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赫尔斯夫人写信告诉我,有些被连根拔起的大树,在旷野里听凭风吹雨打和隆冬的肆虐已达上百年,而这会赋予她所寻觅的杰作以伤痕累累的肢体、银灰的色调,尤其是会形成树根的那种粗硬的、令人心碎的庄严美。
南方的莽莽森林正渐渐被砍伐、焚毁,侵占一空,景色日益单调,披上一件造纸厂所需要的实业外衣。
森林终于为一行行望不见尽头的、披着绿蓑衣的松树所取代。
寻根者决心为我们保存的这些智利树根,也许有朝一日会像古生物大懒兽的额骨那样成为文物。
我赞扬她的热情不仅仅因为这一点,还因为她为我揭示出形态神秘的大千世界,揭示出大地再次给予我们的美学教育。
几年前,我同西班牙诗人拉斐尔?阿尔维蒂在智利的奥索尔诺附近的瀑布、灌木丛和森林间散步,拉斐尔叫我注意看每一丛枝叶各不相同的形状,那里所有的叶片仿佛都在以千变万化的形状争奇斗艳。
先前是这样,而今则不然。
我伤心地回想起青少年时期在博罗亚和卡拉韦之间的旅行,或是到托尔腾沿海山冈的漫游,有多少意外的发现哟!智利芳香木的清丽身姿以及它雨后散发的芬芳,地衣以及它挂在森林的无数脸上的雪白胡子。
我挪动那些落下来的脸,希望找到几只闪光的鞘翅目虫子,也就是那种披着闪色外衣,在树根下面跳小型芭蕾舞的步行虫。
后来,我骑马越过崇山峻岭驰向阿根廷一侧时,在参天大树形成的绿色拱顶下碰上一个障碍,那就是其中一棵树的根,它比我们的坐骑更高,阻断了我们的去路。
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动用了斧子,才得以通过。
那些根像坍塌的教堂一样,其宏伟一经展现,便令人慑服。
以上的回忆,都是因为我想到那位新的热心的寻根者而引起的。
她的工作很了不起,就像收集火山或晚霞一样。
始终出现在我诗中的那些根,确实像是会在地下穿行,追逐我而且赶上我那样,已经回来又安顿在我家里了。
根,也着自己动人的魅力!一棵根饱受着灾难与摧毁,一棵根忍受着任人宰割的命运,它依然美丽而骄傲地活着,而且活得尊严而荣誉。
根,让我感受到了友情的温暖;根,给了我对亲情的思念;根,给了我太多美的观感;根,让我意外地感受到了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根,让我看到了对梦想的执著追求;根,实在是有太多太多寻常却又不寻常的意义了。
根,并不美丽的生命,依然美丽着,根,并不伟大的生命,却永远伟大着!发现花未眠川端康成我常常不可思议地思考一些微不足道的问题。
昨天来到热海的旅馆,旅馆的人拿来了与壁龛里的花不同的海棠花。
我太劳顿,早早就入睡了。
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
发现花未眠,我大吃一惊。
葫芦花、夜来香、牵牛花和合欢花,这些花差不多都是昼夜绽放的。
花在夜间是不眠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我仿佛才明白过来。
凌晨四点凝视海棠花,更觉得它美极了;它盛放着,含有一种哀伤的美。
花未眠这众所周知的事,忽然成了我发现花的机缘。
自然的美是无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却是有限的。
正因为人感受美的能力是有限的,所以说人感受到的美是有限的,至少人的一生中感受到的美是有限的,是很有限的。
这是我的实际感受,也是我的感叹。
人感受美的能力,既不是与时代同步前进,也不是随年龄而增长,凌晨四点的海棠花,应该说也是难能可贵的。
如果说,一朵花很美,那么我有时就会不由自主地自语道: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