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嬷嬷灰头败脸的缩回了东跨院的东屋里。
她去书房院请高进,结果,书房院里新来的黑脸护院连月亮门都没让进。
说是新立的规矩,没有驸马爷的许可,闲杂人等一概不让进。
看到她这副样子,曹姨娘恨恨的把头上的钗环之类的尽数拔下来,胡乱扔进妆奁盒中:哼,不来就不来,谁稀罕一不小心,在左手腕上绕了三四圈的红玛瑙珠串被扯断了。
滴滴答答,血红圆润的珠子撒了一地。
曹嬷嬷象只被惊到了的兔子一般,慌忙拦住她,压着嗓子劝道:嘘,大小姐,这院子里住满了人,人来人往的,传出去就不好了。
曹姨娘一屁股坐在绣墩上,用帕子捂着脸呜呜的小声哭诉:有什么不好的……只不过早三两个月或晚三两个月的事……曹嬷嬷的眼圈跟着红了,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喃喃自语着:不会的,怎会想出法子的……实在不行,就只有去告诉他……傍晚时分,天色渐黑。
驸马爷,驸马爷,红灯笼,挂的是红灯笼十一刚把大红宫灯挂到垂花门的垂莲柱上,长安便第一时间跑回书房院报信。
云裳虽然是别有用心的,但她送来的那十几名粗使丫头婆子却都是正宗的粗使仆妇,没有一个掺假的。
二嫂把她们全留了下来。
才小半天的工夫,她便成功的把厨房、洗衣房等重要部门全部搞定了。
这会儿,她向高进汇报完工作,刚好从书房内出来,闻言把人叫住,问道:什么红灯笼?长安指着二门的方向,象机关枪一样的答道:回二奶奶,是驸马爷吩咐小的去二门前守着的。
如果垂莲柱上挂的是红灯笼就火速回报。
结果,真的挂上了红灯笼。
驸马爷真是神了呢。
不知道这俩人又要唱哪出。
二嫂听得头疼,摆手放他进去报信。
长安规规矩矩的在门廊下通报过后,这才推门进去。
高进正在伏案写着什么,听到他的声音,头也不抬的继续挥笔疾书:看清楚了,挂的是什么灯?嗯,小的看得很清楚。
是红灯笼。
长安的样子很郑重。
高进哦了一句,没了下文。
长安看着她的样子,**言又止,蘑菇了小会儿,绞着双手靠近书案,眼睛偷偷的往纸上瞄去……咦,你怎么还在这儿?高进写完了,抬头看到他站在自己身侧,眼观鼻、鼻观心,老实巴交滴跟根柱子一样,随口问道。
长安闻言,抬起眼皮子,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小的以为您,您还有什么吩咐呢。
高进不觉莞尔,搁了笔,把小册子收进书案下的暗屉里,又摸出随身携带的小铜匙锁好暗屉,这才起身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帮你家驸马爷去屋里挑件衣服。
今晚公主有请,本驸马爷要赴佳人之约。
是。
长安抹了一把嘴,低头往里间走。
可是,高进还是看到了他那张怪里怪气的笑脸,很不爽的把人叫住:你笑什么笑?看你那样子,跟只耗子似的。
给小爷转过来长安乖乖的转过身子。
扑,终于破功,小家伙双手捂着嘴哈哈大笑。
高进走过去,围着他转了一圈,拉长脸训道:小爷只是让你去挑件衣服而已。
这证明小爷信得过你的审美眼光……好笑吗?有这么好笑吗?不,不好笑。
驸马爷向来眼光好,小的,的什么眼光都是极好的,完全值得信赖。
长安赶紧摆手,同时鼓起腮帮子,拼命忍着笑,两只眼睛却极不老实的瞄着高进。
靠,最近越来越爱爆前世的词了。
高进清咳一声,看着他的脸问道:那你笑什么?佳人有约?对,就是佳人有约怎么,公主约我,不是佳人有约?这小子自从跟二哥押着云裳进了一趟内院后,只要一提起公主二字,表情就怪怪滴。
难道除了云裳自杀未遂这事外,二哥还落下了什么没讲吗?长安捂着肚子大笑:驸马爷,就公主那样,也叫佳人?哈哈哈,那田丫就是天仙啦……田丫是花满楼里的刷碗丫头,和长安同岁,肌肤雪白胜雪,长相很卡通,身材胖嘟嘟滴,跟两节肥藕一样。
高进每次看到这个小丫头都有抓过来咬一口的冲动。
嘿嘿,绝对汁多味甜原来是嫌公主长得不好看……她只是静静的瞅着长安,没有吭声。
驸马爷,您是不是美人瞧得多了,哈哈哈,想换下口味啊……某个不知死活的小子笑得眉毛鼻子都皱成了一团。
高进最反感看到别人拿女子的相貌和穿着打扮作乐。
在她看来,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女子都比她强。
即使有穿着打扮不得体,或者长相欠思考滴,至少她们也是正大光明的向世人展现女性美。
总比她这样的强……连自己的性别都不敢承认,象只耗子一样,终日里躲在男装之内。
原来你喜欢田丫她挑眉笑道,行,小爷叫人去接田丫……田丫很喜欢粘着他,呃,众所周知滴,这是他挥之不去的烦恼。
啊哈,驸马爷小的突然发现您今天的气色特别好。
有一件衣服特别适合您。
小的这就给您取来。
长安呼的冲进里间,又象道龙卷风一样刮回来,双手高高的举着一件簇新的红白双色穿花锦袍。
高进摸着下巴,看着眼前的新衣,笑眯眯的问道:长安,这是我的衣服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大婚之前,老夫人给您新做了一批衣服。
这就是其中的一件。
周妈妈走之前,特意带小的来看了一遍衣柜,说是以后好帮着您打理衣服。
长安躲在衣服后面,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警报解除。
根据他两年多的经验得出,这位爷一旦左一个小爷,右一个本公子的自称,那么没事都是有事。
相反,如果这位爷一直自称我,那么有事也会变成没事。
原来如此,高进一把拿下衣服:去,外头呆着去以后还敢取笑公主,小心被人剥了皮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长安当即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真是个好孩子,走时还不忘细心的帮她带上门。
三公主绞着双手站在架子床前,纠结的看着火红的鸳鸯戏水锦被。
容嬷嬷掀帘进来,清咳一声,轻声禀报道:主子,十一回来复命,说已经按您的吩咐挂上灯笼了。
她的神色甚是紧张,使劲瞅着三公主的后背,两只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那个,主子,您真的要洞……话到这里,她的脸腾地红了,叹道,唉,这叫什么事儿三公主径直走到绣墩前,闷声吩咐:嬷嬷,帮我上妆说罢,双唇紧抿,双手使劲的抓着白绫袍的前摆,关节泛白。
容嬷嬷走上前,低头轻轻抚摸着那一头如丝般顺滑闪亮的长发,两颗硕大的泪珠便夺眶而出,嗖的钻进发丛里,不见了。
嬷嬷,没事,我没事。
三公主幽幽说道。
容嬷嬷伸手揩去眼泪,含笑应道:奴婢知道……知道的。
裳姐姐醒来后,跟奴婢说了许多驸马爷的习惯。
听说驸马爷最喜欢喝雨前龙井,奴婢早早的就让依文去准备了。
只是……委屈了主子……说着说着,喉咙、鼻子都象是被堵住了一般,喘不过气来。
她不得不双手扶着三公主的肩膀稳定一下情绪。
三公主依旧端坐如山,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轻笑道:没事,只要能为母妃报仇,再大的委屈,长乐也不觉得是委屈等报了母妃的仇,找一个山青水秀的小山村,我们这帮兄弟全都娶妻生子,嬷嬷就含饴弄孙……呵呵,到时我们都有了儿子。
一屋子的大胖小子都管您叫‘奶奶’,嬷嬷您得准备多少糖豆啊。
呵呵,那奴婢就跟主子约好了。
以后,小主子们就都由奴婢来照料。
奴婢啊,最喜欢的就是白白胖胖的奶娃娃。
主子小时候就跟粉团似的,比那画上的金童还要漂亮。
揩净眼泪,容嬷嬷强装欢颜,颤悠悠的从妆奁箱里拿起一把牛角细齿梳,轻轻的替他梳理长发。
高进被请进了正厅。
驸马爷,请坐。
公主正在更衣,您稍等片刻。
一名内侍躬身上茶,轻语道。
高进随意的坐在末位上,抬头一看,乐了——这人就是那天帮忙挑飞针的数字兄。
唔,是你啊对了,你是几号,怎么称呼?她端起盖碗搭讪。
其实,自打踏进垂花门的那一刻起,她的小心肝就开始自主提速。
而现在,她的耳畔莫名的响起了密集的鼓点声,小心肝应着那鼓点节奏,跳得正欢。
这种时候,哪怕是往她面前搁块石头,她也想贴上去拉几句话。
更何况是碰到了有过合作经历的熟人。
内侍拿着红漆圆盘,眨巴眨巴着眼睛,轻语:王八。
嘿这小子怎么老是这词为了和平,本姑娘忍高进不悦的把盖碗咚的搁在紫檀海棠小几上,瞪着他:问你名呢内侍双颊泛红,象根木桩一样立在她跟前。
侍立在门口的黑子见了,疾步过来,陪着笑脸答道:禀驸马爷,他姓王,名跋,跋扈的跋。
两獠牙闪闪发光。
哇咔,好经典的名字高进却只瞅了瞅王跋简子,眼神里饱含着同情、怜悯……唉,可怜的娃,他爹得多讨厌这娃,才能给他取了这么一个找抽的名儿这下,王跋的脸更红了,几乎能滴出血来。
黑子一头雾水,偷偷拉了拉他的衣袖角。
两人行过礼,匆匆退下。
出了正厅,黑子拖住王跋跑到一偏僻的角落里,悄声问道:怎么回事?你小子平时不是很机灵的吗?刚刚在搞什么?还有你的脸,红的都成一猴屁股了。
象是在梦中一般,王跋指着自己的心口,咽着口水答道: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驸马爷一看着我,我这心就跳得飞快。
他刚刚对我一笑,我这里就,就闷得慌,有些喘不过气来……嘿嘿,他笑起来,真好看……啪,黑子送了一颗大爆栗给他,低吼:好看什么没看见过小白脸啊你小子有病啊。
一个男人也把你迷成这样扔下他,气呼呼的掉头就走。
王跋猛然回神,打了个激灵,手足无措的跟上他:黑子哥,你得帮帮我……我,我从来没这样过。
驸马爷帮十一医伤时,他靠得近些,我我鼻子里全是热乎乎、软绵绵的香味儿……只要闲下来,我就老想起这香味儿。
黑子哥,我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啊?黑子却猛的站住了,象看怪物一样的看着他:热乎乎、软绵绵的香味儿?你从一个大男人的身上闻到了这股味儿王跋象小鸡叩米一样的连连点头。
黑子神色骤变,啪,又送了一颗大爆栗给他:你丫是有病,还病得不轻你丫,你从里头坏掉了,彻底没治了这一次,他跑得比兔子还要快,眨眼就消失在门廊的尽头。
王跋被他敲晕了,摸着头傻不拉叽的站在那儿,不由自主的又想起了那双或笑或怒的杏仁眼,还有那热乎乎、软绵绵的香味儿……门廊下挂着那一溜儿大红灯笼发出朦胧的红光,照得门廊里里外外粉红fen红滴。
冰冷的小夜风吹来。
王跋打了个哆嗦,只觉得鼻子痒痒滴。
他下意识的用手一摸。
哇,满手心的鼻血完了,真的得了绝症粉红的门廊顿时飞快的旋转起来。
扑腾他仰面倒在地上,摊了一个大大的大字……高进站在内室的门前,看着那大红的门帘,有如被人敲了一记闷棍刚醒来一样,整个后脑勺都麻嗖嗖滴。
三公主不出来见她,这些人便听不懂人话了她不是说的很清楚吗?她和三公主的大婚还欠着两道工序没完成呢。
所以,合作没问题,但洞房之类滴得依礼往后推。
她的口水都快讲干了,结果,容嬷嬷还是把她推到内室门口来了……驸马爷,请吧。
公主在里头等着您呢。
看着这厮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受样儿,容嬷嬷只觉得脚底有一股无名怒火蹭蹭的直冲脑门。
心里念了无数遍小姐为她量身打造的那句座右铭——冲动是魔鬼,她总算克制住了一脚踹飞这厮的冲动,改脚为手,化踢为推……把人推进去,关门万事大吉她象座冰山一样抱着胳膊守在门外。
绮文扶着依文从旁边的一间耳房里走了出来。
依文不施粉黛,披着秀发,身穿百褶拖尾白绫亵裙袅袅走近。
嬷嬷……她含羞带怯的勾着头,秀发间隐隐现出两只红艳艳的耳朵尖。
等着容嬷嬷瞥了她一眼,心口越发的堵得慌。
打了个踉跄,高进站住脚跟,雷焦了。
呜呼,龙凤红烛摇曳,满屋尽是深深浅浅的红色,炫花了她的眼。
淡淡的暖香袭来,上眼皮渐渐沉重,不由自主的去找下眼皮……朦朦胧胧滴,她在一片跳动的红色中看到了一方金光闪烁的盖头,盖头之下罩着一团舞动的火焰,火焰之中现出一双如春笋般修长、如葱白般细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