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母惊叫:不得了!我把她抱上来洗干净,又怕我妈看见,我们偷偷绕道溜进家里。
我说,这前八年的许多事,雪梅比我记得还清楚。
伯父还是踱来踱去,一直听着不作声。
我说:后八年,我们渐渐长大了,懂事了,没想到前八年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既给我们带来无限幸福的回忆,又给我们带来无法解脱的痛苦和煎熬。
我们两次分离,那真是苦不堪言。
伯母说她经常躲在房间里哭,其实她也经常笑。
她说她一想到我背书胡诌那个情况,她跟我撒娇、耍赖、藏猫的情况,她看我赤着脚一身泥巴的样儿,她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可她一想到不知我在哪儿的时候,她就痛哭起来。
她交给我的许多画都是画我们小时候的事,也就是在这种心情下画的。
她在武汉东湖还画了一幅画,叫 《湖上问月》,画她站在湖边,仰望天上的月亮,问我在哪里?我第一次到江城大学去找她的时候,还在码头上,互相确认后我们俩就抱头痛哭起来。
《湖上问月》?是在武汉画的?伯父想了想说,噢,那是六二年了,我在武汉工作,就住在东湖。
我这个做妈的也太粗心了。
伯母擦着泪说,早知这样,我们完全可以帮她找到你。
这怪我。
伯父说,我在武汉时曾两次去你省,小梅也跟着去了,我以为她还是去看你妈你姐,她也没跟我说要找你,我也没在意你们小孩子的事。
我接着又说:我那时也在到处找她,我跑到杭州找了两三天,说你们调走了。
伯父是高级将领,我又不敢多问。
三年灾害时,我全身肿得紫,我担心死了见不到雪梅,我揣着她在杭州时寄给我的照片和信,拖着无力的腿去龙山,趴着神女峰,问神女雪梅在哪里?我到龙眼里睡觉,是希望梦中神女会像第一次那样把雪梅送到我身边。
可是醒后没有见着,我浑身无力,瘫软在龙眼里,心想,这回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不行!我还没找到雪梅,我若死了,以后她找不到我会哭死的。
伯母又擦着泪说:那是。
这孩子跟我们在一起,从没像这次跟你一道来这么高兴。
昨晚我还和伯父说呢。
现在我才清楚,你们俩不是一般的恋爱结婚。
你们十六年相处相恋,经历了几次分别,感情之深,世间少有,也不亚于梁祝啊!伯父转过身来,说:听你说这些,我反而更担心起来,感情越深,爱的越深,往往越会出问题。
这就叫:用心最深处,伤心最痛时。
我不懂。
我又急问,什么问题?是你们自己!伯父说。
我想了想站起来说:是的,是我们自己。
不过,我说过了,我宁愿去当个工人。
伯父踱过去,又突然转过身来说:长玉,你有没有想过,雪梅会不会为你牺牲?考虑过。
我说,不过她是学生,还没涉足社会,还不了解这些。
因此,我求伯父伯母,不要告诉她这些,她经受不了这些。
伯父哈哈大笑,说:刚才你不是火,问我们为什么不让小梅来吗?现在该理解了吧?我惭愧地低下头,说:我理解了。
伯父伯母,刚才,刚才,我冒失了,太冲动了。
青年人,冒失、冲动是正常的,可以理解。
伯父笑道,只怕你现在还在冲动啊!你说你宁愿当工人,事物在不断变化,人也在不断变化啊!年轻人谈爱的时候,是不顾一切的,什么事业、前途都丢在脑后。
一旦爱的冲动过去了,前途、事业就会上升为主要问题了。
而你的才华、能力愈是出众,这种矛盾可能就愈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