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口的青石阶下,秦三娘正笑靥如花的跟虎子见礼自报家门:这位小哥,老身是鸿福牙行的,诚蒙贵府上的扶爷看得起,说是要让老身帮着买几个粗使的丫头婆子。
老身今儿精心选了一批送来府上。
烦请小哥帮着通传。
她的形象与往日大相径庭,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穿着打扮,都和一般的牙婆没有什么两样——满脸谄笑,穿红着绿,劣质粉底和胭脂把她原本有几分姿色的脸涂抹得跟驴粪蛋一样。
虎子不动声色的一一打量着她和后面的那十几个腰圆膀粗的丫头婆子,见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外,这才点头应道:稍等,我这就进去禀报扶管事。
那太谢谢小哥了。
秦三娘笑得更甜了。
厚厚的胭脂水粉跟着一颤一颤的,眼见着就极可能从她脸上成块的剥落。
鸡皮疙瘩暴起,虎子提脚转身就走。
哎哟,这不是花满楼的秦妈妈吗?您怎么改行了?这时,街口有人拿腔拿调的高声嚷了一嗓子。
虎子立马收回脚,转身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的牙婆。
秦妈妈暗叫苦也。
不用回头去看,她也听得出这人是谁。
这个挨千刀的竟然追到公主府来了!上个月,为了秋红那死丫头,这厮和高公子当街开打,闹得满城风雨。
事后,他爹刘侍郎罚他禁足一个月。
不想,受了罚之后,这厮不但不思悔过,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一连好几天,都不分白天黑夜的赖在花满楼里,成天跟块牛皮糖一样粘着她。
非要见秋红一面不可。
搞得她缚手缚脚,动作不得。
算起来,秋红不见了,他的嫌疑最大。
呀,原来是刘三公子啊!这大清早的,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秦三娘大大方方的转过身去,脸上依旧笑得跟朵花儿一样。
哼,谁规定了开妓馆的不能同时开牙行?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刘三啊!这次回来,虎子没少听侯府的年轻家丁们私下里拿这个刘侍郎家的小儿子说笑——当日,少爷在府里振臂一呼,他们便全跟去了。
丫的,一个三品官家的庶子而已,什么东西,竟敢跟他们的少爷叫板!当侯府没人了么!虎子抬起眼皮子瞅过去,暗自吃惊。
原以为就是一个猥琐的浪荡公子哥儿。
谁知,此人长手长腿,身量颀长,而且面如冠玉,红唇齿白滴皮相不俗。
他歪戴着银鼠护耳大皮帽,玉色织金圆领锦袍随意的撩在马背上,露出里边的葱心绿洒花夹裤,裤腿胡乱的扎在青缎粉底朝天靴之中,自有一番风流倜傥。
秦妈妈向来无利不起早,又是什么风把您吹来的?他不羁的高高挑起半道剑眉,歪噙着一只嘴角,吊儿郎当的打马过来。
虎子不由暗地里提高了戒备——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敢这么骑烈马的人绝对是有两把刷子的练家子。
这个刘三不简单。
秦三娘脸上的驴粪蛋险些龟裂,强忍着四处乱窜的怒火,扯下系在腋下的大红绢帕掩嘴嗔怪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小冤家!奴家好好的生意全让您给搅和了。
这些天,白花花的银子只见着出,就没见回来。
上百口人等米下锅呢。
冰天雪地的,奴家也只好出来跑点小生意,好歹赚一两个买米钱。
刘三公子跳下马来,啧啧的摇头:秦妈妈,瞧您说的,好象小爷是个十恶不赦的匪徒一般。
坏笑着走到她的身边,微微探过身子,凑到她耳旁悄声说道,当小爷是傻的么?贩卖几个粗使婆子能赚几个钱?还不够妈妈您一壶酒钱!哼,不要以为小爷不知道花满楼真正的主人是谁?你这个老货和高进那厮耍得小爷好苦!听着,今儿你们俩不把秋红姑娘交给小爷,小爷没完!堂堂的驸马爷开妓馆,这回圣上只怕没那心情理会什么‘年少轻狂’了。
秦妈妈惊得两只眼珠子乱转,悻悻的陪着笑脸,道着万福:哎哟喂,多亏了公子您提醒,不然奴家差点忘了高公子就是这府里的驸马爷。
奴家一定谢谢您。
奴家就是这地上的一点尘土,又天生胆小,可不敢跟天家乱攀关系。
这趟生意奴家也没那胆量做了。
说罢,气呼呼的冲身后那十多个仆妇甩着帕子,喝道,得了,算老娘瞎了眼,今儿白忙活了。
你们还杵着做什么?等公子爷打赏啊。
滚,都给老娘滚回去!刘三公子嘿嘿冷笑,抬起马鞭挡住她:别介,有小爷给您撑着呢,您怕什么!秦三娘脚下略滞,已经换上了笑脸:奴家孤伶伶的,在这世上无牵无挂,顶了天也就是一个卖笑的。
天家的火啊气滴,也只会冲着那些穿红着紫的一品二三品的大官老爷们发,象奴家这种卑贱的东西,看一眼,都嫌污了眼呢。
奴家怕什么!公子爷,您说奴家说的对不?说罢,双眉不屑的高高挑起,眼底精光闪闪,毫不畏惧的一把抓住马鞭硬往自个儿脸上凑。
眼底掠过一丝阴戾,刘三公子脸上的邪气又重了两分。
原来是旭兄大驾光临啊,失敬失敬。
眼见着火药味越来越浓,高进突然出现在大门口。
两人不约而同的转过身子看向大门口。
把马鞭从秦三娘手里抽出来,刘三公子用马鞭轻轻敲打着自己的手心,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我还以为进贤弟当了驸马爷,就不认得我刘某了。
今儿就是这大门口吵翻了天,贤弟也不会露面呢。
这丫也太嚣张了。
虎子剑眉紧锁,正要发作,被高进伸手拦下了。
长安,领着秦妈妈她们去见扶管事。
她自已则对刘三公子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笑盈盈的说道,难得旭兄赏脸光临寒舍,篷毕生辉,请!长安等人以为自己看错了,眼睁睁的瞅着那两人已经并肩进了大门,俨然多年不见的患难老友一般。
这是神马情况!还真把刘三渣当成上宾往府里请啊?秦妈妈,扶管事在西院等着您呢。
长安把秦妈妈一行人引进了大门。
跟在长安身后,秦妈妈伸着脖子东张西望,随口问道:长安,这么大的院子,怎么难得看到一个人影?长安头也没有回,絮絮叨叨的说开了:我们家老太爷把人全叫回去了,三公主、两个姨娘和宫里来的那帮人都住在后院里呢。
这前院就只住着驸马爷、扶管事、虎子哥还有我,一共才四个人。
所以,您当然看不到其他人……这时,秦妈妈突然捂着肚子惨呼:哎哟,哎哟。
长安连忙转过身来,吓了一大跳,双手紧紧护着胸连连后退:秦,秦妈妈,您,您这是怎么了?这才一眨眼的工夫,秦妈妈脸上的妆全花了。
她用手一抹,粉底、胭脂和着冷汗,象是五颜六色的浆糊堆在脸上。
再配上她那痛苦的挤成了一团的眼睛鼻子,整张脸分明就是鬼节里才卖的那种鬼脸面具,而且还是最丑最恐怖、据说煞气最大的那种。
尖叫声此起彼伏,其他的丫头婆子们抱着头四下里逃窜。
哎呀,你们回来,不要乱跑!等长安反应过来,十几个仆妇早就跑光了,只有秦三娘捂着肚子哭爹喊娘的在雪地里打滚。
原本相当艳丽的红衣绿裙皱巴巴的粘满了雪末儿,被糟蹋的惨不忍睹。
扶二爷摸着胡子,单手负后,乐呵呵的从甬道旁的一处假山后闪身出来:云裳姑娘,阔别十几载,别来无恙啊。
眼前突然现出一角青色棉袍和一双翘头黑棉鞋,左袍角和左鞋帮上都用同色的丝线绣着一个狰狞的狼头。
秦三娘抱着头,呆呆的躺在地上,石化了——这人就是十五年前突然销声匿迹的青衣狼扶青衣……秦妈妈,或不,云姑姑,您还好吧?长安俯下身子,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促狭的看着她,调侃味十足。
秦三娘悻悻的爬起来,自顾自的拍打着身上的雪末儿。
扶二爷从袖袋内摸出一方叠得四四方方的白色棉帕,递过去:老朋友一场,姑娘若是想见公主一面,直言就行。
扶某虽不才,但是这点小忙还是帮得上的。
秦三娘转过身子,背着他,低头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收入袖袋中,这才转过身来。
长安看呆了,指着她的脸,半天没吱出声来。
他敢用驸马爷的小命发誓,认识秦妈妈有两年多了,却从没见过这张脸!怪不得她要成天贴着人皮面具过活。
这张脸实在是太能引人注目了——一块暗红色胎记先是很完美的盖住了整个右眼眶,不多一丝,也不少一丝,然后,很个性的收拢成一线,斜飞入云鬓,象是精心描画出来的一样。
这块胎记造成了很严重的喧宾夺主效应,没有人会再分心去留意她的五官、长相如何。
你扶青衣不是一向自持有几分医术,心高气傲,眼里没有旁人的吗?秦三娘轻捋耳边碎发,冷笑道,如今却屈尊降贵的做起了奴才!此刻,她心中诸多的疑惑终于被解开了。
比如说,高进为什么从来就不过问花满楼的人事,而是只把心思放在赚了多少钱上——因为这丫从来就没有信任过她,而她和花满楼就只是这丫敛财的工具而已;为什么秋红一进花满楼就得了高进的青睐——因为秋红根本就是高进派过来的细作;为什么秋红能毫发无损的逃出她的手掌心——因为那晚出现的神秘黑衣人是入深宫禁地取宝如探囊取物的扶青衣;为什么刘旭死缠着她不放——因为他和高进就是一伙的;为什么扶管事要高调的买仆买奴——因为要引她入翁……只是新的疑问又冒了出来——她到底是哪里露了破绽?还有高进到底想要做什么?扶二爷心情不错,捋着胡子,但笑不语。
长安不屑的做了个请的手势:云姑姑,您不是想晋见公主吗?请吧。
某峰谢谢黑猫的露露送来小红花。
唔,很漂亮,让某峰仿佛回到了幼儿园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