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籁籁的下着。
高成站在门外,面沉如水,抿着双唇准备推门进去。
罗威伸手拦住了他,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摇头,悄声道:跟老夫来。
袍角翻扬,两人一前一后,健步如飞,从角门进了二院,再穿过门廊,又七拐八弯后,最后在一间僻静的屋子前停住了。
屋子又矮又旧,和小康人家的柴房差不多。
但是,四周的空地上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积雪,没有枯枝败叶、小石砾等杂物;约一人宽的小木门上的黑漆差不多全掉光了,只剩下些许斑驳的漆印,现出了松木的本色,却擦得一尘不染。
心突突的狂跳,几**破膛而出。
高成愕然的看着罗威,不禁轻呼:恩师,这是……进来吧。
罗威深吸一口气,拂净身上的雪花,熟练的整理好衣冠,这才伸手推开小门,撩起袍角,侧身入内。
一双腿象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全然没了刚才的虎虎生风。
高成心里有了大致的猜测,和罗尚书一样的从正冠开始,把在军中常做的那套正容仪一条不漏全做了一遍,跟在老人身后进门,并迅速将门关上。
屋子没有窗户,黑纱重叠,白幡轻垂,四盏落地羊角灯发出昏黄的灯光,静静的立在四个角落里。
正对着门口,靠墙摆放了简易的黑漆神楼。
神楼上面密密麻麻的摆着三排一尺来高、六寸宽的黑木灵牌。
第一排正中的灵牌上赫然写着郭念本公之灵位……高成抬眼一一看过去,郭张氏之灵位、郭孝义公之灵位、郭孝直公之灵位……当看到郭忠正公之灵位字样时,他再也抑制不住满腔悲愤,扑跑过去,跪倒在神楼前的拜凳上,**语泪先流:郭伯伯,庆之(高成的字)来看望您了……这一跪足足晚了十五年十五年了,他本以为自己早已释怀,不想今日一看到灵牌上那白色的名字,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悲恸、愧疚、愤恨齐齐泉涌而出。
跪伏在拜凳上,他竟象个孩子一样呜呜的哭泣起来。
罗威站在他身后,干瘦的老脸上浊泪纵横。
从神楼前端的香案上取过三枝清香,伸进羊角灯罩里点燃,他躬下身子,颤抖着送到高成跟前,哑声说道:庆之,来给你郭伯伯一家四代一百一十六位亡灵上柱香。
高成双手执香,三叩头到底,起身把香插在香案上的黄铜香炉里。
正**再次跪倒,罗威伸手拦住了他,沉声劝道:忠正为人洒脱,不拘小节,生前最忌恨那些繁文缛节,你也是不以前的毛头小子了,身上到处是旧伤。
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高成低下头,抽泣道:恩师,过了十五年,学生才来拜祭郭伯伯一家,实在是惭愧得很。
香光忽明忽暗,香烟袅袅升起。
罗威凝视着昔日一同出生入死、同仇敌忾的同袍兄弟的灵位,叹道:唉,说到惭愧,老夫才是真正的愧对郭家,愧对恩师,愧对忠正兄。
他是郭怀从伙头军一手提拔起来的。
郭怀是他的伯乐,也是他的恩师,对他恩同再造。
可是,郭家遇难前,他就挂帅在征讨西南。
等他彻底平了西南,班师回朝,已经是五年以后的事了。
那时,尘埃落定,京中已经无人记得世上还曾有过郭家。
痛恶老妻五年来只字不提郭家惨案,他一怒之下,差点休妻。
后来虽然被子女劝住了,却上表自请调任边关元帅,与子女的书信中不许提及老妻半字。
直到后来高成接任,他才回京任兵部尚书一职。
此时方知,老妻早已化成枯骨。
已经当了婆婆的女儿抱着他的膝盖痛哭,说她母亲终日以泪洗面,去世时,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她的遗愿是能得到他的原谅,还有郭家早日平冤昭雪……其实,他心里一直都很清楚,老妻都是为了罗家。
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是他自己窝囊,只能拿相濡以沫的老妻泄恨出气罢了。
这一生,他罗威顶天立地,精忠报国,上对得起天,下对得住地,中间无愧于黎民苍生,唯有对不住恩师和老妻。
所以,他指天发誓,有生之年要为郭家翻案,以报恩师知遇之恩。
只有完成了老妻的遗愿,百年之后,他方有脸面去和老妻黄泉相聚。
高成擦去眼泪,坚定的对他拱手说道:恩师,学生一定要为郭伯伯一家翻案,请恩师……罗威拍拍他的肩膀,摇头轻叹:庆之,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什么事都只想让自己身上揽。
听着,这事与你无关,不许跟老抢。
恩师郭家于高家情深恩重……高成急忙辩解道。
我意已决,你无需多言。
罗威看着眼前黑压压的灵牌轻笑道,你先好好看看这些灵位上的名字,然后再说说你看出什么?高成却垂下眼帘,低声答道:恩师,学生明白您的心意。
学生很清楚其中的风险。
只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学生出头为郭家翻案,一半是郭、高两家的情谊,另一半却也是为了高家着想。
罗威皱着眉头瞥了一眼重重叠叠的帘幔,轻声说着:你们高家不是好好的吗?乱说什么?所以,学生才愿意站出来为郭家翻案。
高成坚决的看着他,恩师,唇亡齿寒。
昔日,是学生不成气候,无力为郭家奔走。
今日,学生于军中略有声望,再加上,犬子又成了郭家的外孙女婿。
高家更有立场为郭家翻案。
正如恩师所言,天恩无常。
如果高家只知自保,今日不为郭家奔走呐喊,明日高家落难之时,有谁还会为高家奔走呐喊?恩师,死并不可怕,学生怕的是死的不明不白,并且永无沉冤得雪之日,无颜面对高家列祖列宗。
罗威怔怔的看着他,一时语结。
高成撩起前袍,在他跟前长跪下来,咚咚咚的叩了三个响头,跪直身子含泪笑道:恩师高义,学生心领了。
郭家之祸就是世勋之祸。
飞鸟尽,良弓藏。
这也是高家躲不过去的劫。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罗威神色大变,双手用力拉起他,低喝道:你个憨瓜,胡说什么老夫什么时候说过圣上要……哎呀,你真是气死老夫了。
老夫的意思是,郭家当年之事,盘根错节,牵扯到了朝中许多大臣。
你常年不在朝中,又是个性子刚烈的,哪是那帮老匹夫的对手弄不好会引火上身啊。
老夫准备了这么多年,又跟他们斗了这么多年,好歹也摸出了一些门道,拉了一帮子老兄弟。
如果不是有了几分把握,怎么敢告诉你这事?唉,怪不得你儿子能被个小本子吓成那样你平常都教了他些什么怪道理真是气死老夫了。
高成却听出了话里的另外一层意思,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脱口问道:恩师,您是说圣上他也想为郭家翻案?罗威松开他,清咳了一下嗓子,沉下脸哼道:这里面还供着郭娘娘的灵位呢。
你左一句圣上,右一句圣上的,小心这丫头听了不舒服,半夜三更的去找你麻烦。
说罢,目光中带着戏谑,飞快的扫过那一处垂地的黑纱帘幔,背负着双手往外走去。
这就是默认了高成大喜,但还是不太确定,象N年前刚出道时一样,抢身上前帮他打开门,故意苦着脸套话:恩师,那学生是不是可以让进儿大胆的接了这趟任务?当然,今日的恩师已非昔日可比,貌似狡猾中多了许多圆滑……小门一开,一阵寒风夹着雪花吹进了屋里。
黑纱、白幡翻转,沙沙作响。
罗威瞪了他一眼,凶巴巴的骂了一句憨瓜,答非所问道:你不是老抱怨儿子跟个闺女一样吗?哼,连个儿子都教不好,一边呆着去学着点,看老夫是怎么调教徒孙的。
谢恩师……门又关上了,说话声渐行渐远。
屋子里又恢复了平静。
羊角灯发出昏黄的灯光,静静的立在角落里。
黑纱帘幔轻轻掀开,一个戴着黑纱面罩的黑袍男子走出来,站在神楼前,目光挨个扫过所有的灵牌,最终锁定了第三排最边上的那个,喃喃诉说着:阿雅,若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等着我,我很快就要来找你了。
他探身取下灵牌,抱在怀里,指腹一次双一次的摩娑着萧郭氏之灵位等六个白字。
渐渐的,黑纱面罩下,泛起点点荧光。
阿雅男子仰头长啸,有如十五圆月之夜的孤狼。
驸马爷虎子看到她,轻咬下嘴唇,双手不知不觉的紧握成拳。
天人交战了整整一个上午,高进终究还是不敢翻开那本册子,浑浑噩噩的回到了书房院。
原来是虎子回来了,站在门廊下等她。
唔,你回来了她抬抬手,打了声招呼,径直走进书房,并习惯性的伸手关门。
格扇门被挡住了,虎子看着她,一双眸子熠熠发光:我,我有话想说。
脸上红潮泛起,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沉重浑浊。
他一向不是自称属下的吗?高进莫名其妙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当即被他眼里跳跃着的那两团小火花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想说什么?明天吧,今天我累了。
这样眼神,她曾经见过。
前世读大学时,隔壁班的学长跟她的好友表白时,那眼神就是这样子滴。
晕死虎子该不是真的知道点什么吧?不,我一定要说,现在就说虎子全然没了平时的家猫样儿,真的象只野生东北虎一样,呼的一掌推开门。
高进本能的闪身让开,惊呼:你……嘘虎子快步上前,紧张捂住她的嘴,把那一声惊呼生生掐掉了一大半儿,别叫扶管事在这院里安了暗卫。
高进又是呜呜,又是点头,同时还伸手去扳他的手。
该死的,就是因为有暗卫,所以她才不想听他胡说八道。
我我知道了。
虎子眼神微黯,伸开她,关上格扇门,用后背顶着,其实,我一直知道。
高进尴尬的抚额望着他——就知道他是被召回侯府接受岗前培训去了意识到虎子是给她备下的隐形老公后,这段日子,她一直在试着接受虎子。
老实话,虎子其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她看着长大滴、知根知底、阳光帅气、脾气不错、没有不良嗜好、没有什么野心……最主要的是,他懂得医术。
呃,接生什么滴也应该会吧,不用担心稳婆会泄秘了……汗原来她对老公的要求第一是安全,第二是安全,第三还是安全脸红的能滴出血来,虎子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低头盯着自己的脚,象倒豆子一样,飞快的说着:在我去学艺之前,老夫人和娘就跟挑明了。
你是个女的,我以后只能娶你。
老夫人说,让我去跟师父学艺,是为了以后能好好的保护你。
说到这里,抬头瞥了她一眼,打住。
靠骗她娶三公主之前,娘是怎么答应她的来着——只要娶了三公主,她可以自由恋爱结果,她老人家一直在实施女婿养成计划然后呢?高进挑眉问道。
呼,红色素泛滥成灾,虎子连脖子根、耳朵尖都红了,嗡嗡道:其实,这次是老夫人让我回来的,说,只要你和公主成亲了,我……没了下文,他抬起头,怔怔的看着高进。
他的声音太小了,高进一直在竖起耳朵努力的听着,眼睛眨巴眨巴的。
虎子看着那浓密卷翘的长睫毛象扇子一样的上下闪动,脚底莫名的冲出一股热血,伸手使劲扳着她的双肩,把自己的真实想法一气说了出来:我是喜欢你,从小就喜欢可是,我想的不是这样。
我是想娶你,明媒正娶,用大红花轿来抬你过门。
你要用大红花轿来娶一个驸马?心里象是投进一道七彩的阳光,高进看着他,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娘的眼光不错,这小子有魄气有志气虎子受到了鼓舞,羞涩的笑道:不如,我们去求老太爷,说出真相。
老太爷连十万兵马都能统领得了,一定能帮我们的。
好不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高进反问道:去求我爹?好失望啊。
虎子连连点头。
松手。
高进敛了笑,冷冷的说道,听着,周瑾,今天的事,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谢谢你的好意。
只是,这一辈子我永远都不可能坐着大红花轿嫁人。
因为这是欺君之罪。
欺君你懂不懂?会满门抄斩的我、我娘和我爹全死你母亲和你爹也会死侯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全会死。
我爹没办法这世上除了皇帝,谁也没办法还有,如果让我知道你把我的秘密向任何人透出半个字,我会割下你的舌头去喂狗你听到了吗?你走吧,回侯府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为什么?虎子愕然的张着嘴,赤红的脸转眼变得又青又白,手里的力度不由加重了两分,我真的很喜欢你。
从小到大,我一直想娶你当我媳妇儿相信我,老太爷一定会帮我们的。
肩膀上好痛,心里更痛。
她两世的初恋,才一冒头就夭折了。
高进滋的吸气,用尽全力从他的爪子下挣脱开来,不屑的说道:因为这个游戏不适合你。
你玩不起。
你没有把天砸个窟窿的胆量和魄力你也过不了暗无天日的生活。
我要休息了,请马上出去。
把天砸个窟窿虎子象是中了魔咒一样,木木的转身出门。
砰高进猛的关上门,无力的靠着门滑坐在地上。
刚刚的一席狠话几乎耗尽了她身子里的最后一丝力气。
即使是现在,她也坚持认为虎子是个很优秀的大男孩儿,只是不适合她罢了。
她很清楚自己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男人——要么是一个能驾着五彩云来解救她的英雄,要么就是能安心的当一个隐形人的隐者神龟。
无关身份、相貌、地位……他那样的阳光帅气、朝气蓬勃,有理想有能力有前程,真的不适合。
虎子回过神来,看着黑漆隔扇门,碎碎的念叨道:把天砸个窟窿……暗无天日的生活……一定只能二选一吗?没有其它的路吗?他就是一粒金种子,只要给足阳光、雨水和肥料,他一样也能长成参天大树所以,他犯得着要去跟老天叫板吗?他又凭什么象只耗子一样的生活,不见天日?他只想要机会、赏识……什么人?嗖嗖,象两道黑色的流星划过,月亮门前有两道黑影掠过。
从月亮门旁的角落里闪出一个壮汉,冲虎子做了一个分开追的手势,追着其中一条身影,冲出月亮门,不见了。
虎子甩甩头,提气飞身去追另外一个黑衣人。
半柱香后,他追到了马房院里。
在一堆草料前,黑衣人猛的站住,转过身来,冲他盈盈一笑,没有半分恶意。
啊,是你虎子惊呆了。
黑袍边在寒风中翻转,一个带着黑纱面罩的高瘦男子悠闲的负着双手从草料堆后边踱了出来。
大哥人带来了。
黑衣人拱手行礼,走到一边,垂手侍立。
虎子指着黑袍男子,喝问黑衣人:他是谁?你竟然勾结……放肆黑衣人喝住了他。
黑袍男子抚掌轻笑:我是谁,你不配知道。
你只要知道我能让你出人投地就行+++++++++++++++分界线+++++++++++++++这一章实在不能再精简了。
内容比较多。
主要的功能是点出,虎子童鞋其实就是路人甲,连绯闻男友都不是。
某峰怕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抹黑了女主的形象,所以跳出来做个说明。
某峰以为,女主死过一次,两世为人,尤其是这一世的十五年,她过得步步惊心,小心谨慎,就算她外表确实是个十五岁多一点的小萝莉,但是她真实的心理年龄是大于22+15的。
一般来讲,女人年龄越大,会越理性,就越能清楚的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
对自己不需要的东西,成熟的女人一般是不屑于在上面浪费精力和时间的。
所以,象虎子这种经历单纯滴粉嫩正太,呃,个人认为除非女主有恋童倾向,否则,实在是不适合女主。
某峰不喜欢写那种在男人间跳来跳去的公主型女人,所以抱歉得很,虎子出局了。
呃,说错了,不是出局了,是虎子的主要任务从来就不是和女主谈情说爱。
这娃某峰另有安排,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