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
昨天喧闹无比,今日冷冷清清。
人少是个原因,既没苏显儿的狂热,也没陈荣辉暗自高兴的旁敲侧击。
但更重要的是,从两人进来到现在,占主导地位的苏雨一直静静地坐着,沉默无言。
而叶子衿背负着拐带未成年少女的重罪内心忐忑,苏雨不说话,他也找不到什么好话题来打破沉闷的气氛,一时间,会议室内安静地渗人。
叶子衿如坐针毡,在本就不大的座位上辗转腾挪,就是找不到一个舒服的体位。
说起昨天那事,从各个方面来看都充满了戏剧性,甚至比电影电视里的桥段更加匪夷所思。
结果嘛,苏显儿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叶子衿得到了一个贴心并肯定在将来能长成一个大美人的助理,皆大欢喜。
心想比较纯洁的叶子衿对于未来的期盼点到为止,不是想象力缺乏,更不是高风亮节,只是面对上那张天真的笑脸以及那双不参杂任何杂质的清亮眸子,一旦思维肆无忌惮地延展,那种自惭形秽的感觉立即涌上心头,随后恨不得狠狠扇上自己一嘴巴。
大骂意志不坚,偏离和谐大道,还渐行渐远。
叶子衿摸了摸稍稍肿起但不明显的左脸,脑中出现一组画面。
大雪纷飞中,一处澄澈幽谭,将落于水面,沾染世俗尘埃的雪花融入自身,却不曾为之浑浊,清澈洁净,水面平静无纹,透出一股令人身心皆静的神奇魔力。
如此一来,叶子衿分外坦然,只要画面留存,那就相当于上了保险,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苏雨淡淡瞥了眼,那笑容在他看来总有些诡异的成分在里面,作为过来人,并不陌生当两个人的距离近到一定程度后双方脸上不同以往,含义明朗的会心一笑。
现在的年轻人,把有些一定会做的事提前完成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时代不同,观念不同,没办法,社会在进步,人也不能脱离出去,人之常情嘛。
可为什么是我的女儿?为什么是我最可爱最可爱的女儿?不得不说,一旦牵扯到自己的女儿,苏雨的智商绝对直线下降,不过是任职充当助理,经过一夜辗转反侧不成眠,迷迷糊糊间竟然把自己想象成凄苦老父,无力与欺男霸女的强人抗衡,只得泪眼婆娑倚靠柴门挥泪送女。
好在清晨的一杯浓咖啡让混乱的神经恢复正常,浓烈的苦味将愁绪冲去大半,否则那只佩戴了几十年,从没有使用过的半自动手枪就要在总部内迎来它的首次轰鸣。
子衿呐,显儿还小。
苏雨见大势已去,不情愿也别无他法,干脆做起了这位偶像的思想工作,话不多,不过他觉得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叶子衿点点头,显儿才16岁,助理这份工作对她来说很繁重,道:是不太合适,不过既然是她的愿望,我一定努力帮她实现。
您放心,这方面我有经验,从旁协助,不久之后她肯定得心应手。
刚进口还没感觉到味道的茶水来了个天女散花,苏雨拿着杯具死死盯着叶子衿,把后者瞧得一阵莫名心慌。
说错什么了?叶子衿捋了捋,当个好助理是显儿的愿望,自然要帮她实现。
而在工作方面,几年下来积累的工作经验虽然谈不上资深,至少总比涉世未深的显儿要强上不少,多提点多帮忙,加上显儿本就聪明,一段时间后就能做的顺手。
哪有问题?而且还有句话没好意思说,表面上是助理,可她的身份摆在那,谁敢大呼小叫的使唤,也不忍心让这么可爱的女孩操劳,说是助理,和尊菩萨差不多,得小心翼翼供奉着。
又安静下来。
一个心力憔悴,脑海里不断出现年轻时握枪瞄准的画面。
一个满心狐疑,不知道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大眼瞪小眼,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把会议室的气氛渲染到神鬼难测的地步。
苏雨气闷,猛地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似乎一下子就步入了年老体衰的老人行列。
终于缓过劲,望着一句话差点把自己气过去的叶子衿,语重心长道:子衿呐,我不是老顽固,不过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别分心。
况且显儿还小,很小,还未成年啊。
叶子衿不傻,只是在某个方面表现得极为迟钝,苏雨再三强调后,他终于理解到了隐藏在话语中的微妙含义,哭笑不得道:您曲解我的意思了,也怪我含糊其辞没说明白。
我父母很早过世,没办法,想活下去只能到处打工,什么类型的都做过,经验积累了不少,所以才说帮助显儿,并不是您想的那样。
苏雨老脸一红,如此失态还是第一次,真是关心则乱。
误会害死人,子衿你别在意,我刚才也是太主观了。
这才显露出您对显儿的爱。
虽然见了一次,不过我很喜欢显儿的天真纯洁,这么可爱的女孩可舍不得让她俗事缠身,您对她的愿望也变成了我的愿望,她会快乐的。
叶子衿笑道。
当父母的哪个不希望儿女快快乐乐地活着,但不可能永远守护他们,总有一天要找个值得托付的人来取代自己的位置。
苏雨喃喃道,望向如果不出意外,女儿一辈子都要守护的人,点头道:你的资料我着重看过,品行方面挑不出毛病,即使有些行为情绪化严重,但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间接证明脾性豁达,大气开朗。
有你的保证我很放心。
不过别溺爱,别惯着,助理是她的本职工作,都交由他人来做那要她干什么,而且做不好的话,随时可能被别人取代。
你要真关心,就尽量做到不闻不问,让她自己解决问题。
叶子衿点头称是。
苏雨一说到自己的女儿,脸上总是带着骄傲的表情,虽然外人难以猜测这份自信到底从何而来,但苏雨从始至终都认定自己的女儿完美无缺,典型的父母心态。
苏雨道:别嫌我啰嗦,儿行千里父母忧,有些事你不知道,我这个当父亲的不得不提醒提醒。
叶子衿端正态度,道:您说,我记着。
也不是件值得避讳的事情,只不过从我的口里说出来多多少少会让人觉得是咎由自取。
痛苦开始渐渐占据苏雨的脸庞,他本以为时间的流逝会冲淡那份刻骨铭心的记忆,却在今天再次出现,比以往更加清晰。
叶子衿不知道到底怎样的伤痛能将一个人变得如此消沉,不过从苏雨脸上那浓的化不开的愁绪揣测,绝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过去。
但苏雨并没有直接切入正题,而是开始诉说一段往事,不过那也是那场惨剧的起因,缓缓道:十年前,灵魂世界内的战局远没有现在这样平缓,当时吞噬者的兵力高出如今的数倍,肆无忌惮地各处侵扰,改变攫取灵力的初衷以消灭捍卫者为首要目标疯狂进攻。
那是我参加的最为惨烈的一场战役,每天都有家人战死的消息纷至沓来,你根本无法想象当时弥漫在人们心中的悲观情绪到底有多么强烈。
短短一个星期,捍卫者的总人数就锐减至原来的一半,如果还不改变当时固有的作战形式,毫无疑问,捍卫者将不复存在。
当时暂代总部长一职的人,也就是你在龙墓里见到的钱老,同意了由我指定的反击计划,亲自率领实力最强的十二位捍卫者将准备给予我们最后一击的三路军团悉数拦下,为顺利歼灭另一军团争取到了宝贵时间。
成功击杀一名军团长以及消灭所属军团全部兵力后,士气大振,更加鼓舞人心的是出现了第二位突破五阶的捍卫者,三路军团在两位六阶参战的情况下不退反进,想靠人数优势弥补实力上的不足,但仅仅坚持不到两个小时就无法再抵挡他们两人率领的捍卫者团队,元气大伤地狼狈逃窜。
战役结束后这十年的相对平静,是在那期间牺牲的人们用命换来的,他们功不可没。
叶子衿听完不禁唏嘘感慨,以为上场战斗的规模已经够大,没想到十年前还有过一场双方将所有兵力全部投入战局,决定生死存亡的大战。
战斗结束,尽管成功躲过危机并重创敌方,但也付出了沉重代价,而以捍卫者人数很难增加这点考量,这代价也未免太大了些。
不过话说回来总好过被一网成擒,即使创伤过重,也还有继续对抗的可能。
而最让叶子衿心情激动的莫过于亲眼见过上任总部长,还和他老人家说过话,虽然当时还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亲率十二人,拦下三个军团倾巢而出的猛攻。
和另一位六阶捍卫者遥相呼应,杀得敌人心惊胆颤,望风而逃。
一个多么伟岸的存在啊。
叶子衿根本无法想象那个瘦弱,甚至可以说是老朽的躯体内到底有着怎样的一颗心,在灵魂世界施展全力的情况下又是如何的惊天动地!悲喜。
为什么悲在前,喜在后。
因为人们清楚悲对于心理的冲击更大更强烈,不管积攒多少喜,都会被一个悲击得粉碎。
苏雨慢慢掏出一根烟夹在手指上,并不急于点燃,低沉道:同样是十年前,那天正是灵魂世界内战役的最后一天,我无暇顾及其他,拼命阻拦潮水般的敌人,战斗从傍晚持续到第二天天明,精疲力尽。
回到现实世界,却被告知妻子和女儿身在医院,赶过去,看到的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以及....以及抱着胳膊缩在角落的显儿。
我永远忘不了显儿慢慢抬起头后看我的眼神,没有软弱,没有茫然不知所措,唯有恨,纯粹的仇恨。
叶子衿的心猛地揪紧。
想想也对。
大雨倾盆,很冷,街道上行人稀少,一个六岁的孩子哭着呼喊倒在血泊的母亲,得不到半点回应。
在雨中待了整整三个小时,嗓子哑了,手臂被冷雨冻僵了,没人理睬,没人伸出援助之手,又冷又怕,感觉被遗弃理所当然,而遗弃她的就是对此一无所知,等到第二天才姗姗来迟的父亲。
我被女儿所恨,我不怨天尤人,即使这种恨要伴随一生,我依然不否定当时自己所作所为的正确性。
我是一名捍卫者,也是一名军人,大家与小家孰轻孰重自有判定,如果可以回去,就算当时知道她们出了事,也依然如此行事,绝不改变。
叶子衿望向一脸平静的苏雨,面无表情却汇聚两种神色。
一个是战士的荣耀,另一个,是身为父亲的悲哀。
陈年往事而已,我以为只要一心扑在工作上,压榨每分每秒,把自己累得不成人样就能淡忘伤痛和那个充满恨意的眼神,我错了,错得离谱,有些事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可笑啊。
苏雨点燃手中的烟,深深吸进一口,任凭那股冲劲冲击五脏六腑,有人说抽烟能暂时忘记烦恼,但烦恼和疼痛何其相似,短暂的抑制后是更加凶猛的反扑,苏雨却将那微末的时间当做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在手里,在相当长的时间内被愧疚折磨地伤痕累累,如果不是那位老人的一巴掌,现在苏雨会变成什么样谁都不知道。
既然她能成为助理,就说明知道了捍卫者所要履行的责任大于一切,她会理解的。
而且现在和您的关系不是也很好么。
苏雨轻轻摇头,道:从那之后,显儿的精神状态有过一段极不稳定的时期,对父亲的爱恨交织失去平衡点,导致产生严重的心理障碍,发展到现在,无论是行为还是思想都与之前判若两人。
叶子衿瞪大双眼,一脸的难以置信,显然很难接受这个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残酷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