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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谁的女儿没陪嫁?

2025-03-30 16:41:55

富春到府城也不过几十里水路。

连日天气晴朗,晚上趁着月亮顺流而下,到府城也不过天刚刚亮。

船家把船泊在城外,英华起来还不及梳洗,推窗去看,却是吓了一跳。

府城码头处比前几个月她们路过时繁华许多,两岸俱在大兴土木,泊在岸边的大小船只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边。

少时柳氏起来,先使人去城里寻娘家人来接,和英华慢慢儿梳洗,到得早饭熟时,就有一个丽人扶着侍儿上船,站在舱门外就娇笑道:三姑奶奶,奴来迟了呀。

听这声音,是玉薇姐。

英华忙去接。

看见玉薇又是吓了一大跳。

玉薇瘦了许多,虽然照旧穿着闪闪发光的遍地金折枝莲花紫罗衫,织金黄罗裙,可是人好看了多许。

水蛇腰扭来扭去,居然扭出几分袅娜的味道,再配上笑盈盈的杏眼,便是用美人来形容也不为过。

英华愣神,玉薇已是屈膝行礼,恭敬喊:英华小姐。

又亲亲热热贴过来和她比个子,笑道:英华小姐居然还没长个子,奴给小姐做的衣服略放了半寸,还是要改一改。

英华一直觉得自己个头太过高挑,听得玉薇说她没长个子,心里甚是喜欢,笑道:玉薇姐这么忙,给我做衣裳做什么,快里面请。

玉薇便带着一阵香风扭进舱里,也不管地板脏不脏,就趴下与柳氏磕头。

柳氏候她磕了头,才叫英华扶她起来,问:你是几时到的富春?前日。

玉薇在柳氏面前极老实,低声道:奴是跟着五姑奶奶同来的,五姑奶奶去苏杭耍去了,嘱奴便宜行事。

五妹的病,大好了?柳氏很高兴。

柳氏的五妹和柳氏年纪相近,在几个姐妹中关系最好。

五姑奶奶还总是咳,不过吃饭还好。

玉薇微笑道:三姑奶奶这次来府城,可是为了老爷买不下来的那块地?柳氏微微点头,玉薇便似小孩子一般,跳起来拍掌,欢喜道:好哎,有三姑奶奶出马,一定马到成功。

上了岸,玉薇已经备了两辆马车,还有七八个管家侍立一边,柳氏便命英华带梨蕊杏仁自去逛,她和玉薇同车办事去了。

府城比码头还要热闹几分,各省各地的商人仿佛都聚集在这一处了,店家挑出来的幌子一个比一个新奇,铺子里的货物种类和式样比英华在京城里看过的还要多。

英华买够了针线诸物,要过中秋节又买了几十盏花灯。

因着昨日爹爹为她攒嫁妆都放下架子要做买卖,她便不肯再花钱,只四处走走看看,到得黄昏才回柳家在府城租住的宅院,见过母亲,沐浴歇息。

晚间玉薇来送衣裳,英华背着人把她们想收复富春书院的想法说与她听,央她想法子放风说富春书院值十万。

玉薇答应了,自去布置不提。

这几日柳氏带着玉薇忙碌,英华中午在帐房帮忙看帐,早晚凉快便出门逛逛,便觉日月如梭。

二小姐英华在府城快活过日,王大少耀祖却是渡日如年。

王翰林这些日子病了不问外事都不和亲戚们通气儿,只当他在外家闲住。

其实耀祖不曾闲,要赚钱填亏空又不肯做买卖,听了一个同窗的主意,和那人合伙买地。

这几个月曲池府的地价已是一涨再涨,王耀祖头回出手买的地找到下家转手出去就赚了两千两,他便一鼓作气,又去买地。

黄家老太太还在,所以舅舅们都不曾分家,家里人多口杂,看王耀祖就差掉到钱眼里去了,难免有人说话不中听。

黄氏觉得委屈,又不敢说实是婆婆的遗产在她们手里已是十去七八,人家问她耀祖为何如此,她不肯说公公分家把他们分出来了,只说公公没有积蓄,家里小叔子和小姑子都还不曾婚配,王耀祖要替父分忧。

黄家原就不喜王翰林把钱都花在富春书院上,王翰林兄弟两个分家的事大略也晓得些,有心人替王耀祖算帐,算得王翰林二三十年寄回来四五万两填那个无底洞,都乍舌不已。

黄老太太听得前女婿那么多钱送出去分家连个屁都没有分到,再看外孙又这般奔波劳苦,觉得王翰林穷了也不当逼儿子去替小女儿挣嫁妆,每回提起来都要骂几声,是以黄家的亲戚都晓得了,王家二小姐是没有陪嫁的。

老田是柳氏得用的人,寻到黄家只说:老爷有要事相商,命大少爷和少夫人即刻回梅里。

黄氏塞给他二两银子他倒是收了,多的话却是一句不讲。

王耀祖因赚了钱,说话嗓门也粗,便道:你回去和父亲说,我这里有事走不开,过几日闲了再回。

老田道:实是有要事,老爷还说了,大少爷和少夫人今日不回去也使得,以后都不必回去了。

王耀祖想不通老子为什么要这样说,黄家也觉得王翰林脾气古怪。

老太太疼外孙,便命大儿子陪他两个同去。

黄大郎不肯去,推来推去,推到一直守寡在家的黄九姑身上。

黄九姑便带着独女,和王耀祖一家同去梅里。

王翰林在前头给学生们讲文章,听得儿子回来了,原来带笑的脸就沉下去了,再听说黄九姑也来了,沉下去的脸就结成一块铁板。

寡妇上门,理当避嫌,何况这个还是当年要死要活想嫁她的寡妇,更要避嫌。

王翰林就吩咐三个学生:师母不在家,你们都陪先生吃晚饭,不许出去踢球耍。

过得一会,黄九姑带着侄女外甥和女儿,浩浩荡荡奔前院来,径直闯进书房。

黄九姑带着积年的怨气万福,道:姐夫,你急急的喊耀祖孩儿回家,所为何事?家务事。

王翰林看杨小八贴着墙边想溜出去,大声喝道:功课还没有完,跑什么?杨小八蹿回位子上坐好,想溜的赵十二和李知远都不敢轻举妄动。

王翰林威严的摸了摸胡子,道:远来是客,耀祖,请你九姨先去歇歇,你们两口儿再到书房来说话。

黄九姑笑道: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孩子们姨母的面讲的?王翰林对这位姨妹甚感头疼,只能盯着儿子。

偏王耀祖两口儿生怕是亏空事发,巴不得姨母壮胆,俱都不动。

姐夫,有什么话你就说罢。

黄九姑自去王翰林下手寻了个座儿坐下,又招呼孩子们坐下。

耀祖,这几个月,你都干了什么?王翰林问儿子。

儿子买了几块地。

王耀祖战战兢兢回答,偷偷看九姨一眼,又补了一句:转手卖了,赚了两千银子。

哦?王翰林看儿子比前两个月黑瘦不少,到底有些心疼他,语气也放和缓了,你们两口儿又不少钱用,买卖田地做什么?给你女儿做嫁妆呀。

黄九姑笑道:姐夫,我晓得你清高,可是耀祖这般,也是替你分忧呢。

说到点子上了,杨小八和李知远赵十二相互使眼色,三个人先后把笔搁下了。

李知远竖起一本大书挡住了脸。

赵十二打了个呵欠趴到桌上。

杨小八又不能竖书,又不能装睡,只得把笔又提起来,坐的端端正正写字,拿眼角看热闹。

王翰林愤怒了,用力在案上拍了一掌,喝道:你妹妹几时要你替她挣嫁妆了?老子还没有死呢。

王耀祖站起来,低头看脚背,就是不吭声。

他一站起来,黄氏便站起来了,黄九姑的女儿也不敢坐,忙忙的站起来。

黄九姑气定神闲,坐在椅上稳若泰山,挥手叫几个孩子坐下,笑道:姐夫还是那个脾气。

姐夫,我问你,你历年的俸禄不是都寄回来贴富春书院了?分家是不是一个大钱都没有拿?姐夫四五万两银子送出去,又买了这间大宅,哪里还有钱与耀宗娶亲,给你女孩儿备嫁妆?九姨,分家时祖产是尽与大房了。

可是我也不见得无钱给儿女,上次分家析产,耀祖和耀宗都分了银子,王翰林耐着性儿,道:耀祖两口儿在黄家都说了什么?说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与他钱么?分家!黄九姑激动的站起来,恼道:你就这么不喜欢耀祖和耀宗?难道只有那个女孩儿才是你亲生的,耀祖和耀宗不是你的孩儿?就是有你这般做你父亲的,耀祖才会不顾名誉,行那低买高卖之事。

和黄家女人,根本就是有理讲不清,王翰林突然极想念柳氏,若是妻子在家,该有多好。

偏她又太过通情达理,回避到府城去了。

先生分家那日是家父做中人。

李知远站起来,笑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儿分家,学生最是清楚不过。

原是因为富春书院的事,先生觉得亲兄弟明算帐才不失和气,是以才与王大哥和王二哥分的家。

先生若是不疼爱王大哥和王二哥,岂会几千两与银都与了两位哥哥。

李知远说话甚是平和,挑不出刺儿来,黄九姑听得分与耀祖兄弟两个几千两,气稍平,李知远看王翰林如释重负的样子,晓得自己这回没有办错事,笑笑便走回去看他的书。

杨小八冲他挤眼,小声说:嫁妆,嫁妆。

李知远情知大家都听得见,他是肯定要和王家提亲的,怎么好在未来泰山面前提英华嫁妆的事,是以他只是摇头。

王翰林心里觉得这几个学生贴心极了,咳了两声,道:虽然老夫的积蓄都与了两个孩儿,英华的嫁妆么,还是备得起的。

倒是瑶华,她当日出嫁,耀祖没有到京城来与她添妆,是英华的母亲从自已的陪嫁里拿出财物与她添妆的。

今日趁着最疼你们的九姨在这里,爹爹且问你,你打算从你们母亲的陪妆里,拿多少给瑶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王耀祖两口子脸上的汗争先恐后朝外跑。

黄九姨待替外甥说话,看他两个这般情形,也只有闭嘴。

倒是黄九姨的女孩儿,比耀宗小两岁,今年也有十八了,因为养在外祖家高不成低不就,一直不曾说到好人家。

方才李知远说话大方得体,她就留意去看李公子,再一看那边居然还有一个画上都画不出那么俊的美少年,不知不觉就看呆了。

王耀祖久等姨母不开腔,只得道:儿子早就想好了,娘的东西,我和二弟分四份,与瑶华分两份。

很公道。

王翰林道:九姨,你向来疼爱他们三个,就请你做主,替三个孩子再分次家罢。

这……黄九姑犹豫了一会,虽然耀祖和她最亲,但耀宗和瑶华也都是她姐姐亲生的,瑶华出嫁时就当与她添妆的,此时再分原是晚了,黄家没有立场阻拦。

是以黄九姑便点点头,道:也使得,耀祖,你就把帐拿出来罢。

王耀祖好像突然被人抽掉了全身的骨头,软趴趴痪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黄氏跪到姑姑脚下,泣道:九姑,您最是心疼耀祖,过二三年再分呀。

便是黄九姑的女孩儿,都看出有问题来了。

黄九姑觉得自己是被这两口卖了还帮她们数钱,哪里还肯开口说话,面沉如水,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王翰林怒道:为何要过二三年再分?耀祖,瑶华当日出嫁,你说她不嫁与你同窗你便不肯替她添妆,我就疑惑了,只是没有你外祖家的人在,我不好过问得。

为何分不得,你说!王耀祖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在父亲面前不敢讲话。

黄氏其实极怕公公,看公公怒成这样,结结巴巴道:这几年的帐都不得平,亏了许多。

耀祖他一直都在想法子要填亏空,已是赚了两千两呀。

你们!王翰林无力的把两只手放到桌上支撑身体,你们!这事和英华母女已无干系了。

李知远和杨小八两个对看一眼,杨小八就把头缩了缩。

李知远硬着头皮走过去,笑道:王大哥也不想有亏空的,又是极力在填窟窿,还请先生息怒。

王翰林本不是个看钱重的,原只是气大儿子不争气守不住家业,李知远劝的有理,他心里便好过了许多,道:你们两个先起来罢。

他转向黄九姑,道:你看怎么办?黄九姑晓得了王耀祖要赚钱的实情,心里很是不快活,偏姐夫又有向黄家问罪的意思,她便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什么法子。

王翰林便晓得黄家不会再管这个事了,他心里想一想,大儿子晓得填亏空,也还算有良心,倒不好把他逼的太紧,便道:也罢,你去把帐拿来,让爹爹和你九姨看看你亏了多少,大家心里都有个数。

王耀祖只得回去把帐抱来,王翰林于庶务上也不大精通,翻了几页罢手,问三个学生:你们谁会看帐?赵十二摇头。

杨小八先摇头后点头再摇头,道:家务帐不会。

李知远在家是管家务的,先生问了,他不能推辞,只得站起来说:学生看看。

就到先生身边,将所有帐本粗略翻了一翻,翻到王耀文算的那篇总帐,甚是清楚,便指着那篇帐一一说与先生听,其实,还是说给黄九姑听的。

王翰林听过之后,比预料的好很多,便道:这些年田产房屋的出息也有不少,就不与你算了。

只算本金也还有几千两,还没有亏到底,也罢。

王耀祖便觉得抽去的骨头都飞回来了。

谁知王翰林又道:你说你赚了两千两,上回分家为父又与你几千两,想来也平得过这帐了。

你要做买卖,实是不能代他两个管钱,赚了都是你自己的,赔了他两个要吃亏,如何使得。

就趁今日把你弟妹那两份分出来罢。

耀宗要回来过中秋节的,瑶华那份叫他先收着也罢了。

爹爹还说先生不通经济,看这帐算的,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李知远暗暗点头,先生只是不爱钱罢了,其实心里清楚的很。

王耀祖全身才附体的骨头又飞走了,他看着黄九姑露出恳求的神情。

岂料黄九姑早已魂游天外,并不理会他。

耀祖,你的银子不会又花掉了罢。

王翰林盯着儿子的眼睛。

没有。

王耀祖一咬牙,道:只是有些银子借与人了,容儿子去跑几天要回来。

王翰林也依了。

王耀祖奔走几日,好容易才把手里的地贱卖出清,算一算,上回赚的两千两都赔进去这外,还亏了几百两。

可是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照着旧帐把现银和分与弟弟的田产地契都送到父亲手上。

王翰林当着黄九姑的面把地契封进小匣,把银箱贴上封条,对黄九姑道:劳九姨再住几日,等耀宗来家,当面把这些东西交与他,可使得。

前翰林夫人黄氏近万两的私蓄,在王耀祖手里没有变多,但近万两本来就不少了,耀宗和瑶花分的都不算少。

唯有耀祖,把家底抖一抖,除去一百多亩水田,银子只有几百两。

耀宗分得近数千两,再加上王翰林分与他的几千两,凑在一起也近万了。

黄九姑替这个外甥算过帐,就想把女儿嫁他,王翰林留客,她巴不得一声儿,就在王家住下。

她既然存着要和姐夫结儿女亲家的心思,再和王翰林说话就客气了许多。

这日柳氏使管家送信,说下午到家,王翰林欢喜的了不得,午睡起来都不耐烦看学生们的功课了,叫杨小八他们踢球耍去,他自在渡口寻了个荫凉所在坐等妻女来家。

杨小八他们踢了一回球,就暗地里鼓动几个富春书院的学生,叫他们去拿文来请教先生。

翰林指点呐,免费的呐,谁会不肯。

顿时就有几个家在镇上的学生飞奔回去拿文章来,央杨小八领着,求老翰林指点。

乡亲们都看着呢,老翰林推辞不得,只得替他们讲文,码头荫凉处围着二三十个学生,凉风习习,连知了都识趣不叫。

老翰林讲的兴起,大家听的得趣,杨小八和李知远又起哄说要办文会请先生评文,老翰林也半推半就答应下来。

且说李知远和杨小八两个头凑着头商量办文会的事,赵十二就拿扇子戳他,叫他看才靠在码头的那船。

那船头站的是李家管家,看见自家少爷在这边,忙过来道:大少爷,舅老爷在船上。

李知远只得理了理衣服,跟先生说了声,下去接他舅父。

杨小八和赵十二两个看他愁眉苦脸扶着舅父出来,俱都好奇。

再看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扶着一位十六七的小姐出来,杨小八就道:表妹来了,这个虽然不如我们英华表妹生的好,也算不错的了。

赵十二还不曾说话,就见舱里又出来一位十六七的小姐。

他两个面面相觑,舱里已是出又出来两个了。

杨小八愣了一下再数,岸上站着三,跳板上走着一,船头还站着两,不禁笑道:李世兄的表妹可真不少。

看那个,那个看李世兄那眼神儿。

话还没有说完,船舱里又钻出来两个小的,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

这是组团来相女婿来了呀,赵十二欢喜挥扇,道:想来李世兄有的忙了。

呵呵,涮金龟婿十人副本,来主T副T,来奶,来各种DPS,不是表妹阵营的,会踢出队哦。

自古嫦娥爱少年( )柳氏的船过了半个时辰才到梅里。

王翰林接着到家,先和夫人说知黄九姑来了。

柳氏心里火大,面上笑的分外甜蜜,王翰林又道有黄九姑做中人,又替儿女们分了次家,他把大女儿和小儿子的钱要了出来。

要候小儿子来家交给他。

柳氏这才罢了,笑得一笑,道:耀祖手边没什么钱了。

王翰林恼道:他要填亏空,学着人家买卖田地,我怕他姓亏名到底。

倒不如要出来,要穷穷他一个也罢了。

跟着咱们有吃有喝,饿不着他们就使得。

丈夫既然这样说,柳氏善解人意,也就点头,道:我必照料他们衣食周全。

老翰林在夫人那里过了关,揩了一把汗仍去码头处看文,那里还有几个学生等着呢。

柳氏料理完家务,喊英华来歇息吃茶,问她:玉薇她们可安顿好了?英华笑道:玉薇姐姐已经带着人出去在镇子里转了。

方才是大嫂在我屋里拉着我说话儿,好半日才走。

柳氏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若问你借钱借物,一概不许。

晓得了。

英华如今对这样的哥哥嫂嫂也无话可说,坐了一会因屋里无人,就道:那个黄九姑在咱们家,还要住几日?都分了家了,随她在你大哥家住几日。

不与咱们相干。

柳氏对黄九姑甚是讨厌。

这个女人若不是执意要嫁姐夫,耀祖也不见得那样反对王翰林娶自己。

如今耀祖单过,花的又不是耀宗和瑶华的银子,替他操心做什么?再过两日就是中秋节,英华查点礼物,又把府里买来的花灯分一分,和母亲说:府里买来的花灯不少,取几盏给玉珠她们玩,再送两盏与芳歌和小青阳,可使得?柳氏觉得可以,道:你大哥和大嫂两个不必理会,几个孩子吃的玩的,都不要少了他们的。

英华晓得母亲的意思,除去一人一盏花灯,另配了几样玩物,使了个婆子送去,说:这是小姑姑在府里买的,给玉珠姐弟几个玩。

那几盏花灯甚是精致,黄氏觉得这是小姑子和她们示好的意思,收下还与了那婆子五十文赏钱。

英华又使杏仁送礼到隔壁去。

杏仁到得内宅花厅见陈夫人陷在一堆花团锦簇当中,唬了一跳。

将节礼送上,又把英华捎与芳歌和小青阳的礼物交付明白。

陈氏听得说英华又去府城逛去了,就问:你们二小姐去府城做什么?杏仁笑道:夫人带着小姐去府城接舅老爷。

好容易到府城去一趟,倒不好空手来家,也没有买什么好东西,不过几样玩具与青阳少爷玩。

隔壁二小姐出去耍还不忘给芳歌姐弟捎礼物,表妹们俱都好奇。

吃过晚饭芳歌陪着表姐表妹们在后园闲走消食,就有一个问芳歌:那位王二小姐是何许人?原是哥哥的心上人。

芳歌晓得姐妹们是为什么来的,可不敢说实话,只道:是隔壁王翰林家的小姐,和妹子甚是要好。

诸位陈小姐听得只是和芳歌要好,也就罢了,大家在院子里走走,各自歇息不提。

陈家家事原本平常,曲池府厚嫁之风尤胜京师。

偏陈家几位大舅都是一样,开几次花才得结一回果。

小姐们一多陪嫁就少,说亲一事难于上青天。

姑太太在家书里隐露想在娘家找儿媳妇的意思。

几位大舅都动了心,再加上同族几个有女儿的兄长在里头掀风鼓浪,最后陈大舅除去自家两个女孩儿,不得不把兄弟几个所有年纪相当的女儿都带到梅里来。

依着陈夫人的心思,就算是嫡亲的娘家侄女儿,也要察考察考,呼啦啦一口气来了八位,人叫一声亲亲好姑姑,她就要答八声。

但要露出想吃茶的意思,就有好几双手去捧茶盏,如此这般二三回,陈夫人也烦了,只命芳歌陪她们几个说话,她自去李知府的书房坐地。

李知府正和儿子说:这几个表妹里也有生得很不错的,也有性情儿极好的。

大家都是至亲,随便哪一位配你也配得过了。

李知远道:诸位表妹都很好,可是儿子想娶的只有英华小姐。

陈夫人摇着扇儿站在门外,先听得丈夫劝儿子,就有三分快活,又听得儿子夸表妹,只当儿子开了窍,最后听得儿子还是想娶英华,恼了,忙道:你几个表妹或者论长像比王小姐差一点点,然个个都是温柔安静的好女儿,哪一个都比王小姐够格当我的儿媳妇。

温柔安静……李知远回想某几位表妹在码头看见他的时候,明明似饿狼看到小白兔,不由哆嗦了一下,道:儿子一个人不能把八个表妹都娶来家,母亲还当慢慢察考。

算你说的有理。

陈夫人满意的给儿子扇风,道:去和你先生请一日假,明日陪你舅舅去逛逛清凉山。

李知远连忙答应着出来,还不曾请假。

王翰林那边使人过来说:先生明日有事,请李公子明日自便。

第二日早晨出门,李知远愁眉苦脸陪着大舅并八个女孩儿和芳歌在码头等船。

就见王翰林夫妻两个并英华都骑着马儿从那边山坡上转向清凉山方向去了。

同行的还有赵十二杨小八。

赵十二和杨小八两个看见李知远陷在一堆莺莺燕燕当中,纵马过来打招呼。

杨小八最是调皮不过,下马凑到芳歌身边,问:你们出来耍,青阳呢。

他不曾来。

芳歌遥遥看见英华在山坡上对她挥手,极是羡慕,笑问:你们要去哪里?先生打算买地,因今日不甚热,师母也同去逛逛。

你可有什么话儿要捎给英华。

杨小八因陈大舅在,说话甚是老实。

陈大舅看他相貌堂堂,衣着不俗,又温文有礼,就问李知远:这是你同窗?李知远含糊道:是,俱是先生的学生。

这是赵世兄,这是杨世兄。

杨世兄还罢了,赵世兄生得俊秀无比,又气质高贵,虽然不大说话,表妹们却觉得他比杨世兄还讨人喜欢。

他两个走了,陈大舅比表妹们还性急,忙忙的问外甥他两个同窗可曾婚配。

李知远回答不曾。

陈大舅又问人家家世,听说是东京人氏,家里很有钱,打小跟着翰林念书的,比得了宝贝还欢喜。

表妹们俱都听见,大家面上都淡淡的,其实心里都松了一口气:有三个呢,不论嫁哪一个,论长像论家世,都是极好的啊。

赵十二和杨小八两个上了坡,柳氏就笑道:李家的表妹真不少呀。

王翰林也笑,道:看着都比英华安静。

英华咬着嘴唇抠马鞭柄子。

赵十二看她像是不大快活的样子,就道:咱们走罢,太阳出来热了路上就不好走了。

似这般女眷都骑马在富春实是少有。

道上行人看见都问:这是哪家的家眷?有认得王翰林的,免不得说:从京城回来的王翰林呀,那个,是他在京里讨的填房。

那个,想就是那位没嫁妆的翰林小姐。

老翰林听得只言片语,恨不得挥鞭家去把大儿子再抽一顿。

柳氏面上无所谓,心里已是拿定主意,回家要替英华大办一份体面嫁妆,摆给耀祖两口儿看。

英华慢慢落到后头,小八性急跑到前头去了。

赵十二陪在英华身边,也不说话,英华慢他也慢,英华快他也快。

两个人形影不离。

因着他们人多,官道上人也不少,马都是快走,不曾小跑。

李知远他们的船虽是后发,也追了上来。

李知远立在船头,看见英华和赵十二两骑马并行在官道上,心里也酸的紧。

偏有一个表妹不甚知趣,走来含羞笑问:表兄,岸上那是赵公子?嗯。

李知远又让开两步,让另一个表妹出来看风景。

这一个出来看见赵十二魂灵儿都飞出天外,半日也不言语儿。

前一个就使袖子掩着嘴,笑道:淑惠,要不要把你和那位骑马的小姐换一换?陈淑惠笑道:那位骑马的小姐好生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是不是翰林小姐?恰好赵十二也看见李知远站在船头,又见他被两位表妹夹在中间,不觉一笑,指与英华看。

那两位表妹看赵十二对她们笑,俱都捂住了脸,羞答答回了船舱。

英华回头再看,只得李知远一人站在船头微笑,她摇摇鞭子跑前头去了。

赵十二再看李知远一眼,两个对视而笑。

在赵十二,是高兴李知远被表妹缠住了。

在李知远,是快活两位表妹看中了赵十二。

王翰林今日出游,原是要买一块地,所以全家都去瞧瞧。

柳氏连玉薇都带上了。

到得地方再看,五六十亩水田分成了有七八十块,地势又高,用水极为不便。

这样的水田算是下等,地主想借涨价的东风脱手,要足六两银一亩。

六两银在江南许多地方都能买得上等水田一亩了,这个价钱买下等地实是不便宜。

玉薇与地主讲价,扭来扭去说不尽的妖娆,偏那地主是好男风的,并不把玉薇放在眼里,咬定六两不松口。

柳氏看中这块地其实也不是为了那几十亩水田,还不下来也还罢了,就要田地中间的几座小山做添头。

那地主只要添二百两银,就肯将这个小庄全都出手。

柳氏便与他写了契书,把银子交割,命玉薇速去县里改档子。

王翰林不解,因问柳氏:虽然咱们家是官户,可以减得一半赋税,这种下等田地一年的出息极少,实是不划算呢。

柳氏笑道:种粮食是不划算,种别的呢?我只将这些水田都改成菜地,把那边的草坡上杂树都砍去,种上果树竹子,再养上两圈羊。

这边离着河又不甚远,咱们家吃用不完的,水路送到京城去卖甚是便宜,怎么也比种粮食赚呢。

便有一个从别庄调来的庄头,指与翰林老爷看:此处可以如何改,可以种何物。

此处可以不必改,滔滔不绝说了小半个时辰,总而言之,六两一亩地是贵了,但添上那几个山头,就极是划算,只要经营的好,除去吃用,三年就能把本钱收回来。

这个小庄买下也要七百两,三年收本钱,一年极少也要赚近二百多两。

王翰林听完这篇帐吓了一跳,道:种地也能这样赚钱。

柳氏笑道:若是不赚钱,就凭大相国寺那一百来亩菜地,怎么就大家都抢着要租呢?老翰林听得妻子这话,想到大儿子掌管他母亲财产十几年,居然还能亏钱,越发恨铁不成钢。

老人家闷闷的,回家把大儿子喊来骂了一个多时辰。

柳氏一见丈夫把大儿子喊到书房里去,就借着去县里改档子的由头,把玉薇等几个管事的都带走了,又叫英华和杨小八他们出去逛逛再回来。

英华只得带着梨蕊和杏仁两个,又是两个老管家,出来镇口,到杨小八他们常踢球的所在去耍。

杨小八他们一连在镇口踢了十几日球,歇息时还要讲讲文,王家还有茶水送出来润喉。

引得梅里方圆十几里的活泼少年都跑来踢球。

英华到时,就见镇口的大块草地被划成了几大块,每块都有两只球队在抢球耍子。

树荫底下还有好些看客,颇有几位小姐带着使女,远远在浓荫底下挥扇说笑。

最显眼的却是球场东边一棵大树下,摆着几条长板凳并一张方桌,围桌坐着**位小姐,芳歌愁眉苦脸陪坐在一边,看见英华来了,隔着老远就招手。

英华晓得那就是李知远的表妹们了,心里就觉得怪怪的,并不想过去。

可是芳歌都看见她了,她只得按下对那几位表小姐的厌恶,笑着走过去拉芳歌的手,道:你难得出门呢。

母亲午睡怕吵,叫妹子陪几位表姐表妹出来逛逛。

芳歌就指着英华笑道:这是英华姐姐,她比妹子大几天。

英华姐姐,这是我五表姐,六表姐。

表姐们太多,英华哪里记得住,胡乱万福毕,杏仁已是拖了一条板凳过来与英华和芳歌坐。

梨蕊生的极美,衣饰也甚好,那几位表小姐先都当她是个劲敌,谁知她只站在英华身边,显见是个使女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各自端正坐好,摇扇的摇扇,微笑的微笑,个个都淑女的能入画做标本。

大家踢了一场球歇息,涌到表妹们这边来乘凉喝水。

淑女们立刻变得贤良淑德起来。

李知远身边就围上了两个与他打扇捧茶的。

杨小八身边也有一个。

赵十二长的最俊,表妹中生的最好看的三个都围在他身边。

剩下两个年纪小的落在后头挤不上前,捧着茶碗病急乱投医,就送到张文才手里了。

文才一手捧着一碗茶,颇有些受宠若惊,忽然看见英华和芳歌俱看着他目瞪口呆,他就把两碗茶都送到表妹面前,道:表妹,吃茶。

作者有话要说::)王家还有一位表妹没有上场呢。

小姐,你好坏( )面对两碗荡漾的茶水和张文才真诚的笑脸,英华只能微笑着说:这是两位表妹的心意,文才表兄还是自己喝罢。

文才犹豫了一会,道:这两位是咱们家的表妹?我怎么不晓得?英华暗地里捏拳,道:你渴就吃,不渴就搁桌上。

文才就把左手那碗搁到桌上,把右手那碗吃了,还待谢人家,谁知两位表妹早围着赵十二打扇去了。

今日表妹还肯和他说话儿,他心里快活的紧,想着要不要和母亲说再去二舅家提一次亲试试,一转眼,英华表妹已是远远避开了。

文才看看花团锦簇围在赵十二身边的那几位,觉得表妹还是避开一些好,他赞同的点点头,跑回去找他的同伴了。

表姐表妹们看见男人就这样热情,芳歌羞的要死,实是后悔陪她们出来,就拉拉英华的衣袖,小声道:咱们往边上挪挪。

英华看见那两位围住李知远的表妹也甚心烦,依着芳歌走到另一棵大树底下。

李知远和赵十二看见英华让到一边,都有些着忙。

李知远呷了一口茶,就道:愚兄有事要寻大妹说。

把茶碗放到桌上,绕开两位表妹朝英华这边走过来。

赵十二也待过来,无奈被五位表妹紧紧围在中间,恼的他大喊杨小八。

杨小八冲他身边的那位表妹挤眼,笑道:我要小解,你们谁和我同去?表妹们俱都害臊,都拿袖子挡着脸,还有一个娇俏地啐他。

他拨开两位小表妹,把赵十二捞了出来。

赵十二冷着一张俊脸,哼了一声朝镇里走。

杨小八看看李知远,跟上去了。

李知远抱歉的对他们笑笑,转过头问英华:府城好玩吗?好玩。

英华方才心里还有些恼他。

这会儿他抛下表妹特为跑来和她说话,她心里又觉得甜丝丝的,连笑容都变得甜美了。

我们商量好了,中秋节那日上午办文会,中午各自回家过节,晚上就在这里办个猜迷会。

李知远看着英华,便有许多话要讲,彩头呢,我会使人去县里买。

不过谜面我一个人备办不过来,还要英华妹妹……嗯。

我帮你。

英华不等他说完就满口答应,又道:我也有一事要和你说知,上回商量让我办的事,已经办好了。

太好了。

李知远欢喜道:谜面差不多要三百条的样子,妹子可忙得过来?英华点点头,眼睛的余光看向表妹那边。

八位表妹分成两堆,凑在一处不晓得说些什么,眼睛不时都朝这边瞟。

英华看得一眼,就笑看李知远,问:这都是从曲池府来的?李知远才要点头,忽然想到上回在清凉山,英华问他可是到曲池府说亲,那头就摇了又摇,笑道:我只求梅里。

他两个只顾打哑谜,芳歌那日不曾和他们一同站在清凉山的山坡上,哪里听得懂。

她甚好奇,又怕哥哥和英华的亲事不成,不敢多嘴。

只能微笑着站在一边。

赵十二提着一个纸包儿过来,一句话都不说,塞到英华手里,又看了一眼李知远,默默的走了。

杨小八朝芳歌笑笑,把另一个纸包儿递给她,道:给你们买的一点零嘴。

芳歌愣了一下,纸包儿已是塞到她手里,杨小八和赵十二勾肩搭背站在球场上,喊李知远过去。

候李知远走了,芳歌把纸包打开,里头却是半捧瓜子。

她这还是头一回被少年男子当面送零嘴,心里甜滋滋的,就笑出声来。

英华把那纸包拆开,里头也是瓜子。

这人,明明已是和他讲明白,爹娘也不会许,自已也不愿意,他这是什么意思!待不收,这些年相处不好薄了他的面子,可是收下,岂不是在暗示他自己对他有意?英华摇摇头,觉得自己想多了,赵十二身份尊贵,他的亲事连他亲生爹娘都不见得能做主,又岂是他想娶谁就娶谁的?英华就把瓜子包儿丢到梨蕊手里,道:你最喜欢的。

梨蕊接过纸包一笑,边上盯着她们几个看的小伙子就有一大半魂灵儿都飞上了天。

然两位小姐身边还站着两个老管家,四道眼神雪亮锋利似四柄小飞刀,谁看这边多就朝谁身上扎。

是以也无人敢过来调戏这谪仙似的美人儿。

然老管家的小飞刀吓得住男人,拦不住女人。

黄九姑的女孩儿原是去镇口的杂货铺买针线的,隔的老远就看见赵十二从铺子里出来,她一路跟过来,虽然不认得英华,杏仁昨晚送东西给黄氏,她却是认得的。

打量站在中间的两个女孩儿,觉得身量高挑,眉眼和姨父有几分像的必是英华,她就走过来,对英华笑一笑,问:这是英华妹妹?英华和芳歌一齐打量对面的少女。

看年纪也有十**的样子,头上戴着四时景的冠子,身上是青罗衫儿黄罗裙,腰边挂着一枚小小玉环,耳边一对琉璃珠,俱是时兴妆束。

眉毛又细又弯,眼睛又大又亮,笑起来眼角弯弯的,只是唇边有一条深深的法令纹,看上去又有些愁苦像。

这女子面像生的甚好,英华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杏仁附到英华耳边小声提醒她:黄九姑的女儿。

杏仁也只晓得她是黄九姑的女儿,不晓得她姓谁名甚。

柳氏压根没把黄九姑母女放在眼里,回家两天也只英华送了几样礼物与侄男侄女,并无人问家里可来了客人,何来晓得姓名之说。

黄九姑的女儿等了一会,等不到英华喊姐姐,心里已是有些儿恼了。

然她打寄居在舅家,惯会看人脸色,赵十二隔的不远,她也不发作,只拉着英华的手,笑道:奴是你的表姐,小字怀翠。

怀翠姐姐。

英华微笑,道:姐姐站过来些,外头热。

不动声色朝边上移了两步,就把手从怀翠手里抽出来了。

怀翠的心思都在赵十二身上,朝英华身边移了两步,笑道:刚送你东西的是谁呀?我跟你很熟吗?英华诧异的看了一眼怀翠,道:爹爹的学生。

怀翠拿袖子挡着嘴,娇笑道:姨爹的学生生的可真俊。

难道富春的姑娘都是这般大胆?芳歌和英华一起哆嗦了下,她两个看看那边替赵十二娇喊助威的表姐表妹们,再看看这边盯着赵十二眼睛冒粉红色泡泡的表姐,两个齐齐后退一步。

英华就道:更衣否?芳歌点头道:同去。

两个手拉着手跑到镇口,候使女管家跟上来,英华不想就回家,就道:咱们逛逛呀。

芳歌犹豫道:母亲晓得不喜欢的,要不然,你到我屋里坐坐?陈夫人对芳歌虽好,到底是嫡母。

英华晓得芳歌为难,就随她回家。

恰好陈夫人午睡醒了,使人去看表小姐们。

那婆子看见芳歌院里只有英华小姐,问得表小姐们都在外头看球,忙忙的回去和夫人说话。

夫人一听大怒,自家出来瞧过,果然娘家侄女四双一个不落,花枝招展在球场边给表哥的同窗助威呢。

她头一回看见赵十二这样的俊美少年,不免多看两眼,再看几个侄女儿多是盯着赵十二的,越发恼了,怒气冲冲回家,也等不及把女儿喊来,径真冲到芳歌的院子里。

英华忙上来万福。

和自家几个侄女比,英华要温柔安静多了。

老夫人看英华就顺眼了许多,压着怒气,笑问:王小姐怎么没有出去耍?英华看陈夫人面上还有怒气,拿不准她的脾气,还在斟酌。

芳歌已是笑道:英华姐姐是来借绣样子的,女儿因母亲午睡未醒,所以不曾禀报母亲知道。

陈夫人甚吃女儿这一套,笑得一笑,道:绣花甚好,无事多来走走。

又到沈姐绣花的屋子坐了一会,方走了。

芳歌送夫人出门,回来小声笑道:母亲最不喜欢女孩儿出门耍。

方才想是晓得表姐表妹们是我带出去了,来责问我的。

幸好和你来家。

英华因她笑的甚坏,就推她道:你既然晓得,还带表姐表妹们出去,你是故意的罢。

芳歌无辜的眨眼睛,表姐表妹们人太多,一人说一句都有些儿闹人,昨日哥哥就说,怕吵到母亲午睡,叫我把她们带出去看球。

原来是李知远使的坏。

这是绕着弯子在表明心意否?英华微笑低头,过了一会才道:都说了我是来借绣样子的,你就与我两个绣样子描描罢。

芳歌真个取了一本绣样来,英华就到后梢间把梨蕊喊来描绣样。

梨蕊伏在案前描绣样,杏仁站在一边帮她磨墨按纸。

芳歌看她两个背影,小声笑道:若是不认得的,都要当你们家梨蕊是小姐。

梨蕊的肩膀就轻轻抖了一下。

英华使了个眼色叫芳歌不要讲,笑道:这回真要走动走动,府上五谷轮回之所在哪里?芳歌便把她带到后面,指着一个小小月洞门道:在那里,我陪你到门口儿。

英华摇头,笑道:不是真要去,是和你说话儿。

梨蕊她……她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孩儿,原来住在我家隔壁的巷子里。

她十岁上头父亲死了母亲改嫁,家里只得一个祖母。

那老太太不知羞耻又和同族长辈有私,不晓得为何,居然把她卖给瓦里子一个变戏法的演相扑戏。

街坊们听说了都骂,偏她同族都不出头。

我二哥听说有这等气人的事,气不过,把那个同族的长辈打了一顿,把她买回来。

她说我二哥买她回来,她就是我二哥的使女,若是二哥不要她,她也无处可以去。

我二哥无法,也只有把她当使女带回家。

谁知被打的那人去年病死了,他家就把我二哥告了,说我二哥强抢民女殴人致死,害我二哥被打发到燕南州当小校。

她真可怜。

芳歌听得这般,甚是同情梨蕊。

可不是。

英华叹息道:偏她还事事小心,从不犯错儿。

我母亲很怜惜她,常说她是红颜命薄呢。

芳歌想到二少爷摸梨蕊的屁股,红了脸又问:那她将来会给你哥哥做妾了呀?是罢。

英华有些懊恼,我二哥原说不消娶亲,纳了梨蕊生几个孩儿也罢了。

爹爹因他说不娶亲,倒打了他好几回,如今我母亲是为我二哥说亲也愁,不说亲也愁。

她性情这样好,生的又美,只怕你新娶的嫂嫂容不下她呢。

芳歌自己的生母生了三个孩子,连妾的名份都没有,她心里对妾是同情的,因道:倒是你二哥甚讲义气,不娶最好。

我也这样觉得。

英华也叹息,可是我爹爹怕是不肯的。

若是替我二哥订了亲,只怕我爹爹要先把她嫁出去。

她两个许久不见,在后院说了半日的话儿,就听见前面鸟语莺声,吱吱喳喳闹成一片。

这是表姐表妹们回来了?英华就请辞去,芳歌也没心思留客,两个一齐出来,就见八位小姐脸上都带着兴奋的潮红。

看见英华,就有几个亲亲热热的扑上来,要和她说话儿。

英华反应也极快,笑着跳到一边,道:实是要家去了,明日芳歌妹妹带各位姐姐妹妹来耍呀。

带着杏仁和梨蕊逃也似跑回家,进了王家的大门,她才按着心口,道:真吓人呢。

杏仁小声道:咱们家那位也不差。

梨蕊便知她说的是怀翠,和英华一齐笑出声来。

英华觉得大家都看上赵十二,挺好的,憨笑道:当初我们学堂里,有几个还为了他打架的呢。

赵恒这家伙,一向行情很好。

可是小王爷看不上她们。

梨蕊微笑道:小姐,你可怎么办呢?她们就忘了这是王耀祖家的墙外。

黄氏担心丈夫,黄九姑念着女儿出去买针线还不曾回来,两个都在院子里转圈圈。

听见墙外笑语,两个都竖起耳朵听,听见梨蕊说什么小王爷,黄九姑姑侄两个,都吓住了。

和我不相干。

英华干脆的说:他这个人,又没有什么长性儿,从前还爱和八郎逗你的。

旧年听讲他和清耀公主的表妹还天天逛樊呢,后来不也没动静了。

不用管他,咱们照对八郎那样对他,就使得。

英华对赵十二除了同窗之谊没有其他,一想到李知远那几个表妹,很为自己能不能嫁给李知远而担心,就把他抛到脑去了。

英华不把赵十二当回事。

怀翠却把赵十二放在心坎上了。

满场踢球的少年,没有哪一个有赵十二那样好看,就是一皱眉,一挥手,都是俊的。

旁人和他比,都成了土狗瓦块。

陈夫人出来把几个陈小姐带回府,她就得了机会站到那张桌边,候他们下场,就夹在管家当中与他们递茶打扇。

旁人还罢了,遇到王家的这位表姐都客气的让过一边。

赵十二头一个是叫人伺候惯了的,送茶过来就端,眼睛都不曾扫她一下。

怀翠与他打扇,他也不让,还嫌人家扇的风小,犹道:让开,换个有劲的来扇。

怀翠生的还算美貌,自家觉得她比英华表妹生的还要美些,怎么人家给表妹都递零嘴了,都不正眼看她一眼?她怏怏的让到一边,四下里都寻不到英华,只得一步三回头,重到杂货铺子里买了针线来家。

她一进门,黄九姑就揪住女儿,问她:你到哪里去了?家住着住着一位小王爷呢!就是你大姨父那个姓赵的学生。

黄氏在心里盘算:公公是小王爷的老师,那累年积下的束修肯定不少,想来先前分出来的钱不过是九牛一毛,难怪昨日公公不有钱买地。

似这般,耀祖买卖田地的生意实是可以接着做下去,便是赔光了,公公也养得活全家大小,须劝他搏一搏。

不然就凭现在这些家当,休说替玉珠姐妹备嫁妆,给两个儿子出聘礼了,穿衣吃饭都不够使。

怀翠听得母亲说赵十二是小王爷,心都漏跳了几下,又惊又喜的按着心口,问:真的?想来是真的罢。

黄氏恨不得立刻出去按住小姑问个明白,不然公公也不会因为这两个学生特为请厨子来。

看他们那个排场可不小,连管家出门办事都骑的高头大马呢。

还是问问好呀。

怀翠拉黄氏胳膊就朝外走,表姐,咱们去寻英华妹妹去。

黄氏便和表妹由梧桐院绕到英华屋里,一左一右把英华围在当中,黄氏便问:妹妹,听说咱们家住着小王爷?英华瞪了在边上捂着嘴的梨蕊一眼,笑道:没有的事。

王爷能住在咱们家?怀翠摇着英华的胳膊,笑道:好妹妹,我们都听见了,你就招了。

英华咳了一下,道:是有,不过人家是隐姓埋名来跟爹爹念书,你们休要说出去。

不说不说。

黄氏和怀翠俱都点头似拨浪鼓,齐齐发问:可是赵公子?英华看她两个眼泛精光,心里就哆嗦了一下,她想到李知远把表妹们都弄出去看赵十二,无人中意杨小八,她起了顽心,就道:赵世兄其实才是真八郎。

八郎其实才姓赵,旁的,我不好多说了。

原来如此。

黄氏确认家里住着小王爷,小王爷还是公公的学生,她就心满意足了。

怀翠听说杨小八才是小王爷,那失望就差用毛笔沾浓墨写在脸上了。

候英华把她两个送出去。

梨蕊和杏仁相视而笑,都道:小姐,你好坏。

英华笑道:赵恒又不是世子,我不算哄人呀。

作者有话要说::)失望的陈夫人( )晚饭时,陈夫人当着众小姐的面,责骂芳歌不该带表姐表妹们出去,芳歌低着头不敢则声。

李知远忙跪到母亲面前,道:原是儿子的错。

儿子想着表妹们在家里闷的紧,所才叫大妹带她们出去看踢球。

其实喊她们去看球也罢了,这八个侄女儿不答应也罢了,同去站在一边看看也罢了,偏要送茶揩汗打扇诸般不自重,真真是丢脸。

陈夫人不好说娘家人的不是,请了家法把李知远打了十下手心,打得陈大舅老脸通红。

照理说,这十下手心就是送客,陈大舅当数落几句女孩儿们也有不是,再说要回家过节,陈夫人再虚留两句,大家顺风顺水就此搁开手,也不伤体面,多好。

然李家大姐夫如今又富又贵,知远外甥又实在不错,陈大舅已是铁了心要再结两家秦晋之好,更何况外甥的那两个同窗俱是东床的上上之选。

家里的女孩儿都无多少嫁妆,想说门好亲难与上青天,若是能一口气嫁出去三个,不是更好?就是陈夫人明说要他走大舅也不见得肯带陈小姐们走的,何况只是轻轻打十下手心这等没有力度的送客。

是以陈大舅老着脸皮埋头吃饭,还道:姐姐家这汤,好吃!几位陈小姐你看我我看你,俱都红着脸低头吃饭。

陈夫人晚饭吃了一肚皮气,狠怕积食,到李知府的书房走动消食,抱怨道:二弟他们是怎么教女孩儿的,一个两个这样还罢了,齐齐的八个都这样,看见生的略清俊些的男人都围上去,脸都不要了。

夫人在娘家找儿媳的事被儿子搅黄了,李知府暗乐,劝:孩子嘛,都是爱玩爱闹的。

再说了,咱们富春从前还作兴踏月望歌呢。

少年男女一处说说话,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也说是从前!如今还有几家那样!陈夫人恼道:似那般不知羞耻的女儿,就该乱棍打死。

咳咳,那不是咱们孩子,不能打,更不能打死。

李知府替陈夫人打扇,道:夫人这般,想来孩子们也没想到表姐们性情儿都这样活泼呢。

看咱们女儿,不是看势头不对就躲回来了么,都是夫人教的好哇。

陈夫人满意的点头,道:芳歌今日甚好。

她也有十六了,你也当留心寻个好女婿了呀。

旁人还罢了,似儿子那个生得油头粉面、招蜂引蝶的同窗,可不许找!李知府连忙答应,把夫人哄的回嗔做喜,高高兴兴走了。

儿子就两个同窗,哪来的油头粉面?李知府想了半日,猜是赵十二,难不成老妻这是因为娘家侄女看上了赵十二生气?李知府使人去喊儿子。

李知远正在翻书写字谜儿,听得父亲喊,只得收拾书桌,小跑着过来,经过八位表妹暂住的院子,还能听见表妹们的欢声笑语。

他摇摇头,绕到书房去,问:父亲喊儿子来是为何事?问问你表妹们下午做了什么,叫你母亲这样恼火。

李大人笑眯眯道:你还真是摸准了你母亲的脾气,会见症下药呀。

李知远低头,笑道:表姐们在母亲面前个个知书达礼、安静温柔,可是儿子实是不想娶呀。

儿子就想呢,和儿子一起踢球的里头很有几个不错的,倒是可以让表妹们先见一见……说重点,重点。

李大人笑骂:你这套跟马师爷学的,以后拿去哄上司去,自家老子面前,休要弄虚的。

她们见了赵世兄,都疯了。

李知远怪难为情的,儿子也想不到哇,在家个个都安安静静的,和儿子说话都脸红,一走到赵世兄身边,也敢替人家打扇了,也敢送人家帕子揩汗了,还敢替人家送茶了。

还好赵世兄是正经人。

李大人沉吟半晌,道:这事你做的不对,你可晓得?若赵公子不是正经人,你的表妹们要吃亏的。

他是正经人,又生的俊。

这群表妹与你是麻烦,与他就不是麻烦了?李知远低头,不敢接话。

李大人又道:在府衙里,确实个个都要提着胆子揣着心眼说话做人。

马师爷教你,你也肯学原是好事。

咱们来家,要一了百了,也用了些不是手段的手段来对付同族那些臭虫,却是爹爹没有和你说明。

手段和心机,是拿来对付什么人的?是用来对付外人和坏人的。

你看你先生,他送回家几万银子,他兄长还疑他,侄儿们分家都不肯分书院与他,吃了这般大亏,换了旁人当如何?执意要分,说不定要打官司的。

李知远小声道:先生这般,哪怕以后转手卖了也罢,何至于一文不取,自己还气的病了许多日。

依着儿子说,一定要分,分到手转手赠与同族,多好?儿子啊,你那个叫市惠。

李大人再叹息,道:依着你先生的忠厚性子,他也做不出来。

依着爹爹我,我也做不出来。

在老百姓看来,现在是你先生富,他兄长家穷。

你先生不与大哥钱用原是不对,居然还要分家当,说起来只怕要啐他一脸。

这……王大伯家里穷,原是他们不会经营。

先生家里富,一年几千两都送回家与王大伯用了,先生那几千两,都是师母做小买卖赚的。

我听杨八郎说,王大伯从前还写信骂先生呢,说先生不该娶商人女儿做填房,更不该让妻子去做生意。

所以先生回家,才不肯回枫叶村住的。

咳,咳咳。

李大人无奈道:这些事情旁人哪里晓得,咱们晓得的都替你先生不值,可是在王大哥那边看来,这分明是你先生藏着银要留与自家用,有了私心。

所以啊,若是师母去世他两个就分家,也不至于此。

哎——扯远了。

李知远的头又低了下去。

李大人正色道:咱们现在只说你。

与你亲厚的人,你还当以诚相待。

你不喜欢那些表妹爹爹也晓得,你这个法子正好对着你母亲的脾气,虽然有效,却不大好。

若你赵世兄不是正经人,岂不是害了你表妹?赵世兄原是正经人……李知远小声回答,额上的汗一粒一粒往外冒。

他是正经人,你就与他添麻烦,你这个,叫不叫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李大人厉声道:你自己想想,你这样做可对?是儿子小人了。

李知远跪下,涨红脸认错。

他并没有想过那么多,只是觉得表妹们看上去都对赵十二有意,若是她们见到赵十二,必定热情的很,到时候叫母亲晓得了,必定不喜欢这群表妹,婚事自然就不消提了,实是不曾想过别的。

和我认错无用,你自去和赵公子认错去!李知府想了想,又道:诚心诚意和他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如今你为什么觉得自己错了,跟他认错。

你这个性子呀,以后自己怎么当官?教训完了还要打击一下,李知远郁闷的要死,擦了擦汗,过来王家,他是常到赵十二院里的,都不消通报,看院门儿不曾拴,径直进去。

就见黄九姑母女和王大嫂围着杨小八打转,极是殷勤客气。

杨小八笑的嘴角都抽抽了,看见李知远在阶下,隔的老远就喊:李世兄可是来说功课的?你先去赵兄屋子里,我就来呀。

一头说,一头对黄九姑抱拳,道:不送不送。

逃也似跳到台阶上,紧紧拉着李知远的手,小声道:恩人哪,今晚别走了,我们一起睡。

李知远用力抽手都抽不出来。

那边赵十二屋子的门轻轻开了,一个管家防贼似的藏在门后,道:快进来。

把他两个拉进去,迅速把门上拴,挥汗道:这三个女人,真吓人。

赵十二里间窗都没敢开,几个管家在替他打扇,看见他两个进来,笑道:小八你要躲女人,李世兄你呢?是不是躲你家的表妹们?李知远的脸涮一下就红了。

少年都是爱面子的,要跟情敌认错,就是变相承认自己不如他,更是难上加难。

然父亲说的有理,自己原是错了。

错了就要认帐。

李知远嘴唇哆嗦了两下,老实道:赵世兄,我是来和你认错的。

我不该叫我妹子把表妹们喊出来看球,给你添麻烦。

赵世兄,我对不住你。

赵十二其实心里真有些不快,不过天家子孙又是一般儿养法,再恼当面待人都是笑笑的,何况他生的确实俊,走到哪里都会被女人纠结,也真是惯了。

所以他也只是有些不快,并没有真往心里去。

李知远是真心认错,他也不好意思说他其实恼过,只道:无事,我都习惯了。

赵十二越这样说,李知远越惭愧,前胸后背都渗出汗。

杨小八看李知远这般,忙笑道:这等咱们十二公子还不放在眼里。

你不晓得呀,有一年春天英华妹妹和同窗赛马。

我和王二哥,还有十二公子去看,去的时候是空手去,回来我和王二哥一人背了一篓烂樱桃,脸上都叫樱桃打肿了。

王二哥还嗔着我不该把他带去,回来又揍了我一回。

还有一回和他出门逛没带从人,恰遇到一群不晓得谁家的少年女眷出门,把他围在中间,拉荷包,拽衣带,差点就把他衣衫给剥光了。

赵十二笑道:似令表妹们这样温柔安静,实是不算什么,我不恼的。

李知远因他两个赤诚,心里更加不好受了,点点头,道:赵世兄不恼我,然我是做错了,就要认错则个。

杨小八哈哈大笑,拍着李知远的肩膀道:我发现你说这话的神情,很像先生了呢。

赵十二也看了看,回忆先生说这话的样子,也道:甚像,甚像。

王耀宗来家,必定会以为多了个兄弟。

他三个在屋里说笑毕,使管家去看黄九姑她们可走了,岂料黄九姑三个还守在杨小八屋里,杨小八都想哭了,道:你们替我想个法子呀,王大嫂她们这样,我都怕了。

赵十二做惯了大爷,向来都是人家出主意他点头,是以他只看李知远。

李知远苦笑道:别看我,我也没好法子。

咱们三个挑灯读书罢,大声点念,说不定师母听见了会带救我们。

住在先生家里,也实是不好用什么法子,李知远说的极是。

赵十二也就依了他,把书桌摆到当中小厅里,大开门窗,三个人各据一边,大声念书。

看见他们开门,黄九姑原是想过去。

然书声大作,两个膀大腰圆的管家站在门口,隔着老远就摇手,她也不好过去了。

黄氏便劝姑姑和表妹回家。

怀翠遥看灯下少年读书图,李知远就罢了,不过是回乡知府的儿子。

若是依着她的性子,就该给人头上画个X再拖出去。

杨八郎少年英俊,气质不凡,然赵十二更是美貌,这两个,还真不好取舍呢。

怀翠痴痴的望着赵十二,心道:你要是小王爷,该有多好!念着赵十二的自然还有陈家小姐们。

大姑姑饭桌上发了脾气,明是打李家表哥,其实是打她们的脸。

晚饭后几个姐妹回客院,聚在一处说话。

就有个说:大姑姑这样的脾气,将来做她儿媳妇难呐。

另一个和她不对付的道:你怕什么,休说轮不到你,就是轮到你,你也可以说不嘛。

第三个和第一个要好,就帮第一个说:别吵了。

就你白日里围着赵公子打转,瞎子都看得出来,你想和人家踏月望歌。

哎呀呀,人家是东京人氏,又不是曲池的土财主,踏月望歌只有曲池府认帐,人家不认的,说不定学要说你是私奔,私奔为妾呀,你可怎么办?第四个落井下石,除了第二个,大家都笑了。

唯有那个爱慕杨八郎的,因她不走寻常路,不挡人的道,所以她说话人都还听。

她就道:咱们没多少嫁妆,若是能寻个好女婿,就是踏月望歌也无妨。

东京怎么了,京城还要搬到富春县来呢。

大家都觉得她说的有理,俱都安静。

她又道:休说李家表哥和他两个同窗,他们三个又不能把我们八个都娶了。

我看和他们一起踢球耍子的也有几个家世相貌都不错的。

一人看准一个用功夫罢。

咱们自家姐妹争什么,莫要争来争去便宜了旁人。

芳歌生的也美,虽然是庶出,可是大姑姑不生,待她如亲生,想来嫁妆也不会少。

翰林小姐生的也美,听说她穷的也无嫁妆,可是赵公子还塞她零嘴呢,就连李家表哥也特为跑去和人家说话儿。

姐妹们各自在心里掂量,都觉得看中杨八郎的那位才是慧眼,先占了一个独食。

大家思索良久,就有个不太自信的,道:我不和你们抢,我陪嫁最少,我看中翰林小姐的表兄了,那人生的虽好,是个穷的,你们也别和我抢。

翰林小姐的表兄,确实是个穷的。

生的好又不能当饭吃,大家都不吱声,只当默认。

大家都把话说开了,又没有长辈在,事关终身大事,小姐们也没的害臊。

她一开了头,还有两位陈小姐都另换了目标,把主意打到同来踢球的少年书生头上了。

唯有两位一门心思认定了赵十二,还有两位放不下表兄。

看中杨八郎的那位就道:你们争你们的,莫来坏我们的好事。

陈淑惠就道:你叫陈淑贤不要和我抢呀。

她先巴着表哥不放,看见赵公子又移情别恋,水性杨花。

被骂水性杨花的那个,恼了,怒道:早上坐船,我站在船头和表哥说话怎么了?谁没有和表哥说过句把话。

倒是你,乍一见人家赵公子,就两眼发直,一脸的花痴像。

表哥站在边上都替你难为情!撸袖子就想动手。

她两个在家就常吵,小时候打架要也常有,大了这还是头一回。

也有偏着淑惠的,也有偏着淑贤的,就把她两个拉开。

陈夫人从老爷书房出来,打算再去敲打女儿,经过客院听见里头的说话声音,站在院门外听了一会儿,气的直哆嗦。

她走到芳歌院里,寻着还在绣花的沈姐,抱怨道:这几个侄女儿,怎么就叫他们教成这样,一个比一个不害臊。

沈姐低头绣花,不敢言语。

陈夫人和她相处甚好,有些不方便在丈夫面前抱怨的话,都爱和她说说,见沈姐不答,她又道:我看淑兰和淑芬倒还好。

你觉得呢?都好。

太太觉得哪个好,就是哪个呀。

沈姐笑道,一边穿针一边道:倒是大小姐,今日实不该带表小姐们出门,该打她几下长长记性。

你背着人说她几句罢。

她如今也大了,我做嫡母的,要替她存体面。

陈夫人原是想数落沈姐的,沈姐这般说,她就换了说法,道:给儿子娶媳妇,给女儿挑女婿,都要谨慎呢,看得见的好,都不是真好。

总要慢慢儿察考。

夫人说的是。

沈姐把丝钱打了个结,专心绣花。

陈夫人看看摆在架子上的那些绣件,估计着芳歌的嫁妆也绣的差不多了,又道:富春尚厚陪嫁,少什么你再与我开单子,打发人去府城买。

还有妆奁田,就是贵,也要先替女儿置几顷,你且替我留心,挑几个得力的管家将来与女儿陪嫁。

沈姐一一答应,陈夫人要走,她就把陈夫人送到前头去,看她房里灯已经亮着了,晓得老爷今晚在她处歇,就径直过去,笑道:老爷可是看书累了?李大人笑道:大舅寻我说知心话呢,又不好应他的,只有在你这里躲一躲。

夫人方才到你那里去了?嗯,说大小姐的嫁妆。

沈姐替李大人宽衣,笑道:说要替大小姐置嫁奁田。

这个么,不急不急。

李大人笑道:休看现在地价涨快。

秋收之后一定会跌下来。

到时候休说还要花银子买,人家说不定白送!求老爷明示。

沈姐原是泉州府一个穷秀才的女儿,早年家里过得,也略通文,后来家里穷的过不得了,她又无嫁妆,爹爹重病又无钱买药,所以哥嫂把她典与李知府为妾。

因她是典的,又是良家子出身,将来免不得还要再嫁,陈夫人就不曾与她名份。

原来只说待芳歌懂事些她就走,谁知又有了小青阳,前前后后在李家呆了近二十年,陈夫人因她年纪大了再嫁也寻不到好人家,回富春老家就把她带回来了。

李大人和夫人感情甚好,待这个与他生儿育女的妾也好,只是不像对夫人那么尊重,倒是经常和她开开玩笑的,说话也随便的很。

爱妾这般问,他就把胡子理一理,道:且听本官一一道来,左右的,上茶。

沈姐与他一碗茶,笑道:老爷快说,不说这茶奴还拿走。

李知府就道:新京城又不是自己从地里长出来的。

建个三五年都算快的了。

咱们惯例是上户按亩出丁,中户和下户是三丁抽一。

我们家又是官户又无田,什么都不消咱们出。

就冲我家无田,明儿带着田契来投身的不晓得有多少,慢慢挑就是。

官家优待百官,官户依着做官时的品级,便是九品都能有几十顷地只要半税,若是再置祭田几十顷,这几十顷祭田是分文不需纳的。

一但中了举,就是官身,就有人送田送产,自写契纸来投身,图的就是官户的诸般好处。

却说枫叶村王家,自王翰林当了官儿,他兄弟两个没分家,全村都把田产寄在王大伯名下。

偏分家的时候王大伯中风说不得话,王翰林又分文不取。

这一分了家,大家的田都不是官户的田了。

族长自家就是枫叶村里正,看着分给他的税赋数额涨了一倍,愁的要死。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书评,说两句。

欢迎所有的书评,不论正负分,呵呵。

请注意不要用不文明的用语,也请不要人身攻击。

佳节难过( )王翰林兄弟分家,族里老人平日里说起来,都说王翰林既然还有银子,又不曾分家,来家就当交与大房,两房一起使用,既然不与,分家不要祖产,也还罢了。

他兄弟两个的祖产交到王大伯手里时,极少也有二三万金,王大伯接管富春书院这么些年,钱财花尽,田园卖了一半,剩下的典与同县一位史财主了。

富春的地价打着滚儿往上涨,史财主几次要把典的地买断,王耀芬都不肯,至亲好友都与他出主意,让他把富春书院卖了,将银子把典的地赎回来。

自打王大伯中风,又闹出寡妇外宅的故事来,富春书院连半个月都没撑下去。

几个先生另办书院,学生都跑光了。

王耀芬又请不到先生,又招不到学生,实是灰了心,老山长卧在床上动弹不得,他失去严父管束,镇日吃酒赌钱,聊以解忧。

三万两实是不少,除去老山长抵死不肯,全家都觉得三万两可以脱手了。

谁知王家松口肯卖,买家又把价钱压到两万两,两下里僵住了几十天。

这几日连日有外乡人到枫叶村打听富春书院卖多少钱。

大夫人开价三万,那外乡人连声答应,就说回府城取现银来交易。

第二日又有人来问,就出三万二千两。

候上回那人带着一船金银再来,大夫人又不想卖他。

王耀芬晓得,飞跑回家,几个儿子女婿大家凑到一起商量定,和那两个人说:还不曾写契纸,你们两个谁出的价钱高,就与卖谁。

那两外乡商人不肯相让,一路儿把富春书院的价钱抬到十万两。

十万两哪,枫叶村同族听说,俱都劝耀芬快卖。

出十万两的商人将出金银来,只得三万两,说先将这三万与他们做订金,写了合同就家去搬金银。

另一位商人拆台,道:写了合同书院就是他的,不怕他骗你们么。

九万五卖与我罢了,我的银子俱在府城,你们随我到府城去取银,就便写合同,何如?一头是只能先拿三万两的十万两,一头是少了五千两的九万五千两,耀芬犹豫。

十万两恼了,把银子重又装上船,拂袖而去。

王耀芬无法,只得说卖把九万五,九万五冷笑几声,道:现在九万五我是不买了,六万你们若肯就卖。

说句把话的功夫,就跌价三万两!王耀芬还没有缓过劲来,缩了水的六万也走了。

王夫人恼儿子办事拖泥带水,骂了他一回。

耀芬没做过生意,读书人又清高的紧,不忿人家先涨后跌,也不肯去府城寻人家,只说这块地人家说的千好万好,必有慧眼识好地的商人来求,到时卖不到十万,**万卖总是卖得掉的,他如何肯为了区区六万低头去追人家。

书院关门不消再补贴,然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要过节,王耀芬自家不能总借酒消愁,银子从何而来?耀芬也自为难。

恰好柳夫人打发老田两口子送节礼回来,第一份与族长,才想睡觉就有人来送枕头,族长欢喜收了,一边吩咐堂客备回礼,一边喊了几个村老来商量,怎么重把大家的田地寄到翰林名下。

还有几份与同族长辈,大家俱都客气收了。

最后一份送到王大伯家。

大夫人看见老田妈衣着光鲜,耳上手上俱是金的,恼了,道:不晓得我家都揭不开锅了么,假惺惺送这些烂东烂西,当喂狗呢。

叫几个儿子把两个抬盒丢出大门。

老田两口子不做声,默默出来把月饼诸物拾起,看路边有一个狗窝,就把两个盒子里的东西全都堆在狗窝门口。

枫叶村有人看在眼里,拦住老田两个,问他们为何这般。

老田妈苦笑道:来送节礼,大夫人嫌不好,丢到门外叫咱拿去喂狗。

阿弥陀佛,真是糟蹋东西呀。

说完提着两个空盒和老田上车,坐着崭新的大马车走了。

老田妈到家一五一十禀与王翰林和柳夫人知道。

王翰林气的要死,柳夫人按住他道:送不送在咱们,收不收在他们。

礼节已尽到,也就罢了。

王翰林咬牙切齿,背着手在院子里转圈圈。

英华过来母亲处说事情,看见父亲这样,问得是大伯母把自家送的礼丢出大门,不解道:面子情上来往都不肯,大伯家有多恨咱们?柳夫人无所谓的笑笑,道:送一回喂狗倒好,不必送二回。

不然要挑毛病嫌礼轻了吃出毛病来了,不是更烦?不来往也罢了。

传说有人昏了头出十万两要买富春书院,大嫂倒像是防着咱们去分钱似的。

英华听得十万两,晓得这是手脚做了,心虚的看了一眼母亲,看母亲面无异色,只是随口闲话的样子,才笑道:女儿把明日团圆饭的菜单子拟好了,娘快瞧瞧可使得。

就把菜单交与柳夫人看。

柳夫人瞄了几眼,准了,英华就在柳夫人处写单子,一边叫人开仓库取食材,一边取银子与买办明日早起去县里照单买菜。

王氏因一家吃用都使的是二哥的银子,过节自然要走走。

她自家也做了几斤月饼,装了一盒,叫雇来的小丫头捧着,亲自送到二哥家。

柳夫人听得她来了,亲自接出去,让到正房厅上坐着吃茶,笑道:使个人送来就是,姑娘怎么自己来了?王氏怯生生的笑道:家里也无事,正想来和嫂嫂说说话儿。

英华写完一笔帐,过来和姑母见礼,又坐回去看帐。

王氏和二嫂说着闲话,眼睛其实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在外间管理家务的侄女儿。

看她拨算盘又快又稳,字儿也端正漂亮,吩咐管事的有条有理,极是能干,却是越看越喜。

柳夫人看小姑子看女儿的神情又像看儿媳妇,心里很是不悦,就问:文才的亲事如何?王氏被敲了一闷根,打点精神笑道:倒也打听了几户人家的女孩儿,其实人品相貌都好,不过文才自家不肯,说是怕委屈了人家女孩儿,非要等中举了再谈婚事。

文才这孩子倒实在的很。

柳夫人笑道:不过呢,你们家就文才一个儿子,原当早些开枝散叶。

柳夫人这话说的王氏心里又活动了。

王氏上回求亲被拒之后,早死了给儿子娶英华的心。

二嫂这般说话,她便觉得二嫂极是贴心,和柳氏就亲近许多,道:你妹夫也是这样说,上回有人说了一位汪小姐甚好,汪家要一百二十两聘礼,只肯陪六十两的嫁妆。

你妹夫说人家是卖女儿,把媒人骂了一顿。

六十两实是少了些。

柳夫人道:说到嫁妆我也愁的很。

不晓得富春这边,像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儿,嫁妆都是怎么样的。

满府都传说我家英华没嫁妆呢。

英华许人家了?王氏很心痛,压低声音问嫂子。

差不多就是那几家里头挑。

柳氏含糊地说,也压低了声音,道:姑娘与我们说说,府里和我们家差不多的人家,女孩儿都是怎么备嫁妆的。

王氏想了想,道:我出嫁那会儿,妆奁田有几顷,家具尺头什么的,再加上半匣首饰也值六百来两,说起来,在富春也算是不少了。

如今比着从前奢侈,前日我们本家张知县的女儿出嫁,妆奁田有十顷,衣饰听讲置了有一千两银子,听讲这个在曲池只算得中等。

柳氏听完心里有数,便笑道:京城有一千两就是厚嫁。

说完站起来走出去,吩咐在厅上看帐的英华,小声道:把你姑母带来的盒子腾出来,你自去捡回礼,再有什么,捡实惠的再配一盒,叫人捧着,一会给你姑母送回去。

英华连忙答应,把帐本收拾收拾,带着小海棠去了。

柳氏回来叹了一口气,才道:原来在京城时给瑶华挑女婿,就觉得难挑,又要样样都好,还要老家离咱们富春不能太远的。

如今你二哥就急着给耀宗说媳妇儿,打听几个都觉得不合适。

正说着话,就听见耀宗在外头笑喊:母亲,你又背地里说儿子什么?晒的漆黑的耀宗进来,露出一口白牙,含笑对姑母行了礼,又给柳氏行礼。

柳氏问:见过你父亲了?耀宗笑道:看他给三个学生说文章呢,我在窗外站了一站就过来了。

又问王氏,姑母,文才表弟在哪个书院念书?王氏尴尬的笑道:你姑丈嫌书院的先生们教的不好,亲自教你表弟的。

这个姑丈,实是……耀宗机灵,就笑道:儿子这次来家,就不走了。

母亲,我去瞧瞧妹妹去。

柳氏迟疑了一会,喊住他道:你九姨来了,在你大哥院里住着。

前些日子你大哥填亏空买卖田地,你爹爹怕他赔光你们的钱,把你和瑶华的两份都要出来了,就是你九姨当的中人,你当去谢一谢她。

耀宗答应一声,仍旧去了英华的院子,把梨蕊拉到屋里,掩上门问清楚,摇头道:我大哥这人……和张姑丈有的一比啊。

梨蕊摸他下巴上的骨头,心疼的问:又瘦了,做什么去了?耀宗把她搂到怀里,笑道:赚银子去了。

回头我使银给你弄个亲叔叔来认亲,再给你配上嫁妆,风风光光嫁回来,可使得?梨蕊涨红脸,啐道:又胡说,你还是去见九姨妈罢。

耀宗用力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笑道:你既然跟了我,我自然要想法子风风光光把你娶回来。

梨蕊回掐他,咬着牙笑骂:你惯会甜言蜜语哄人。

推开他,又道:和你说正经的,隔壁李公子好像看上咱们二小姐了……就是上回带着妹子和英华一起逛县城的那个?耀宗想了一想,道:那厮看着怪斯文的,居然敢打我妹子主意,必要好好治治他。

梨蕊原意是想和耀宗说知二小姐也看上人家了,要叫耀宗去和老爷吹吹风,看老爷可中意李知远做女婿。

谁知耀宗一开口就要收拾人家。

她悔说错了话,不敢多说,把耀宗推出门,道:快去见九姨妈。

耀宗便绕到后头大哥的屋里。

王耀祖不在家,黄家三个女人俱坐在厅里,看见耀宗,黄九姑愣了一下,伸手揽住他,流泪道:这是小二?耀宗在黄家长到三四岁,原是黄九姑带大的,对她甚有感情,看黄九姑这般,也伤心,反手搂住黄九姑,喊道:九姨。

黄氏拉开他两个,笑道:见面原该是欢喜的,怎么就哭上了?指着怀翠道:这是你怀翠妹妹,你可还记得。

我就记得我嫁到你们家头几日,你听说我是外婆家的表姐,镇日缠着我,问我要怀翠妹妹,你还记不记得?耀宗笑道:忘了。

重与怀翠见礼。

怀翠细细打量耀宗,全身上下黑的和野人似的,脸上还有几处晒脱了皮。

衣裳破旧,衣带上还沾着泥,隔得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子汗臭。

这个表哥休说和赵公子比,就是比隔壁李公子也差远了。

拾翠幽怨的看了一眼母亲,下定决心要挣脱命运的安排,打死也不要嫁给这个表哥。

她退后一步万福,就淡淡的说:我有些儿头晕,回房歇一会。

怀翠一走,黄氏和黄九姑就一人一边抓住耀宗,问他:咱家那个小王爷学生,一年给咱们送多钱束修?小王爷……莫不是说赵恒?耀宗想了想,赵恒不是小王爷这事说来话长,还不如不和她两个说,只笑道:一年三节送礼,一共也有六七百两。

九姨问这个做什么?才这么点?黄氏先泄了气。

去年她施舍给几个大师的钱都不止这些,如今她手里无钱,听得公公收入不多,不免着忙。

耀宗又问哥哥哪里去了。

黄氏道:去庄上看看,晚上必回的。

晚上你来吃饭呀。

耀宗苦笑道:今日不成,明日大家一处吃团圆饭罢。

逗逗在院子里跑的两个侄儿,黄氏因玉珠要洗头,到后院去给女儿们洗头去了。

黄九姑因厅里无人,就问他:你也有二十了。

你爹爹也不曾与你寻门好亲事?不消他老人家寻。

耀宗笑道:要娶什么样的,我心里有数。

阿弥陀佛,黄九姑念佛,道:休胡说,婚姻大事,还要长辈与你做主。

我看你小时候和你怀翠表妹甚要好。

九姨问你,你可愿意做九姨的女婿?九姨,你开什么玩笑。

耀宗笑道:我的婚事我自有打算,就是我爹爹和母亲,都不能替我做主。

耀宗!黄九姨失望极了,还想说服他。

怀翠涨红着脸跑出来,把黄九姑拉到一边,道:耀宗表哥有心上人了,娘你还看不出来?我也不要嫁他。

她在心里把赵十二和杨小八上称称了一称,到底美貌的赵十二重些,就把小王爷头顶也打了X,从心里踢去了,她涨红了脸对耀宗说:我喜欢赵公子,不喜欢表哥。

除开自家妹子和亲亲好梨蕊,女人们少有不爱赵恒的呀。

耀宗摇摇头,笑道:反正我是不想做九姨的女婿的,九姨,你还是替怀翠妹妹说门正经亲事罢。

咱曲池作兴踏月望歌呢,莫让表妹被坏小子拐走了。

这话可恶,怀翠羞的满面通红,黄九姑叫嫡亲外甥这几句噎住了。

耀宗笑道:外甥得空再来陪九姨说话。

出了门,大步狂奔回妹子院里,拉着梨蕊的小手搓胸口,道:吓死了吓死了。

都是你,叫我去见九姨,一见她就问我愿不愿意做她女婿。

梨蕊愣了一下,把手抽出来,道:那你愿不愿意?耀宗翻了一个白眼,把她的手捉住又塞进怀里,道:这不是逃回来了嘛。

英华呢,我有好笑话和她讲。

梨蕊把手抽出来,嗔道:在里间。

耀宗推里间的门。

英华捂着嘴站在门后只是笑。

耀宗因方才和梨蕊亲热都被妹子看见,害燥,抓了半天头,道:当心眼睛长针眼。

英华笑道:这是我屋子,你家在隔壁,不能怪我偷看。

耀宗咳了一声,道:我有好话跟你讲啊,又有人看上赵恒了。

英华伸出两只手,慢慢屈起两个指头,又竖起一个,道:隔壁八位表小姐,我家一位表小姐。

歪着头想了又想,再收起三个,笑道:还剩这么多,都是看上他的。

昨日他们在镇口踢球,瞎子都看出来了。

隔壁?耀宗笑一笑,道:踢球的事我听说了。

可惜了的,听讲原来富春县每年三元都有蹴鞠赛会,今年因要迁都,大家都没心思玩了。

我们自己玩呀。

英华从门槛里面跳出来,笑道:明日我家办文会,就在镇口办,爹爹也去的,候爹爹走了,咱们就踢球。

英华小姐……玉薇站在院门口,把英华小姐四个字喊的那叫一个荡气回肠娇滴滴。

杏仁带她进来,看见耀宗,她的脸色就变了变,把扭来扭去的腰身收了起来,眨眼间就变成端庄妇人,笑道:耀宗少爷。

耀宗看她上下看了看,道:在我家老实点。

玉薇低声答应,耀宗又问她:来做什么?无事少来。

玉薇只得道:无事,原是来寻二小姐说闲话的。

一边儿说,一边就退出去了。

耀宗就教训英华:她这个看着是个不正经的,你一个女孩儿家,少和她打交道。

母亲还常带着她去办事呢。

英华委屈的很。

母亲怎么不带你去办事?耀宗在英华额头用力敲了一下,道:咱们这不是在京城,这是富春,枫叶村那些老古董,说起闲话来难听呢,你自家受得了也罢了,偏叫爹娘也因你受气?说的英华低头。

他才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木匣,塞到英华手里,笑道:二哥这回赚了钱,给你和梨蕊一人买了一个玉镯子。

英华打开来看时,小匣里塞着棉花,摆着两只玉镯,一只白玉一只碧玉,俱都颜色纯净。

英华就喊梨蕊来先挑。

梨蕊晓得英华喜欢白玉,就捡了碧玉的那只,笑道:我要这个。

英华就把那只白玉镯套到手腕上,对着太阳光看了又看,欢喜道:真好看。

耀宗捏着梨蕊白玉似的小手,替她把镯子捋上去,欢喜道:梨蕊才好看。

梨蕊推开耀宗跑了。

英华推她二哥,道:二哥,你别总嬉皮笑脸的和人家玩。

爹娘为了替你娶亲的事,都愁死了。

我自有主张。

耀宗好笑道:倒是你,二哥不在家,有没有人来咱家求亲呀?英华不肯说。

杏仁在边上竖起两个手指头。

两个!耀宗拖开一把椅子坐下,笑道:杏仁儿,来给二少爷说说,是哪个和哪个?一个说是爹爹同窗的温老爷。

英华恼道:说是不嫌我没嫁妆,只要爹爹收他儿子学学生,能中举就使得。

爹爹怎么回的人家?居然说英华无嫁妆,耀宗笑的要死。

包吃包住包中举,五千两一年。

杏仁退到门边,面无表情,不包媳妇。

哈哈哈哈。

耀宗指着英华大笑:还有哪个不长眼的来提亲?赵恒。

英华瞪杏仁。

杏仁跳过门槛。

耀宗惊的从椅子上滚到地下。

他吃错药了?估计是。

英华闷闷不乐的把椅子拖开,自家坐上去,啐她二哥一口,道:叫你笑我,活该摔跤。

真没看出来。

耀宗啧啧咂舌,这要是让潘晓霜她们晓得了,真能跟你拼命哎。

赵恒最近怪怪的,我都不愿意和他说话了。

英华想起来就皱眉,道:他不会真写信回家叫他爹娘来提亲罢。

他说提亲就提亲?耀宗冷笑道:他的亲事老太妃必要管的,八成是老太妃娘家的女孩儿。

耀宗捏拳,恨道:以后莫理他。

没事就到处撩拨女孩儿,老子真想揍他一顿,又怕把他打坏了。

二哥你从小就想揍他了,到今日都不敢。

英华抿着嘴儿只是笑。

耀宗骚头,苦笑道:老太妃惹不起呀,又会哭又会闹还会上吊的老太妃,官家都惹不起。

正说话间,老田妈跑进来,道:二少爷,二小姐,不好了,老爷和夫人当着族长的面吵起来了呀。

为什么吵?英华先问。

族长说要把枫叶村的土地照旧例都寄到我们老爷名下。

老爷不肯,夫人隔着屏风和老爷吵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哥的拳头( )英华和二哥到第一进,隔着老远就能听见厅里的说话声。

今日天气甚热,大厅朝院子的八扇隔扇大开。

几个小老头坐在椅上如坐针毡,挪来挪去,形状可笑。

英华带着哥哥绕到侧门进去,就见爹爹的三个学生都站在侧厅一个大书架后边,听的津津有味。

杨小八看见王耀宗,踮手踮脚过来要说话儿,耀宗冲他摇摇手,拉着妹子藏到另一个书架后头偷听。

王翰林正怒道:我拿的官家俸禄,岂能故意逃避赋税!就为了这几个臭钱,你就叫我做那等不忠不义之人?柳氏还劝他,王翰林恼了,道:妇人无知!休要以为从前在京城做小生意赚了些银子,你就能在我面前指手画脚!男人的事你再乱言,休了你送回柳家。

柳氏拿手帕捂着脸大哭,道:我嫁给你图什么?这十来年你年年送回家几千两银,我们一家在京里吃用俱是我贩丝贩酒的血汗钱,你居然要休我!族长,你老人家与我一个公道,他居然要休我,凭什么!同族几个长辈原准备了一肚皮的话打算说服王翰林,却是没有想到说不得几句他两口子居然吵起来了。

柳氏原是为了助他们说话,虽然大家在家里说话都甚瞧不起她的出身和商人作派,此时大家也只能捡些现成的劝合不劝分的话劝说他两个,说来说去,就差没把柳氏夸成一朵牡丹花了。

柳氏的哭声才慢慢小了下去。

杨小八镇定的很,扭过脸抠指甲。

赵十二只偷瞄英华。

英华踮着脚从书架空隙里只看爹娘。

耀宗也只看厅里。

李知远自家爹娘素来相敬如宾,却是头一回看恩爱的老师和师母吵架,颇有些为难,待出去劝,他做学生的怎么劝?待看热闹,老师说要休妻呢,此事非同小可啊。

然看英华兄妹两个那等镇定,他也只能静观其变。

劝了半晌,柳氏不哭了,还道:同族你不助他,谁助他。

王翰林恼道:助人不是这等助法。

这等钻空子占国家便宜的事,只要我活着,你就休想!言罢拂袖而去。

族长待去拦他,柳氏又捂着帕子哭骂,重头把王翰林在京城如何省钱,如何寄钱回家的,一家无钱使,她带着耀宗去贩酒的旧事一一数落。

说完一遍不歇气又说一遍,说的针毡上的针都生根出芽长出一丛丛的小针,同族几个长辈实是坐不得了,扯了个理由请辞。

柳氏追他们到大门口,还道:他这个固执脾气,略说一说,就说要休妻,奴实是帮不上忙。

说完了拿帕子揩眼泪,眼圈一红又掉泪。

族长无法,又站在门口劝她半日,大家落荒而逃。

柳氏命守门的上门拴,把加了料的手帕团在手里,顶着一双红眼回来,看见几个孩子站在阶下正待说话。

王翰林早捧着一铜盆洗脸水,胳膊上搭着一条雪白的新手巾从后头来,陪着笑道:夫人受罪了,快洗洗。

柳氏把手帕掷到王翰林怀里,就在他手上洗眼,揩面。

英华和耀宗一边一个替柳氏挽袖子,耀宗就道:这药不大好呀,母亲的眼睛都肿了。

英华对目瞪口呆的李知远挤了挤眼睛,笑道:一定是老田妈洒多了。

就从父亲手里把盆接过来。

王翰林看李知远一副被雷劈到的样子,有些不大好意思,老脸微红,笑道:同族原是该守望相助的。

若是不迁都,我又没有多少田地,全族都把田地寄在我名下,也不是什么事。

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弄手脚是自寻死路呢。

老夫说了这大半日,他们只是不肯,哎,委屈你们师母了。

谁说先生是个忠厚老实的?李知远还没有从方才英华调皮的微笑里跳出来,又被先生一闷棍打倒。

柳氏洗过眼睛,叹息道:其实置几十顷祭田倒可以分文不缴的,可惜咱们不是长房,这事做不来。

王翰林也叹息,道:可怜人心不足,他们原来将田寄在我们这房名下,这二三十年也少缴了不少铜钱。

今日我不肯,就差指着我鼻子骂我富贵忘本。

贵亲已经很讲道理了,还不曾每日饭时端空碗过来。

耀宗看母亲眼色,过来替父亲捏胳膊,笑道:我就记得我们家隔壁那个胡大人,因事丢了官,母亲包了十两银子打发儿子送过去。

胡大人将了银子去买米,他儿子跟我抱怨说从前每到发薪日亲戚朋友几十人等在他家伸手要钱。

他家养活几十家人,丢了官家徒四壁,旧日亲友一个都不上门。

似胡大人那般,咳咳,王翰林把脸一板,道:你们几个,一说起闲话来比上课时精神几倍,明日不是说文会,都预备好了?英华呀了一声,笑道:赵世兄叫我写字谜,还有几十张不曾抄。

耀宗就道:拿来,二哥替你抄。

王翰林拉着柳氏后头去替她画眉去了。

英华捧着铜盆随后跟上。

前院只得他们四个,耀宗就盯着赵十二,冷笑两声,道:听说你跟我爹求亲,要娶我妹子?赵十二涨红了脸,点点头,道:我已写信回去给我父亲,央他使人来和老师提亲。

父王一向疼爱我,必许的。

耀宗一拳打到他的肚上,啐道:这一拳打你,是打你一厢情愿。

又一拳打过去,比前一拳略轻,这一拳打你,是打你仗势欺人。

又是第三拳,却是叫杨小八接住了。

杨小八求情,道:二哥,莫打了。

耀宗一脚把杨小八踢开,怒道:打的就是他。

休说我家英华不喜欢他,便是喜欢他,他能娶我妹子为妻?必许,许我妹子做妾罢?我呸!越说越恼,撸袖子还要打。

李知远拦腰抱住耀宗,劝他:有话好好说。

赵十二捂着肚子,疼的说不出话来。

杨小八把他背到背上,一溜烟跑了。

耀宗挣开李知远,恨道:还有你,你还是不是男人!我?李知远肚上也挨了耀宗一拳,吃痛退后两步,道:王二哥你为何打我?你不是看上我妹子了么?王耀宗进一步,李知远就退一步,耀宗估量再打不到人家,站定了道:你就看着这臭小子纠缠你的心上人,你也不揍他几下?他并没有纠缠英华妹妹。

李知远苦笑道:二哥,他求亲老师也不曾许,打他作甚。

王耀宗语塞,恨道:他看中英华,不论是妻是妾,我家都会不许,可是他求亲都不许,旁人哪个还敢来说亲?想起来就恨不能再揍他几下。

我敢,我想啊,李知远的心在呐喊。

可是求亲这话哪里那样容易说出来的,家里老娘还没有搞定呢,不搞定先她老人家,英华嫁过去也没有好日子过啊。

英华提着一只小巧的竹篮过来,隔着老远看李知远额角沁汗,忙跑过来问:你怎么了?可是哪里疼?李知远笑道:热的,咱们到书房去罢。

英华看哥哥额上也有汗,到底把捏在手里的手帕递到哥哥手里,笑道哥哥揩汗。

耀宗示威的看了一眼知远,慢慢擦汗。

李知远便去接英华的竹篮,笑道:芳歌问你明日可去文会耍。

若去,我搬个屏风去,给你们单隔个位子在一边可好?英华眉眼里都是笑意,微微点头。

到了书房里,英华把裁好的纸条分把他两个,又把待条的字谜分与他两个,自去滴水磨墨。

耀宗冷眼看他两个,虽然两个眉眼相接甚有情意的样子,然发乎情止乎礼,却是没法子挑李知远的刺,若要说自家妹子的不是,当着外人的面,实是说不得。

是以耀宗只默默写字。

英华早把两个衣袖卷起,,磨了一会,看墨斗里的墨汁差不多够了,她便把墨汁收干的纸条叠好,每十张用废纸一缠,整整齐齐码在竹篮里。

将将写完,杨小八进来,笑道:二哥,我有话说。

看见英华也在,愣了一下,道:妹子,我想吃酸梅汤。

耀宗便道:点几盏酸梅汤来,洒几粒桂花。

把英华支走,杨小八便从怀里把一封信取出来,搁到耀宗面前,道:这是他那日求亲被拒回去写的家书,他的管家寇大听说你来家,叫我把你处置。

耀宗拆开来看看,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晚上我要请寇大吃酒。

你要二哥怎么谢你,我那匹马送你罢。

把信揣到怀里,脸色就好看许多。

杨小八笑笑,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他这是头一回挨打,还恼呢,我回去再劝劝他。

说罢深深看了李知远一眼,匆匆走了。

英华捧一壶酸梅汤过来,发现杨小八走了,好笑道:这人,我现点了一壶汤来。

他倒跑了。

耀宗笑道:二哥我来家连口水都没吃,都孝敬我罢。

取了个大盏倒了一盏慢慢吃着。

英华寻了个青瓷盏顷得有大半盏,问李知远:怕不怕酸。

李知远摇摇头,她就倒至八分满,双手递与他。

李知远去接,手指头轻轻擦着手指头,两个不约而同去看耀宗,面上俱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

耀宗看不得他们这般,啐道:装什么装!英华,二哥问你,这小子哪里好?啊。

英华手里的瓷壶差点跌出去。

她握紧了瓷壶,想了一想,道:这人有时候是有点讨厌。

李知远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就被酸梅汤呛了一口。

英华笑出声来,轻声道:可是妹子看着他,就觉得很快活。

她笑眼看向李知远,眼睛微微眯起,你呢,你觉得我哪里好?李知远又呛了一口,手忙脚乱把酸梅汤搁在桌上,慢慢道:先起,我觉得你温柔安静,所以喜欢看你。

后来,我觉得你挥拳打人也怪有意思的。

我妹子可不是温柔安静的人。

王耀宗的语气好像没有搀水的酸梅卤,挥拳打人都是小事,她惯常使马鞭打人。

真的?李知远看向英华。

英华瞪二哥一眼,羞答答道:打过几次架,使的是马鞭。

耀宗抱着胳膊斜眼看李知远,:要娶我妹子呢,一要捱得打,二要老实听话。

二哥!英华推耀宗,你都和人家说什么!难道你中意的不是他,是赵恒那臭小子?耀宗板起脸,道:到底是哪个?是李知远!英华恼了,竖起两道秀气的眉毛,恨道:我喜欢李知远,你要问几遍!说罢脸蛋红的像庙里才涮过漆的柱子,挥起拳头重重在耀宗肩上敲了两记,飞一般跑了。

耀宗疼的龇牙,甩胳膊暴跳。

当着这个爱挥拳的王二哥的面,李知远不敢笑,低头把字条俱都理好,道:二哥晚上去不去踢球?就你?耀宗冷笑几声,道:把你和杨小八两个捆一块,也不是我对手。

是不是对手,比一比才晓得呀。

李知远提起竹篮,道:知远在镇口静候二哥大驾。

耀宗道声就来,也不送他,径直到梧桐院,把瞒下的那封信交给柳氏,又道:儿子觉得先替妹子定亲也罢了。

晋王甚是疼爱赵恒,若是这信真送回京里,只怕我妹子就要给赵恒做妾了。

作者有话要说::)柳夫人教女( )柳氏把信摊开看过,皱眉半日,道:把这信还给寇大,恒儿求的事不会成。

母亲!耀宗道:若是晋王要把妹子给赵恒做妾……不会的。

柳氏道:官家虽然有戏言说将来要把皇位传给晋王,然说了这么些年也没动静,想来只是说说罢了。

晋王再疼赵恒这孩子,也不至于糊涂到给他纳官员之女为妾。

王翰林把信折好塞回信封,长叹一口气道:官家为何执意要迁都,还不是因为晋王……老爷,莫论国是!柳氏打断他,道:恒儿是你学生,柳杨两家又和晋王是快刀剪不断的亲戚,咱们在外人眼里,是铁打的晋王党。

把信送回去罢。

耀宗站在那里不肯动,柳氏推他,道:晓得你疼爱你妹妹,爹娘心里有数,不会把她给人做妾的。

那先给英华寻个好女婿订亲!耀宗还要说,到底被柳氏推出去了。

柳氏把儿子打发出去,看王翰林皱眉,好笑道:这能是多大的事,老爷你愁什么?我愁耀宗的亲事。

王翰林恼道:房里现有梨蕊那个一个美婢,正经人家谁肯和咱们结亲?远远的寻个好人家,给梨蕊配份嫁妆,先把她嫁了也罢。

柳氏想了想,道:这样做也使得,不过,儿子那头你和他说,必要他依了才可行事。

不然依令郎那个脾气,还不晓得要闹出什么事来。

虽然老两口都没把赵恒写信回家要求亲的事当个大事,然柳氏转念一想:女儿和赵恒也算青梅竹马,赵恒如今像是对她有情的样子,人又生的俊。

若是女儿对他有情,那可怎么好?柳氏越想越心惊,她原是个爽快的人,到自家女儿头上还是要三思而行,想了一会翻出一本帐来,走到女儿院里,就把杏仁几个打发出去,叫英华看帐。

英华捏着帐本和母亲撒娇,要晚上看。

柳氏道:你先看,看完了娘还有话和你讲。

英华方才当着李知远的面说喜欢他,来家越想越害臊,恼羞喜诸般滋味齐上心头,哪里看得进去那帐,略翻了几页,因母亲看着她,就道:这是我们家这些年来的家用年帐?没有算错呀。

柳氏道:你既然晓得是年帐,从头再看看。

语气已经不大好。

英华低头从第一页翻开看,第一年是母亲才嫁过来的那一年,各项杂费使用归总,一共五百千钱,柴米油盐俱是欠着铺子的,累年亏空约有一千两。

收入只是父亲的俸禄和养廉钱并官家的赏赐。

第二年给大哥娶亲,亏空累计二千两,然那一年没有寄钱回富春,母亲就拿着家里的钱贩了一回丝,赚了一千两银,等于第二年家里收入三千两,填了亏空还有一千两的收入,第三年五姨借了二千两,过了十个月还上,所以也不曾寄钱回老家,母亲就拿这个钱置了一个小庄,从那以后,家里吃用都不怎么花钱了,每年父亲的润笔五十八十的存下来,一年也有三五百两,母亲将去贩丝贩酒,除去人情来往,每年都能存几百两下来。

家里这些年来的帐,英华大略都看过,然这一回再细细看这本总帐,便觉父母亲极不容易,燕子叼泥做窝般一点点零碎攒起,好不容易积下近万的家事。

柳氏看女儿若有所思,便道:英华,你看这本帐上,有两年不曾寄回老家银钱,你说说缘故儿。

第一年是大哥成亲,第二年是五姨借钱。

英华答的很快,只有这两年。

不过……英华迟疑了一下,道:五姨不像是缺银子的人呀。

柳氏微笑道:是娘托五姨借的。

英华愣住了,不解的看着母亲。

柳氏道:这节且放下,我再问你,若是母亲不做小生意,就靠你爹爹的润笔,咱们家的日子可过得?没法过。

英华道:咱们家的家用算是极省的了,一年顶少也要二三百两,还要寄二百回乡给大哥,还有人情来去。

若是母亲不做小生意,就要拿自己的嫁妆贴。

母亲贴不起么?柳氏看英华皱眉,又问。

贴得起。

英华笑道:爹爹不肯,所以母亲宁肯和爹爹一起吃苦,对不对?女儿还是天真,柳氏摇头笑笑,道:你大姨和二姨的嫁妆和娘是一样多的,她们现在情形如何?大姨,她把嫁妆交给公婆,……英华怪难为情的,笑道:听讲小舅舅现在每年贴她二百两银?二姨呢,柳氏摸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道:她嫁的那人,和咱们隔壁胡大人似的,她嫁过去五年不到就把嫁妆都贴完了,她的两个女孩儿,是我和五姨,小舅舅替她们备的嫁妆。

柳氏看女儿听故事一般听的有趣,长叹一口气,道:你大姨和二姨比娘要大十岁,嫁人之后受的那气,我们都看在眼里。

我嫁给你爹爹原是两情相悦,然也实是不晓得他每年几乎要把所有的收入都寄回老家。

可是嫁都嫁了,待何如?你爹爹是极好的人,可是我若是一味听从丈夫的话,那我的日子还不如你大姨和二姨。

是以你大哥成亲那年,我送信让在京城的黄家人出头,拦了一年不让你爹爹寄钱回家。

第二年又让你五姨来借钱。

你五姨借的那二千两呢,你外祖父拿去贩酒,到辽国走了一个来回,就变成四千两,两个来回,就是八千两。

到了年底你外祖父将了二千两叫五姨送回来,剩下的六千两,外祖父抽成两千两,娘还有四千两放在你小舅舅那里入了股。

娘……英华睁大眼睛看着母亲,爹爹都不晓得?当然不晓得。

柳氏把帐本合起,微笑道:你爹爹学问是好的,人品也是好的,可是叫他算家用帐,他不耐烦,叫他做生意,那还不如递把刀子叫他捅自己一刀。

我们家的帐,大帐他瞄一眼不错,从来不问底细。

所以呀,母亲就没和他说。

柳氏得意的很,又道:说了他肯收人家的润笔么。

收了润笔,他还清高得起来么,还能叫老家的人说他娘子是商人女儿?看着娘十两八两的赚钱,他能不心疼?他一心疼我,过日子就仔细了,也晓得替老婆孩子打算了。

英华笑着刮脸,道:原来娘瞒着爹爹,是要叫爹爹心疼娘。

柳氏啐道:他不该心疼我们么。

说起来……你二哥的生母黄氏夫人,原也是个有本事的妇人。

这个话我从前不曾和你说,如今你长大了,将要嫁人了,倒是很可以和你讲一讲。

黄夫人为了补贴家用,到处钻营,也赚了些钱。

不过呢,听讲你爹爹和黄夫人没少吵架。

其实我倒很敬黄夫人有志气,她没得娘家帮衬,你爹爹那个臭脾气你也晓得,富春又极是瞧不起商人的风气,她居然肯拉下脸做生意,还赚了不少,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你爹爹每到她祭日,都要与她烧一炉香,和她说说儿女们的事情,然说不得几句又和我抱怨她脾气坏,偏爱自做主张诸如此类。

柳氏好笑道:反正呢,用老婆的钱,你爹爹是不乐意的,可是黄氏夫人偏又喜欢指着他说这碗茶这碗饭俱是老婆赚给你吃的,所以他们老吵架。

英华巴着母亲的肩膀,好奇的问:那爹爹和娘为钱吵过架没有?没有。

柳氏摇摇头,道:他不肯用老婆的钱啊,我就说了,好女不穿嫁时衣,我就把所有的陪嫁全收起来,陪他吃粥吃猪肉穿粗布衣,候他走了,我再偷偷去弄好的吃。

这般过了小半年,黄家又把你大姐和二哥送回来,家里添了几个人的吃用,我又有了你,你爹爹看一家大小都吃粥,你外祖父又来骂了他一顿,人家送来润笔他就肯收下了。

可是润笔也不是时时都有的,花完了怎么办?我替他出主意,取了一个镯子当了三十两,让老田去贩酒撑了一个多月,后来他再得润笔把镯子赎回来与我,自家就把那银子给了老田,叫老田去贩酒。

柳氏转着手腕上的玉镯,微笑道:虽然叫你爹爹吃了一年的苦头,可是我们家这十来年越过可是越好。

你说,我若似你大姨二姨和姑母那般,一味顺从,咱们家会怎么样?要小舅舅养……英华打了个寒颤,拼命摇头,还好娘不是那样的性子。

你五姨笑我,说我若是把这些心思用到做生意上去,多少银子赚不到手,偏我只拿来磨一个翰林丈夫。

柳氏摇头,道:你爹爹家世代耕读,瞧不起做买卖的。

我们家虽然有钱,却是商人,论起来,实是门不当户不对。

可是谁叫我愿意嫁给你爹爹呢。

既然嫁给他,自然要好好过,所以我才这般费心费力。

然……柳氏看着女儿的眼睛,真诚的说:若是娘现在回到十几年前,你外祖父要问我可愿意嫁,我必答不愿意。

娘宁肯似你六姨七姨那般,嫁到和我们一样的商人家去,快快活活没心没肝的过日子,忙时打打算盘查查帐,闲下来打马吊抹骨牌到处耍,娘。

英华听得母亲这样说,心里难过极了,摇着柳氏的肩膀,道:那娘就没有英华了呀。

那是鬼在摇娘肩膀?柳氏推开英华,啐道:嫁人,一定要门当户对!娘不要你似娘这般,为了家里过的好,比别人多付出十倍的心力。

说起来,赵恒这孩子是咱们看着长大的,柳氏看女儿无所谓的玩指甲,心里略松快了些,笑道:他家世又好,人又生的俊,实是个好女婿。

他又来求亲了?英华翘起红嘟嘟的小嘴,我看不上他,不要嫁他的。

我疯了才想把女儿嫁他。

柳氏恨恨的在女儿胳膊上揪了一下,道:王家祖上三代都是在家读书种田的,到你爷爷才是个秀才,到你爹爹头上做了一个小小翰林,芝麻粒大的小官儿,有什么资格和晋王爷平起平座做亲家?潘晓霜说我家连暴发都算不上。

英华泄气的说:虽然我向来不喜欢她盛气凌人的样子,可是她说的没有错。

柳氏看女儿这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晋王爷给世子娶的是长公主的女孩儿,有世子比着,赵恒娶妻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想娶你,休说我不答应,便我是答应,晋王爷也是不肯的。

这事说说就算了罢,你也别放在心上。

赵恒这孩子面皮薄,你往后看着他绕开些,且过些日子候他想明白了再说。

晓得了。

英华眼珠转了一转,笑道:娘,您不会是怕女儿看上他了罢。

说了几车的话,你才猜到。

柳氏把帐本合起,笑骂:赵恒想娶你呢,若是叫京城的小姐们晓得,都要哭死,你得意不得意?有那么一点点。

若是让潘晓霜晓得,她一定气的要死,这么一想实得意的很,英华想了一想想不明白,就道:不过女儿实是想不明白,女儿生的又不如清辉公主的表妹美貌,更是小小暴发户家出身,他怎么就看上我了?他从前不是和那位表妹要好过一阵?潘晓霜和那位表妹见了面就和两只斗鸡似的,有没有?柳氏不动声色的给赵恒下绊子:想来是一阵一阵的罢,这阵子看你好,就想娶你,下一回看别人好,又想娶别人。

可是想娶哪个,他又做不得主,平白叫人家姑娘为他伤心,为他争风吃醋。

娘说的是,赵恒他就是这样的。

英华用力点头,心里却在想:李知远是不是也是一阵一阵的,现在觉得她王英华好,过阵子又会觉得他哪个表妹好?表小姐们不曾来,英华还不曾想过将来嫁给李知远会怎么样怎么样。

李家的表小姐们到梅里来是要嫁表哥的。

若是李知远娶了哪一个表妹,自己怎么办?英华突然觉得心里有一块被人敲碎了,疼的紧。

娘。

英华抱住母亲的胳膊,轻声道:娘,我不嫁人,就陪着娘,好不好?不好。

柳氏笑道:在家关几年,似隔壁的表小姐们一般,看见表哥就跟几日不曾吃过饭的饿汉一般,娘可丢不起这个人。

英华想一想昨天的情形,忍不住笑了。

柳氏看女儿笑的快活,便道:无事带杏仁出去走走罢,早晚凉快,正好逛逛。

将来嫁了人,有婆婆管着,可不似在娘家快活。

就出来喊杏仁和海棠陪小姐去看球耍子。

杏仁方才在二少爷的院子里,晓得二少爷也去踢球,就把梨蕊也喊了来,照旧喊了两个老管家跟着。

小海棠在前头开路,杏仁和梨蕊左右陪伴,后头还有两个管家压阵,英华鼓足勇气,去看李知远他们踢球。

今日镇口居然还停着几辆马车,隔着老远就能听见车里女孩儿的说笑声。

英华带着人走到昨日的旧位子,八位表小姐一个都不少,芳歌虽然不在,却多出一个怀翠表姐来。

看见英华,怀翠就亲热的迎过来,拉着英华的手笑道:要晓得你也出来耍,我就去喊你一道了。

英华笑道:今日谁赢了?怀翠正待说话,耀宗他们已是踢完一场,回来歇息。

李家表小姐们四散开来,把赵恒他们三个围在当中,怀翠便弃了英华,凑到赵恒身边。

耀宗看着怀翠微微一笑,也不说破,走过来站到妹子身边,问梨蕊:窗台上的香烧完了没有?梨蕊笑道:烧完了。

自去那边倒了一碗茶过来奉与二少爷吃。

张文才远远看到英华和陌生公子这般亲近,还没有吃着茶,先吃了一大碗醋,球也不踢了,靠个罪过来要寻表妹说话,走到半路就被李家表妹拦住,拉到李知远那边吃茶去了。

他捧着茶碗顾不上吃,问李知远:那人是谁?英华的二哥。

李知远小声道:你们没见过?小时候也许见过,他长的不像英华妹妹呀。

文才怎么看二哥怎么不顺眼。

耀宗哥哥生得像我们黄家人。

怀翠扭头看他们一眼,又道:我们黄家人生的都好看。

赵恒站起来走了几步,杨小八便放下茶碗跟了过去。

赵恒绕着英华他们,到码头那边去,正好经过那几辆马车,就见一个个子娇小的小姐从车上跳下来,拦着赵恒和他说话儿。

耀宗便指着妹子看,笑道:谁要嫁给赵恒,一定隔十丈就能闻到醋味儿。

英华便道:阿弥陀佛,让潘晓霜嫁他罢。

兄妹两个相对大笑。

文才实是想过来寻英华说话儿,偏叫那位陈小姐缠住了,动弹不得。

李知远对文才表哥十分同情,咳了一声,问他:咱们也走走?文才没有尿,还想摇头,李知远已是拉着他穿越表妹们的防线,直奔英华面前。

表妹们方才只当表哥们和赵十二杨小八一样是要去小解,所以都不曾跟来。

这会儿看李知远站在英华兄妹身边不走了,就有三个过来护食,一个说:知远表哥,陪我们去河边洗手好不好?一个说文才:看你满面通红,可是晒的?这边热,还是到那边坐一坐罢。

文才老实面薄,被她拉走。

李知远正色对两个表妹说:这里走到河边甚远,回家洗手甚近。

你们还是回家去洗罢,我这里有事和王小姐说。

说得两个表妹四个眼睛似小飞刀,一刀一刀扎向英华。

李知远从怀里摸出一块纸片递给英华,笑道:这是明日谜会彩头的单子,还有问府上借的桌椅的数目。

英华便点头,道:晚上我来安排,明日不会误你们的事。

突然马车那边传来一声尖叫,大家看时,那位身量娇小的小姐已经缩在赵恒怀里瑟瑟发抖,杨小八护在赵恒身前,拦着不教几个手执马鞭的公子哥儿近赵恒身。

真是祸水。

王耀宗磨牙,问李知远:那几个你可认得?作者有话要说::)文才表哥的婚事( )李知远将那几位公子并七八个家仆一一细看过,摇头,道:不认得。

既然都不认得,就好办了。

耀宗冷笑着撸袖子。

梨蕊四下里寻找,因此处踢球人多,周围打扫得干干净净,并无石块树枝可用。

英华看边上有人坐在一把高椅上,过去微笑道:这位大哥,这椅子借奴使使可好?佳人有求,必应,那位大哥忙把椅子让出来。

英华便提着椅子给耀宗,道:二哥,给你。

耀宗用力一扯,先扯下一条椅子腿塞到李知远手里,他再一扯,扯下另一条腿交给英华,就提着只剩两条腿的椅子跑过去,边跑边拆椅子腿。

借椅子的那位大哥看不得自家的椅子粉身碎骨,捂着脸蹲在地下。

英华过意不去,过去和人说:大哥,我们打完架赔你新椅子啊。

这个王耀宗,自家打架也罢了,怎么还要捎上妹子?李知远攥住英华的小胳膊,道:我去帮忙,你别去。

傍晚的凉风悠悠吹过,丝丝缕缕的桂花香好像是从九天之上飘下来。

英华面庞微红,亮晶晶的眼睛热烈的盯着李知远,微笑着摇头。

李知远生平头一遭被女孩儿家这般大胆的直视,偏还是他心仪的佳人,顿时心跳如鹿撞。

然那边已经开打,李知远顾不上再和英华讲话,只道:你自家多加小心。

便甩开两个表妹,直奔赵十二那边去了。

他不叫表妹小心,偏当着表妹们叫自己小心,英华心里又得意又满意,握紧手里的椅子腿,又温柔又安静地和两位横眉冷目望她的表小姐说:我要去打架了,你们别过来哦。

两位表妹被她吓到了,不约而同退后一步,看着英华慢慢把衣袖挽到胳膊肘上,提着那根椅子腿走到人堆外游走,但有机会就去敲一闷棍。

那几个公子哥儿实是没有想到赵十二他们几个这般能打,空手的杨小八和提椅子的王耀宗下手极狠不必说,看着是斯文君子一般的李知远也极能抗打,拼着挨你一下也要回敬你两下,赵十二那厮更是可恶,三个人把他护在当中,他一只手搂着那个小美人儿,间或捣一拳,踢一脚,待打他,伸出去的拳头不是被杨小八挡住了,就是被王耀宗的烂椅子砸中。

这还不算,还有个娇滴滴的小姑娘跑来抽冷子就给你一下就跑。

十来个人都打不过这几个人,带头的那个公子哥儿已是恼怒,蓦地里被英华一棍敲在肩膀上,又疼又气闷,弃掉对手专寻英华,怒道:小贱人,别跑。

英华调皮的微笑,摇头,那人愣住了,英华又是一棍抽在他肩上,大笑道:不跑的是傻子。

掉头就跑。

那人摇摇晃晃待追,王耀宗追上来,破椅子带着风声砸在他背上,那人就跌了一个狗啃泥。

李知远一棍砸在一条踢向王耀宗的腿上,跑上去在那人膝盖上补了两下。

英华又跑回来,大力在人腿上敲了两下。

王耀宗一脚踩在倒霉公子的胸口,略一用劲,公子哎哟哎哟叫痛。

带头的被制住了,剩下的几个,杨小八一人一拳打飞,有那不老实的再补一拳。

他们带来的管家们吓的连连后退,哪敢上前。

候王李两家的管家们带着棍子锤子跑来,架都打完了。

公子们睡在地上叫痛,自有管家们去捆人,打人的哥几个凑在一处商量怎么拼椅子,就把赵十二落了单。

赵十二一脸别扭地推开怀里那个娇小少女,凑到英华身边,陪着小心问她:他们打到你没有?英华摇头笑笑,一边拉衣袖一边朝回走,并无半点吃醋的意思,也不似从前打架之后嗔说他总惹事生非。

她这般无所谓,心里是真没有自己了,赵十二沮丧低头。

李知远看王耀宗分明送给赵十二一个白眼,心里大乐,扭过头看码头那边的风景。

公子们打架还罢了,翰林小姐敲闷棍之前静若处子,敲闷棍时快比狡兔,敲完棍后又若无其事,实是把表小姐们都吓坏了。

站在赵十二身边的那位娇小少女看见英华打她身边经过,就退开好几步,撞到车轮上都不晓得喊痛。

李家表小姐们面面相觑,没看上李家表哥的表妹们俱都庆幸,看上李家表哥的两位表妹心里不停打鼓:罢了呀,这等泼悍,和她抢表哥,若是她恼了会打,会,会……唯有文才表兄,一片痴心叫英华的闷棍敲成碎片,捧着心口伤心欲绝。

温柔又安静的表妹,原来惯会提棍打人,还身手矫健胜过男人,若是……若是和表妹成了亲,一言不合她提棒就打,日子还怎么过哇。

爹爹看不惯表妹打人要骂,表妹会不会连爹爹也打?他越想越是伤心,越想越是难过,真真是左右为难。

一只温柔的小手拉他衣袖,问他:张公子,你是不是心口疼?文才点点头,伤心地把视线从表妹身上收回来,对温柔小手的主人道:小生略有不适,告辞。

他前头才走,就有四五双白白嫩嫩的小手用力推那个表妹。

李家表妹便追上去道:奴陪公子走走。

张家就在镇上,离的也不远。

不过说几句话的功夫就走到。

文才伤心的推开门,让陈小姐进去。

王氏原坐在廊下削南瓜,看儿子带回家一位年青小姐,唬了一跳,忙问:这是谁家的小姐?一边请人到堂屋坐,一边洗手取点心。

王氏为人虽然懦弱,小时候也是富贵养大的,如今虽然荆钗布裙,言谈举止还有几分大家气象,陈小姐见她是个夫人模样又温和可亲,心里的五分满意就涨到八分。

文才无精打采到厨屋烧了一锅开水,点了两盏茶出来,王氏和陈小姐已经亲亲热热手拉着手话家常了。

陈小姐虽然眉眼生得不如英华,然细腰丰臀,又是圆圆一张肉脸,甚有福相。

说话又温柔,看她衣饰家事也平常,王氏十分满意。

再旁敲侧击打听,却是本镇李知府夫人的内侄女。

李知府和二哥是紧邻,又走的极近。

若是央二哥去提亲,人家必许的。

儿子既然肯带人家女孩儿来家,想来也是对人有意。

看人家女孩儿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是肯嫁儿子的。

王氏想了一想拿定主意,就笑道:前日得了一根木簪,样子甚好,我取来与你瞧瞧。

文才是个老实孩子,不晓得相亲看中人家女孩儿,才与人家插簪的,犹道:娘,木簪有什么好看的。

陈小姐却是心知肚明张公子的母亲是看中自己了。

张公子生的不比李家表哥差,就是穷些。

自家又没得嫁妆,将来还不晓得会许给什么人,错过这一个,哪里再寻这样又俊又老实的丈夫?罢了罢了,就是他罢。

陈小姐又是欢喜,又有点伤心的低下头。

王氏去了一会,取来一根喜上梅梢的黄杨木簪,递把陈小姐看,笑道:你可喜欢?若是喜欢婶婶就替你簪上。

陈小姐低低嗯了一声,娇羞低头,由着王氏把簪子插到发间,就站起来道:奴出来有些时候了,怕姑母寻找。

王氏便亲送陈小姐到陈家后门,看着陈小姐进去,欢喜吐了一口气,从后头走到王家梧桐院里,要和二哥商量给文才提亲。

梧桐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几个小丫头在洒水扫地。

看见姑太太来了,小丫头就指着前头说:老爷和夫人都在前头。

王氏便到前头去寻哥嫂。

却见厅里站着一排人,二哥的三个学生和侄子耀宗并英华站在东边,另有几个鼻青眼肿形容狼狈的少年公子直挺挺站在西边。

本镇富户方老爷坐在客座上,正指着那几个少年公子大骂。

王翰林正皱眉,看见自家妹子怯生生站在廊下,忙咳了一声,扭头对后头屏风里说:姑太太来了。

柳氏走到屏风边对耀宗使了个眼色,五个默不做声跟着柳氏从后门出去绕到前门,拥着莫明其妙的王氏回到梧桐院。

柳氏冷着脸叫英华回屋去。

英华偷瞄哥哥和杨小八,他两个俱都摇头。

英华便抓紧母亲的胳膊摇来摇去,撒娇道:娘,人家不要去,我们陪您说话解闷儿。

柳氏啐道:打架敲闷棍时你怎么不想着来陪娘说话解闷?说的英华退到一边讪笑,又说耀宗:你就是个惹祸的祖宗,你来家才几日?就会带着弟弟妹妹们淘气。

耀宗老老实实认错:原是儿子的不是,儿子自罚磨面一石,可好?李知远看他低头时分明瞪了赵十二一眼。

杨小八赔笑道:王二哥和知远兄身上还有伤呢,小侄那里有上好的金创药。

柳氏瞪他,嗔道:快去快去,上药仔细些,若有不妥,就去喊跌打郎中来。

把他们几个都轰了出去。

英华不敢走,磨磨蹭蹭扭来扭去,就差抱着柱子了。

女儿这般耍赖,柳氏当着姑太太的面也不舍得骂她,便先不管她,笑问王氏:这几个孩子打架,没有拉文才去助拳罢?王氏笑道:孩子们打打架,常有的事。

嫂嫂,文才刚才回家,带回去一位小姐。

你儿子不是非我女儿不娶么,怎么一转眼又和人家小姐好上了?柳氏半信半疑。

英华跳到母亲身边,欢喜道:我知道我知道,是芳歌的表姐。

你也认得她?王氏喜的好像捡到金元宝,快和姑姑说说,她为人怎么样?蛮……好。

英华被母亲瞪了一眼,老老实实挨着柳氏坐下,笑道:芳歌的表姐有好几位,就数这一位最温柔,最知书达礼。

我看她也好。

王氏笑道:文才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和女孩儿相处这样好呢。

王氏说话的神情,好像明日就能抱孙子一样满足,我送她簪子,她羞答答任我簪在头上。

这亲事,已是成了一半呀。

我今日来,就是想求二哥给妹子做个媒,到隔壁和陈老爷提亲。

陈小姐们到梅里来也没有几日,就去提亲,仓促了些罢。

柳氏慎重的说,瞪眉开眼笑的英华一眼,嗔道:英华,那位陈小姐可曾订过亲?你去寻芳歌打听打听,速去速回。

英华方才是怕母亲回头找她算帐,是以撒娇不肯就去。

现在姑母居然要给文才表兄提亲!从今往后,文才表兄再不会神出鬼没冒出来,用那种委屈又别扭的神情喊表妹了罢。

英华高高兴兴到后头赵十二院里,站在台阶下喊二哥。

耀宗出来,笑道:这么高兴,姑母在,母亲不舍得收拾你,休得意。

姑母能在家几时?英华笑道:实是姑母家的文才表兄喜事近了。

不会,母亲打算把你许给文才表弟?耀宗说的响亮,屋子里药瓶子掉地下的声音更是响亮。

李知远慌的要死,衣带都来不急系,光着脚就跳出来了。

赵十二冷着脸紧跟在后面。

两个人看着笑嘻嘻的英华,李知远觉得英华笑的这样快活,王二哥必是说笑,不由涨红了脸笑道:我回去穿鞋。

英华对着李知远说话,便添了一分甜蜜,母亲使我来,原是有话问你。

赵十二哼了一声,掉头抢在李知远前头回屋里去了。

李知远点点头,进去套了鞋又出来,看英华坐在廊下一张长板凳上,他就捡了个小板凳让王耀宗坐,耀宗挨着妹子坐下,指指屋里。

李知远微笑着摇摇头,把小板凳搁在离英华不远不近的所在,坐下,问:师母有何话说?母亲原是叫我去问芳歌妹妹的,不过我觉得问你还要好些。

英华快活的说:方才跟和文才表兄一道走的那位,我姑母看上她了,想把她说给我表兄。

淑琴表妹和令姑母是第一回见面罢,李知远皱眉,道:这就要提亲,是不是不大妥当?耀宗笑道:实是急了些。

英华,母亲想打听什么?英华其实现在才晓得这位陈小姐闺名淑琴,她想了一想,笑道:问淑琴小姐订过亲没有。

还有府上舅老爷想给淑琴小姐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哎,其实,就是想让我绕着弯子问一下,像我姑母家那样的,他可看得上。

李知远笑道:这话果然和我说才好,芳歌是不晓得的。

说起来呢。

我大舅家兄弟几个不曾分家,全家就靠那十来顷地过活。

表妹们又有十来位。

不晓得令姑母对儿媳妇的嫁妆……这是说陈家小姐们嫁妆不多了。

英华连忙笑道:我懂了,我回去叫我娘问姑母。

王氏听说陈小姐没有什么嫁妆,并不介意,笑道:我家穷的好像被水洗过一样,只要陈小姐不嫌弃我家穷就使得。

她嫁过来,我必当她是自己女孩儿那样疼爱她。

柳氏便道:既然你插簪她都受了,想来去求就许的。

倒是聘礼,怕姑太太有些为难。

英华,你去开地字号箱,把那个红锦缎包的匣子抱来。

英华答应着,喊了一个丫头搭手,把那个匣子抱来。

柳氏就解开包裹,露出里头一个方方正正、黄铜包角的细木匣来,把三个抽屉都拉开,指着满满三抽屉金簪子玉簪子金镯子金耳坠笑道:姑太太给我外甥媳妇挑副头面罢。

王氏哪里肯,再三的强她,也只挑了一根小小的金簪,一对细细的金镯子,死也不再拿。

柳氏看王氏如此,替她心酸,越发不肯薄待她,叫英华寻个拜匣来,亲自在里头垫了丝絮,又铺上一块红丝帕,把簪子和手镯搁进去,又放进去一对红宝石戒指,一对玉头金簪,一对镶珠嵌宝的金耳坠,一个配绿玉锁片的金项圈,把匣盖合上又拿块旧帕子包起,硬塞到王氏手里,笑道:这个是给文才娘子的,姑太太先替她收着罢。

若是再不收,就是嫌我送的少了。

提亲的事我必和你二哥商量,姑太太把文才外甥的八字留下,嫂子明日一定使人给你回信。

这几样物事也值一百七八十两银子,再添一二十两银的使用,就能备一个体面聘礼。

王氏情知自家是备不起的,为了儿子婚事体面,到底收了。

柳氏就使个婆子送她家去。

王翰林在前头留被打的几个孩子和人家老子吃饭,请了李知府来陪,又把儿子和学生都喊去,大家坐了两桌吃酒说话到半夜,到底化干戈为玉帛,耀宗几个约他们明日来文会,才尽兴而散。

柳氏晚上和王翰林说知姑太太想求李家表小姐做儿媳妇,王翰林摇头道:才见得一两面,就说人家是好儿妇,结亲岂能这般儿戏。

柳氏笑道:连簪都插了,若是不去提亲,不是为难人家女孩儿吗?插了簪又不去提亲,言而无信还有谁肯把女孩儿嫁给文才?王翰林这这这这了半日,拿这个妹子实是无法,只得应了,一夜无话。

第二日早饭后换了新衣,到李家和陈大舅提亲。

张家虽穷,翰林舅舅却不穷。

又是翰林舅舅亲自来提亲,将来少不得拉扯小两口。

这门亲实是结得,陈大舅连文才长的什么样都不晓得,便一口答应,就请李知府和王翰林做媒人写了婚书,把淑琴许给文才。

表小姐们听说张公子的翰林舅舅来提亲,俱都替淑琴高兴,再打听得已婚书都写了,大家都恭喜她道:我们还没着落呢,你居然第一个嫁出去了。

淑琴未许人家时,极是想寻个好夫婿。

许了人家,她反思量多了,姐妹们喊她出去耍,抵死都不肯。

芳歌来请了三四次,她都不肯和姐妹们同去,只得由她。

大家出来,站在后门等候英华。

英华打后头走时,偏被怀翠缠住了,只得带着她同往。

果然镇口大树底下有一处拿屏风围住。

李家管家看见自家小姐,就把屏风移开让大家进去。

却是六七架大屏风圈住了两张圆桌并一张方桌。

圆桌是给小姐们坐的,方桌上堆着笔墨诸物并英华和李知远两个准备好的字谜纸条和几大捆细麻绳,地下还放着一个大箱,想来这是不能让人先晓得的彩头。

表小姐们被淑琴的成功激起了斗志,大家围坐在一张圆桌边,俱都磨拳擦掌,打点精神要寻个好女婿。

文会是王李两家合办的,英华便拉着芳歌站在方桌边查看纸墨诸物可中使。

怀翠不姓陈,无人理她,她独据一张大圆桌,坐了一会实是无趣,信步出来,却见赵十二闷闷的坐在一张椅上发呆,她便走过去,笑道:赵公子,奴昨日读书,实是有一句不明白……赵十二皱眉看看她,站起来走到另一边坐,一脸的不耐烦。

怀翠羞的粉面通红,臊眉答眼回来,恼的用力扯帕子。

却见张文才白面上顶着一对黑眼圈,摇摇晃晃过来,守在屏风外的家人拦他,他却哭了,隔着屏风喊:表妹,我对不起你。

作者有话要说::)梅里文会( )张文才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这样喊,置英华于何地?又置才和他订亲的陈小姐于何地?英华恼的要死,眼圈儿都红了,哆哆嗦嗦挽袖子要出去。

芳歌死死拉住她的胳膊,小声道:莫出去,人家哪晓得里头有几个是他表妹。

耀宗大步跑过来,用胳膊挂住文才的脖子就朝外头拖。

文才被勒的喘不过气,两只手到处乱抓。

李知远只比耀宗慢一步,上前捂住文才的嘴,才道:二哥放手。

耀宗松开手臂,揪住文才的胳膊,喝道:老实跟我走!文才含着泪,唔唔答应。

知远才放手,两个把他夹在中间,带到无人的角落里。

耀宗还不曾说话,知远就照着文才的肚子捣了一拳,恨道:你才和我表妹订亲,这样是什么意思?文才又委屈,又痛,放声大哭。

耀宗瞪知远,道:你凭什么打我表弟?知远回瞪,道:我打我表妹丈夫。

耀宗撸袖子,恼道:还没成亲呢,不许你打。

知远寸步不让,冷笑道:成了亲就不只打他一拳。

你打得过我?耀宗眯起眼睛,鄙夷的把知远从头看到脚,就你那细胳膊细腿?李知远默默的把衣袖撸到上臂,露出肌肉结实的细胳膊。

胳膊上还有几块青紫,原是昨日打架留下的,来试试我的细胳膊细腿?文才两只黑圈眼饱含热泪,左看看表哥,右看看知远,怯生生的问:你们要打架?为何?闭嘴。

李知远瞪他。

耀宗伸开五指杈在文才脸上,把他推到一边,把骨节捏的咯咯响。

文才吓坏了,只当表哥要打他,抱着头蹲在地下,连喊:莫打莫打,疼。

这人真是让人又气又恼,李知远忍不住扭过脸,笑出声来。

耀宗原是板着脸,五官都扭曲了,偏过头,恨道:没出息,站起来。

文才拿胳膊护着脸慢慢站起,退后两步,委屈的说:知远兄,你为何打我?表哥,你为何也要打我?耀宗气结,提起的拳头伸到半路教飞跑过来的杨小八拦住了。

小八笑道:莫叫姓方的那小子看咱们笑话。

咱们自己人打什么。

耀宗哼了一声,斜眼看知远,道:一更我在码头等你。

知远点点头,道:使得。

拉住走开两步的文才,冷笑道:你别跑,我还有帐和你算呢。

耀宗把文才拉到身后,道:要算帐也是我和他算。

转过身逼视文才,板着脸道:你有什么对不起我妹妹的,非要嚷的全镇人都晓得?我……我娘给我订亲。

文才润湿的眼圈又红又肿,我是要娶表妹的哇,我对不起表妹。

耀宗冷笑道:英华对你只有兄妹之情,姑母要给你订亲,还是英华去给你打听那位陈小姐订过亲没有呢。

文才哀伤的眼睛瞪的溜圆,盛满了怀疑的泪水。

知远咳了一声,点头道:实是英华妹妹问我的,晓得淑琴表妹不曾订亲,英华高兴的很,说你们两个实是一对好姻缘。

英华昨日哪里说这些话,李知远这厮实在坏的很。

耀宗瞪李知远一眼,也不说破,犹道:确是如此。

我妹子从来就对你无意,你今日这般说话,是要坏她名声么?他说这话时,着意看了一眼慢慢走过来的赵十二。

你与我表妹插簪,如今连婚书都写了,如今又跑来对着别人说对不起人家。

你当我表妹是什么?李知远把文才扯过来,拳头抵着文才的鼻子尖儿,发狠道:你到底想不想娶我表妹?你说!文才待想说不娶,人家表兄的拳头就在眼睛下边鼻子上头晃悠久,待说娶,他日里夜里想娶的明明是英华表妹,不是那位陈小姐,文才心如刀削,扁一扁嘴,又想哭。

耀宗攥住知远的拳头扯到一边,另一只手捏成拳比在文才下巴上,道:莫怕他,表哥替你撑腰。

赵十二摇着扇子,站在十步之外,闲闲的说:插了簪又悔婚,我有妹子也不嫁他。

你闭嘴。

耀宗瞪他,扭头又对文才道:你把陈小姐带回家去给姑母看,又给她插簪,就是要娶她的意思。

你敢不娶,不等外人打你,表哥我第一个把你的腿打断。

李知远对赵十二感激的笑笑,对文才道:既然订亲,你就要一心一意待我表妹好,不然,他瞄瞄文才战战兢兢发抖的两条腿,冷笑几声道:王二哥打断你左腿,我打断你右腿。

杨小八看火候已到,把手搭在似经霜打的茄子表弟的肩上,笑道:走,我送你家去。

半扶半拉把文才带走,李知远想了想,和耀宗说:二哥,我送文才回家去。

耀宗没好气道:去罢,这里我照应。

知远笑一笑,和小八一左一右把文才送回家。

张家穷李知远也是晓得的,进了门看他家四堵墙之外,连书架上都无几本书,文才窗外晒着的几件里衣俱是补丁打补丁,李知远犹豫了一下,出来和杨小八说:这事儿总会传到我那个表妹耳里,我先去和她说知,也省得她嫁过去和英华姑嫂不和。

杨小八笑道:省得,你去罢。

和他并肩走了几步,又笑道:想娶我英华表妹,可没有那么容易哟。

李知远轻轻一拳锤在杨小八膀子上,笑着转过一条窄弄,打后门回家,先到父亲书房。

李知府每日上午守着小青阳读书,看见大儿子站在门口,便叫小儿子自己念书,他自走到院子里一棵桂花树下停步。

李知远跟上来,小声道:儿子方才到张家去了。

张家?你是说你老师的外甥张文才?李知远皱眉,道:怎么说?李知远道:这门亲事……看上去不大妥当呢。

李知府摇头,道:人家与你表妹插簪,你表妹也受了。

人家来提亲,你大舅也答应了,轮不到咱们说话的。

李知远斟酌半日,道:张家穷的只有几间屋,表妹嫁过去会失望罢。

哪里有屋。

李知府冷笑道:连那几间屋都是你老师借把张家住的。

你老师提亲时都和陈大舅明说了,你大舅也说家里女孩儿多,没得陪嫁。

淑琴……是淑琴罢,她自家看上了,必要成全她的。

李知远愣了一下,笑道:大舅怎么这么急?俗语说嫁女如烧屋,中等以下人家哪里是嫁得起几个女儿的。

李知府感叹,你几个舅舅偏又养了十来个女儿,差不多的人家,都嫌陈家女儿没嫁妆。

说起来呢,你不图我家陪嫁,我也不嫌你家穷,倒是爱亲才做亲。

你能替你表妹担心,可见你有友爱之心。

然你莫忘了她来我们家,原谋的是嫁你。

这几个表妹们的事,你还是退避三舍罢。

李知远微笑低头,连连称是。

恰好小青阳写完了字,跑出来央求父亲和哥哥让他也去文会耍,李知府答应了,叫两个儿子出去,他自走到后头,寻陈夫人说话。

陈夫人因几个侄女都跑去文会上看热闹,正在生气。

陈大舅陪着小心哄大姐:家里女孩儿多,实是备不起嫁妆,媒人来说的都是那等做田的粗人,还要你陪三五十亩地。

我们家一共就十来顷地,儿要婚女要嫁,哪里备办得起。

文会总有几个不曾订亲的少年公子罢,若是相互看中了,孩子们自家乐意,就是咱们陪嫁少些,也嫁得了。

陈夫人恼道:只要咱们孩子出挑,便没嫁妆怎地。

做田的人家又如何,只要人家清白子弟肯上进,嫁过去守着男人读书,苦十来年,总有出头之日,何必鼠目寸光?陈大舅心道:大姐,你嫁了个穷书生丈夫,苦了十来年出头,何等幸运!陈家女孩儿安能个个有这个福气?然他不敢这样讲,只一个劲陪笑道:女孩儿大了,一个两个留在家里慢慢挑女婿还罢了。

十个八个留在家里,你几个弟妇愁的头发都要白了。

八月中旬,早晚天气凉快,陈大舅却是一边讲话一边抹汗,看见姐夫进来如见救星,忙站起来道:姐夫来了,姐夫快坐。

陈夫人便道:青阳的功课完了?今日过节,早课完了放他假,让他去文会耍耍。

李知府笑道:今年曲池府几位大人忙的都顾不上过中秋,孩子们自己做兴起来办文会猜谜耍子,也算是玩的风雅。

大舅,晚上咱们也去猜几个谜,散散闷,何如?好好好。

陈大舅连连点头,笑道:我去去就来,淑琴订了亲,我去写个字儿送回家。

也叫三弟和三弟妹高兴高兴。

陈氏夫人把大舅送到厅门口,回来气鼓鼓的说:张家那样穷都肯把淑琴许他,大弟怎么急成这样!歇了一会又道:还说这几个女孩儿任我挑一个,我还没说话,他就先嫁出去一个。

李知府看着陈氏笑了半日。

陈氏老脸微红,嗔道:我娘家人多嘴杂,不晓得的,只怕要说我儿子不好,大家都看不上他。

李知府笑道:你儿子方才特为跑来和我说,说他才到张家去看过,觉得张家太穷,表妹的婚事要斟酌。

陈氏呸道:这孩子,越长越回去了。

难道要让淑琴嫁他?淑琴可是自家做主受了人家的簪!休说是淑琴,这几个侄女一听说外头有男人,拦都拦不住,个个都不是安份的,莫让哪个缠上我儿!一边说一边暴燥的转圈,快把他喊回来!已是和他说了,叫他莫管。

陈知府脸上笑的风淡云轻,那个圆肚子却似风吹荷塘,不停的荡漾。

我来是有话和你商量,张家办,陈家也没嫁妆,你这个侄女嫁过去吃什么用什么?陈氏不悦的看着李知府,你什么意思?要不然,咱们给你侄女添点儿?李知府微笑道:她嫁过来,也算是傍着你居住,与其将来见日与她三升两斗,倒不如体体面面给她添妆。

这一个开了头,后头还有十来个呢。

说起来都是我侄女,没有的厚此薄彼的,陈氏为难道:怎么添得起?再说,李家这边想使咱们银子的不在少数……多行不义必自毙,那几个臭虫跳的越欢,死的越早。

李家这边我倒不担心。

到是你娘家这些侄女儿,原是奔着做你儿媳妇来的。

你一个都不看中,倒怕你弟妹们对着你弟弟们抱怨你。

便与这些孩子们些添妆,也是你做长姑母的心意,何如?陈氏思量半日,点头道:还是老爷想的周道,就与淑琴先添妆罢,正好在泉州时打了十几双四两重的金镯子,一人一双再添点什么,你看可使得?直接给银子罢。

与她八十两银子。

李知府拈着胡须笑道:晚上吃团圆饭时与她,就说她订了亲与她添妆。

再和芳歌说一声儿,也让她出两样首饰给人家添妆。

以后同住在梅里,咱们就是她娘家,须叫她晓得咱们是替她撑腰的。

正说话间,杨小八和王耀宗笑嘻嘻过来请李知府去评文。

李知府出来到镇口,却是吓了一跳,原来那片踢球的地方,除去中间一块地方摆着十来张桌子,团团坐着几十个书生。

外头围了有半个县的闲人在看热闹,又有几十辆马车挤在树下,车门帘高高卷起,里头少有一位小姐,多有两三位小姐端坐,孤芳自赏者有之,含羞带怯者有之,端庄大方者有之,妩媚风流的,也有。

小姐们长像不同,神情不一,都把眼睛看向书生们那一处。

再加上屏风里还坐着虎视眈眈要找女婿的陈小姐们**位,这哪里是文会,分明是相亲大会!李知府哭笑不得走到王翰林身边坐下,王翰林的笑容也发僵,将一叠文章递把他,道:这些我先看过了,写的好的都做了记号,你且看看。

李知府和王翰林都是考得起的,肚内是真有墨水。

这个文会轰动了半个县的人来相亲,若是办砸了必将遗臭万年。

李知府摸着胡子认真看文,王翰林手不停笔写评语。

底下已经开始第二场,少年公子们被几十双多情的眼睛注视着,俱都坐的端端正正写字儿。

有那等胆小的,鼻尖都沁出汗来。

生的俊俏自是赵十二,英气逼人当数杨小八,镇定如王耀宗,淡定如李知远,都被热情的富春人民吓到了。

办一个文会耍子,居然有这么多人来看热闹,四个额头渗汗,相对无语。

唯有昨日和他们打出交情的方公子甚是镇定,一边写字儿,一边小声笑道:都等着看咱们踢球呢,写快点儿。

杨小八瞄一眼一个频送秋波与赵十二的明媚布衣少女,压低声音道:贵处的女孩儿们,胆子恁大。

方公子得意的要死,小声说:晚上咱们出去看月,你就晓得什么叫做胆大了。

赵十二闷闷的说:昨日就领教过了。

方公子看不惯赵十二,冷笑道:你手是断的,她朝你怀里扑,你不能把她推出去?赵十二昨日原是故意,想叫英华吃醋,谁知英华根本不当一回事,他从昨日闷到现在,再叫方公子一激,恼的就把笔搁下。

杨小八按住他,笑道:打和酒都吃了,昨日事昨日毕。

十二哥,快写完交卷,咱们好踢球耍子。

几位陈小姐和怀翠把能看外面的地方都占住了。

英华和芳歌就坐在桌边和小青阳一起闲话,商量晚上拜月。

芳歌便道:泉州风俗,中秋月圆小姐们还能到街上走一走。

我在府衙住着偏没有出去过。

英华笑道:晚上有哥哥们陪着,咱们就出去走走,不怕的。

又压低声音道:有那个什么踏月望歌的,咱们就去望一望。

不好。

芳歌捂着嘴,笑嘻嘻想了一会,又道:若是真有,妹子也是想看看的。

小青阳还不懂什么叫踏月望歌,看她两个笑的鬼鬼祟祟的,问她们什么叫踏月望歌,她两个都不好意思说,他便恼了,道:一定不是好事,你们要不带我去,我就和母亲说,你们踏月望歌去了。

芳歌手忙脚乱去捂弟弟的嘴,英华竖着指头,嘘道:带你去,你莫叫她们听见。

小青阳瞟一眼表姐们,点头,小声道:我省得。

陈家小姐们心齐,不动声色把怀翠挤到一边。

怀翠待发作,一人之力不敌她们七个,闷闷回来坐在英华身边。

她来了大家都有些不自在,小青阳就道:我要小解。

芳歌对怀翠笑笑,道:叫管家带你家去。

小青阳不干,道:家去叫母亲看见,就不放我出来了,大姐你陪我寻个无人的地方。

芳歌无法,只得陪他去走动。

英华便道:我陪你一起去呀。

也不要杏仁跟着,她们两个大的带着一个小的,又喊了个管家陪着,挪开屏风,出去捡了一条小道走到一片林子里,管家陪着小少爷到一棵大树后方便去了。

芳歌拉着英华朝回走了几步,指着那边人山人海笑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咱们家门口能有这样热闹。

英华瞄那边几十辆香车美人,微笑道:看那边。

那边车上跳下来一个人,提着裙子小跑着过来,看准了英华扯住她的袖子,含着泪说:姐姐,求你助我。

英华再看,却是昨日藏到赵十二怀里的那位娇小美人,不禁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六斤同学和奶奶走亲戚去了,肥扫没煮饭,哈哈,今天的更新很给力哦桃花啊桃花( )赵恒招惹的烂桃花,还是让他自己去摘干净。

英华笑嘻嘻甩脱桃花,道:我又不认得你,凭什么帮你。

那个女孩儿恼的要死,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粉面带着春色,薄嗔娇羞又跺脚的模样儿极是养眼。

可惜英华和芳歌一不是怀春少年,二和她不熟。

她自顾自使小性儿,两个俱都皱眉。

英华便和芳歌说:我最讨厌自来熟的人了。

芳歌笑应道: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那个女孩儿生的娇美,家人都是宠着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明嘲热讽。

被她两个两句话一说,气得哇哇大哭。

英华和芳歌相对一笑,欲绕过她走路。

她离着芳歌近些,就伸手扯住芳歌的衣袖,嚷道:你们欺负人,不许走!英华好笑道:你一来就对我们拉拉扯扯的,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是你欺负我们呀,快放手。

芳歌默默抽手,那个女孩儿被拉了一下,脚踩到一块石头,朝后一仰跌倒,连带把芳歌也扯倒在地。

芳歌有英华扶着。

她半坐在地下,却无人理会,小姑娘又疼又委屈,哭的越发大声了。

便有几个怜香惜玉的少年闻声而至,一窝蜂去扶那个女孩儿,还有一个没挤上前,转过身来笑嘻嘻拦住英华两个,道:两位小娘子,怎么欺负人呀。

芳歌气的满面通红,还想说:我们没有欺负人,分明是她欺负我们。

英华已是提起裙子照着那厮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啐道:欺负你又怎地,找打。

踢倒了他,还照他胁上狠狠踩了几脚。

这位小娘子生的甚是柔弱,说话也娇滴滴地,偏脚下极是有劲儿。

那人一连吃了几踩,受了惊吓都不晓得喊疼。

他的几个同伴俱都看呆了。

英华伸出芊芊玉指,遥指那个女孩儿的鼻子尖,笑道:看清楚了,这个才叫欺负人。

少在我们面前装娇弱。

牵住芳歌的手,说:咱们走。

走过那倒霉孩子身边,还神气活现又踢人一脚。

惊呆少年被踢醒,抱着肚子长号:杀人了,救命呀。

小青阳和管家从树后跑出来,那管家便喝道:那泼皮,好大胆子。

小少爷,快回去喊人。

拦在英华和芳歌身前。

小青阳好像一只小兔子,在山道上蹦得几下,一溜烟跑进人堆。

过不得半柱香时,王耀宗和杨小八二马当先扒开人群冲在前头,李知远把小青阳扛在肩上紧随其后。

赵恒和方大少两个板着面孔落在后面。

再后头,是数百梅里百姓。

王耀宗看见李家管家把英华和芳歌护在身后,再看几个油头粉面的少年把个娇弱少女围在中间,他便一拳打倒一个少年,把那个少女拉出来推到妹子那边,啐道:只会欺负女孩儿,真有出息。

人家原是一伙的,二哥又搞错了!英华冲芳歌笑笑,拉着她让过一边。

娇弱少女扁着嘴抽泣,看到王耀宗不过说几句话的功夫就把那几个人齐齐打倒,惊奇的睁大了眼睛。

赵恒看见是昨日那女孩儿,凑到杨小八身边问:怎么回事?杨小八摇头不语。

方大少却是一脸的羞愧,道:表妹,你昨日害我不够,今日又来做什么?原来这位是方大少的表妹,英华同情的看方大少一眼,附着芳歌的耳朵小声道:他那个表妹昨日和赵世兄讲话,他去找赵世兄麻烦,咱们和他打了一架。

芳歌细瞅这位方大少,脸上还有伤,一脸的沮丧和无可奈何,忍不住笑出声来。

方大少昨日见识过翰林小姐的雌威,心里已是怕了她。

今日远远看见英华,下意识就把目光绕到别处,突然听见陌生女孩儿的笑声,再一看,小母老虎身边站着的女孩儿正看着他笑。

这女孩儿眉目如画,端庄温婉,方大少几时见过这样的佳人,直直的看着芳歌不带眨眼的。

王耀宗喝声滚,少年们屁滚尿流滚下山道。

文会俱然有英雄救美女的戏码,围观的百姓都觉得不虚此行,纷纷喝采。

耀宗抱拳谢道:多谢乡亲们援手,已是无事了。

李知远放下弟弟,满面是汗,看乡亲们越集越多,冲着四下里拱手,道:多谢多谢。

大家散了罢,半个时辰之后咱们赛蹴鞠,有愿意一起耍的,可以商量组队,回头咱们抽签比赛呀。

英雄求美的戏已是唱完了,踢球才是正经事,大家呼朋引伴商量组队。

山道上只剩自己人。

李知远就问管家:怎么回事?老管家一边抹汗一边偷眼看英华。

家里哪个不晓得英华小姐是大少爷的心上人?说英华小姐挥拳打人的事传到夫人耳里……把英华小姐的胆子借他他也不敢。

小青阳不晓得老管家的心思,抢着说:我来讲我来讲。

姐姐带我过来走走,那个女的,他指着楚楚动人的方家表妹,她过来要英华姐姐帮忙,英华姐姐说不认得她,不要帮她。

她就撒赖说我们欺负她,还把我姐姐推在地下。

王耀宗瞪方家表妹,方家表妹吓得朝自家表兄身边缩了缩。

李知远皱眉,英华对赵十二翻了个白眼。

杨小八看看芳歌,看看赵十二,直摇头。

赵十二先听说英华不肯帮忙,微露喜色,再见听说方家表妹把芳歌推倒,也皱眉。

后来那几个坏人就跑来了,帮着她说英华姐姐和我姐姐欺负人。

小青阳大声道:英华姐姐要保护我们,就把带头的那个坏人打倒在地。

再后来我就跑去喊你们来了。

我不认得他们。

方家表妹怯怯的争辩。

方大少冷冷的把表妹推开,道:大家给我个面子,别和她计较。

又对她说:你快回家去,我没空管你。

方家表妹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转,看看赵十二,赵十二却不理她。

赵十二昨日搂她在怀那般温柔,今日却对她视而不见,怎么会这样?她想不通,泪如雨下。

王耀宗看不惯方大少这般,正待说他,李知远说话,道:令表妹这般回家也不大好,方世兄还是送送她罢。

我不走!方家表妹突然蹿到赵十二身边,似八爪鱼一般,贴着赵十二的胳膊扭来扭去,你昨日都肯为了我打架,为何今日不理我?这个表妹,比潘晓霜还可怕。

杨小八哭笑不得的让开几步,同情的拍拍方大少。

缠别人都是不对的,缠赵恒这个臭小子,原是他自找的。

王耀宗心情和表情都很愉快,转过身无事人一般问妹子:今日穿的软底鞋?脚疼不疼?英华微笑摇头,道:不疼。

二哥,爹爹晓不晓得?不晓得。

想到一会还要和爹爹交待,女儿犯错,老头子打儿子从不手软——王耀宗笑脸转黑,又瞪赵十二。

李知远笑着摸摸小青阳的头,道:一会我们和老师说呀,老师不会怪英华妹妹的。

芳歌微笑着挽住英华的胳膊,道:英华姐姐是为了帮我才打人的,如果王伯父一定要罚,就让我和英华姐姐一起受罚呀。

杨小八笑看一脸挫败的王耀宗,凑到芳歌身边,小声道:你英华姐姐犯错,一向是咱们王二哥挨打。

王耀宗摸摸鼻子,心酸不已,转身下山,背影落寞。

英华娇嗔的推杨小八,道:我几时犯错了?杨小八退后两步,笑道:看见没有,你英华姐姐还不承情呢。

英华啐他一口,道:那是我二哥。

偶一转头,李知远笑盈盈望着她,她轻轻哼了一声,大步追上王耀宗,亲亲热热挽着她二哥的胳膊,又回头道:你们还走不走?小青阳有样学样,挽住姐姐的胳膊,另一只手待去挽李知远,杨小八抢着把他的小手夹在臂弯里,道:咱们下山罢。

小青阳个子才到芳歌的肩膀。

芳歌偏头看他,正和杨小八打了个照面,对着杨小八炯炯发亮的眼眸,芳歌怔了一下,偏过头看自家哥哥。

李知远抱着胳膊对妹子微笑,道:我就来。

赵十二被方家表妹摇来摇去摇了半日,一言不发。

方大少眼巴巴看着芳歌下山的背影,李知远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了,结结巴巴道:李大哥,何事?李知远冲他那个表妹扬扬下巴,道:令表妹你不管?昨日就郎有情妹有意。

还能怎么办?成亲好了。

方大少冷笑道:昨日我回家还挨了家父一顿板子,我是不管了。

你走不走?反正我是要走了。

他甩手,自下山去了。

赵十二崭新的青罗袍大袖上教方家表妹的眼泪鼻涕糊的一塌糊涂。

平常纠缠他的女子不少,似这个这样真性情,却是罕见。

看人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其实已经心软了。

方才大家都在,他却不开面子,现在只得李知远一个人在,他便放软了语气,哄道:姑娘莫哭了,眼睛哭肿了不好看呢。

这句话比太上老君的仙丹都要灵。

方家表妹立刻收了哭声,又红又肿又水灵的眼睛无限景仰的看着赵十二,跟看见胡萝卜的小白兔似的。

这个赵十二,也难怪王二哥不喜欢他,难怪英华不要嫁他。

李知远暗自摇头,悄悄儿撒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将到中饭时,踢球的都散了。

大家坐在一处吃茶歇息,才见赵十二和方家表妹手拉着手回来。

方家表妹眼睛虽然还有红肿,却是满面春风,骄傲的瞄过看着她一脸受了惊吓模样的李家表妹们和王家表妹,坐到英华身边,笑道:英华姐姐,芳歌姐姐,方才原是妹子错了,妹子给你们陪不是。

芳歌惊讶的手里握着的一把瓜子全都洒到裙子上了。

英华还镇定,慢慢把茶咽下,微笑道:哪里哪里,姐姐吃茶。

放下茶碗,拿了一个海棠蕉叶杯给她倒了一杯茶。

方小姐接过茶,自家却不吃,捧到赵十二面前。

赵十二接着手里慢慢吃着,看看英华,英华面色如常又在倒第二杯茶,他掉过头看远方。

方家表妹去接第二杯茶。

怀翠和另一个李家表妹已是一人一边贴着赵十二站定,一个问他:你去哪里了?一个说他:大太阳底下,晒的都是汗。

就把手帕递了过去。

赵十二接了帕子慢慢擦汗,那方家表妹却是恼了,就把茶杯用力朝怀翠身上砸去,道:狐媚子,不要脸。

这醋劲儿,比潘晓霜大多了。

英华偏着头看戏,还不忘从桌上盘子里抓一把瓜子。

芳歌看看英华,再看看杨小八,杨小八就挪过来在她身边一个空坐儿坐下,也在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磕着玩儿。

怀翠怔怔的看着**的新罗衣,又怔怔的看着赵十二,两只眼睛闪烁又委屈又无辜的泪光。

方家表妹拉赵十二的手,嗔道:十二哥,不要理这两个坏女人,我们走。

李家表妹原来都在做壁上观,一听方家表妹说她们家的也是坏女人,都不干了。

一个就道:昨日见面就滚到你十二哥怀里,哎哟哟,谁干得出这样的事哎。

一个就道:和你十二哥说句把话的叫狐媚子,缩在人怀里的,该叫骚蹄子了。

再一个说:还拿茶杯砸人,不晓得那茶是烫的么,这心眼儿,要多坏有多坏。

方家表妹又跺脚,又摇赵十二的胳膊。

赵十二笑嘻嘻由她拉走了。

方大少面孔涨成红紫色,僵硬的站在一边,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大少的脸色也好不了多少,他咳了一声,道:该吃中饭了,大妹,你去厨房瞧瞧准备的怎么样了。

拉着青阳,和王二哥说:吃过中饭再来拉绳子挂字谜呀。

王二哥点点头,他就一手拉着小青阳,一手拉着芳歌,对表妹们说:咱们回家罢。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先走了。

自家表妹丢人又不好说她,又不好替她出头,王耀宗心里其实也不大好过,他朝英华使了个眼色。

英华忙过去扶住怀翠,道:我陪表姐家去换衣裳。

一转眼大家都走了,只留杨小八和方大少两个。

杨小八悠哉悠哉仍旧磕瓜子,方大少坐立不安,过了一会,道:叫家母晓得,逃不脱还是一顿板子。

杨小八笑道:方才李世兄暗示你把令表妹送回家去,你怎么不理?我那个表妹,最是会胡搅蛮缠的。

我都怕了她。

方大少苦笑道:昨日我误会赵世兄缠着她,为她出头打架,她也不出声解释,真是!杨小八道:十二哥生的俊,缠着他的女人数不胜数,他安能个个都娶回家?你还是劝劝令表妹罢,省得她将来后悔,令亲还要怪你。

方大少怏怏的答应一声,道:好,我带她回去。

走,我们去寻他们去。

杨小八把瓜子放回盘里,两个自去寻赵十二不提。

且说英华到家,王翰林和柳氏问得事情经过,似这般打架,原来在京城日日都有,不是自家孩子的错,柳氏和王翰林都不放在心下,大家等赵十二和杨小八回家吃中饭不提。

陈夫人听说儿子又打架了,却是恼了,把三个孩子叫到阶下跪着,先问小青阳,小青阳照实说了。

陈夫人恼道:要小解为何不回家,女孩儿一出门就惹事,将来叫你姐姐婆家晓得,她还能有好日子过?说的小青阳低下头不敢言语。

又说芳歌:你弟弟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就陪着他胡闹!若是那几个泼皮无赖对你动手动脚,你还要不要活!英华姐姐护着女儿,并不曾让坏人近身……芳歌看母亲脸色越发难看,不敢再说,低头看母亲裙底露出的脚尖。

陈夫人不愿意提王家二小姐,又发落大儿子:还有你,你说你打包票,不会让妹妹出屏风一步,结果呢?是儿子的错。

李知远伏在阶下,低声道:若是儿子安排的再缜密些,就不会让大妹受惊,请母亲责罚,儿子愿受家法。

陈夫人冷笑,李大人拦住她,笑道:亲戚在家里住着你打孩子,倒像是撵人走似的。

这种事孩子们也不想的嘛。

都起来都起来。

今日文会,一县少年的文章都不错,我儿子的能排前三!陈夫人听得这话,心气稍平,看三个孩子跪在地下还不敢起,道:以后做事多想想,都起来罢。

李知远先扶弟弟,次拉妹子,三个老实起来。

陈夫人发作完了自己家的孩子,也没有放过几个侄女,又对着陈大舅抱怨道:都是至亲骨肉,我待说,伤和气,待不说,女孩儿家的名声最是要紧。

我是大姐,拼着现在受你们埋怨,也不能叫女孩儿们将来在婆家受人指摘。

陈大舅苦笑称是,陈夫人就先指着那三个看上赵十二的侄女的名字,道:你们表兄那个油头粉面的同窗,就不是个好东西。

他若是对你们中的哪一个有意,说几句话也罢了,对别个姑娘就当回避。

若是对你们都无意思,就当不与你们打交道,怎么你们递帕子也受,送茶也受?我看他就是拿你们当傻子,看你们争风吃醋取乐儿。

你们晓不晓得羞,偏一个两个三个都凑上去!他一个人娶得你们姐妹三个?就是娶了你们中的哪一个,那两个还要不要嫁人?叫婆家晓得你们从前这般,人家能敬重你们?丈夫能真心敬爱你们?从今日起,你们要再出二门一步,自回府城去,我还怕你们带坏了我家芳歌。

说得三个女孩儿似那用大酱红烧的豆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黑一阵。

陈夫人这几句话固然利害,却是正经话,陈大舅都不敢驳,除去淑琴今日不曾出门,那七个心里不服气,大家嘴上都不敢吱声。

唯有淑贤是大舅亲生的,又生的美貌最受父亲宠爱,在家原也是受不得气的,姑母这般说她们,她便道:我们递茶与表哥和他几位同窗吃,并无别的意思。

似王家翰林小姐,两日就和男人打了两架,若似姑母所言,她这样不守规矩的小姐,就该打死。

英华几时得罪你了?英华可曾似你们那般不要脸抢男人了?李知远恨的牙根都疼,这个淑贤表妹,分明是晓得他想娶英华,故意来拆散他们的。

李大人咳了一声,道:王小姐昨日打架我却晓得,原是误会那一位苗小姐被坏人纠缠,看她哥哥和你表哥去打架,她去帮忙的。

今日打架,也是为了不让芳歌受人欺负,我倒觉得英华这个孩子单纯爽朗,是芳歌的好朋友。

陈夫人虽然不想要英华做她儿媳妇,人家为了自己女儿才打架的,倒不好说她不好,也点头道:难道任芳歌由人欺负么,她的心地实是好的,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也不肯让芳歌吃亏。

说起来,咱们当谢谢她。

李知远头一回看母亲夸人打架,又是夸他心爱的英华妹子,美的心花都放了。

再一看父亲朝他挤眼,无声的说:求亲。

他便道:母亲实是深明大义。

若是旁人,哪里能似母亲这般明理。

英华妹妹若是嫁到旁人家,必会因此受委屈的。

李知远朝母亲身边走了几步,就势跪下,抱着陈夫人的双腿道:母亲,儿子实是对英华妹妹中意的紧,要娶英华妹妹为妻,求母亲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婚约(上)( )陈夫人把厅里几个娘家侄女儿一一看过,论容貌,隔壁翰林小姐生的不比娘家侄女儿差,论家世,王小姐更和自家儿子相称,论性情儿,和娘家侄女儿们算是半斤八两,自家侄女看见男人一点都不矜持,这样的性情儿实是不能做儿媳妇。

陈夫人本不想答应,偏方才才夸过王小姐,现在一口拒绝有点下不来台,她就给李大人使眼色。

李大人摸着胡子笑道:我看王小姐也好,又跟芳歌和青阳合得来。

她虽然性子活泼些,到底年小嘛,再过几年自然就稳重了。

夫人,正好大舅在家,就烦大舅做媒,可使得?陈夫人待说不肯,李知远可怜巴巴摇她双腿。

这个儿子到底不是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若是真不许,只怕就此生了嫌隙。

既然儿子实是想娶,丈夫也乐意,目前又没有更好的人选,便答应他罢。

陈夫人不情不愿道:还不晓得人家肯不肯呢,且提亲试试。

就拉儿子起来。

李知远高高兴兴起来,又给陈大舅做揖。

陈大舅心里实是有些不是滋味。

原来大姐的意思是在娘家挑个儿媳妇,偏家里人心不齐,不肯相让,个个都要来。

若是只来一两个,自然在家里安安静静坐着,又怎么会让大姐看不惯?自家亲侄女怎么也比外人亲,稳稳的一个好女婿,生生是让这七八个女孩儿吓飞了。

方才大姐话里的意思,显然是不会再在娘家说媳妇了,倒不如大方些,就与他做个媒人。

陈大舅笑笑,道:吃过饭就去,可使得?李知远又高高兴兴给陈大舅再做揖。

李大人指着儿子笑骂:就这么急着娶老婆?李知远笑着退到一边,小青阳蹦的老高,拍掌道:哦,哦,英华姐姐做嫂嫂喽,英华姐姐做嫂嫂喽。

看上李知远的那两位表妹心中万分凄苦,她两个明争暗斗好几天,原来李家表哥喜欢的是王小姐,难怪这几日压根就没有把她们放在眼里。

今日表哥又当着她们的面要姑母去提亲,分明就是在和她们讲,李知远看不上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比那位爱打架的翰林小姐还不如。

她两个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无奈和失落。

且不提陈大舅去隔壁王家提亲,只说饭后陈夫人亲自把几个侄女送回她们的住处,又关照守门的婆子不许她们无事出门。

候陈夫人走了,陈小姐们聚在一处说话儿,都说姑母是饱汉子不晓得饿汉子饥,似她们这般没嫁妆的,若不自己走出门去,哪能觅得好丈夫?大家商量晚上央求陈大舅带她们出去耍。

淑琴原是最识实务的,不然她也不会看上张文才。

她自家的婚事已定,大可不必跟着姐妹们凑热闹,就走到院门口,和守门的婆子说要寻芳歌说话儿。

那婆子半信半疑,使了个小丫头陪她去后头。

芳歌正偎在沈姐身上说话儿,听见外头脚步声,忙站起来接出去。

一看是淑琴,笑道:淑琴姐,就你一个人来了?淑琴微笑道:我上午不曾出门,实是闷的紧,所以来寻你说说话儿。

芳歌便拉她进屋坐,沈姐默默出来到东厢绣花去了。

淑琴在芳歌屋子里坐了一会,两个说些闲话,因芳歌坐卧的三间房里并无绣架绣绷,淑琴就问:妹妹平常不做活么?芳歌只得把她带到东厢房去,指着沈姐身边的另一只绣架道:那是妹子绣的。

淑琴去看,绣架边的小几上压着一幅荷花的小画,绣架上绣的荷花和那画上的一模一样,已将绣完。

妹妹这副荷花图绣了多久?淑琴赞叹不已。

三四个月了。

芳歌笑问:姐姐在家绣什么?我们哪得功夫绣花,一家子的衣衫鞋子都弄不完。

淑琴叹气,又笑道:叫妹妹笑话了,我们家人多,针线上都是自己动手。

家家都有家家的难处。

芳歌客气的笑笑,道:我学着做了一双鞋,总觉得哪里不大好,正好姐姐与我看看。

就去开柜子找鞋。

听讲从前姑丈穷的很,姑母嫁他也不过一个柜子两个衣箱,做了官回乡便能住大屋,穿华服。

旁的不论,看芳歌表妹,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孩儿,单单是绣花,就有三间屋子与她放家伙、存东西。

淑琴羡慕的看着架子上成堆的绫罗绸缎,一格格缠好的丝线,暗暗拿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让张文才考进士做官,将来似姑母一般过好日子。

芳歌把鞋送到淑琴手上。

淑琴带着妒忌的挑剔眼光去看这双鞋,却是一点儿错都挑不出。

无论配色,针脚,鞋尖绣的两朵小花,俱是尽善尽美。

她看了又看,笑道:妹妹这双鞋,姐姐挑不出一点不好来呢。

芳歌笑道:姐姐太客气了。

沈姐说还是不大好,叫我重做双。

然我自己又找不出毛病儿,怕糟蹋东西,实是不敢再做第二双了。

淑琴在李家几日,早晓得沈姐是芳歌的生母,听得芳歌提沈姐,她便假装听不见绕过去,笑道:这双鞋实是极好的了。

我看你这里绣了这许多衣料,可是备的嫁妆?芳歌面庞微红,不大好意思的点头,就拉淑琴出来,道:恭喜你订亲呢,妹子有点点心意要送你。

就把她拉到卧房妆台边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手帕包来,揭开来给她看,却是一对金簪和一块比目双鱼碧玉佩。

淑琴取了那对簪子,把玉佩推回去,笑道:这对簪子就够份量了,那个我可不敢拿。

芳歌笑道:这块玉原是个好彩头,怎么能不要?这般说,淑琴才收下,两个说一回闲话,陈夫人使人喊芳歌去厨房监厨,才罢了。

且说陈大舅替外甥提亲,王翰林心里是愿意答应的,然女儿的婚姻大事,一则要夫人点头,二则还要看女儿自家的意思,他就请陈大舅在书房暂坐,回梧桐院和柳氏说:隔壁陈大舅来替知远那孩子提亲来了。

柳氏想一想,好笑道:不是说陈夫人想在娘家找个儿媳妇么,怎么是陈大舅来提亲?若不是都说陈夫人想在娘家找儿媳妇,何必陈大舅来提亲。

王翰林笑道:你觉得怎么样?柳氏犹豫了一会,道:两家相处才几个月,现在就订下来,是不是太早了?两个都是孩子呢,性子都还没有定,谁晓得再过二三年是个什么情形呢?王翰林叹一口气,道:再过二三年,是有大把的公子哥儿由着咱们挑。

可是英华那个脾气,怕是不讨婆婆喜欢。

李家和咱们几个月紧邻,英华哪一回淘气逃得过隔壁陈夫人的眼睛?已是晓得英华的脾性还来提亲,大可以放心了。

再者说,女儿说是嫁人了,也不过隔着一堵围墙,还不是和在家似的?柳氏想了又想,道:先问问你儿子,再问问你闺女自己。

就使人把耀宗喊来,和他说:李知远的舅舅来咱们家提亲。

我还有些拿不定主意,你觉得知远这孩子怎么样?耀宗想都不想,回答:比赵恒好。

他晓得赵恒是什么人,还敢来求亲,这样的人不把妹子许他,还能许给哪个?这话实是说在点子上。

晋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儿子有意的小姐,就京城里那些王孙公子们,谁敢娶?李知远若是不晓得还罢了,已是晓得赵恒的身份,还敢来求亲,确是真心喜欢英华才会如此。

柳氏再三思量,慢慢点头,道:把英华喊来,正经问她。

耀宗笑道:不消问,妹子是肯的。

柳氏皱眉,道:怕就怕她现在肯,过一二年又不肯了。

王翰林笑道:耀宗你去喊你妹子来。

等儿子走远了,又和柳氏说:李知远的文章写的不错的,一个进士稳稳的。

我和李大人半辈子的老朋友,他的家教,还能信不过么。

柳氏啐道:好竹出歹笋的例子,我们家就有一个。

我是怕,几个月哪里能看得清一个人的脾气性格。

就这么把女儿许他容易,女儿要和他过一辈子的。

琴瑟和鸣,全靠的运气。

王翰林把柳氏的手捏在手里,笑道:嫁在眼皮底下,总比嫁到外县别乡要好。

若真过不下去了,咱们也看得见,也能替她做主,是不是?柳氏长长叹息,道:先订亲罢,拖二三年再成婚。

若是李知远不合适,退亲到底比和离好再嫁。

英华可不晓得爹娘连她出嫁和离都考虑到了,哥哥说母亲要当面问她可愿意嫁李知远,她把头点的好似小鸡啄米,两个脚却似生了根,无论如何不肯挪动半寸。

耀宗好笑,道:你若不肯呢,就不要去,我直接和爹娘说你不乐意就完了。

说罢甩手就走。

英华涨红着脸跟在哥哥屁股后头,拿手指头捣哥哥的后背,别别扭扭的说:你只说爹娘喊我说话不就完了,为什么什么都说!耀宗道:别捣我,姑娘家的,贤良淑德会不会?英华啐道:我不会,也有人肯娶我。

贤良淑德都是狗屁,姑母倒是贤良淑德的够了,姑丈骂她跟骂什么似的。

她老人家若有三分刚强,也不会穷的要回娘家寄居。

这倒是。

她自家是个又粘又软的糯米团子还罢了,养一个表弟也是一般的性情,着实让人头疼。

耀宗眯着眼笑道:回到富春你就变金镶玉了呀,这都第三个来提亲的。

英华啐哥哥一口,提着裙子跑到廊下,欲进又退,等耀宗来了,又羞答答不肯进去。

耀宗一把把妹子拖进屋,笑道:娘,你问问妹子,肯不肯嫁李家那臭小子。

英华恼了,一拳敲在哥哥肩上,恨道:我不害臊了,我愿意嫁。

转过身摇母亲的胳膊,问:他来提亲了?柳氏点头,忧愁的把女儿拉到身边坐下,道:是陈舅老爷来提亲的。

英华听得是陈舅老爷来提亲,顿生打败陈家小姐们的满足,抿着嘴儿忍不住笑了。

柳氏恨道:你就这点出息!娘问你,你嫁了李知远,将来会不会后悔?你想好了再说你要嫁,还是不要嫁?将来的事哪个晓得,我怎么晓得我将来会不会后悔。

英华甚是老实,用力想了许久,挤出来两句。

王翰林摇头,轻轻在女儿头上拍了一下,道:准备嫁妆罢,人家在前头等了好久了。

把英华的八字拿来。

柳氏回身自妆盒里把英华的八字红帖取出来,小心送到王翰林手里,犹道:先订亲,成亲的日子再商量。

咱们嫁妆还没准备好呢。

王翰林嘴上劝说柳氏答应,其实心里也舍不得,到前头和陈大舅写婚书,就说:原也没想到就与女孩儿订亲,嫁妆都不曾置办,婚期日后再议罢。

陈大舅答应了,带着婚书回去交给姐姐,陈夫人便问婚期,听说王翰林要日后再议,便道:王小姐十六岁了呀,也嫁得了。

李大人打圆场道:咱们两家回路回老家,他们家只有两只船,箱笼都没几只,想来是要替女孩儿现置办嫁妆了。

且等他办齐了再提成亲的事也不急。

陈夫人不满,道:是没有办,还是办不起?若是三年五年都办不齐,叫我哪年抱孙子?依着我看,没嫁妆就没嫁妆,腊月把她娶回来,明年年底与你添个孙子才是正经。

作者有话要说::)婚约(下)( )李大人笑了,慢慢道:若是咱们家芳歌订了亲,人家说不嫌她没嫁妆……我家芳歌怎么没有嫁妆了?陈夫人啐道:若不是因为要回老家的缘故,她的嫁妆能还差一半儿?咱们家是回乡不好备嫁妆,你儿媳妇也是从京城回家的呀。

李大人笑道:夫人,稍安勿燥。

我比你还急着抱孙子呢,且过几个月,再使人去问。

他看看郁闷的想去抠墙的陈大舅,又道:淑琴的婚期可定下了?陈大舅笑道:淑琴是老三的女孩儿,我做家长的替他定亲也还罢了。

婚期且等他和亲家商量罢。

李大人不顾陈夫人不停的与他使眼色,又问:姐夫我多事问一句,淑琴能有多少嫁妆?陈大舅的脸红了,吃吃艾艾半日,道:家里的女孩儿们都是一样,两箱两柜,四季衣裳各两套,再多家里就拿不出来了。

这比当初陈夫人的陪嫁还要多出一个箱子来,可见陈家比从前富裕些。

李大家拈须点头,道:你大姐昨日和我说,要给女孩儿们添妆。

陈氏想当她出嫁时家里的艰难,待这个急着嫁女的大弟弟就亲热了许多,微笑道:我和你姐夫打算与淑琴八十两银添妆,待老三来与他罢,想买什么就买点什么去。

淑贤她们几个。

我们都与她们每个人添妆八十两。

银子呢,待你回家时一并与你。

八十两看着不多,可是家里大大小小待嫁的还有十来个呢。

大姐为人虽然过于严厉,居然在这个时候拿出一千多两来。

陈大舅的眼圈儿霎时就红了,握着大姐的手,姐姐姐姐半日,感激的说不出话来。

陈夫人眼圈儿也红了,将手搭在兄弟的肩上,道:一家大小都压在你肩上,你的苦,姐姐心里晓得的。

李大人在一边摸着胡子微笑,一来得意老妻的注意力被他从儿子的婚期上扯开,二来也是看他姐弟两个友爱欣慰。

陈大舅性子和长姐不同,原是个灵活机变的,他在肚内算一算帐,这一千多两给女孩儿们添妆,一人不过八十两。

然家里待嫁的,最大的一个也才十八岁,订了亲拖两年再嫁都不算迟。

若是有一千多两现银在手,并着吃苦受累,去北方贩一回牛。

一个来回稳赚一倍。

迟两年毕姻,就有一百六十两的陪嫁,不是更好?陈大舅思量再三,决意待老三来了和他说知,莫要把婚期订的太早,哥几个家去商量怎么把这个大钱多多的生出小钱来,务必要把女孩儿们都体体面面嫁出去。

陈大舅越想越激动,却是在大姐家坐不住了,红着脸问大姐家借了个马,要马上回家和家里人报喜。

陈夫人拦不住,只得借了马与他,送到二门回来,埋怨丈夫:不是说好了一个一个与她们添妆,怎么你又说一并与他。

李大人笑道:既然是与女孩儿们添妆,一并与他不是爽快,今儿与一个,明儿与一个,也不好看哪。

他们要怎么用怎么花,自家商量,不是更好?你呀你呀,就是什么都想管,那么底是你娘家!陈夫人笑骂道:娘家我管不了,我自己家我能管?芳歌的亲事,你有主意没有?这个……再看罢。

李大人想了一会,因陈夫人目不转睛盯着他,苦笑道:叫你儿子把文会办起来,一个月一两回,咱们把满县的少年才子们聚到一块,你们娘两在屏风后头慢慢看,慢慢挑,可好?这个法子使得。

陈夫人点头,道:傍晚灯会,我亲自带女孩儿们出去瞧瞧。

若有好的,你再去打听底细。

且不提李大人老两口攒足了力气要给芳歌挑女婿。

只说王翰林老两口儿,王翰林看李知远这个女婿甚好,柳氏虽然还有顾虑,然已是订了亲,备嫁妆的事情就迫在眉睫,是以午饭后柳夫人到女儿院子里来,母女两个商量嫁妆的事情。

柳氏自有给英华准备的妆奁田几十顷,历年积蓄下来的头面首饰也足够,唯一短少的是衣服家具这些要现做的。

衣服还罢了,开出尺寸去苏州做,只要有银子,二三个月的功夫就得能得,倒是家具,不晓得富春的风俗,颇有为难处。

瑶华成亲时因梅家就要全家到任上去,除去随身的箱笼诸物,并不曾置办家具。

是以到英华这里,柳氏也有些犯愁,便问女儿想要什么。

英华道:也不消置办什么的呀,左右不过是那几样。

柳氏嗔道:一要体面,二要得体,三要不能张扬,四还要你婆家满意。

你以为备嫁妆是容易的事么。

又使人去后头把玉薇喊来。

玉薇听得英华订了亲要备嫁妆,欢欢喜喜先恭喜了柳氏,才道:奴这些天没少和富春县的妇人们打交道。

曲池府虽说厚陪妆,咱们英华小姐的陪嫁,他们翻着斤斗也比不上的。

似三姑奶奶的性子,想来也不屑炫富。

依着奴看过的那些小姐的嫁妆,陪三间卧房的家具器皿,足够了。

英华小姐,烦你与奴纸笔。

英华害臊不好意思动,杏仁已是将纸笔都拿了来。

玉薇便开出单子,什么大小屏风,衣架衣橱,大箱大柜,妆台妆盒,花瓶灯笼茶壶马桶,一盏茶功夫写出来一大篇与柳氏看,又笑道:也不消喊木匠来家里打。

京城里不少商人都在府城开了铺子,咱们把单子开出来,一个月功夫人家就能把东西给咱们送过来。

柳氏想了想,道:就是平常咱们家用的木料就使得。

花样倒不妨精致些。

倒是桌围椅围这些要绣的,备两套罢。

你一向办事爽利,咱们就把这些单子都开出来。

玉薇又扯了张纸,笑道:县里小姐们嫁妆,四季衣裳多是十二套,依着奴说,英华小姐才十六,怕是还要长个儿,再者说,过三五年,料子花样都翻新了还要另做,咱们不闹虚的,六套八套都使得。

多买些尺头也还罢了。

柳氏做母亲的心,人家陪十二套,她恨不得给女儿陪二十四套的,叫玉薇一瓢冷水一浇,冷静许多,点头道:六套就很不少了。

富春不比北方四季分明,夏季十二套,春秋六套,冬季六套罢。

尺头也不过那么些,绫罗绸缎纱,上等每样三十,中等每样五十,下等每样五十。

不够用将来她自己去添罢。

玉薇一一记下,就喊杏仁取尺来,两个与英华量尺寸,英华红着脸,似个木偶一般由她们做弄,完了道:嫁人真没意思,怪难为情的。

玉薇笑道:不怕英华小姐笑话,奴这几年,做梦都想嫁人。

说得杏仁并两个站在门边的小丫头都笑了。

柳氏笑道:你但有合适的人,不妨和我说,我收你做义女嫁你。

玉薇惊喜交加,连忙跪下来给柳氏磕头,道:三姑奶奶,义女不敢当,若有良人,但求三姑奶奶与我做媒。

柳氏道:你可有看上的?玉薇爬起来,笑道:还没有,不过呢,怕姑奶奶后悔,先磕几个头当定钱,姑奶奶以后就是心里后悔了,也不好真和奴反悔。

柳氏啐道:我柳三娘说话,几时反悔过。

晚上团圆饭,你也来罢。

我们老爷为人虽然老古板,然你出嫁收你做义女的事,他必不会拦我。

玉薇实是不曾想过柳氏这般厚待她,欢喜的说不出话来,爬到地下重又磕了头,就改口喊太太,不再喊三姑太太了。

柳氏和玉薇两个忙碌了一个多时辰。

就把英华的嫁妆定下来:田庄一个,水田旱地五十多顷。

四季衣服一共二十四套,尺头六百五十块。

桌围椅套床帐屏风绣件各两套。

金银玉首饰各四套。

赏人用的小金戒指,小金耳挖,小金丁香各五十对,银戒指银丁香之类的零碎一箱。

木器并各色器皿一堂。

算一算,要花钱的地方只得家具和四季衣服、绣件,六七百两银足够使了,再添一百两银子买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柳氏便写了个支八百两银子的字条儿,叫玉薇抄好清单,使了个管家送到曲池去,什么当在曲池买,什么要在苏州办,玉薇都写明白了。

英华把嫁妆单子看了半日,道:尺头太多了,这么多我用到下辈子呀。

柳氏和玉薇都笑。

玉薇道:这尺头不是全让你一个人做衣裳的。

上等中等尺头,是长辈做寿,你一样捡两个,再配点什么好送记。

平辈生日,成亲,你捡那中等的尺头送四样,多么省事。

下等的原是留着你赏人的。

陈夫人娘家表兄妹极多,将来来往待何如?英华想到李知远那许多的表妹就头疼,听得嫁妆里还要留足与他们的礼物,皱眉道:这般来来去去,好不烦人。

所以太太都替你准备好了呀。

玉薇笑道:这些尺头回头奴亲自去看他们准备,就叫他们四块四块的配好,拿纸包包整齐,外头写清颜色花样,可好?不好。

柳氏板起面孔,道:尺头运回来,让她自家去装箱记帐。

玉薇冲哭笑不得的英华扮了个鬼脸,抿着嘴儿只是笑。

英华想一想结婚之后,头更疼了。

柳氏瞧女儿这样,还不放过她,只道:你婆婆听讲是个古板的人,你嫁过去只怕还要立规矩。

从明儿起,你早起过来罚站罢,先在家里练练。

那我也练练。

太太,明早我也来。

玉薇笑道:奴嫁过去,只怕本来婆婆不立规矩的,看见奴这样的,都要立规矩了。

柳氏看女儿都笑不出来了,抄着手笑道:后悔了没有?后悔了也使得,咱们就想个借口退婚也罢了。

英华候母亲走了,和玉薇抱怨:自中午订了亲,我娘就变了一个人似的,一个劲吓我。

玉薇想了想,道:奴听陈家的管家闲话,只说陈夫人严厉,倒不是那等喜欢为难人的。

小姐嫁过去,守着规矩,想来婆婆不会为难你的。

玉薇不说还好,越是这般说,英华越怕。

玉薇因还要去县里办事,坐了一会走了。

英华一个人坐在石榴树底下发呆,看一个雀儿扑扇着翅膀去啄一枚果皮开裂的石榴。

梨蕊捧着一盘磊得高高的绣件进院来,看见二小姐托着腮发呆,笑问:二小姐,可是闷了想出去耍?英华摇摇头,道:我有一事想不明白。

和奴说说,奴帮小姐想。

梨蕊把托盘搁在石桌上,先捡第一件与英华看,这个百子图是镶屏风的,这个是成亲那日穿的裙,绣的是红榴花。

这两对是枕面和枕顶。

小姐瞧瞧,若是不喜欢,奴再绣别的花样儿。

二少爷说成亲还要二三年,慢慢儿绣,都来得急的。

英华成亲的热情成功的让柳夫人打消了一大半,此时正在心灰意懒的时候,梨蕊这样快活,她心里更难过了,按住梨蕊的手,道:娘已是使人去苏州买去了。

这些你收起来,留着自己出嫁出呀。

梨蕊笑道:这几样物件儿原是当新娘子自己动手的,成亲那日要铺在洞房里叫亲戚们看的。

如何好买匠人的东西。

我本来在针线上就不行,何苦要骗人。

英华越说越沮丧。

总要成个样子给亲戚们看。

梨蕊笑着把英华扳过来,道:过了那几日你再收起来,婆婆的面子也有了,就是晓得你针线上不大好,也不恼你的。

对了,小姐,你有什么事想不明白?我原来想,成亲可以和喜欢的人一起朝暮相处,是件快活的事。

大姐成亲时我还小,看她和娘都高高兴兴的,怎么到我头上,就觉得成亲这样麻烦呢?英华把两只手按在桌上,恼道:头一件,怕婆婆不喜欢我,就要百般讨好她,第二件,怕亲戚们不喜欢我,一定要待他们体面周到。

还有……我说不上来,反正我就觉得,麻烦死了。

我现在就有点后悔了,不想嫁人了。

还要早生贵子。

梨蕊扳着数头数与英华听:生不出儿子要接着生,一个儿子不够,顶少要三四个。

上头要孝敬好婆婆,下头要叫管家使女们敬服你,还要劝相公好生读书。

英华捂着耳朵,都要哭出来了,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怎么什么都要我管?若是相公不学好,难道也是我的错了?应该是……。

梨蕊也有点不确定,想了一想,道:奴小时候听街坊们闲话,谁家儿子不学好,婆婆们都是抱怨媳妇的。

英华哆嗦了一下,把盛满结婚绣件的木盘朝外推了推,伤心的说:结婚真没意思,我不想嫁了。

赵十二爬在院墙上,露出半边笑脸,英华妹妹,我们私奔。

作者有话要说::)嫁人之前的准备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