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老者气得浑身发抖。
其中一人快步走到曹嬷嬷面前,呸,啐了她一口,骂道:刁婢明明是你横行霸道,率众仆欺压平民,却还要信口雌黄,颠倒黑白。
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不怕报应吗?曹嬷嬷就势向一侧歪倒,右胳膊肘撑着地,用左袖掩嘴委委屈屈的啜泣道:老大爷,奴婢好怕啊奴婢一个妇道人家,平常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只有替主家办差时,才会偶尔出府一次,哪里有横行霸道啊?奴婢和这厮远日无仇,近日无冤的,还有,大街上这么多人,奴婢为什么单单只和他起了争执?老大爷,奴婢看你的胡子都有一尺来长了,尊您是个长辈,称您一声‘老大爷’,可是您不能仗着年长,就帮着那恶人来欺负奴婢一个妇道人家啊。
奴婢要是真象您说的那样,不用说神明,就是奴婢的主人也不会放过奴婢。
说罢,无限可怜的看着高进。
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人家的主人就在跟前呢。
人群里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
不少围观的群众袖着手离开了。
高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边走过去,一边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点。
小爷姓高,不姓曹再敢满嘴胡说八道,小爷割了你的舌头去喂狗一时火起,抬腿往她身上踹去。
曹嬷嬷本能的侧身想躲过这一脚,结果还是反应慢了点,被正好踢中一边脸颊。
扑的一声,一大口鲜血飙到了雪地里,她应声倒地,脸上印着半只黑泥脚印,双刀髻散了一边,变成了单刀髻,头上的首饰丁丁当当的掉了一地。
不等她反应过来,高进上前踩着她的胸膛,冷声问道:说,你的主家姓什么?是哪一家?人群里有不少人用袖子掩着嘴,扑哧声、清咳声此起彼伏。
人们不禁用诧异的眼光偷偷打量着高进,脑袋里冒出一大片问号:这位粉嫩粉嫩滴官老爷是哪路神仙啊?小奶娃,知道你那脚踩的是哪儿吗?被一个男子当街踩着胸脯子,这让她以后还怎么见人那半边没沾脚印的脸迅速变得青白,曹嬷嬷险些昏死过去,颤声答道:操……大胆刁婢竟敢辱骂朝迁命官脚下加重了一分,高进高声喝道。
这种事的杀伤力素来不是一般的大,世家们最怕跟这种事沾边。
这丫实在是太狡猾了,竟敢搞神马暗示,妄图把高家和公主府全一道绑上。
所以,她一定要当场撇清,绝不能让这丫得逞。
曹嬷嬷本能的双手抓着她的官靴,呜呜啊啊的指着自己的豁嘴。
高进仔细一看,丫丫滴,四颗门牙不见了三颗,剩下的那一颗犹如秋风中的枯叶,很辛苦的吊在牙床上。
原来是漏风了。
可是,这关本姑娘什么事高进喝道:说,你家主人是谁?操……曹嬷嬷几乎要翻白眼了。
老天,为何不让奴婢昏过去不知死活的刁婢照着她的嘴,高进呼的又赏了她一脚。
目的很明确——武力解放那颗独自坚守岗位的门牙。
扑,曹嬷嬷头一歪,又喷出一口血沫子,昏死过去。
那颗门牙带着另外两个兄弟嗖的飞出,一头扎进雪地里,不见了。
高进皱了皱眉头,转过身子,目光扫过身后的八名家丁。
其实,她刚才一直捏着一把冷汗呢,生怕这八个虎背熊腰的家伙冲上来解救同伙。
没想到,这些家伙全程老老实实的跪伏在地上,彻底无视同伴的悲惨遭遇。
嘿嘿,也不知道这曹家是怎么调教奴才滴?这才叫真正的奴才啊,完全只有奴性,不带半点人性。
驸马爷饶命奴才们的主子姓曹,是贵妃娘娘的亲大哥靠她最近的那个打了个哆嗦,吓得面如土色,不等她发问,立刻主动的回答道。
是谁?大声点高进故意问道,小爷没听清楚。
那家伙一看就是个机灵的,扯着嗓子喊道:奴才的主子姓曹,是贵妃娘娘的亲大哥哦,原来是曹家的狗奴才啊。
高进满意的点点头,扯起一只嘴角,目光锁定了他旁边跪着的那个家丁。
奴才也是曹家的狗奴才,她是曹家大小姐的奶娘。
这一位更聪明,答得更加全面具体,他叫福来,是负责采买的,他叫……这丫开了个好头,其他几个指着他,争先恐后的抢答起来:奴才也是曹家的,他叫顺来,也是负责采买的。
奴才也是曹家的狗奴才,他……。
奴才也是曹家的狗奴才,他……。
奴才也是曹家的狗奴才,他……。
……高进不禁摇头。
这样的奴才白送给她,她也不要。
丫滴纯粹就是遭蹋粮食的白眼狼。
高大人,高大人这时,马蹄声急,一个铜锣般的男声响透彻大街。
高进不用伸长脖子张望,也知道来人就是肖义和,心中暗自纳闷: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他来做什么?转眼间,肖义和已经到了人群边上。
他呼的跳下马,目不斜视的径直跑过来,拱手禀报道:大人,罗大人有令,命您即刻回兵部。
莫非是出了什么紧急军情?高进不敢耽搁,喊上车夫:走,快回衙门。
高大人,这……一旁的老者神色大变,情急之下,双手拖住了她的一只袍袖,您走了,草民等怎么办?是啊,苦主还没有醒,您不能就这么走了。
另一个老者也小跑了过来肖义和皱眉催促道:大人,军令如山啊高进扯着自己的袖子,回头笑道:老丈,您不要担心。
我之前已经派随从去了京都衙门,相信京兆尹大人正往这边赶来。
他自会处理好这事。
能做的,她都已经做了。
况且现场还有这么多的目击证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完全不会影响京兆尹的判决。
至于那中年车夫还没有醒过来,她又不是医生,就算是留下来也帮不到什么忙。
老者神色稍定,犹豫不安的缩回手。
高进略微颌首,急急的跳上车回兵部衙门。
没有去大堂,肖义和带她直奔角门:大人,罗大人在演武场等您。
演武场高进条件反射的暗地里叫了声糟糕。
经验告诉她,演武场绝不是一个拉话聊天的好地方。
兵部衙门是个三进的套院。
前院是办公区。
穿过角门就进了后院,这里是领导班子成员的休息区。
后院的后面还有一个很空阔的院子,那里就是演武场。
跟在肖义和身后,一穿过第二个角门,高进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在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块起码有两个足球场大的空地。
东南两面墙根下依墙摆着兵器架,上面整齐的插着枪、刀、矛等这个时代常见的冷兵器。
北面是一排低矮的简易马棚和一垛披着积雪的草料。
前院设有专门的马房,而这些马棚只是平常练习骑射的时候,用来临时安置座骑。
这几天下雪,鲜有同事过来练习骑射。
因此,此刻马棚里空荡荡滴。
高进现在正站在西墙前。
这里一字排开立着十来个圆形的箭靶。
在一片白色的冰雪世界里,红色的靶心显得格外醒目。
地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上面只有稀稀落落的几行新鲜脚印。
演武场一览无余,除了他们俩,半个人影也没有。
咦,罗大人呢?难道已经离开了?高进四下里张望着,随口问道。
却没有听到回答。
心中一惊,她急忙回头一看,丫滴,肖义和那家伙又不声不响的玩消失了……糟糕她立马反应了过来,撒腿向角门跑去。
说时迟,那时快,嗖嗖嗖,脑后传来利箭破空的声音。
她回头一看,只见三只利箭象三道黑色的流星一样的对着她飞射过来。
啊的惊呼,高进本能的抱着头蹲下。
扑扑扑,三支箭依次射中她旁边的箭靶,呈品字形稳稳的扎在红心上,箭头尽没。
箭靶上的积雪尽数被震落。
丢你先人的脸罗威面如锅底,单手拿着一张硬弓,气呼呼的从草垛旁闪身出来。
高进缓过劲来,悻悻的站起来,拱手行礼:卑职见过罗大人。
罗威目光如注,走到她跟前,慢悠悠的围绕她转圈,上下左右前后的打量着。
被他看得心里发麻,两条腿有点发软,高进咕唧的咽下一大口口水。
你在怕什么?为什么心虚?老罗头的声音比地上的积雪还要冷三分。
高进努力集中精神,琢磨着该如何应答。
突然,老罗头在背后陡然喝道:抬头,挺胸,收腹啪,高进吓得一屁股跌坐在雪地里。
呜呜呜,不带这么吓人滴。
那声音跟小炸雷似滴,冷不丁的从背后直劈过来,杀气腾腾。
本姑娘就一彻头彻尾的和平爱好者,哪禁得住啊。
罗威不由愣住了。
这也是高家的种?要不是眼眉中依稀有些高成那小子当年的影子,他几乎要怀疑这娃是个调包的假货。
用弓轻轻戳了戳她的后背,罗威颇为无奈的叹道:憨瓜,还不赶快爬起来高进手足无措的爬了起来,转身看着他,两只大眼睛紧张的眨巴着。
罗威偏头看了看后边的箭靶,努努嘴。
高家的流星追风箭是一绝,他想考校一下这娃的家学。
高进在他和箭靶之间看了两个来回,哦了一声,象只小松鼠一样蹭蹭蹭的跑过去,伸手去拔红心上的箭。
不想,那三只箭象是长在上面的一样,她使出了吃奶的力也动不了它们一分。
几番努力未果后,她很有自知之明的放弃了,尴尬的转过身来,冲老罗头嘿嘿的讪笑。
不好意思,让领导失望了,让她动脑子没问题,但这个确实是她这两世共同的死角。
脸上的肌肉一抖一抖的,罗威翻着眼皮望天,心想:可怜的老兄弟,你咋还没有被你这孙娃气得从坟头里爬出来呢?这娃基本上是什么都不会他看了半天的云卷云舒,终于压制住了小腹内乱窜的怒火,决定从最基本的开始:蹲马步,半个时辰给他一块石头,他也能磨成城楼上最坚固的那块砖就不信扳不过这憨瓜。
体罚?高进不解的望着他:为什么?罗威惊呆了。
这一世从他手里过的兵没有一百万,也有九十九万。
却是头一次有兵问他为什么你迟到了话一出口,他都难以相信——他居然做了回答,而且还是替这憨瓜现场编了一个借口唉,人老了,连脾气也没了。
要是搁以前,就冲你做下的那傻事儿再加上这傻劲儿……哼,真以为本帅的军棍是吃素的么?可是,卑职迟到是有原因的高进不服,叭啦叭啦的开始说自己是如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滴。
这事她原本是不打算说出来的,不过,她也还没有伟大到宁可受罚也要当无名英雄的地步。
不想,罗威的脸色更黑了,简直不用化妆就能客串包青天。
才刚听了个开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把手里的硬弓往高进手里一塞,截断她的话:拿着蹲马步,半个时辰手里一沉,高进双手托着它,表情要有多迷茫就有多迷茫。
貌似学雷锋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有这工夫管闲事,还不如多上点心做你份内的事罗威瞪着她,斥责道,老夫问你,这两天你看了马场的流水帐没有?知道马场一共养了多少匹马吗?都有些什么品种?有多少马奴?每天要耗费多少草料?象这样的冰雪天,要做些什么布置?如果是边关告急,你应该提前做些什么准备?这些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你去管打架斗殴,让京兆尹做什么?糊涂应该是京兆尹在他跟前打了小报告,不然肖义和怎么会去找她还用了军令如山的字眼。
高进不再吭声,双手托着沉甸甸的硬弓,乖乖的原地蹲马步,只是心里郁闷得难受,暗骂道:万恶的封建官僚主义人命关天的紧急当口,居然不是想着救人,而是先想着抢地盘。
这半个时辰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高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办公室的。
药油不见了,但蓝皮册子依然摆在书案上。
她直接选择无视。
丫的,打个抱不平都要被体罚。
真管了这档子事,高家不是郭家第二,她不姓高肖义和好象没有看到她累得跟条狗一样,面无表情的给她搬来了叠得有半尺来高的线装黑皮册子:大人,这是京郊马场的帐薄和名册。
罗大人说以后每天都要上交给您查看。
她随手翻了一下,除了最上面的两本分别是马奴名册和军马登记薄外,其余的全是马场的流水帐。
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记帐的,一连翻了三四本,就没有本记得明白清楚滴。
这些都是谁负责的?乱糟糟的,不知所云这个跟没记有什么区别?她一边翻着,一边气呼呼的问道。
肖义和轻声解释道:按马场的规矩,每个马奴都有一个这样的流水帐册,以记录每天的草料损耗、马匹状况等事宜。
马奴们识不了几个字,能记成这样已经难能可贵。
他们都是按马场的规定填写的,大人熟悉了马场的相关规定后,就会发现大部分还是记得比较详细清楚的。
高进继续翻着,突然眼前一亮。
眼下这一本就和之前看过的完全不同,是用漂亮的蝇头小楷记录的,不但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且天天一小计,五天一总结。
尤其有关的文字描写更是出彩,寥寥数句,就生动形象的记下了五匹马的血统、外形、性情和嗜好。
这本就记得很不错。
她抬头看着肖义和,把这本册子递给他,可见马奴里也有藏龙卧虎之人。
最主要的是,这人责任心强,认真负责。
其他人要是都有他万分之一的认真,又怎么会把帐记得一团糟?肖义和接过来一看,双手还给她,笑道:大人,这人不是马场的马奴。
他是马场上个月才新雇的小工。
马奴们哪能跟他比,人家原本是三甲进士出身,只因为得罪了上司被革职丢了功名。
先前家里为了给他谋个官职欠了一屁股债,因为听说马场包吃包住之外,每月还有二两工钱,所以才来应工的。
一个进士居然落魄到去马场喂马高进看着手里的帐册唯有一声叹息。
不过,她真的很佩服这位进士童鞋——不但没有因此而颓废沉沦,反而象一品大员写奏折一样,兢兢业业的写着马奴工作日志。
这才是真正的人才啊某峰谢过淋雨的毛毛送的粉红票、芝叶兰馨送的平安符。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