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等的美丽绝伦,何等的令人艳羡,听着这含情脉脉的话语,看着这无经动人的故事,我多想只做片树叶,一片能感受到爱与温暖的树叶,我多想成为一片落叶,为了爱燃尽生命里的所有激情,甚或我的血,我的泪,还有我的性命!我多想我是一片树叶,不论你的美丽与丑陋,不论你的善良与邪恶,不论你的才与不才,不论的财与不财,不论你的幸与不幸,我都会一如继往地在你的生命里。
所有,所有,只因我爱你,爱你到死去的那一时那一秒,爱你到来生来世。
远处的青山高尔斯华绥不仅仅是在这刚刚过去的三月里(但已恍同隔世),在一个充满痛苦的日子——德国发动它最后一次总攻后的那个星期天,我还登上过这座青山吗?正是那个阳光和煦的美好天气,南坡上的野花香浓郁扑鼻,远处的海面一片金黄。
我仰身草上,暖着面颊,一边因为那新的恐怖而寻找安慰,这进攻发生在连续四年的战祸之后,益发显得酷烈出奇。
但愿这一切快些结束吧!我自言自语道,那时我就又能到这里来,到一切我熟悉的可爱的地方来,而不致这么伤神揪心,不致随着表针的每下滴答,又有一批生灵惨遭涂炭。
啊,但愿我又能——难道这事便永无完结了吗?现在总算有了完结,于是我又一次登上了这座青山,头顶上淋浴着十二月的阳光,远处的海面一片金黄。
这时心头不再感到痉挛,身上也不再有毒气侵袭。
和平了!仍然有些难以相信。
不过再不用过度紧张地去诵听那永无休止的隆隆炮火,或去观看那倒毙的人们,张裂的伤口与死亡。
和平了,真的和平了!战争继续了这么长久,我们不少人似乎已经忘记了一九一四年八月战争全面爆发之初的那种盛怒与惊愕之感。
但是我没有,而且永远不会。
在我们一些人中——我以为实际在相当多的人中,只不过他们表达不出罢了——这场战争主要给他们留下了这种感觉:但愿我能找到这样一个国家,那里人们所关心的不再是我们一向所关心的那些,而是美,是自然,是彼此仁爱相待。
但愿我能找到那座远处的青山!关于忒俄克里托斯的诗篇,关于圣弗兰西斯的高风,在当今的各个国家里,正如东风里草上的露珠那样,早已渺不可见。
即或过去我们的想法不同,现在我们的幻想也已破灭。
不过和平终归已经到来,那些新近被屠杀的人们的幽魂总不至于再随着我们的呼吸而充塞在胸臆。
和平之感在我们思想上正一天天变得真实,并与幸福相连。
此刻我已能在这座青山之上为自己还能活在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而赞美造物。
我能在这温暖阳光的覆盖之下安然睡去,而不会醒后又是过去的那种恹恹欲睡。
我甚至能心情欢快地去做梦,不至醒后好梦打破,而且即使做了恶梦,睁开眼睛后也就一切消失。
我可以抬头仰望那碧蓝的晴空而不会突然瞥见那里拖曳着一长串狰狞恐怖的幻象,或者人对人所干出的种种伤天害理的惨景。
我终于能够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晴空,那么澄澈而蔚蓝,而不会时刻受着悲愁的拘牵,或者俯视那光滟的近海,而不至担心海面上再会浮起屠杀的血污。
天空中各种禽鸟的飞翔,海鸥、白嘴鸭以及往来徘徊于白垩坑边的棕色小东西对我都是欣慰,它们是那样自由自在,不受拘束。
一只画眉正鸣啭在黑莓丛中,那里的叶片还晨露未干。
轻如蝉翼的新月依然隐浮在天际;远方不时传来熟悉的声籁;而阳光正暖着我的脸颊。
这一切都是多么愉快。
这里见不到凶猛可怕的苍鹰飞扑而下,把那快乐的小鸟攫去。
这里不再有歉意不安的良心把我从这逸乐之中唤走。
到处都是无限欢欣,完美无瑕。
这时张目四望,不管你看看眼前的蜗牛甲壳,雕镂刻画得那般精致,恍如童话里小精灵头上的细角,而且角端是蔷薇色;还是俯瞰从此处至海上的一带平芜,它浮游于午后阳光的微笑之下,几乎活了起来,这里没有树篱,一片空旷,但有许多炯炯有神的树木,还有那银白的海鸥,翱翔在色如蘑菇的耕地或青葱翠绿的田野之间;不管你凝视的是这株小小的粉红雏菊,而且慨叹它的生不逢时,还是注目那棕红灰褐的满谷林木,上面乳白色的流云低低悬垂,暗影浮动——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这是只有大自然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而且那观赏大自然的人的心情也分外悠闲的时候,才能见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