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湿的石墙,浑暗的光线,冰冷的空气,虱虫、跳蚤都不能生存的囚牢,无论任何一个正常强健的男人都不可能在里面呆上三天还能保持冷静。
此时,囚牢内关押的牢犯多半是死刑犯,断不绝耳的嘶叫声宛如人间地狱。
黑暗角落里,坐着一个身形魁武有些狼狈的大汉,他面无表情神情自若,与众大不相同的是他拥有一双金黄的褐眸,浑身散发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尊贵气势。
他即是突厥大将那拓祁。
祁墨,祁墨,你在哪儿?哀嚎声中多了一丝刻意压低的女性呼唤声,混暗的火光下一个娇小的黑衣身影在牢门外移动着。
那拓祁身子为之一振,迅速移到铁栏旁,那高度的警觉性和敏捷的身手丝毫不像一个入牢近月余,被饿三天之久的人。
这里!他沉声应和,引来了那女人。
一张小脸被黑布遮去大半,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见到一身狼狈的人,忍不住满眼盈光。
而牢内的人不以为意,轻蹙起眉头。
祁墨,太好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咱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她拿出窃来的匙钥要打开牢笼。
原来,那拓祁正是她口中的祁墨。
不用了。
祁墨,为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小手有些颤抖。
她用生命换来的一切,他竟然不为所动。
我还有计划安排。
你做好你那部分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
君水若很快就会来见你,可是我希望……柳艳儿,不要自作聪明。
一切照主人的指示做。
金眸中满是不屑。
柳艳儿身子一颤,硬压下心头的悸痛。
略一躲身,属下尊令。
硬是咽下那一声哽咽,不舍地看了看牢中人,低喃,你……千万小心。
旋即转身离去,留下手了匙钥。
卓祁墨是那拓祁在中原的名字。
待柳艳儿一离开,他的思绪都沉进了心中。
大哥曾稍过信来,说是要正大光明地将他救走。
这一点他一直不懂其意,大哥何以有把握在敌军大营中全身而退。
既然他如此笃定,那他就等着看好戏罢。
原来,一个男人遇见一个女人,再简单的事情也会变复杂。
柳艳儿所说的水若不久就会见到那拓祁,却是永沁公主起了关键作用。
她夜探牢囚的同时,永沁如她所愿地掀起了另一场风波。
抚尘楼内议事厅,众将正商议着军中细作的问题。
不只王爷的传信兵受害,连我们派出去打探的人也遭毒手,横死半途。
原定的补给路线也被敌军截断。
这些尚属机密的事一般知情的不过五人。
可见军中定有奸细。
以往也有此险情,但消息跟粮草从未被断过,如今军中人心惶惶,怕也是有心人士蓄意煽动。
是呀!不在大战前揪出来,必会影响士气军心。
各将军议论呈报,龙御仍看着前线来的军报,而雷驰则思量着明日行刑一事。
明日发兵前将那拓祁斩首,正好可以一振士气,刹鸡敬猴。
雷驰打断了其他人的议论。
刚才还议论纷纷的众人,皆点头称是。
斩杀敌军大将,也算回敬他们毁红杀盟了。
还可一震士气,好主意呀!雷驰闻言微微一笑,心下明白这些其实都是龙御的安排。
他只是一个执行者,台面上的事情都由他这个正份的守将负责宣布安排。
龙御正好隐于台后,进行暗中操控调查。
怦一声,大厅被人踢开,一个小兵跌跌撞撞跑进来神情惶恐。
将……将军,小的该死,拦不住公主,她……哎哟……滚开,狗奴才。
随后一个青衣宫女一脚踢开小兵,几个蓝衣护卫排开道,永沁公主不可一视,款摆生姿地走了进来,美目始终如一的瞅着正位上的黑衣男人龙御,可惜座上人没给她一丝回应。
其他将领都纷纷献媚,叩见了公主殿下。
只有龙御高坐上位,眉眼不动,冷冷地责问,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不知道这里是军事要地吗?寒情的黑眸盯得永沁心底发毛,心高气傲的公主之姿倾刻间削去大半。
但自尊心仍让她挺直了腰杆,不畏惧地回道,我知道谁是军中的奸细。
此爆炸性的一句话,立即令周围的人开始切切私语。
龙御扬手,阻断周人的议论,厅堂内立即安静下来。
龙御冷冷地盯着永沁,永沁心底有些毛毛的,但仍挺了挺胸,回视龙御。
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信口胡扯。
此等军机大事岂是你一女子可以定夺的。
来人,送公主回房。
龙御敛眉不再理她,他的护卫立即上前,而永沁的蓝衣护卫立即上前护主。
放肆。
这一喝,龙御的护卫住下动作,看着主子。
永沁不给龙御说话的机会,立即喝斥道,我有证据。
我可以证明我所说的话,你们不能赶我走,此事事关重大。
这里是军要重地,不容你一个女子乱了军纪。
来人,送公主回去,即日收拾行礼返回皇城。
好呀,擎云王爷。
我一个女子的话不足以信,那你的心肝宝贝就可以议论军机大事了?我看王爷你是怕了吧?怕我抖出你那金屋中的娇客与敌人暗通曲款的事。
此话一出,大厅立即像炸开了锅似的,所有人再也沉不住气了。
公主,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小若她……不可能。
君姑娘从来也没有过问过军中之事。
唉呀,这君水若来路不明,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是外族的奸细。
是呀,之前还女扮男装混在军中,不知道刺探了多少军情……一时间,众人分成了两派,一边拥护一边反对。
永沁见状,心中暗喜。
她就不信她斗不过那小女孩,等会儿看龙御还怎么护着她。
只要除掉她,回皇城让父亲在皇帝面前说项,把她赐婚给他。
怦——龙御重重地将茶杯放在桌上,打断了所有人的猜疑议论。
沉声喝斥,你说!此话一出,大厅再次陷入一股窒息的宁静中。
众将不语,因为在他们看来第一个该为水若报不平的应该是龙御,龙御的所作所为也向来不为人所测。
永沁自以为是地笑笑,她已经料到龙御不可能不顾及所有人的口舌,当众包庇君水若,接下来她就是这出戏的主角儿了。
呵呵呵~~~来人,把东西拿上来。
一个丫环托来了一个盖着锦布的盘子,永沁更加信心百倍,神情倨傲不已。
朝众人环视一周,冲上位的龙御挑畔一笑,纤指一挑,拉开了红色绒布,一只死白鸽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只鸽子,只要是在御心宛当差的人都知道,它是君水若的宠物。
而我就是在这鸽子身上找到她和突厥人互通情报的证据。
鸽子被递给了雷驰,龙御皱起了眉头,握杯的手关节泛白。
的确是突厥人专用的兽皮纸。
雷驰面有难色地交给了龙御。
这兽皮纸是突厥人专门制作传递军情的,其密制的手法非一般汉人可仿。
若非真物,想利用它来误谄水若可能性并不大。
厅下的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更多不利于水若的说法纷纷而出。
永沁得意一笑。
这只是开头,更惊彩的还在后面。
就这样?你如何能让我确信这是若儿通敌的证据,亦或是你想陷害他人的技俩?龙御尖锐地发问,永沁不以为意。
我敢以我的性命担保,这绝对属实。
身为公主,我有我的名誉和尊严。
而且我也没有那个胆子拿这种军机大事玩阴谋。
永沁一脸认真严肃,人心动摇,支持水若无辜的人沉脸不语。
龙御轻屑一哼,呵,宫中之人玩手段、耍阴谋是一流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名号也是讨好了皇兄得来的,你那名誉又值得了几文钱。
你?永沁气结,不甘心他居然当众羞辱她。
不信是吗?好,我还有人证。
来人,带人上来。
众人目光全集中于大门口,只见门外走来两个粗布衣服的婢女,虽是布衣,但她们娇好的面貌和得体的举止即可知她们并非一般婢女。
奴婢林付萍(王秋梅)参见王爷、公主,众位将军。
起来说话。
是。
雷驰率先开口,你们敢保证你们所说的话属实吗?要知道在这里撒慌会死无全尸的。
为避免龙御的尖锐言辞可能引起将士不平之心,免除其尴尬,毕竟现在目标直指其枕边人,要冷静是很难的。
而且,将来的大仗他还得依持龙御指控调派,一切以大局为重。
奴家以性命担保我们的话句句属实。
林付萍不卑不亢,语气慎定,神色自然,周人立即信了九成九,雷驰满意地点点头,示意其继续。
所有人都不知,林付萍正庆幸询问她的不是龙御。
因为她不能保证自己在面对龙御的阴寒冷酷时还能慎定自如。
好,那我问你,你们又是怎么发现君姑娘通敌的?回将军话。
奴婢曾是裴将军军营的婢女,专职洗衣工作。
秋梅和苏妍儿也同我一样。
先前在黄渠镇时,妍儿和君姑娘相交甚好,所以常去帐中找妍儿。
她们常到帐蓬不远的小溪边玩耍,有一次奴家也想加入,谁料……林付萍偷瞄了座上人一眼,刹时被龙御森冷的眼光吓得缩回了眼光。
谁料碰巧遇见君姑娘为一个男子疗伤,而且样子似乎还挺熟识。
她能感到那双黑眸的冷冽注视,吓得她快要把持不住,但心中的妒恨给了她力量。
她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要孤注一掷,坚持到底。
那名男子一身突厥人的打扮。
奴婢看到那男子送了君姑娘一把弯刀。
这些就是奴家所看到的。
为什么这么久了你才说起?雷驰问道。
因为……因为君姑娘是龙将军的人,我想她不可能通敌卖国,向来她深得将士们的爱戴,我想那只是偶然事件。
合情合理的推诿之词,令众将点头称道。
以军中一个洗衣女的身份当然不能乱说将军身边人的不是。
那现在为什么又说出来呢?因为我听秋梅说也见到了那个男人,而且……现在局势恶劣,事关全城百姓的安危,所以奴婢不敢再私瞒。
如此知晓大义,逐渐拢络了人心。
哦!那王秋梅你说说你看到的。
回将军,奴婢是在一个雪天送食物到红烟阁,恰巧看到君姑娘和一名锦衣男子抱在一起。
本来我以为是王爷……可是我才想起黄妈妈说过龙……王爷正在书房,所以一时好奇就躲在一边看……无意间听到什么玉门大军,还有什么猎什么的,之后那男人就跃墙飞走了。
我一直犹豫说不说此事,又怕没人相信我一个小婢,后来和付萍说起。
才知道我们看到的大概是同一个人。
林付萍接道,正因如此,我和秋梅在没有办法之下,才投靠了公主,禀明此事。
这是常情,女人投靠更有权势的人以求僻佑。
此番控诉搅得龙御心血翻复,表面却依然出奇冷静。
他盯着三个女子,自知不可能让她们收回所说的话,也不可能堵住在场人的耳朵,更不可能压下他心底窜升的疑窦和愤怒。
、他敞开心对待的人儿居然隐瞒了这么多事,竟然还称自己是什么未来的人。
真是讽刺!冰冷的黑眸闪过一丝讥诮,毫无表情的俊脸又再次露出一丝嘲讽,这抹笑,来得邪气又森寒,让众人疑团滚滚,不知他此刻是什么想法。
恶魔的笑,魅惑人心,让人忍不住沉沦。
永沁从来不曾见过龙御对她笑,未料此时见到,眩惑不已,却也透心的寒。
林付萍这下明白秋梅和公主为何如此迷恋龙御。
的确,就这一笑,真有一笑倾国的魅力,连她都有些心襟动摇。
王秋梅迷醉了,她可是第一次这么接近龙御。
以前只敢远远地看他,看他对君水若柔情蜜意。
可如今,情势将大变,她终于有机会接近他了。
黑眸迸出一道轻鄙之光,他掀了掀唇角,表情全是不屑。
一群愚蠢的女人。
问话已完,全部的人都沉默不语,而所有的人都半望不敢望地睇着龙御。
因为此事关系到他,而这里说话权力最大的也是他。
他老大不开口,众人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可众口烁金的气势不容小窥,他不想开口是不可能的。
李邦,去东菀带若儿过来,顺便把那把罪证拿过来。
龙御出其不意地命令,让在场人唏嘘不已。
是。
李邦皱眉令旨而去。
心里忍不住猛叹,君水若呀君水若,这下你可玩出大漏子了。
这事儿,恐怕少主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