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们起床时,都现身上腿上有许多红点子。
我说,这一夜我们不知失去了多少血。
小杨说,阶级斗争嘛!哪有不流血牺牲的?我说,这是人为的,无人管。
服务员又懒,被子长年不洗不晒,怎么会没有虱子呢?我担心短裤上沾着虱子,再弄到其他衣服上,带回去就会沾到家里的衣服上,那就坏了。
便在被窝里把短裤脱掉,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查看一番,还真的捉了两个。
这才又套上短裤,起床穿衣。
我们在文尚县待了三天,先听了政工大组军代表的汇报,又到两个企业和两个公社开了座谈会。
因为我们是做宣传文化工作的,我便提出想到文化单位看看,县政工组便安排我们到县剧团。
由县政工组宣传小组组长老窦陪我们去。
剧团没有会议室,座谈会就在他们的剧场舞台上开的。
这个剧场不大,只能容纳五六百人。
台下的许多长木椅都破烂不堪,歪歪倒倒。
窗户多半没有玻璃,有的也是破碎不全。
座谈会开始后,很长时间无人言。
过了好半天,一位四十来岁做后勤剧务工作的同志清了清嗓子说:我们这个剧团,二十年前是部队文工团,老演员和老领导那时都是十五六岁的孩子,都经过枪林弹雨,但是没有逃跑的,没有被捕的。
可现在要搞清理阶级队伍,要挖叛徒。
清谁呢?挖谁呢?不错,他们当中有许多家庭出身不好,不是地主就是资本家。
可是,如果他们家里没有钱,他们又哪能念书,哪能编剧,哪能演戏?我说,要讲叛徒,他们对自己家庭来说,倒是叛徒。
我看了一下坐在身边的宣传组长老窦,他脸上毫无表情。
我心想,这位老同志言说的很好,很深,看来,他家庭出身不是贫下中农,就是工人,解放前可能没读过书,要识字,也可能是参加革命以后认的字。
不过,他的言,倒是令人深思,他用事实证明了马克思的观点,地主资产阶级为自己造就了掘墓人。
一个青年演员接着说:我原来造反,跟着起哄。
现在不造了,管你挖谁清谁,我只要工资,要钱,要吃饭,要裤子穿。
我抬头看了看,正是那天在街上看到的穿戏剧服装的青年。
我便问:你们连吃饭穿衣钱都没有吗?我这一问,许多人都七嘴八舌地说:真的没有。
找文化局要,局长找不到,说是到县干校去了。
找财政局要,说财政没钱,要自己演戏挣钱。
老是演那几个样板戏(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谁看?有些大戏,剧团还没那个条件,服装、道具、布景都搞不起。
坐在我身边的老窦,脸上的气色很不好。
我问他是不是这样,他半天点了一下头,说县财政无钱,县里的办公经费还是找部队要来的。
大家正在争先恐后地叫工资问题的时候,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女演员突然站起来,看样子她压抑了很长时间,才鼓足勇气说:清这清那我不管,我要房子,我们结婚两三年了,还住在这舞台上――另外两名女演员也站起来说:我们也是,我们也是。
我睁大眼望着她们,坐在我身边的窦组长一脸严峻,一声不吭。
小杨埋头记录。
那位管后勤剧务的同志望着我笑着说:你们是省里县里来的,不瞒你说,这里演戏时是舞台,戏演完就是大通铺,除了四对夫妻,还有五六个男女小青年,各挂一个帐子,既是床,也是家。
说着他便指着舞台的墙角,那些都是他们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