葬礼。

王叔瓒刚刚被他内力一震,丹田里的真气涣散,一时凝聚不起来,心中已知此役艰难,若非出奇,不能致胜,更有同归于尽的打算。

对于左平熙的狂言妄语充耳不闻,只道:贯之,你先下去。

王贯之大惊,道:爹,一起走。

王叔瓒道:今天不杀这个老匹夫,以后就没机会了。

你赶紧回家去,带着你娘还有你妹妹回你外公家,以后好好练武,别再贪玩了。

王贯之从没听过父亲说过这般泄气的话,惊道:爹,我们去找盟主,去找盟主……王叔瓒大喝道: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是长不大!左平熙冷眼旁观,插口说道:雨亭,待会儿这小子要是逃下去,你就跟着去,找到他们的老巢,当年这王叔瓒父子如何对付你陆家,你就一刀一刀奉还,末了一把火烧了,从此江湖上便算没他们姓王的这号人物!陆雨亭道:徒儿正有此意。

那王叔瓒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就是当年那条漏网之鱼?陆雨亭等了两年,就等他这句话,冷冷说道:你当时想赶尽杀绝,只可惜功力不够。

等一下我会记取这个教训,下手决不容情。

王叔瓒脸上微微变色,与左平熙说道:我原知陆渐鸿与你交好,一心想要从他那儿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却没想到你就在暗中帮忙。

嘿嘿……姓王的算是无能。

左平熙道:王兄弟不必客气,我没那个本事知道你何时要对付陆渐鸿,救雨亭的人不是我,是封俊杰。

王叔瓒脸上肌肉纠结,大骂一声:该死!左平熙哈哈笑道:你以为封俊杰平日不多话,就觉得他对你没意见吗?嘿嘿,他是不屑与你说话,什么九龙门派?到头来也不过是你和官彦深,还有那个老不死的白垂空三个人,一厢情愿的供奉膜拜,有谁把你们当一回事啊?当真好笑……王叔瓒眼神轻蔑,以颇为不屑的口吻道:你们这些人自认聪明,却把别人都当成傻瓜,哼,你以为官彦深很在乎你们这几个所谓九龙传人吗?在九龙门派里,最不重要的就是人!官彦深的志业,是创立一个能与少林丐帮比肩的武林第三大门派,这其中最重要的是什么?首先要有相当的财力,而且来源要能持续不虞匮乏;第二是名声,大而无当,臭名在外,官彦深还不屑为之,这也是官彦深唯一要缠著『九龙殿三个字不放的地方;最后是人势,想那丐帮弟子成千上万,阶级分明,帮主地位崇高无比。

那少林寺就更不用说了,五百年来出于少林的出家弟子、俗家弟子不知有多少,九龙门派光凭你们这几个,成得了气候吗?左平熙道:彼此,彼此,我若不是早知道官彦深有此盘算,我还会冒险去拿回寒月刀吗?王叔瓒一愣。

左平熙道:原来你不知道。

经过我的调查,寒月刀早在官彦深的手中,并把它藏在终南山某一处山麓的秘密宝库中,被我去挖了出来,嘿嘿……王叔瓒确实不知这回事,但仍兀自嘴硬道:所以你一家人死得也不算冤枉。

左平熙也不动怒,淡淡说道:好了,都经过了这么多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丹田里的真气,到现在仍然无法凝聚?我劝你别白费功夫了,依我的判断,你还得要一个时辰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功力。

王叔瓒大怒,将儿子一把推开,喝令道:走!同时身子往前冲去,两手一翻,已经按到了左平熙的左手臂上。

左平熙左肩一沉,右掌突出,倏地拍向他的太阳穴。

王叔瓒本不愿与他硬碰,却没想到一上来不到两下,左平熙这一拍又狠又快,却是非挡不可,百般无奈,只得抬肘挂捶,封住他这一掌。

但这回王叔瓒连退三步,脸色铁青,显然已经相当吃力。

那左平熙正待乘胜追击,一旁王贯之忽指着他身后大叫道:左平熙,你儿子快被烧死了!原来左元敏曾经被一群黑衣人所胁持,并以张瑶光的性命逼迫他去取寒月刀,在当时的那群黑衣人之中,就有一个是王贯之,所以他才知道左元敏是左平熙的儿子。

而依他的武功,就算继续留在这高台之上,也不能帮父亲一点忙,但要他就这么自顾逃走,却又有所不能。

这时忽然见到左元敏爬在杆上救人遇险,就像是看到救星一样,大嚷大叫,希望能够引开左平熙的注意。

左平熙自忖王叔瓒一时无力反击,也不怕王氏父子耍花样,便转头看去。

果见左元敏爬在杆子顶上,火舌已经烧到他的脚下,却仍固执坚持,还在上面手忙脚乱。

左平熙又惊又怒,急忙舍了王叔瓒,飞身来到着火的旗杆底下,突然发起一掌,奋力打去。

陆雨亭舞起大刀,在他身后戒护。

只听得碰地一声,旗杆摇晃,火星瞬间像下雨一样落了下来。

但左平熙不管,也不怕燃烧中的火焰,一掌过后,接着又是一掌,这回旗杆摇晃得更厉害,火星也落下更多,突然啪地一声巨响,旗杆折断,向台中央倒了下来。

那左元敏一边用身体去扑灭火势,一边又要去解绳索,情急之下,正是欲速则不达,不但无法解开李云梦的束缚,还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头。

而李云梦起先因为事出突然,显得有些惊张失措,但后来思虑恢复,脑筋逐渐清醒,见火势来得猛烈,便要左元敏先行逃命。

左元敏如何肯依?只当作充耳不闻,继续埋首苦干。

李云梦心中一急,便道:小左,你再不下去,我只好咬舌自尽了。

左元敏大惊,说道:你咬舌自尽,我就抱着你一起被火烧死。

李云梦心中一凛,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之说些什么好。

便在此时整根旗杆剧烈一晃,左元敏差点给摇下来,他往下一看,见是自己的父亲正在击打旗杆,心中骂道:你现在到底又想做什么?这个念头才转完,旗杆又是一震。

那杆身给火烧了这么一会儿,早已经有些脆弱了,哪里经得起左平熙这般摇撼,啪地一声,当场垮了下来。

左元敏大叫:不好!原本他只要抓准时间,在杆身欲接触到地面之际,飞身跃起,还是不至于受伤,可是这会儿云梦还绑在上面,自己要是跃开了,岂不要摔死她了?当下便抱着云梦在半空中扭腰转身,准备以自己的肉身当她的垫子时,远远地却见左平熙已经迎在下面,双手半举,如虚托千斤宝塔。

左元敏急切之中无暇细想,一手连人带杆的抱着云梦,一手运劲向左平熙的双掌拍出。

父子俩在那一瞬间心意相通,都用上了太阴心经中无上的柔劲,先求抵销两人坠下时大部分的重力,接着一吸一吐,将这其余的力道,转成横向推出,但见左元敏带着云梦平平向后飞出,碰地一声,掉落在台上,不过下坠高度只有三四尺,最多皮肉挨疼。

这下子死里逃生,左元敏连滚带爬,第一个反应还是去瞧云梦的状况,见她表情痛苦,也不知摔着了哪里,赶紧要拿刀出来替她解开束缚,但手这么一摸,这才发现:我的刀呢?一片混乱中,他也忘了寒月刀是何时离手?爬起身来四处寻找,却见左平熙怒气冲冲地迎了上来,指着他骂道:你不是已经下去了吗?什么时候又跑上来了?为了女人,连性命也不要了,你还配当我左家的人吗?左元敏大怒:你左家的人怎么样?天底下姓左的人何只千百,我自姓我的左,跟你有什么关系?左平熙怒道:你……王贯之拉着父亲,本想就此趁乱逃下台去,没想到王叔瓒个性冷僻好强,跟着儿子奔到火线边上时,忽然一个停步,转到他的身后,双手托起,把他推了出去,口中说道:赶快回家去!陆雨亭见状,也不须左平熙再交代,立刻跟着跃了出去。

王叔瓒大惊,连忙往前一捞,却终是迟了一步。

跟着冲下去嘛,那刚刚就不必刻意要独自让儿子走,而且这样也算是夹着尾巴逃了;不跟下去嘛,却又担心儿子不是陆雨亭的对手,王家会有重大生存危机。

便在犹豫之时,突然啪地一声,有样东西掉到他的脚边,回头一看,竟是那把寒月刀。

原来那左元敏在旗杆将倒半倒之际,因为又要顾到李云梦,又要配合左平熙,以至于寒月刀脱手掉落而浑然不觉。

而说巧不巧,就掉在王叔瓒的脚边。

王叔瓒大喜,瞥眼见到左平熙正为了搭救儿子,正背对着自己,全神贯注地不知在忙些什么。

自己提了几次内劲,丹田仍然空空如也,此时寒月刀落在身边,正是天意。

王叔瓒再不迟疑,拾起寒月刀,身形一动,就往左平熙背后砍去。

他这一下无异偷袭,但若不如此,今日一役,姓王的只怕要全军覆没,因此他这刀砍去已是竭尽所能,并且刻意放软关节,以求无声无息。

果然王叔瓒一刀就要斩到左平熙右肩之际,耳里犹听得他们父子俩不知为何相互叫骂,心中暗喝一声:去死吧!寒月刀刀锋,同时斜斜地划过左平熙的右肩。

王叔瓒只见一条鲜红色的血线,瞬间从左平熙的背上迸发出来。

王叔瓒也好像听到有人高喊了一声:小心!那是谁喊的?不重要了,因为当他用着凶刀划过仇人的身体时,那种无比的畅快,早已麻痹了他全身上下每一条神经,一身功力,好像也在瞬间恢复。

八年前,因为左平翰与霍不同内哄在先,导致双双受伤,而给了王氏兄弟可乘之机,终于造成无可挽回的悲剧。

八年后,虽然时空更迭,但左氏父子却仍为了一点小事,再度重演了那仿佛是老天刻意嘲弄的宿命戏码。

讽刺似的,王叔瓒忍不住放声大笑。

那左元敏的视线,正好给左平熙给挡住了,只能见左平熙脸上肌肉抽动,还以为他怒极以致如此。

又听得王叔瓒莫名其妙地大笑,更是心烦意乱,当下转过头去,两手拉住绳索的两边,使劲一条一条地崩断它们。

忽然间,但听得左平熙狂叫一声,接着又是霹哩啪啦地接连声响,左元敏知道左平熙又与王叔瓒斗了起来,只是他刚刚那一声怪叫,颇有些令人毛骨悚然,这才忍不住回过头去看。

岂知他才一转头,触目所及,便是一道白光迎面罩来,左元敏想也不想,反射性地缩头、侧身、扭腰、翻滚、接着一个鲤鱼打挺,身子已经在六七尺之外站定。

待凝神定眼往前瞧去,不禁大吃一惊,只见王叔瓒手执寒月刀,一脚踩在还来不及解开束缚的云梦身上,刀尖就挨在她的脸蛋旁。

再往她身后望去,左平熙直挺挺地伏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左元敏不知道为何寒月刀会落在王叔瓒的手中,但情势糟糕至极,简直无以复加,左平熙的生死不知,更加令他感到彷徨失措。

一愣之下,就此站着不敢动弹。

王叔瓒也没别的动作,在压制住李云梦后,两只眼睛就这么盯着左元敏瞧。

原来那王叔瓒虽然一刀砍中左平熙,但他在临躺下前,还是转过身去做了几招猛烈的反扑攻势,王叔瓒一一招架,体内脉息紊乱,早已上气不接下气,刚刚又榨出最后一点力道去砍左元敏,这会儿还能够死撑站着,已经是他登峰造极之作了。

所以他以刀尖抵着李云梦,根本是虚张声势。

要是左元敏抓准的第一个时机,毫不犹豫地立刻抢上,王叔瓒不攻自破。

只可惜左元敏毕竟年纪太轻,第一步迟疑未动,接下来则越不能动、不敢动。

相对的,王叔瓒则是紧紧地把握这个时机,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凝神静气,一点一滴地找回丹田里的真气。

四边火势越来越大,只要再过片刻,目前还在台上的这几个人,就无一能够幸免。

也许王叔瓒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因此就算内力聚集缓不济急,但在他认清情势之后,脸色反而渐渐平和下来。

左元敏自然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内忧外患,也知道时间拖越久,就越对自己不利,只是此刻的他就向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完全处于被动。

其实在这个紧要关头,还有一个人也是心思纷乱,鸭子划水,那就是躺在地上的李云梦。

她稍早在九龙殿认父,随后在燕虎臣的陪同下,先下去休息。

原本一心所想的,是是否明天一早,就应该安排再和父亲见个面,吃个饭还是什么的。

回到房里正在征询燕虎臣意见的时候,王叔瓒忽然敲门求见。

当时不疑有他,燕虎臣便开了房门,请他进来,才一回头,就听到碰地一声,燕虎臣庞大的身躯说倒便倒,就跌在自己的脚下。

一切是那么的突然,那么地促不及防。

她还没反应过来:王叔瓒是来要自己的命的!三两下马上被制,门外跟着窜进两三个人将她五花大绑。

待知道要挣扎时,王叔瓒一掌拍在她的后脑,把她打昏了过去。

她当时自然万万也想不到,一个安排与自己亲身父亲见面相认的恩人,正是下令要自己性命的人。

更加想像不到,自己之所以没有毙命当场,却是因为已经失踪了两年,自己一直还在找寻的左元敏的关系。

恍恍惚惚间,但觉身子给人吊了起来,几阵冷飕飕的夜风吹来,她几次恢复意识,朦朦胧胧中,看到自己好像有个同伴,对方不知何故也被人吊了起来,但醒着没多久,接着又沉沉昏去。

一直到左元敏出现在自己面前,她还以为自己在作梦,待得完全清醒,见情况诡异危险,却又盼望自己最好是在作梦。

但人世间的事情,有时……不,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不讲道理的。

希望老天爷主持公道,或是盼望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大多数是弱者,或说是相对弱者的一厢情愿。

并成为无力改变现实的相对强者、社会秩序维护者,用来安慰也约束整个社会脆弱道德观念的一项工具。

状况外的李云梦何其无辜,但一切也都只有听任摆布了。

不过此刻的她,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估量情势,左元敏若执意要救自己,下场多半是同归于尽,一起葬身火海,于是便开口喊道:小左,小左!李云梦背朝天,脸蛋向着王叔瓒,也就背对了左元敏。

她不知左元敏的位置与情况,于是开口喊喊他。

王叔瓒知道李云梦越是多话,左元敏的心情只会越烦躁,当下并不阻止。

左元敏道:云姊,别怕,小左马上救你出来。

王叔瓒听了只是冷笑,暗地里仍是不断地潜运内劲。

李云梦不知道这样的情况是左元敏引起的,说道:小左,你听云姊说,别管我了,你快先走吧!迟了,可就走不了啦!左元敏不去理她,说道:王叔瓒,我爹已经被你砍死了,姓左的仇人,普天之下,只剩我一个而已,你我的恩怨,何必扯上外人?你放开她,我就站直了给你砍,要是动上一动,不算英雄好汉。

李云梦大惊,说道:小左,你说什么?你……你爹?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左元敏道:王叔瓒,怎么样?要是我现在转身逃了,你未必能追得上我。

用一个不相干的人,换得仇人一命,还得了寒月刀,动作快了,你还能逃出这个地方。

这个买卖不值得吗?李云梦见左元敏不回答她的问话,便直接问王叔瓒道:王……王叔,这是怎么一回事?盟主呢?我爹他人呢?这段时间以来,她都称呼王叔瓒为王叔,这会儿急难当头,情况诡谲,明知他有意要伤害自己,一时之间却还是改不了口。

王叔瓒怕自己老是不说话,会引起左元敏的怀疑,于是便道:这个女人的父亲是李永年,官彦深恨之入骨,怎么会说她是不相干的人呢?我不顺道料理了她,难道还让她以后有机会回来报仇吗?李云梦大惊,说道:王……王叔,你……你说什么?左元敏道:官彦深跟李永年有仇,势如水火,你王叔瓒跟李永年也有仇吗?眼睛向四周一瞟,续道:我不能再等了,如果势必要同归于尽,我不如拼死一搏。

快快决定!王叔瓒道:好,就依你的办法,用你一命来换她一命,你过来……慢慢走过来……左元敏上前两步,说道:你先替她割了绳索,让她走,如果她走不出这个火场,那又有什么用?王叔瓒道:我要是让她先走,怎么担保你不跟着一起逃?左元敏道:偏有你这么婆婆妈妈,不然依你说,该当如何?王叔瓒想让他自断右手,但身边又没有其他利器,便道:不如你挖去双眼,我就放人。

李云梦大叫:小左,不可!左元敏怒道:我毁了双眼,岂不成了废人?到时我又怎么知道你放人没有?王叔瓒道:好,那就便宜你了,只挖去一只眼睛,留下一只,给你看着人质离开。

左元敏再无可以辩驳的地方,只好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李云梦大叫道:小左,我不要你救,你快走,你去跟我父亲说,是谁杀我!别在这里作无谓的牺牲。

李云梦显然不相信王叔瓒会信守承诺。

左元敏哈哈一笑,道:云姊,我别无选择了……看着躺在地上的左平熙,突然有一股想静静躺在他背上,闭眼休息的冲动。

长久以来,他就希望能够得到父亲的拥抱,那种只有自己的行为成就受到赞赏,内含鼓励与肯定意义的拥抱,有别于母亲无论何时何地,都想搂搂亲亲自己儿女的溺爱拥抱。

就这么一回想,左元敏这才想起,霍不同好像从来没有抱过自己,也没有打过自己。

做错事的时候,顶多就是遭他严厉的责骂,气氛温馨的时候,他也顶多摸摸自己的头。

哪有一个父亲不曾抱过自己的儿子?打过自己的儿子的?左元敏的疑虑一扫而空,自己绝对是躺在地上这个人的儿子,也就是左平熙的儿子无疑。

左元敏此刻的心情笔墨难描,见左平熙背上殷红一片,想起八年前左平翰也是在王仲琦背后突然劈上一刀,如今角色对换,左元敏不愿想这是否叫做报应,但无论如何,也不该是王叔瓒来执行。

左元敏呆默一会儿。

王叔瓒催促道:怎么?快动手啊?该不会事到临头胆怯起来了吧?左元敏回过神来,哼地一声,道:你看着……伸出右手食指,便要往自己的右眼插落。

说时迟,那时快,那李云梦忽然大叫一声,喊道:小左,他的手在发抖,他……他没力气啦!左元敏与王叔瓒两人听了都大吃一惊,两眼一抬,四目视线正好对在一起。

只是左元敏的一对目光是求证,王叔瓒的两只眼睛却透露着心虚。

四周的空气一时之间忽然间僵住了,王叔瓒知道左元敏已经动疑,可气的是自己的丹田却仍然是空荡荡的,而要是让他先动上了手,只怕赔上了性命,一个人也留不下来。

但他老早有不要命的打算,所以才会叫儿子先走。

现在见苗头不对,马上下定决心,手臂一抬,就要动刀。

那左元敏本来还半信半疑,但见王叔瓒肩膀一动,已知李云梦所言不虚,但王叔瓒手中刀尖距离李云梦的脖子近,自己两只手离得比较远,现在又是王叔瓒先动手了,这下如何救得了?左元敏大叫:住手!身子如箭离弦,往前冲去。

王叔瓒冷笑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抢在左元敏之前,手腕一动,寒月刀轻轻侧了过来,刀刃正好划过李云梦的粉颈。

左元敏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招扑朔迷离便往王叔瓒打去。

王叔瓒连忙提刀上掠,顺势去削他手腕,左元敏右手一翻,从寒月刀底下穿了过去。

王叔瓒大惊,左掌格来,却被他手上内劲一震,半途酸软。

左元敏这一掌更无阻碍,去势不停,结结实实地打在王叔瓒的胸膛上。

左元敏救人于水火,用上的力道何其深厚,只听得碰地一声,王叔瓒的身子便有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摔在丈外。

左元敏一招得手,脸上却是一脸忧愁。

这回他没忘记赶紧先去捡回落在一旁的寒月刀,接着才急急去探李云梦的情况。

闷声不哼的李云梦,让他的一颗心卜通卜通地剧烈跳动着。

待一眼望见她的伤口,左元敏的眼泪立刻掉了出来。

王叔瓒这一刀划得不浅,让她白皙的脖子上像是平白地多了一张嘴,鲜血不住从伤口汩汩流出。

左元敏心慌意乱,在她身边跪坐下来,伸手去按住她的伤口,只希望血不要一直流出来。

便这么一碰,李云梦睁开本已闭上的眼睛,虚弱地说道:帮……我解开……左元敏赶紧用刀割去所有在她身上的绳索,明知无济于事,他还是顺便削下衣袖,给李云梦绑在脖子上,掩住伤口。

李云梦意识逐渐模糊,轻声道:你……你的武功……很好……快走……快走吧……左元敏丝毫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说道:云姊,我不走啦!我娘死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爹也死了,云姊现在……现在……小左很累,不想走了……李云梦微笑道:云姊也……也找到爹了,小时候……我常常听娘说起爹,一直念着他……想着他……我今天见到了……才知道……才知道为什么……左元敏听她气息越来越弱,泪如雨下,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听得李云梦续道:燕大哥他……他挨了一掌,现在……现在不知……小左,他说要娶我,我……我一直没答应……我不答应……说到这里,嘴角一扬,微微一笑,身子跟着颤了一下。

左元敏拭泪道:云姊,你冷吗?不待她回答,直接将她搂起,抱在怀中。

李云梦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用着只足够耳语的力气说道:小左……云姊问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左元敏不料她有此一问,心头一热,说道:是的,小左喜欢云姊。

李云梦续道:我说的……不是姊弟之间的……姊弟之间的……你想娶我吗……左元敏再也忍耐不住,斩钉截铁地说道:小左想要娶云姊,照顾云姊一辈子……李云梦苦笑道:傻瓜……云姊不是清白……清白女子,年纪又比小左……比小左大……再过十年……老了,你就不会要我了……左元敏赶紧道:小左不会,小左绝对不会!李云梦气若游丝,以细如蚊声的音量续道:谢谢你啦……可惜……云姊不能答应嫁……嫁你……你还是找别的女孩子吧……要是我……要是我再年轻十岁,那就……就好了……说着头一歪,从此无声无息。

左元敏心中一恸,先是紧紧地搂了李云梦一下,接着让她的头躺在自己的臂窝里,细细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说道:云姊,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瞧瞧我父亲。

像是怕弄痛她一般,小心翼翼地让她躺平,还整理了一下她的衣衫,这才去瞧左平熙。

面对左平熙,那可又是另一番滋味。

左元敏将原本伏在地上的他给扳了过来,但见他死不瞑目,就是死了,样貌依旧威猛。

左元敏动手帮他将双眼合上,口中喃喃道:我知道我的长相与你大不相同,但这不代表我不是你的孩子。

霍伯伯也许真如你所说,一直爱恋着娘,但是娘一直没忘记自己是左家的人,如果我真的不姓左,娘守那十年寡,又守给谁看呢?霍伯伯又如何能忍受与自己的孩子朝夕相处,却让他姓别人的姓氏呢?顿了一顿,又道:你在世的时候没认我,我也没认你,大家算是扯了个直。

现在你死了,在地下与娘相逢,她跟你说明白了,你就会知道我确实是你的孩子,你也会后悔没认我了。

我现在就喊你一声:爹!希望你能瞑目。

说着,朝着左平熙,磕了一个响头。

忽然间,躺在一旁的王叔瓒嗤嗤笑了几声,接着猛烈咳了几声,呕出几口血,挣扎着爬了起来。

左元敏提刀跟着起身,说道:居然还没死,你的命也真够硬。

王叔瓒脸上俱是狰狞的笑意,只是一笑出声音,就会跟着带来剧烈的咳嗽,所以他只是皮笑肉不笑,说道:我还没这么容易死,我得亲眼瞧瞧,你们早我一步死,嘿嘿……咳……左元敏心中恨到极点,脸上却反而出奇地平静,淡淡说道:不必这么客气,还是让晚辈先送你一程吧。

说着,缓缓向他走去。

王叔瓒道:想杀我?没那么容易……自知无幸,忽然拔腿就往一旁奔去。

四周的火势猛烈,将原本五丈见方的高台,烧得只剩下四丈见方左右,火舌高窜,没有外力帮助,绝对不可能毫发无伤地逃出。

但见王叔瓒一个箭步,纵身于火场当中,左元敏一愣,停下脚步。

王叔瓒全身瞬间着火,只见他在火光中转过身子,对着左元敏哈哈笑道:除了我王叔瓒之外,谁也杀不了我……死撑站着,就这么让烈火啃蚀着他的肉体。

左元敏道:还是让晚辈送你吧!右臂一抬,将寒月刀抛向半空中,接着右手五指伸出,抓住刀背,右脚向前大跨一步,扭腰使臂,像掷矛一样,把寒月刀射了出去。

但见寒月刀刀去似流星,不偏不倚地贯入王叔瓒的胸膛,而左元敏加诸在刀上几百斤的力道,余势不衰,拖着王叔瓒的身子,往后飞了出去,消逝在熊熊火光之中。

左元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随即转身回去看父亲与李云梦。

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左元敏细心地移动两人的尸身,并排在台子的正中央,尽可能地离开火舌,自己则盘腿坐在一旁,闭目等死。

张瑶光听从左元敏的话,躲在台旁的长草丛中。

她首先凝神运气,查探自己有没有受到内伤,心绪也逐渐平复下来。

过了不久,但见草丛外火光窜起,探头一看,只见台下黑绰绰几道人影奔来跑去,在高台四周浇油点火。

她那个时候就心想:小左呢?张瑶光活动活动筋骨,发现没什么异状,当下胆子就回来了。

拨开长草,钻身出来,这时台下已空无一人,想来那些人放完火之后,不知为何就离开了。

她绕着高台不住打转观察,但台高火大,只能确定台上有几道人影晃动,却不看不清楚谁是谁。

她也很想奔上台去,却又怕万一左元敏已经离开,自己要是又陷入重围,不免成了累赘。

张瑶光完全不能确认情况,不禁又犹豫了起来,回到长草丛前去等待,便这么一耽搁,高台的火势已然完全失去控制,人如果想要闯进去,除非背上多长一对翅膀。

望着熊熊火光,张瑶光正作没理会处,突然看到一个人影从大火当中跑了出来,全身着火地摔在地上。

张瑶光大吃一惊,赶紧向前奔去一探究竟。

却见一个着了火,模样像是人形的黑炭,手脚四肢微向上抬,仰天而躺,样子像是坐在椅子上的人形雕像翻倒在地。

张瑶光待看清楚这人的身材体态不似左元敏之后,颇觉得有些恶心。

但转眼又看到这人的胸口上插着一柄大刀,模样便像是寒月刀的时候,却又紧张起来。

急忙脱下外衣,当成软鞭挥去缠住刀柄,接着才用手去拔了出来。

张瑶光将刀拿近,仔细端详,口中喃喃说道:寒月刀,这是寒月刀……小左?小左还在里面……慌得她当场朝着高台大叫:小左!小左!心中不断地想着:怎么办?怎么办?小左还在里面,怎么办才好?虽然身处热锅之外,张瑶光却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忽然间啪地一声轻响,循声转头过去,只见那个躺在地上的尸身,断成了两截,却仍兀自燃烧不休,令人感到怵目惊心。

面对一个人被火烧死的惨状,张瑶光脑海中不禁跟着联想,闪过一幕幕不愿见到的景象。

她越想越是害怕,连忙用力地甩了甩头,断绝此刻脑中所有的念头。

忽见长草丛边坡上有几株大树,矗立笔直,树上枝干茂盛,心生一计,提着刀便往坡上跑。

到了大树旁,但见每株树干都相当粗大,非有两人不能合抱,虽然依她之计,树干是越粗大越好,可是如果太过了,却又很麻烦。

再往高台看去,目测两地之间的距离,每株树干的高度,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太够。

但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张瑶光双手合十,向着树木祷祝道:树大哥,求求你,求求你顺势而倒,只要你的根还留着,明年还是一样会再发芽的,救人如救火,拜托!拜托!祈祷完毕,张瑶光站在下坡处,双手紧握寒月刀,说道:寒月刀,你是神兵利器,这次你若不发威,你的主人可就要死了。

言毕,力贯于臂,一刀便往树干上斫去。

只听得嗤地一声,寒月刀应声没入树干。

只是张瑶光不擅使刀,这一刀进去,力道未能贯彻,刀身便硬生生地卡在树干当中。

她一连使劲两次,都没能将寒月刀重新抽出来,一慌之下,开骂道:树大哥,你抓着我的刀干嘛?我们不是说好了吗?当真岂有此理!绕过半个圈子,双掌奋力拍出,打在树干之上。

啪地一声,树干晃了一晃,树皮翻了开来。

张瑶光更气,骂道:姑娘我就不信,弄不断你这……棵……烂……木……头……说到最后这棵烂木头五个字时,一字一掌,接连五掌乒乒碰碰地拍在树干之上,但见木屑乱飞,落叶簌簌而下,树干摇晃几下,终于还是归于平静。

张瑶光发劲击树,树既未断,所有的劲道反而都弹了回来,不但震得她两手发麻,两只纤纤玉手,还给木屑割得满是血丝伤痕。

她既气且急,又懊恼自己没用,但知道左元敏的一条命,很可能就在此一举,于是打起精神,重新运起内劲。

这次她一鼓作气,卯足了全劲,结结实实地拍了一掌。

这回发劲若再失败,只怕永远也成功不了了。

张瑶光清楚这是紧要关头,当下全神贯注,倏然拍出。

这一掌打到树干上,居然无声无息。

张瑶光只听到微微地喀一声,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骨头断了,紧接着又听到细细碎碎如炒豆子般的声音,由树干里头发出,这才喜道:成啦!飞起一脚,踢在树干上。

那树干从寒月刀所劈开之处裂开,哗啦一声,向前倾倒。

明知作用不大,张瑶光仍不放弃任何可以施力的地方,身子一窜,马步扎紧,两手顶住树身,奋力向前一推,盼望可以因此更接近高台一点。

但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两三丈高的大树,连枝带叶,垮了下来,树梢顶正好压中高台西北一角,当场便把结构已经被火毁损的台面压塌,顿时火星四处飞溅,接着窜出浓烟。

张瑶光大喜,知道浓烟转成火焰之前,还有那么一点时间,当下拾起寒月刀,随手斫下一段带叶的树枝,当成竹耙扫帚,顺着树干一路拨火而去。

跃上高台,却见左元敏端坐在前,正惊讶地望着自己。

张瑶光一把抢上,问道:小左,你没事吧?左元敏见她一身狼狈,也同时惊道:你没事吧?两人互问对方的情况,都忘了要回答。

张瑶光道:我来救你了,快走,这里就快塌了。

左元敏脸色惨然,说道:我云姊她……她死了……张瑶光知道云梦其人,也明白左元敏对她的感情,当下二话不说,将寒月刀扔还给他,俯身一抱,将李云梦的身子负在肩上,拔腿便往来路窜出。

左元敏大惊,说道:你做什么?追出两步,忽觉得不妥,回头想去救出父亲的遗体,想了一想,又打消了主意,转身跟着张瑶光后脚窜出。

出得火场范围,左元敏见张瑶光已经在一旁不远处放下李云梦,同时望着他说道:有什么话,先出来再说吧……左元敏两眼空泛地走到李云梦遗体边,慢慢蹲坐下来,摇头道:有什么话?没有了……就算有什么话,她也听不见了……张瑶光跟着蹲了下来,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

左元敏没有反应,就只是望着李云梦,不发一语。

良久,良久,张瑶光忽道:云姊真美,要我是男人的话,我也一定会爱上她的。

左元敏不知她为何会突然说这些,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张瑶光此时也正望着他,两人四目相对,心中都是百味杂陈。

过了一会儿,左元敏企图避开她的眼光,首先移开视线,忽地在她袖子底下看到奇怪的东西,伸手去执起她的手来,惊道:你的手?张瑶光把手抽回来,道:不碍事……左元敏似乎直到此刻才回过神来,转头去瞧张瑶光独力扳倒大树的杰作,想她为了救自己,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自己刚刚甘愿在火中就死,除了是因为李云梦与父亲双双在他眼前过世的刺激外,身陷火海,逃生无门,亦是潜在因素之一。

可是现在他已经可以选择不让大火吞噬了,身边又有像张瑶光这般对他情深意重的女子,非死不可的决心,就没有那么坚强了。

而一般自杀者的死意一但受到动摇,若最终还是一死,绝大多数是死于意外。

两人一时无言,心思各异,一旁熊熊的火光,反而成了两人共通的视线焦点所在。

那左元敏忽道:躺在里面的那个男人,是我的父亲。

张瑶光惊道:你不是孤儿吗?左元敏道:我本来以为我是,现在也的确是了。

张瑶光道:一天之内同时失去两个亲人,你心里的伤痛可想而知。

不过你应该打起精神来,要是他们地下有知,决不会希望看到你这般垂头丧气。

左元敏道:我本来就不知道父亲还活着,现在失去他,我好像也不怎么难过,要是他地下有知,只会恼我不孝。

张瑶光不知如何安慰,便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左元敏道:直接就地火化了,然后带着他的骨灰,去跟我娘葬在一起。

让他知道,娘为他守寡至死,可没有半点对不起他。

张瑶光道:那云姊呢?你打算找人来收殓吗?左元敏道:云姊她跟我一样,也找到亲生父亲了。

待会儿我把我爹的后事处理了,就去通知他,顺便……提起寒月刀细细抚摸一番,续道:杀了官彦深,为我爹,还有云姊报仇!张瑶光道:嗯……点了点头。

左元敏道:怎么了?难道你不想我也为你出一口气?忽然想起封飞烟的遭遇,脸色一变,抓住她的手说道:告诉我,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张瑶光皱眉道:什么怎么样?左元敏大急,道:就是……就是有没有……他们有没有……张瑶光恍然大悟,甩开他的手,啐道:你想到哪里去啦?没有啦!左元敏道:真的没有?张瑶光佯怒道:真的没有嘛!左元敏吁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了……两人一阵沉默,那张瑶光脑袋一转,忽反问道:什么那就好了?那我问你,要是……要是我真的被人欺负了,你说,你怎么办?左元敏霍地站起,喝道:要是这样,我就去砍他十八刀,给你出气!张瑶光跟着起身,说道:我的意思不是你要拿他们怎么办,而是你打算怎么对我?我刚刚见你那么着急,想必一定是很在乎了?左元敏道:我当然在乎了,你是我的……那个……我最亲近的人嘛,你受到伤害,就是我受到伤害啦,不去砍他个十几二十刀,难消你我心中的怨气!张瑶光上前一步,两眼紧紧盯着左元敏的两只眼睛,追问道:那我呢?你还没回答我的话。

左元敏吸了一口气,正经八百地道:你受了伤,我当然是陪着你慢慢把伤养好了,没事还带你出去散散心,让你伤口好得快一点,把所有的不愉快、痛楚都给忘了。

然后还带你去买珍珠,磨成粉,帮你敷在伤口上,我保证你伤好了之后,一点疤痕也没有,皮肤比珍珠还光滑……张瑶光怔怔地瞧着他,鼻头渐渐红了起来,两只眼睛一眨,忽然滚下两滴泪珠,说道:你说这些,可是真的?左元敏道:当然是真的啦,我云姊……顿了一顿,续道:我云姊她最爱搽这些了,每次一得到珍珠,就要我拿去给师傅磨粉配药,制成霜膏,你瞧她,是不是很美……说到这里,触动心事,眼泪跟着掉了下来。

张瑶光身子上前一扑,一把抱住他,说道:好了,好了,我相信你,别说了……把脸蛋埋进他的怀里。

过了一会儿,左元敏忽然大叫道:糟了!张瑶光从他怀里弹开,怔道:发生什么事了?左元敏道:我忘了新月姊还有小茶她们两个,现在还在九龙殿那里!张瑶光同样惊道:她们也来了吗?左元敏点头道:走,快去接应!拉着张瑶光就跑。

张瑶光反倒出力将他扯了回来,望着地上的李云梦,问道:可是这怎么办?左元敏道: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救活人要紧……张瑶光点点头,心道:云姊,虽然我从未和你说过话,你也不认识我,但是我对小左的心,我想你应该知道,从今天起,你就把他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也请你安心地去吧!默告完毕,跟在左元敏后头,便往九龙殿的方向急奔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李云梦忽然大叫一声,喊道:小左,他的手在发抖,他……他没力气啦!左元敏与王叔瓒两人听了都大吃一惊,两眼一抬,四目视线正好对在一起。

只是左元敏的一对目光是求证,王叔瓒的两只眼睛却透露着心虚。

四周的空气一时之间忽然间僵住了,王叔瓒知道左元敏已经动疑,可气的是自己的丹田却仍然是空荡荡的,而要是让他先动上了手,只怕赔上了性命,一个人也留不下来。

但他老早有不要命的打算,所以才会叫儿子先走。

现在见苗头不对,马上下定决心,手臂一抬,就要动刀。

那左元敏本来还半信半疑,但见王叔瓒肩膀一动,已知李云梦所言不虚,但王叔瓒手中刀尖距离李云梦的脖子近,自己两只手离得比较远,现在又是王叔瓒先动手了,这下如何救得了?左元敏大叫:住手!身子如箭离弦,往前冲去。

王叔瓒冷笑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抢在左元敏之前,手腕一动,寒月刀轻轻侧了过来,刀刃正好划过李云梦的粉颈。

左元敏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招扑朔迷离便往王叔瓒打去。

王叔瓒连忙提刀上掠,顺势去削他手腕,左元敏右手一翻,从寒月刀底下穿了过去。

王叔瓒大惊,左掌格来,却被他手上内劲一震,半途酸软。

左元敏这一掌更无阻碍,去势不停,结结实实地打在王叔瓒的胸膛上。

左元敏救人于水火,用上的力道何其深厚,只听得碰地一声,王叔瓒的身子便有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摔在丈外。

左元敏一招得手,脸上却是一脸忧愁。

这回他没忘记赶紧先去捡回落在一旁的寒月刀,接着才急急去探李云梦的情况。

闷声不哼的李云梦,让他的一颗心卜通卜通地剧烈跳动着。

待一眼望见她的伤口,左元敏的眼泪立刻掉了出来。

王叔瓒这一刀划得不浅,让她白皙的脖子上像是平白地多了一张嘴,鲜血不住从伤口汩汩流出。

左元敏心慌意乱,在她身边跪坐下来,伸手去按住她的伤口,只希望血不要一直流出来。

便这么一碰,李云梦睁开本已闭上的眼睛,虚弱地说道:帮……我解开……左元敏赶紧用刀割去所有在她身上的绳索,明知无济于事,他还是顺便削下衣袖,给李云梦绑在脖子上,掩住伤口。

李云梦意识逐渐模糊,轻声道:你……你的武功……很好……快走……快走吧……左元敏丝毫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说道:云姊,我不走啦!我娘死了,好不容易找到的爹也死了,云姊现在……现在……小左很累,不想走了……李云梦微笑道:云姊也……也找到爹了,小时候……我常常听娘说起爹,一直念着他……想着他……我今天见到了……才知道……才知道为什么……左元敏听她气息越来越弱,泪如雨下,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听得李云梦续道:燕大哥他……他挨了一掌,现在……现在不知……小左,他说要娶我,我……我一直没答应……我不答应……说到这里,嘴角一扬,微微一笑,身子跟着颤了一下。

左元敏拭泪道:云姊,你冷吗?不待她回答,直接将她搂起,抱在怀中。

李云梦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用着只足够耳语的力气说道:小左……云姊问你,你……是不是……是不是喜欢我?左元敏不料她有此一问,心头一热,说道:是的,小左喜欢云姊。

李云梦续道:我说的……不是姊弟之间的……姊弟之间的……你想娶我吗……左元敏再也忍耐不住,斩钉截铁地说道:小左想要娶云姊,照顾云姊一辈子……李云梦苦笑道:傻瓜……云姊不是清白……清白女子,年纪又比小左……比小左大……再过十年……老了,你就不会要我了……左元敏赶紧道:小左不会,小左绝对不会!李云梦气若游丝,以细如蚊声的音量续道:谢谢你啦……可惜……云姊不能答应嫁……嫁你……你还是找别的女孩子吧……要是我……要是我再年轻十岁,那就……就好了……说着头一歪,从此无声无息。

左元敏心中一恸,先是紧紧地搂了李云梦一下,接着让她的头躺在自己的臂窝里,细细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说道:云姊,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瞧瞧我父亲。

像是怕弄痛她一般,小心翼翼地让她躺平,还整理了一下她的衣衫,这才去瞧左平熙。

面对左平熙,那可又是另一番滋味。

左元敏将原本伏在地上的他给扳了过来,但见他死不瞑目,就是死了,样貌依旧威猛。

左元敏动手帮他将双眼合上,口中喃喃道:我知道我的长相与你大不相同,但这不代表我不是你的孩子。

霍伯伯也许真如你所说,一直爱恋着娘,但是娘一直没忘记自己是左家的人,如果我真的不姓左,娘守那十年寡,又守给谁看呢?霍伯伯又如何能忍受与自己的孩子朝夕相处,却让他姓别人的姓氏呢?顿了一顿,又道:你在世的时候没认我,我也没认你,大家算是扯了个直。

现在你死了,在地下与娘相逢,她跟你说明白了,你就会知道我确实是你的孩子,你也会后悔没认我了。

我现在就喊你一声:爹!希望你能瞑目。

说着,朝着左平熙,磕了一个响头。

忽然间,躺在一旁的王叔瓒嗤嗤笑了几声,接着猛烈咳了几声,呕出几口血,挣扎着爬了起来。

左元敏提刀跟着起身,说道:居然还没死,你的命也真够硬。

王叔瓒脸上俱是狰狞的笑意,只是一笑出声音,就会跟着带来剧烈的咳嗽,所以他只是皮笑肉不笑,说道:我还没这么容易死,我得亲眼瞧瞧,你们早我一步死,嘿嘿……咳……左元敏心中恨到极点,脸上却反而出奇地平静,淡淡说道:不必这么客气,还是让晚辈先送你一程吧。

说着,缓缓向他走去。

王叔瓒道:想杀我?没那么容易……自知无幸,忽然拔腿就往一旁奔去。

四周的火势猛烈,将原本五丈见方的高台,烧得只剩下四丈见方左右,火舌高窜,没有外力帮助,绝对不可能毫发无伤地逃出。

但见王叔瓒一个箭步,纵身于火场当中,左元敏一愣,停下脚步。

王叔瓒全身瞬间着火,只见他在火光中转过身子,对着左元敏哈哈笑道:除了我王叔瓒之外,谁也杀不了我……死撑站着,就这么让烈火啃蚀着他的肉体。

左元敏道:还是让晚辈送你吧!右臂一抬,将寒月刀抛向半空中,接着右手五指伸出,抓住刀背,右脚向前大跨一步,扭腰使臂,像掷矛一样,把寒月刀射了出去。

但见寒月刀刀去似流星,不偏不倚地贯入王叔瓒的胸膛,而左元敏加诸在刀上几百斤的力道,余势不衰,拖着王叔瓒的身子,往后飞了出去,消逝在熊熊火光之中。

左元敏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随即转身回去看父亲与李云梦。

四周的温度越来越高,左元敏细心地移动两人的尸身,并排在台子的正中央,尽可能地离开火舌,自己则盘腿坐在一旁,闭目等死。

张瑶光听从左元敏的话,躲在台旁的长草丛中。

她首先凝神运气,查探自己有没有受到内伤,心绪也逐渐平复下来。

过了不久,但见草丛外火光窜起,探头一看,只见台下黑绰绰几道人影奔来跑去,在高台四周浇油点火。

她那个时候就心想:小左呢?张瑶光活动活动筋骨,发现没什么异状,当下胆子就回来了。

拨开长草,钻身出来,这时台下已空无一人,想来那些人放完火之后,不知为何就离开了。

她绕着高台不住打转观察,但台高火大,只能确定台上有几道人影晃动,却不看不清楚谁是谁。

她也很想奔上台去,却又怕万一左元敏已经离开,自己要是又陷入重围,不免成了累赘。

她不断地在高台四周与长草丛之间来回,原因是她也怕左元敏已经脱身去找她而错过了。

随着火光越来越大,她的心情也跟着焦躁起来,正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闯将进去时,突见一前一后两道人影,从台上跃了下来,迅速地往另一边奔去。

张瑶光瞧那背影,没有一个像左元敏的,心想:台上就他们两个人吗?小左该不会已经离开了吧?张瑶光完全不能确认情况,不禁又犹豫了起来,回到长草丛前去等待,便这么一耽搁,高台的火势已然完全失去控制,人如果想要闯进去,除非背上多长一对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