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有云:天下三分明月,有两分在扬州。
这里离扬州还很远,但是夜色却撩人心境,很少有诗人会去描述冬季里的月色。
冬季里的月色因为难得却也更显得珍贵,珍贵在它难得一现。
月色很朦胧,努力的透过云层散出些柔光,像盏点在漆黑夜空上的油灯。
月挂在天边,勾住的是思念。
谁的思念?离人?寡妇?还是征夫?思念是因为相离,但有的人却近在咫尺也会思念。
因为他们走不进彼此的心里,情之为何物,古往今来有人能弄个清楚吗?没有,所以很多人仍然一如既往的去寻找着答案。
其实到了最后答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夜很凉,这月色更让夜凉上了几分。
江风依旧很烈,雾若有似无的飘荡着。
商船,行了几天的商船静静的在渡口停泊着。
朦胧的月色拉长了两条人影。
有些人会颠倒时间的做一些事情。
比如白天睡觉,晚上却清醒着。
这些人自然就是江湖中人。
夜很静,静得只能听到人的心跳。
潮声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一样,至少对于他们是这样。
恋酒公子双手静静的垂放着,左手食指和中指托着他的酒盏。
他没有喝酒。
杨女侠静静的看着江面,经过前几日晚上的事她越发的小心谨慎了。
他们不是在赏月,朦胧的不光是月色还有他们的心境。
前途是何途?没有人知道,但没有人不想去知道。
你到底打算到江南去做什么?杨女侠问道。
你干嘛要知道得这么清楚。
恋酒公子道。
你也说过我们是盟友要同生死,你起码得告诉我你的想法。
杨女侠急道。
我打算去一趟江家。
恋酒公子道。
你去那送死啊?杨女侠有些吃惊。
只有从那里我才能找到些线索。
恋酒公子依旧很平静的道。
那里的人会容得下你吗?他们可是到现在还认为是你杀的人啊!杨女侠道。
我知道,但是我既然要找回我的记忆我就不得不去那里。
另外我找到了线索不是更能帮你破案吗?我能预感到此行的凶险。
杨女侠叹了口气道。
我不怕。
恋酒公子这时才轻轻的端起酒盏放到了嘴边。
杨女侠没再说什么,因为她拦不了恋酒公子。
下个渡口我们就准备下船吧,坐这船太久了也不安全。
恋酒公子道。
你认为走陆路也会安全吗?在陆地上我有对敌制胜的把握。
恋酒公子原来怕水啊?杨女侠调侃道。
不是怕水,是水里杀人不是我的强项。
说到底你还是怕慕云飞会来。
对,他来了我到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你也许就小命难保了。
那个慕云飞真有那么可怕吗?你想试试?恋酒公子凝视着杨女侠道。
能被你和渔人王视为威胁的人又怎么会不厉害呢。
杨女侠叹道。
我总能感觉到一股若有似无的杀气。
你是说他也许乔装成船工混在这船上?也许,前几天的船工不就是水贼伪装的吗?反正我们多多小心就是了。
这次你会杀慕云飞吗?杨女侠问道。
会!恋酒公子回答得很干脆,他的脸上是少有的坚定。
他不会放过慕云飞,因为慕云飞杀了他的朋友。
你是说习武之人要止戈的吗?杨女侠笑道。
但习武之人也有自己的原则,我虽不喜欢以杀止杀,但这里是江湖,血债就应该血偿。
你这话才让我觉得你是个江湖人。
杨女侠道。
江湖人,江湖人不也是人吗?恋酒公子的话随着风落在了江里,风很轻雾很柔,没有人能听得见。
也许他是对自己说的。
天明了。
船工们又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恋酒公子立在船舷,江风抚着他的脸。
杨女侠从舱门走了出来。
刚刚散开雾的江面上多了些渔船,朦胧的在商船四周分散着。
你昨晚都没睡?杨女侠问道。
你不睡我就睡。
恋酒公子注视着雾里的点点帆影。
这些渔船有点不对劲!杨女侠道。
我也觉得,所以我在看他们会耍什么花样。
你认为他们是水贼。
恋酒公子没有说话盏又往嘴边送去。
酒,很香,很醇。
他在笑,笑得很淡。
你还在笑,说不定就是天花藏主人派来取你小命的杀手。
杨女侠双手抱胸冷冷道。
那也无妨。
恋酒公子说着将左手里的酒盏托了托给杨女侠看。
你是不是太自信了?杨女侠有些不屑恋酒公子那样的神情。
反正要杀我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们回舱吧。
恋酒公子说着就起身往船舱走去。
那个贾老板今天又请我们吃饭,你还是先别回去了。
杨女侠道。
也好,吃了这顿饱饱的上路。
恋酒公子笑道。
那老家伙不知道又要怎么敲诈我们呢?杨女侠瞥了恋酒公子一眼道。
他是生意人嘛。
恋酒公子笑道。
酒,大坛的酒;菜,上好的菜。
桌子很大,但只坐了两个人。
恋酒公子把玩着手里的酒盏,杨女侠静静的坐在一旁托腮想着事情。
请吃饭的主人还没来,他们在等。
等人是件考验耐性的事,特别又是等人吃饭。
恋酒公子想吃的不是饭,所以他很安静的一口口的酌着酒。
杨女侠就不一样了,她最受不了这种无聊的等待了。
见一旁悠闲自得的恋酒公子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到是很悠闲啊?吃了他的饭还不知道要我们做什么呢?说不定就是让我没去赶走那些渔船。
那有什么大不了的,你随便出去就能摆平了啊。
恋酒公子悠哉道。
杨女侠气得不再说什么,把脸转向一旁。
船舱里没有侍从,二人静静的看着菜上的热气绕腾着。
杨女侠实在是饿了,但她还是懂规矩,所以她依旧的忍着。
恋酒公子的酒盏这时也没再动了,静静的放在左手食指与中指间。
他眉头紧蹙着,他是在想事情。
杨女侠拿起自己把弄的筷子碰了碰恋酒公子,你干嘛呢?饿晕了?恋酒公子没有理会她,突然起身道:走,快走。
杨女侠一时摸不着头脑,但有只好跟着恋酒公子朝舱门口跃去。
你们已经走不了了。
贾老板的声音,他此时正站在舱门口,狭窄的门口被他宽肥的身体遮去了大半。
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恋酒公子和杨女侠慢慢的又退回到了桌旁,要动手自然要找个宽敞的地方。
杨女侠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贾老板笑着,他很高兴,因为恋酒公子和杨女侠都成了他的甍中之鳖。
恋酒公子静静的注视着贾老板道:原来你才是真正要杀我们的人,那些所谓的水贼不过是你设计来分散我们注意让我们放松警惕的。
你现在知道已经迟了。
贾老板笑道。
杨女侠眼角静静的看向了恋酒公子,要动手她会和他一起冲上去。
恋酒公子道:你们这样的把我们包围住我们就是想逃也难了。
算你识相。
要么自行了断,我放了杨女侠;要么我两个都杀。
贾老板已经没了那乐呵呵的神情,凶狠狠的道。
慕云飞就是你?恋酒公子问道。
贾老板一怔,大笑道:恋酒公子果然聪明过人,这都让你识破了。
杨女侠惊道:慕云飞就是他,他不是中了你的掌了吗?怎么好象没事人一样。
恋酒公子叹了口气道:我们一早就掉进了他们的圈套里,那时在水里伤渔人王的是他,但我打中的却是另一个人。
我也没想到这世上还能有人练成那招,为此我损失了一名得力战将。
不过值得,让我擒到你。
从此我就是新秀榜上的第一了。
慕云飞笑得让船舱都有些颤抖,他是在向恋酒公子示威,他在显示他的实力。
恋酒公子当然注意到了,因为这必然是一场恶战。
但他经历的又有哪一次不是恶战呢?所以他依旧在那静静的酌着酒。
杨女侠立在他旁边,她没有慌张因为恋酒公子就站在她旁边。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杨女侠压低声音道。
你找到机会就走。
恋酒公子的酒盏还在嘴边,话低低的从嘴里飘到杨女侠耳边。
杨女侠有些惊鄂,因为她已经准备和恋酒公子杀出条血路来了,而恋酒公子却让她走。
她负气的立在那,低声冷冷的道:我不会走的!恋酒公子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慕云飞道:公子你可想好了。
他想好了,我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杨女侠抢先一步道。
那好,慕某可就不客气了。
说话间他脸上已经换上一副凶色。
恋酒公子挡在了杨女侠身前朝慕云飞道:你的对手是我。
慕云飞的神色开始紧张了些,因为他看到了恋酒公子的酒盏,三脚的青铜爵。
此时正被恋酒公子端在胸前。
在江湖上没有人逃脱过这夺命的酒盏。
他现在在思考一个所有江湖人都疑惑的问题:恋酒公子的兵器在哪里?答案自然是不知道的,见过的人都死了。
所以他开始有些担忧,他知道自己没有完全的把握胜恋酒公子,因为恋酒公子比他多一些神秘,没有人知道恋酒公子的兵器。
恋酒公子说过被人少知道些就能活得更久些。
这话现在杨女侠在二人的神色中已经感觉到了。
静,死亡前的宁静。
死是一件神圣的事情,至少对于痴武之人来说死在高手手里那就件无比神圣的事情。
在江湖制造死亡也是件神圣的事情!慕云飞开是拿出了他的兵器:一对刺。
刺很小但很锋利。
他虽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但他绝不会轻易的放弃。
船舱里的光线很微弱,但刺上却闪烁着更夺人的光华,是死亡前奏的华丽光芒!二人都是制造过许多死亡的人,但杀人的人总有一天也会被杀的。
所以这两个人今天站在了这里。
恋酒公子的眼神很坚定,他有矢志不移的毅力,他在追寻他的过去。
他的每块肌肉都已经兴奋了起来,因为他要拼的是命。
慕云飞没有去看恋酒公子的眼神,他不敢去看,恋酒公子的眼神像一块冰,千年的寒冰,让人目光一触就能感觉到寒冷,死亡般的寒冷。
没有侥幸,也没有仁慈,有的只是你死我活。
这里是江湖!!杨女侠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这么近的接近了江湖。
她感觉到了这狭小船舱里的气息仿佛一锅鼎沸的熔岩,让人有被熔化的感觉。
她很庆幸自己依旧清醒着,她不能放松,因为恋酒公子已经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这场生死存亡的战斗中。
酒,满满的装在酒盏里。
它们很平静,这样的场面它们经历太多了。
它们本就是恋酒公子生死与共的朋友。
慕云飞的手下们,都呆呆的立在了一旁。
他们从没见过高手之间的决斗,所以他们已经陷身进入了二人的斗气中。
在场上旁观的只有杨女侠了。
慕云飞和恋酒公子仿佛已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在他们两人的眼里,在慕云飞的眼神里是猩红的血丝和恋酒公子;在恋酒公子的眼里却好象什么也没有。
他们是在展现自己武学所达到的领域?慕云飞的眼睛越来越红,血丝一条条的像线般的缠在了他的眼白上。
他现在更像个杀人的魔王。
他的气势很凌厉,像他手里的刺一般,有尖锐的伤力。
恋酒公子却好象根本不在乎他的眼神,因为他已经直直的看着慕云飞很久了。
杨女侠看到了时机,她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因为她的目的是要让自己和恋酒公子活着。
所以她出手了,她的梅花错以最快的速度脱手射向慕云飞。
慕云飞已经全神贯注的在跟恋酒公子对决,没有料到杨女侠会有这一手。
但他又怎么会轻易的中招呢?慕云飞左手一抓,在一旁愣着的一个手下就被他抓起挡在了前面,杨女侠的梅花错结束了这个可怜人的性命。
只在一瞬间,杨女侠不禁有些叹惋,毕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慕云飞也在高兴,他躲过了杨女侠这一致命的一击,他绝不会再给杨女侠第二次机会。
他要败恋酒公子,他要真真切切的败恋酒公子,他要江湖上人的称誉。
但他此刻却没有再多去想什么?因为他已经不能想了,他感觉到寒冷,一种死亡般的寒冷从他脖子处传向了全身。
他是躲过了杨女侠的一击,但他忘了他的对手是谁?恋酒公子,一个谜一样的人,他的兵器从未有人见过。
所以他死了,死得不瞑目。
我说过你是对手是我。
恋酒公子淡淡的说道。
杨女侠微微一笑,因为他们又一次的逃过了难关。
她偷偷的看了一眼一旁的恋酒公子,恋酒公子此刻立在那里,像一棵竹,葱绿的竹,在冬季里依旧生机勃勃的竹。
你们走吧,我不想再杀人了。
恋酒公子对慕云飞的手下道。
那群人一时便走得没了影。
这世上比名誉、金钱、美人都重要的那就是性命。
只有傻子才会为了那些东西连命都不要,这是恋酒公子的理念。
所以他不会看不起那些逃掉的人,也不会杀死这些人。
因为这些人都还有一点认识:那就是命很宝贵。
只要活着就是件伟大的事情,不管你是在这么的活着。
在恋酒公子心中只有生命是最神圣最可贵的,所以当他杀死一个人的时候他都会有这样一种长时间的冷漠表情。
这时候的他似乎已经忘了他杀的人原本是要杀他的;也忘了他所在是地方是江湖,一个没完没了演绎恩怨情仇的舞台。
他想事情的时候就不会喝酒,所以他的酒盏现在已经空了很久了。
你在想什么啊?很少见你这么久都不碰酒啊?杨女侠好奇的问道。
恋酒公子没有回话,他的脸很苍白,像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衬着他一身的白衣,仿佛快要死去一般。
杨女侠见状惊道:你怎么了?恋酒公子这才呆滞的看了她一下,他的眼神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杨女侠看一眼就仿佛掉了进去。
酒,给我倒上点酒。
恋酒公子声音有些发颤。
杨女侠抓起桌上的酒壶就灌在了酒盏里,她知道恋酒公子只喝这酒盏里的酒。
酒缓缓的流进了恋酒公子的喉咙,不一会他又恢复了神采。
杨女侠叹道:看来你是中酒毒了,你这辈子都离不开酒了。
恋酒公子似乎没在听她说话,又接二连三的饮了几杯。
这才缓缓的道:我们走吧。
杨女侠没再多说什么跟着他走出了船舱。
山路,通常都是野兽和樵夫走出来的,所以绝不会好走。
但这里的山路显然比巴蜀的好走。
因为这里的山路至少不会让人感到胆颤。
从古至今好象山林、江湖与尘世是三个独立分开的概念,所以有不得志的士人隐入山林避世,又豪情满腔的侠客纵横江湖潇洒,也有踏踏实实的老百姓守着一亩良田正经的过自己的日子。
山林、江湖、尘世好象已经概括了三种不同的人生。
其实他们的界限并不是看似的那么清楚。
隐士也会隐与市,是为大隐;侠客也会流浪落魄于山野荒林避难;老百姓也会深居简出于山间丛深之处。
他们是侠客,在江湖都赫赫有名的侠客。
正如上面所说侠客也会有流浪落魄于山野荒林避难的时候。
他们已经走了很久的山路了,恋酒公子根本不会在乎这点山路,杨女侠是捕快自然也受得住。
他们是在逃命,逃命的人有的选择吗?山林里有许多的松柏,很深很深的绿,好象生命到了它们身上就变成了一种沧桑的沉淀。
恋酒公子喜欢的是竹,竹不会这么深的绿,竹身上永远展现的是最灿烂的生命力。
山间的风时有时无,年关将近,不久便是春了。
所以风少了些凛冽,多了些轻柔。
初春的风就如情人那柔细腻的手抚在脸上一般,而深冬的风就如被你抛弃的情人用手挥你一样,所以冬是个让人多伤的季节。
这个冬,在他心里确实会凝结成一些伤,因为这个冬天他的两个好朋友死去了。
因为他而死去了。
他看着这一片深绿的松林没有挂上他习惯的微笑。
杨女侠也静静的陪他坐着,自从下了船,恋酒公子就极少的说话。
静,他们很静,但山林显然不会静。
风很轻,一阵阵的抚过他们身边。
杨女侠突然又发现了一个问题,她饿了,准确的说她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
而这阵风里她嗅到了食物的香味。
走吧,我也想吃点东西。
恋酒公子突然起身道。
杨女侠接着道:我都饿好半天了。
山林很密,所以很难找到那阵香味来自何处。
但据说酒鬼的鼻子通常都会非常的灵敏,因为他们要靠鼻子来闻闻酒味,久之也就练就了很灵的鼻子。
恋酒公子是酒鬼,所以他能找到那个地方。
这里是一户人家,很普通的几间茅草房,一个泥巴院子。
院子里几只鸡在那啄着食。
茅草房顶上飘着淡淡的炊烟,这炊烟对于两个饥饿的人来说显然比什么都美。
杨女侠去叩门,恋酒公子立在一旁。
屋里人听见叩门声,便问道:是谁啊?声音很苍老。
大爷,你好。
我们是路过这里迷了路,想在你这里歇息一会,希望你能让我们进去。
你们?除了你还有人?还有我朋友,我们都饿了想在你这里求你给点东西吃。
恋酒公子站在一旁呆呆的注视着杨女侠,平时可没见过杨女侠这么低声下气过,更没见她这么温柔过。
屋里没了问话声,隐隐传来拐杖拄地的声音。
你是不是有怪癖啊?怎么遇到老大爷就变得怎么温柔了?恋酒公子低声坏笑道。
你找死啊?杨女侠嘴上狠狠的说道,手趁机也在恋酒公子臂上狠狠的拧了一把。
恋酒公子还没叫出声,门就开了。
开门的老大爷是个须发斑白的老年人,手里拄着根木头拐杖。
开了门仔细的打量了二人才道:你们进来吧。
恋酒公子微微一笑,施礼道:有劳大爷你了。
杨女侠也微微施礼跟着进了院门。
院子很干净,也很冷清。
大爷我们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杨女侠问道。
老者姓吴。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还有我老伴,她得了重病起不了床了。
吴大爷说着就已经进了屋。
屋子也收拾得很干净,让人一看就知道一定有个很贤惠的女主人。
你们随便坐,我正在做饭。
我这山野小地少有人来。
吴大爷说着就走出了门。
杨女侠用手肘碰了碰恋酒公子公子道:在想什么啊?没想什么?杨女侠叹了口气道:那由我来说吧,这屋子的木头是沉木,绝不是最近才修建的,而且这里的家具也算是用了很长时间了。
所以这个吴大爷算不上可疑。
恋酒公子笑了笑道:我没说他可疑啊?你还狡辩,看你的神情我就知道你是在怀疑他。
怎么一个慕云飞让自命不凡的你吃了鳖现在是见绳都疑是蛇了啊?刚才一路上见恋酒公子那个神色,杨女侠自是不好调侃他,现在她找到机会了。
恋酒公子勉强一笑道:对,那是我看错了。
我根本没想到他会是慕云飞。
杨女侠颇有同感,道:我也没想到‘水中神龙’会长成那副德行。
你是不是以为慕云飞风流倜傥英俊不凡啊?恋酒公子笑道。
风流谁比得上你恋酒公子啊?杨女侠道。
这时吴大爷也端着饭菜进门来了,杨女侠忙跑上前去接了过来。
饭很普通,但却很香。
对于饿很久的人来说,现在就算是个冷馒头也会让他们觉得很香。
你们慢慢吃着,我给我老伴送去。
吴大爷手里还有篮子。
好的,大爷你不吃吗?杨女侠道。
我一会再吃,你们要是不够叫我就行了。
吴大爷的拐杖声慢慢的往里屋去了。
饭吃得很快,也抢得很凶,因为有两个互相不服气的人。
你不是老喝你那酒吗?还吃那么多干嘛?杨女侠很不服气道。
我也是人诶,饿了当然要吃了。
恋酒公子苦笑道。
那你干脆改成恋饭公子算了。
杨女侠笑道。
那你改成杨男侠算了,你这哪像个女人啊?恋酒公子道。
饭很香吃得自然也很快。
山里的夜来得也很快。
吴大爷抱来两床被子道:你们两个今天就住下吧,我这里被子还有多的。
杨女侠收拾着碗筷,恋酒公子在帮着忙。
听见这话应了声好!吴大爷刚要转身走,突然又停了下来,问道:你们是住一间房还是住两间。
恋酒公子和杨女侠一时都愣住了。
一间。
两间。
杨女侠说完眼神又狠狠的瞪着恋酒公子。
恋酒公子仿佛根本没看见一样,嘴角挂着笑。
吴大爷也笑了笑,道:好,我给你们安排去。
屋子又只剩下二人了。
杨女侠轻轻的点上了油灯,天已经黑了。
恋酒公子静静的打量着屋子。
屋子里东西很少,一张桌子几张椅子,还有一个香案,看不见上面供的是谁?最引人注目的应该算墙壁上挂的一副画了。
恋酒公子算不上爱画之人,他爱的画只有名画。
因为名画能卖个好价钱。
但这副画显然挑起了他的兴趣。
画很简单,写意的山水画。
但着笔之处引人入胜,可谓是意境深远,画里远处隐隐好象有一个人,油灯太暗了看不清楚这个人。
恋酒公子静静的注视着画,酒盏轻轻的往嘴里送着酒。
他觉得奇怪,非常的奇怪。
因为他感觉到画里的水在动,是在动,在流动。
那急流的声音仿佛就在他的耳畔。
山林也有声音,是树叶被风挂得在响。
满山的枫叶像一片橘红的云,飘荡在这山水之间。
还有那人,那个背立着的人好象有了生气一般,因为他在动,他的心仿佛在跳。
跳得很轻,但恋酒公子能感到那声音就在近前。
画中人身上的肌肉都好象散发着力量的气息,他要转过头来,他的的发丝被山风轻轻的在撩动,恋酒公子整个人怔在了那里。
他在害怕但也在渴望,他想见见这个人是谁?你在干什么啊?杨女侠发现恋酒公子注视着这副画很久了走过来轻轻的碰了一下他。
恋酒公子一时从画中退了出来,脸上还是惊鄂的神情。
吴大爷这时也走进屋来,见二人都立在那副画前便道:二位可是懂画之人,我看不明白这画。
这画不是你画的?恋酒公子惊道。
不是,老头子我一生都不会读书写字又怎么会作画呢?这也是一个路过这里的人留下的,他说以后让我找个懂画之人卖出去,算是报答我的一饭之恩。
吴大爷坐了下来道。
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样?恋酒公子很感兴趣。
那人也很大年纪了,头发都白了。
吴大爷回忆道。
他这么大年纪还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干嘛?杨女侠问道。
我当时也很奇怪,但我没好意思问他。
吴大爷道。
突然一声雷响,仿佛山崩一般。
三人一时都惊住了,本就灰蒙的天这下全黑了,好象突然就来了这么多的乌云。
三人都来到了门口,举目望着天空。
这跟那人来以后的情况一样。
吴大爷惊讶的道。
你是谁那人来后天色也变了。
杨女侠道。
对,那时他就问我知道为什么天色会变吗?我说不知道,他说因为有一件东西快要出世了。
什么东西?我是个老头子本就不关心那些事,见我没问他也就没再说。
杨女侠没再问了,三人又一起沉默的看着越来越阴暗的天空。
恋酒公子看着的不是天空,而是院子里的梧桐树,一棵树叶已经掉光了的梧桐树。
梧桐叶是已经掉光了,人的愁呢?人的愁不会随季节而离去。
又一声雷响,恋酒公子这才将目光移向了天空。
不一会就有冰雹掉了下来,是冰雹,但却不是很大的冰雹。
院子里的鸡都惊呆了连一声也不敢出。
这天也太奇怪了啊?这都快开春了还下冰雹,大爷你们这的气候是这样的吗?杨女侠望着院子里乱跳的冰雹问道。
我也很奇怪,我们这本来就不会下冰雹的。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冰雹。
吴大爷道。
第一次就是那为老者来的时候?恋酒公子静静的立在那,酒盏停在手里,他在想事情。
对!恋酒公子默默的转身进了屋子,他走到了那副画前,刚才被杨女侠打断了,他现在还想仔细的看看这副画。
他全神的注视着画,但他已经没有刚才那入画的感觉了。
画上的山依旧是那山,画上的水依旧是那水,但山里没有了风抚叶片的声音,水里也没有了急流激荡的响动。
那的远处的人呢?人居然没有了!!恋酒公子一下惊住了,他确实没有看见那个远处的人,那个刚才几乎就要转过身来的人现在却不见了?这画有什么特别的吗?你看得那么仔细?杨女侠这时也走了过来。
你看这画上远处的那个人怎么不见了。
恋酒公子指着画道。
这画上有人吗?我刚才怎么没见过。
杨女侠说着走到了画跟前仔细了看了看道。
恋酒公子浅酌了口酒道:也许是我看错了吧。
我看得出你们两个都是江湖中人吧。
吴大爷道。
你说对了大爷。
杨女侠道。
来,我领你们去住的地方,这冰雹可能会上下一阵,你们要不忙可以等下完了再走。
吴大爷又拄起木拐准备引路了。
大爷,你就那么相信我们啊?我们也许是坏人啊。
杨女侠道。
是好人,是坏人大爷我能看的出来。
呵呵,你们跟我来吧。
屋子很小,依旧很干净。
大爷,大娘一定很会持家吧。
我看这家里到处都收拾得这么干净。
杨女侠道。
对,她平时就老是说我不爱干净。
我真希望她病能早点好。
吴大爷叹了口气道。
大娘生了什么病啊?你给他请个大夫看看吧。
她不开口又不睁眼,每天都这有我喂她。
大夫来过一次就不再来了。
吴大爷说着脸色慢慢的黯淡了许多。
那要不我们给你看看,也许我能看出个眉目来。
还是不用麻烦了,她已经睡下了,我不想打扰她。
你们两位就请早点休息吧。
吴大爷说完又慢慢的拄着拐走出了门。
屋外的冰雹还在下着,不过已经渐渐的小了。
喂,回你那里去。
杨女侠对呆在一边想着事的恋酒公子道。
恋酒公子淡淡一笑道:这么早我可睡不着,你就要睡了?我是要睡了。
那你睡吧,我不干扰你。
你看着我我怎么睡啊?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你这么辛苦的在江湖里奔波到底为的是什么?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杨女侠没了睡意,也坐在了桌边。
我这是突然想到,这对我来说是个疑问。
呵,我也不知道啊?但我有个榜样。
谁啊?唐时的一位女侠客。
公孙大娘?对,就是她,你可知道杜甫那首称赞她的诗?愿闻其详。
昔日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耀如弈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成翔。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青光。
是好诗,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你要在江湖上成名。
你不是早就有了名气了吗?我还想维护正义啊?江湖上有正义吗?正因为没有我才想要这样做的,你呢?你别告诉我你只是为了要活下去。
难道不是?不是。
知道李白的那首《侠客行》吗?我也愿闻其详。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赢。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倾。
救赵挥金锥,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显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逝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听了这诗才让人觉得侠客的伟大,你是不是也想像那二壮士一样?‘纵死侠骨香,不逝世上英’做到这点就不愧对侠客这两个字了。
我现在算明白你为什么能被一笔春秋排在第二了,你说什么为了活下去才去拼,才去拼,那不过是个幌子。
在你心里还有个超出你生命重要的东西,那就是你所认为的侠的精神。
杨女侠说完静静的看着恋酒公子。
恋酒公子在酌酒,笑依旧挂在他脸上。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你现在是在奇怪为什么女主人病了,而房子还这么干净?杨女侠端起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
恋酒公子轻轻的把她的茶杯移开了,道:你是越来越聪明了,不过还是小心些的好。
你是觉得那副画奇怪吧?我看吴大爷绝不是杀手,我们在门口的时候我就仔细的看了一下他的手,他的手很消瘦,掌心掌背全都有破皮后的伤疤。
这说明他是每天都在做一些活,他那双手绝不是武林中人的手。
可你别忘了,还有个我们一直见过的人。
你还是怀疑那个大娘。
哎,你这家伙真是不知好歹,别人让我们吃让我们住你却百般生疑。
真让人寒心啊!杨女下叹了口气,又把恋酒公子端走的茶杯拿了回来。
我要是不多疑些只怕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恋酒公子看着喝茶的杨女侠道。
那你就打算今晚不睡?我曾经有过十天十夜没睡。
恋酒公子酌了口酒道。
那随便你吧,我是要去睡觉了。
所以你得给我出去。
杨女侠下逐客令了。
此时,屋外的冰雹已经停了,空旷的山间偶尔的有些凉风掠过。
杨女侠推推攘攘的把恋酒公子送出了房门,刚要关门却传来一阵哭声。
很忪人的哭声,听声音是吴大爷。
你在这待好,不要出来。
我去看看。
恋酒公子说完人影已无。
只剩下忐忑不安的杨女侠。
她真不愿相信吴大爷也是被派来杀他们的人,刚才那阵哭声如此的诡异,实在让她难以心安。
前面是不是又是个设计好的圈套,而恋酒公子又中了他们的暗算?她坐立难安,但她不能跟着去,如果真是个陷阱,那么就需要又一个活着的人。
屋外的风依旧偶尔的掠过,此时听在她耳里却多了些莫名的恐惧。
但事情显然没有她想的那么复杂,因为恋酒公子回来了。
完整的回来了,他的酒盏里还有酒,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了微笑了,很沉重的表情。
见了杨女侠恋酒公子道:你早点休息吧,我们明早还要赶路呢?那……杨女侠压低声音问道:那哭声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我看过了,一切都很正常。
我们多心了。
恋酒公子道。
那就好。
晨,山里的晨带着几点露珠晶莹剔透的美丽洒落在了山里。
昨晚突来的冰雹早已成水,湿润着这片山野。
恋酒公子和杨女侠告别了吴大爷走在了山间的路上,他们问清了路。
但他们也不知道路,脚下的路他们知道是通向哪的,但这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他们却不知道。
给我说说昨晚那哭声怎么回事,害我想了大半夜。
杨女侠饮了两口山泉水道。
你可知道那是吴大爷的哭声。
我听得出来,但他为什么哭啊。
因为一个人死了!谁?难道是他的妻子?恋酒公子默默的点了点头。
不对,今天早上吴大爷还好好的,他还给他妻子送了饭去。
她的妻子……恋酒公子缓了缓语气道:他的妻子其实早就死了,我昨天在他房间里见到了他的妻子。
早就死了,怎么可能?杨女侠很吃惊。
我见到床上放着的是一堆白骨,吴大爷就守着那堆白骨在哭。
那他白天怎么又是好好的呢?难道他疯了,已经不正常了?杨女侠道。
恋酒公子依旧默默的点了点头,道:他太爱他的妻子了。
他的妻子真幸福。
杨女侠幽幽的道。
我们走吧。
恋酒公子道。
山路,依旧是山路。
但他们走得很慢,不是山路崎岖难走,而是山后有一个让他们感动的故事,这个故事还在继续着。
一份相濡以沫的爱,让这些刀口舔血的人也沉默了,人世间不是没有真爱,只是我们太不愿相信真爱的存在,所以也就没有那份执着去寻找。
恋酒公子的酒盏停了很久了,杨女侠也沉默了很久。
他们又要离开,离开一个恬静的世界。
他们又要走进,走进一个杀戮的世界。
这两个世界那么的接近,却又那么的遥远。
酒轻轻的倒进了他的喉咙,她的眼神也慢慢的变得犀利。
前面是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