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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好捉难放

2025-03-30 16:41:55

休说李知远没反应过来,就是英华自以为晓得潘家兄妹的习性,也不敢想潘菘会这样胡作非为,两个齐齐愣住。

亲兵们一涌而上,把二人困在当中,抖出铁链就要上锁。

冰冰凉的锁链待碰到李知远脖上,他才醒悟过来,一脚把那亲兵踢开,把英华用力推出人群,道:跑,喊人来。

英华跟着二哥打架,从来都是打得过就敲闷棍,打不过就溜之大吉。

看情形打不过潘家那十来个亲兵,英华提起裙儿跳上马,挥鞭就跑。

几个亲兵去追王小姐,当不得李知远扛着他们的拳打脚踢,不要命的扯住他们。

潘菘忙着安慰哭哭啼啼的妹子,待他腾出手来,亲兵们只捉住了李知远。

英华已是跑出半里地之外了。

想到王耀宗不好对付,潘菘觉得王英华跑了最好,先拿住这个和王家兄妹走得近的小子,带回去慢慢拷打,总能让他咬出王耀宗来,他便道:把这个臭小子带回监里去,好生招呼。

亲兵们把李知远五花大绑捆回县里,先把他浑身上下值钱的物件掏摸干净,还待给他一顿杀威棒。

李知远笑道:哥哥们莫打,我身上还有个秀才的功名,求哥哥们与我留些体面,待我家人来,必有谢礼。

方才搜身,人家也极顺从,李知远这般,亲兵们都有点不好意思了,笑道:咱们摸你的东西你也不恼,还说有谢礼。

你这般识趣,我们岂能不纳?只是这个见面礼也是惯例了,不打你不好和咱们将军交待,意思意思罢。

把他按倒在板凳上,轻轻敲了三四十下,倒把板凳打折了一条腿。

李知远也体贴,叫痛声凄厉的紧,其实臀部都没有擦着一下。

吃了这顿杀威棒,李知远便晓得了潘菘治下不算严,还有空子可钻。

因潘将军回来还有事要办,亲兵把他暂送进牢房收押。

现今牢房里挤满了富春县的土豪乡绅,倒有一多半是本家,李知远全都不理,自去墙角缩着养精神,谋划出去之后还潘菘的席。

且说英华心里发慌,进了大门也不下马,纵马到阶下,便喊:潘菘那个王八蛋把李大哥捉去了。

爹爹,快想法子救他。

杨小八一听,便把墨都等干了的枯笔放下,道:我先去喊人。

推开窗户就跳了出去,打英华身边一溜烟跑后头去了。

英华跑到父亲身边,虽然气愤,还是尽量简洁利索的把经过说出来,我和李大家哥在新宅门口说话。

潘家兄妹去寻赵恒,潘晓霜骑马进大门跌倒,潘菘就要把我两个扣下,李大哥拦着他们,让我回来报信喊人。

女孩儿被那起兵汉押到县里,休说磕着碰着受伤,被人掐胳膊拧手是免不了的。

便是无事,将来也要被乡里蠢妇说嘴。

李知远拦着人让英华逃回来搬救兵,想来挨打是一定的,然他既顾全了英华的性格,也照顾到了女孩儿的名声。

王翰林心里对这个女婿十分满意,觉得没挑错人。

只得女婿一个人落在人手里,老翰林虽然心里也急,面上却镇定的很,把才倒的一碗茶递给女儿,道晓得了,你且吃茶。

看英华捧着茶碗慢慢吃茶,他自走到门外,叫在外头扇茶炉的小僮去隔壁请李大人过来说话。

赵恒默默的看着英华把茶吃完,走到她身边,小声道:我会让潘菘把李世兄放出来的。

英华看看他,没说话,把茶碗搁到桌上,道:我去和娘说下。

英华若是发作起来,骂几句,打一拳,他都不会这么难受。

可是她偏偏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赵恒心里又苦又酸又涩。

杨小八已是把赵杨两家的家将都点齐了,大家背着弓,佩着刀,牵着战马到前院集齐。

王翰林看见家将们全副武装,摇摇头,叹气道:叫他们都散了罢。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你们在京城打架,一来是孩子们打着玩大人都不好管的,二来上头有大人压着谁都不敢过份。

如今潘菘领了差使,你们还照旧时玩闹,行不通的。

那……李大哥落到潘菘手里,不是麻烦大了?杨小八原本脑子转的就极快,听得先生这样话,就有些犯愁。

李知远虽然只和他几个月同窗,然一来大家交情甚好,二来是英华的未婚夫,怎么算都是自己人。

晋王和潘太师暗地里不和不是一日两日了,明抢行不通,该如何行事?他看向赵恒。

赵恒道:我去要人。

板着脸出来,牵着他的马出去了。

王翰林道:八郎你陪着他去,莫让家将们动手,若是要不回来人,咱们再想法子。

既然不能硬抢,那也不必带这许多人,杨小八点了三五个侍卫,忙忙的追赵恒去了。

柳氏被英华拖到前头来,晓得赵恒和杨小八已是去要人,叹口气,道:别把他两个都坑进去了。

都坑进去反倒好办了。

王翰林摇头,道: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英华心里急的很。

李知远为了让她逃走,挨了人家多少拳打脚踢,可是她除了跑回家报信,却一点办法有都没有,听父亲话里的意思,只怕李知远不是那么容易得脱身的,一则急,二则慌,英华便觉得满腔酸痛朝上涌,梗在胸口说不出话来,那眼泪,却是一滴一滴渗出来。

英华的小模样儿甚是可怜,柳氏心痛她,捏着英华的手温柔的说:爹和娘会想法子的,不会让知远这孩子白吃亏。

老翰林在一边用力点头,道:莫哭了,大不了,咱们找几个人去把县衙烧了,趁乱把你李大哥抢出来啊。

李大人走到门口,听见老友这般安慰女儿,惊奇的教门槛绊了一下,老人家扶了扶帽子,走过来,问:知远是不是管闲事了?没有。

英华看见公公,羞愧一齐涌上来,歇了一会,才道:我和李大哥在新宅门外说话。

潘菘和他妹子……就是管着我们富春县的那个潘将军,他妹子和英华是京城女学的同窗,叫晓霜。

那个女孩儿对赵恒那孩子一往情深,总合我们英华过不去。

柳氏苦笑着解释,其实恒儿这孩子倒也和我们提过想娶英华,然休说我们觉得不合适,英华自家就不愿意。

娘你提那些干嘛……潘晓霜不信李大哥的话,非跑到我们新宅里去寻赵恒,结果她自己从马上跌下来,潘菘就要把我们两个抓起来。

英华一想到李知远为了让她跑掉拿身体去撞人家,眼泪就哗哗往下掉,哭着说:李大哥一定被打的厉害。

原来不是自家孩子淘气惹事,李知府先松了一口气,道:知远这孩子一向皮厚,挨几下打也没什么。

既然潘将军捉他并无正当理由,倒是好办。

我就去县里要人就是。

赵恒和八郎已是去要人了。

王翰林道:若是要得回来也还罢了,若是要不回来,咱们还要设法。

王翰林给妻子使了个眼色,让柳氏把女儿带后院去。

柳氏扯英华,英华不肯动。

柳氏恼了,揪着英华的胳膊就朝外扯。

英华吃痛,脚还似钉子钉在地下一般。

柳氏运气一扯,把她扯出来,啐道:不过是人被对头关起来了,多大点事,你怕什么?若不是因为我,潘晓霜的哥哥怎么会找他麻烦。

英华哽咽。

他和你定了亲,就当替你遮风挡雨。

柳氏把女儿拉到梧桐院里,抽出手帕给女儿揩泪,安慰道:别哭了,潘菘到富春县里来,还没有治死过人呢。

只要人不死,一切好商量。

若是被打坏了胳膊腿,怎么办?英华拿着手帕抹着眼泪,心里却是止不住地朝坏处想。

柳氏看女儿这般,恨的拿手指头戳她,道:脓包,你就不想想怎么把这个亏还回去?英华咬牙切齿道:还席是一定的,只是——要先把人弄出来。

哦,你说说你要怎么收拾潘晓霜?柳氏冷笑道:你摆出这个哭脸来,休说想扎人家两刀,你还没近身就被人赶出来了。

笑,微笑。

英华挤了几次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老田妈捧着脸盆过来给二小姐洗脸,轻声劝柳氏道:换了谁不哭呀,缓过劲来就好了。

柳氏叹息道:原是我的错。

叫这孩子过的太顺当了,遇到一点事就拿不定主意。

我哪有拿不定主意!英华扭头,嗔道:我跑的时候,看见李大哥都被人打出血来。

若不是为了让我逃脱,他自家想跑必能跑走的。

我一想到这个,就心里难受的紧,恨不能马上把他救出来。

呸。

柳氏啐了女儿一口,道:潘菘那孩子从前也没有这么二啊,怎么到了富春,就这样张狂?老田妈探脖,道:夫人屋里说话,我去请玉薇来,京里有什么新消息,叫她讲讲?少时玉薇过来,不等柳氏开口问,便道:京里乱的很,官家身上不大好,赵宰相力劝官家立太子,如今各位皇子都在使劲呢。

倒是潘太师,听讲上个月居然赴了晋王的赏菊会,如今两家来往亲热的很。

官家这几个月都住在潘贤妃那里,便是皇后娘娘想见官家,潘贤妃拦着都不许见。

英华听了,托腮思索半日,道:潘贤妃生的皇子尚小,若是官家到了不得不立太子的地步,也不会立她生的儿。

潘家这个时候和晋王打的火热,想来都是不想就立太子的罢。

她这个,叫与虎谋皮。

柳氏冷笑道:官家若是还能拖十几年,拖到几个皇子都老了,拖到她生的儿有出息还罢了。

若是官家拖不得,咱们就等着看她下场罢了。

那潘菘这般……英华想了又想,有些不确定,是做了谁的刀?然。

柳氏冷笑道:必是谁私底下给许给他好处,叫他无法无天的闹,最好闹到迁都不成。

最不想迁都的,天底下的人都晓得是晋王。

英华想到赵恒离京到富春来已经数月,潘晓霜才跑来寻赵恒,她为什么会来?八成晋王那边做的手脚。

英华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道:因为赵恒的缘故,潘晓霜一向跟我不对。

这般儿,不是坑我们呢?想做皇帝的人,七窍玲珑心思,旁人哪里猜得准。

柳氏摸摸女儿的头,道:不过呢,你别怕,万事有爹娘在,便是天王老子,娘也不许他欺负我们家英华。

那……娘打算怎么收拾潘菘兄妹?英华的眼睛闪闪发亮。

你爹不是和你公公正在商量么。

柳氏道:他们走的是正道儿,若是正道不通,咱们再使花招。

玉薇微笑道:其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花招最有效,然我们老爷多少有些儿古板,所以我们太太自从嫁给老爷之后,都没耍过花招了。

附在英华耳畔轻声说:想来那位潘小姐是不晓得小姐和李少爷定了亲的。

若是他们不把姑爷放回来,咱们只悄悄把她约出来见面,就说小王爷一心想娶你,无奈你已经定了亲,所以呢她若是想成全小王爷和你,倒不妨把姑爷关一辈子。

英华愣了一下,捏拳道:双管齐下才好使。

咱们就去见潘晓霜,怎么样?柳氏对玉薇赞同的使了个眼色。

玉薇便笑应道:坐奴的马车到县里去呀,奴和知县太太结了干姐妹,就带小姐去她那里坐坐,只说小姐和潘小姐都是京里女学的学生,她要讨好上司,必要请潘小姐来坐坐。

那我去梳头换衣。

英华破啼为笑,跑的飞快,回到她自己院里,就喊杏仁来,与她梳了个双螺髻,捡了几样时新步摇并簪环妆饰,梨蕊还取了几片呵胶贴在英华眉心,弄出半朵梅花形来。

因前几日在府城做了几件销金衣服,杏仁就挑了一件淡绿底织金折枝花罗背子的与英华换上,又配了一条翠绿的披帛,拴了一枚小小的金香囊。

英华揽镜照照,觉得自己就是富春小姐常见的打扮,才放心出来。

玉薇便牵着她的手儿坐车到县里去。

知县夫人果然和玉薇极说得上来话,待英华也极客气,一听说英华小姐曾在京城国子监女学上过学,便道:有位潘小姐原是从京城来的,不如喊她来说说话儿,也可解她离乡之苦。

真个使人去请。

潘晓霜听得知县后宅有京城来的小姐,就猜是王英华。

王英华离京已经大半年,自然不晓得如今京城女孩儿们都穿什么样的衣裳,戴什么样的首饰,是以她便换了京城最新时兴的金头面,脱去骑马衫,换了一身新样宫装,顶着黄哄哄的插满头的金头面,得意洋洋过来,再看见王英华打扮俗气,隔着老远她便把头抬的高高的,就差用两个鼻孔看人了。

知县夫人晓得潘小姐的脾气,诚惶诚恐迎上去笑道:潘小姐这身,想是京城最时兴的呀,咱们这里见都没见过。

潘晓霜笑一笑,却不理她,走到英华身边,将老朋友细细打量,才道:你这身,过时久了。

英华笑的极客气,轻声道:我穿的再过时,也挡不住赵恒喜欢我不喜欢你呀。

潘晓霜待发作,忍着气想了一想,笑道:你背着恒哥哥和别的男人私会,你以为他会喜欢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你的恒哥哥可不管这些。

英华心里恨不得提拳捧她,面上笑的极得意,他已是和我爹娘求过亲了,还写信回京城去了,他说过,非我不娶。

潘晓霜愣了一下,冷笑道:你骗谁呢。

他嫂子亲口和我讲,晋王上回家宴曾和太妃讲,让恒哥哥娶我的。

我犯不着骗你呀。

英华微笑道:我爹娘一回富春就把我许给被你哥捉去的那位李公子了。

其实我是来谢谢你的,若不是你们今日把他捉走,我和恒哥哥还想不到好法子让李家退亲呢。

潘晓霜整颗心都系在赵恒身上。

偏赵恒对生的好些的女孩儿都是一样的好脾气,最是见一个爱一个的,然他身边来来去去的女孩儿数不胜数,唯有一个王英华是打小儿的青梅竹马,对她最尊重不过。

是以潘晓霜心里就把英华当成了劲敌,想来就恨极。

她心里先存了赵恒爱英华的念头,又时时嫉恨英华和赵恒要好。

今日英华说的话句句诛心,由不得潘晓霜不信。

潘晓霜越想越是心烦意乱,怎么看王英华的笑脸怎么讨厌,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她一走,英华也就收了了笑脸,露出委屈的神情,道:好好的,潘姐姐怎么走了呀?一头是喜怒无常的潘小姐,一头是楚楚可怜的翰林小姐。

知县夫人的心就不知不觉偏着翰林小姐了,忙走过来拉着英华的手笑道:潘小姐打小娇养的,你莫和她一般见识。

天待黑了,今日就在姐姐这里吃个便饭,何如?且说潘晓霜一怒之下,直奔哥哥的书房,打算要哥哥放人。

她一进门,便看见她的心上人坐在椅上,明明她就在眼前,却不正眼看她。

想到方才王英华说的那些话,潘晓霜心如刀割,便恨道:哥哥,把那姓李的放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牛bb小说阅读网 www.bxwx.org美人都是祸水潘菘不承认他把李知远捉了来,和赵恒扯了半日的淡。

bXwX.Org笔下文学他不认帐,赵恒也拿他没法子。

岂料妹子来一句话就把他大半个时辰的功夫付诸东流水。

潘菘恼道:什么姓王的姓李的,妹子,你胡说什么?潘晓霜被妒忌冲昏了头脑,没得心情去揣磨哥哥话里的意思,只道:方才我们在那里捉的那人,是王英华的未婚丈夫,你把他放了罢。

潘菘郁闷了。

杨八郎扯扯赵恒的衣袖,笑道:潘菘,你好不老实。

还是晓霜妹子好。

晓霜妹子,你就带我们去,把人放了罢。

赵恒会意,笑对潘晓霜道:晓霜妹妹,咱们去把人放了,还赶得及在县里逛逛。

南门那边有一家卖的好枣泥糕,我们去尝尝,可好?潘菘眼睁睁看着赵恒几句话就把他妹子哄出去了,恼得砸碎了一个心爱的茶盏。

潘晓霜随指了一个亲兵带杨小八去监里放人,她自扯着赵恒去逛街。

杨八郎进了大牢,吓了一跳,里头塞得满满的,差不多半个县的土豪乡绅都在里头了。

那亲兵从人堆后头把李知远扶出来,杨八郎接着,看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忙问:可还走得?我先扶你去寻个郎中瞧瞧?都是皮肉伤,不妨事。

李知远拿衣袖揩揩脸上的血污,笑道:你们来的倒快,我以为你们最快也要明日才来呢。

你身上可带了钱钞?借我点。

杨八郎真个摸出三个一两重的小金元宝与他。

李知远便将一个塞到带杨八郎来的亲兵手里,又将那一个塞到牢头手里,笑道:多谢看顾,与大哥们买杯水酒吃,改日再请哥哥们吃酒啊。

出来到了门口,还把最后一个小元宝丢给了守门的。

杨八郎扶他上了马,慢慢出了县城。

杨八郎才笑道:为了把你捞出来,十二哥连美人计都使出来了,要陪潘晓霜逛街耍子呢。

李知远笑一笑,道:难为赵世兄了。

那位潘将军为难你们了。

我们去要人,他死活不承认捉了你。

杨八郎笑道:这厮上不得台面,打小干了坏事就不敢认帐,也只窝里横罢了。

这回原是咱们连累你了。

你且等着,我们必想法子与你出气。

我在监里,原想着出来要想个法子出出这口恶气。

李知远笑道:在人堆里坐了一会,倒觉得大可不必。

怎么说?杨八郎好奇,问。

半个富春县都挤在监里亲香呢。

李知远笑道:潘将军造福地方呀,我琢磨着,他也该高升了。

还不够。

杨八郎看李知远已经猜到了,索性和他讲老实话,:最好是由着他把全天下的人都得罪光了,叫曲池府的老百姓恨他入骨。

他既然捉了你,想来也是打算把你家的钱都榨出来。

依我看,你不如和令尊商量,全家到哪里避一避,过一二年再回来。

那先生呢?先生一家也要避一避?李知远心里甚是恼火,强笑道:难道他们是想把富春县剃光头?杨小八叹气,道:京城搬到富春来。

光王爷就有十来个要赐地,还有文武百官,哪个不要在天子脚下置个小庄?富春的小百姓肯卖,人家还嫌贵呢。

所以弄了这么个二百五的刺头出来替大家扫地。

潘菘便是闹的再不像,后头是有私心的百官替他撑腰呢,这时候收拾他,便是犯了众怒。

李知远听得心寒,半日不言语。

杨小八沉默半晌,道:我打算过一二年去西北。

你将来中了举,可以到西北去做官的,那边是我们杨家的地方。

李知远的笑声都带着苦涩,只道:千里做官只为财。

我家的钱其实很够用了,将来中个举,乡下人便不敢欺负我,我只在家做我的田舍翁罢,王翰林和李大人正等的心急,两个老人家就站在大门外望着镇口。

天将黑透,才见两骑回来。

李大人的心就凉了半截,和王翰林说:我取些银子到县里走走。

王翰林心里也难过,和他说:都说潘青天送银子不中用的,咱们还是先去县尊那里走走?他两个正商量着,李知远已是到家门口了,看见父亲和泰山满面忧色,忙下马上前,道:儿子回来了,无事。

李大人扶着儿子的胳膊舍不得松手,声音都发颤:打你了罢?疼不疼?王翰林看只有八郎一个,便问他:恒儿呢?和潘小姐吃枣泥糕去了。

杨八郎苦笑道:李大哥身上有伤呢,我去把镇上的郎中喊来?你先进去和你师母说声。

王翰林道:先生另使人去喊。

杨小八进去说句话功夫,柳氏已是旋风一般冲了出来,将李知远上下打量,瞧得没有少胳膊腿,也没有瞎也没傻,就放了心,道:已是烧了洗澡水,又使人到你家拿衣服去了。

你去耀宗屋里洗个澡,正好郎中来与你上药。

李知远在人堆里没有看见英华,好生失望的跟着老田妈进去了。

过得一会,沈姐亲自将了一包衣服过来送到耀宗的院里。

柳氏便在梧桐院里摆了两桌饭,连耀祖两口子都来了。

大家齐齐坐下,老翰林发现女儿不在,怪道:英华人呢?到县里去还不曾回来。

柳氏叹气,道:玉薇陪她去的。

女婿既然回来了,想来她也就回的。

这孩子去县里做什么?王翰林道:你也是,就由着孩子胡闹。

柳氏晓得丈夫这话其实是说给亲家听的,满面堆笑道:她急的很,玉薇不是和知县夫人蛮要好嘛,所以陪她去寻知县夫人打听消息去了。

李知远听得英华去了县里,就坐不住了,忙站起来,道:我去镇口瞧瞧去。

王翰林道:你莫动,叫他哥哥嫂嫂去,也就是了。

王耀祖便放下筷子,和黄氏一齐出席。

出来到门口,黄氏便抱怨道:女孩儿不在家老老实实呆着,一天到晚在外头跑。

你妹子真是个惹祸精。

耀祖心里也觉得爹爹任由妹子在外头跑不是个事。

两口子在镇口等了一会。

英华和玉薇的马车打镇口经过,隔着帘子看有两个人影像是王耀宗两口儿,玉薇便叫停车,和英华说:那边好像是大少爷两口子,莫不是在等二小姐?我先下去瞧瞧,你只妆睡罢。

她便下了车,隔着老远便笑道:大少爷,少夫人,二小姐在车上睡着了。

一阵香风袭来,玉薇提着一盏小小的琉璃灯笼过来,温柔明亮的灯光下,原来只有**分颜色的玉薇,生生变成了十分颜色的佳人,更兼她满头珠翠,衣裳鲜明,笑语嫣然。

王耀祖眯着眼将佳人细细打量,觉得此情此景很可以入画,便道:你是我家的?我要与你画行乐图,一会和我走罢。

玉薇眨眨眼,把惊讶压下去,笑道:大少爷真会说笑话。

还是请回家去罢。

我们太太和老爷一定等急了。

黄氏在一边打量玉薇。

平常玉薇出入,她也常见,觉得玉薇生的虽然不如梨蕊,然妆扮入时,又天生的风流妩媚,这样的人儿在隔壁住着,她已是不能安心。

今日丈夫觉得玉薇能入画,她心里更觉不安,看向玉薇的眼神里就带着敌意。

大少爷两口子和柳夫人不对付,这两位就是费心费力去讨好也是白搭,是以他两口子各有异样,玉薇不过笑一笑,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

到了大门前,玉薇把灯笼交给赶车的,隔着帘子轻喊:二小姐,到了。

英华便装模做样打了个呵欠,笑道:居然睡着了——咦,大哥大嫂。

一边笑就一边跳下车。

耀祖急着画美人,又不想和讨人嫌的妹子说话,便指着玉薇道:你,你叫什么?跟我走罢。

黄氏在一边,两个眼瞪的好像牛眼样大。

玉薇只妆看不见听不见,伸手去扶英华。

英华不晓得大哥吃错了什么药,也只有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吸了一口气迈步。

耀祖急了,喝道:你没听见我说话么?你!跟我走!上前两步拦在英华面前,说:你这个使女借我用几日。

英华笑道:大哥,借不了。

她不是我家使女。

上一回讨梨蕊,就不曾与。

这一回不过借个使女用几日,又不与。

耀祖恼的很,道:这个使女我还就要定了。

居然一把攥住玉薇的手腕,大声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爹爹那里,我自会与他说。

玉薇惊笑出声,妩媚的瞟了一眼黄氏,娇笑道:大少爷,奴还真不是府上的使女。

你要想奴做你的人,难呐。

耀祖虽然曾到勾栏瓦子里耍过几遭儿,实是不曾见识过玉薇这样活色生香妩媚风流的人儿。

玉薇略放出些手段,他就犯晕,结结巴巴道:你想怎样?玉薇甩脱大少爷的手,指指黄氏,笑道:少夫人恼了也,大少爷晚上怕是要跪算盘了。

二哥若在跟前,玉薇姐姐老实的就似那避猫鼠。

英华看大嫂气的眼白都翻出来了,心里暗笑,板起面孔正经说话,大哥,大嫂。

玉薇姐姐原是我舅舅的管事。

母亲已是认了她做干女儿,哥哥嫂子岂能把她当使女看待?黄氏听了冷笑道:什么干的湿的管事的,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惯会勾搭别人丈夫。

这话不只骂了玉薇,还隐射英华的母亲。

玉薇和英华都大怒。

英华不好发作,便道:玉薇姐姐,我们走罢。

将他两口儿丢在后头,偏牵着玉薇的手径直进梧桐院。

梧桐院里灯火通明,英华看老田妈指着书房那边,就把玉薇朝书房里带。

英华要替玉薇挣脸,一进门就道:娘,多亏玉薇姐姐助我,知县夫人真把潘晓霜约了来见,我照着玉薇姐的意思把她气了个半死,想来她一定会吵着要她哥放人。

一转脸,看见公公坐在上头,她的嗓门就低了半截,再一看被打了个猪头样的李知远坐在另一桌上,她就没了声音。

吃饭,吃饭,我饿死了。

杨八郎笑嘻嘻挟了块鸡送到李知远碗里,道:你这半日受苦了,快补补。

又挟了一块到空碗里,连碗送到英华手边,你今日也受惊了,与你压惊的,吃罢。

英华接在手里,道声多谢,放下碗跟公公见礼,脸红的和那什么似的。

李大人向来喜欢英华单纯爽朗,英华便是冒失了些,在老人家眼里也是活泼可爱的紧,他笑嘻嘻也挟了一块肉到英华碗里,道:吃饭罢。

柳夫人便挟了几块肉与李知远,又挟了一根大鸡腿到八郎碗里,笑道: 饿了就先吃。

耀宗他们呢?大哥大嫂在后头。

英华连忙放下碗筷,站起来道:大哥在镇口接着我们的,方才进门时,他和大嫂说话儿呢,我们就先进来了。

玉薇笑眯眯道:奴去瞧瞧。

柳氏笑着把她推到英华身边坐下,道:你坐罢。

她自转身出来,才到阶下,就见耀祖和黄氏两口儿一边小声争吵一边进来。

柳氏便扬声问:可是耀祖?王耀祖嗯了一声,快步上前。

黄氏提着裙儿小跑几步也跟不上,索性落在后头慢行。

柳夫人等黄氏过来,在她前头一步进屋,看王耀祖挨着李知远坐下,虽然神情还不大自在,也就罢了。

黄氏进来,自在柳氏的下手坐下,正好和玉薇面对面,她那两只眼就好像练就了绝世神功,生生凝练出两把眼刀来,左一刀右一刀活剐玉薇下饭。

玉薇在翰林老爷跟前也甚老实,和英华一般儿规规矩矩吃下小半碗饭,又吃了小半碗汤,才放下碗筷,告个罪,笑道:奴还有帐要看。

英华就站起来送她到阶下,一转身,李知远也离了席出来,拿手捂着脸,嗡声嗡气道:我变丑了。

英华啐他一口,拉他到对面廊下一盏灯前细看他脸上的伤,又问他:身上还疼不疼,他们后来有没有又打你。

李知远笑道:不曾打。

押我到县里,那位潘将军有事也不曾料理我。

他的亲兵么,其实都还和气,就是监里气味难闻。

我洗过了澡,还闻着有骚臭气。

英华把鼻子嗅嗅,果然还有些不雅气味,想了一想,道:我收着半枚龙脑香,你等着,我拿来给你。

说罢就要跑。

李知远扯着她的胳膊,笑道:我一个男人家臭点也罢了,若是弄的香喷喷的,就不像话了。

你别走,他们没打着你罢。

没有。

英华想到李知远拼了命拦住不教人打她,心里又是喜欢,又是心痛他。

然叫她说什么话她又说不出口,就拿手指头戳他肩膀,却是正好戳到了他的痛处。

李知远吸着冷气让开,小声道:八郎说,让我到别处避一二年。

方才我爹和你爹娘商量,咱们两个先成亲,你觉得呢?就成亲?英华又惊又慌,退后一步,我的嫁妆还没有准备好。

哎,我要娶的是你,又不是你的嫁妆。

李知远把英华拉回来,笑道:你不嫌我像个猪头,就嫁我罢。

我不嫌你。

英华伸出冰冰凉的小指头,在李知远脸上轻轻弹了一下,就是……这样嫁你,不像个样子,我不干。

李知远被这轻飘飘一指弹的晕呼呼的,道:一二年都不得见你,实是难过呢。

老田妈带着人送茶上来,看见二小姐和未来的二姑爷在对面廊上讲话,走近了咳嗽两声,笑道:二姑爷,吃茶。

捧了一盏茶送过来。

英华便似受惊的小鸟,翩翩绕过老田妈,丢下李知远进去了。

李知远有些不好意思的接过茶碗,吃了两口,厚着脸皮进去请辞,道:我回家和沈姐说说话。

李大人应了,叫儿子回家。

柳氏便叫英华去洗澡。

两家大人商量孩子的婚事。

虽然王翰林和李大人都想英华和李知远早日成亲,柳氏却是不肯,道:一则嫁妆不曾准备好。

二则耀宗未娶英华就嫁,我这个做继母的没脸和亲戚说话。

柳氏搬出耀宗来,李大人便无话说。

王翰林虽然觉得儿子没娶碍不着女儿出嫁,但看耀祖两口子的神情都颇以为然,倒也不想妻子难做人,也就依了柳氏,道:咱们加紧替英华备嫁。

耀祖,咱们亲戚朋友里头,若有合适的女孩儿,你就和你母亲说说,咱们先留意起来,等你兄弟来家相看。

英华和李知远的亲事既然不成,李家便不能举家回避。

是以第二日早上,李知远就过来辞了老师兼泰山,悄悄儿到府城去了。

柳氏也不肯再让女儿一个人出门,家事多请玉薇帮忙。

过了几日新宅那边收拾好,王李两家俱都搬过去。

王翰林还给妹妹妹夫留了个小院儿。

文才一家也搬了来,大家俱在吴家村居住。

潘菘原也是想再寻李知远的麻烦,然使人一打听,才晓得李知远已是不在富春县了,却是打听不出他去了哪里。

若是要寻李家的麻烦罢,李家和王家同住在一个大宅里。

赵恒又在王家住着,这一向又和妹子打的火热。

却是不好轻举妄动他两家。

只要妹子嫁了赵恒,潘家便万无一失。

官家若是长命百岁,将来的天子自然是潘家的外孙;若是官家有个三长两短,晋王的儿子是潘家的女婿,有这层关系,想来挟小天子以令诸侯比冒天下之大不违自己做天子要容易许多,晋王只要不傻都会拥立潘家的外孙为帝。

是以潘菘就暂将王李两家放下,但见着妹子,就叫妹子把赵恒赚回京城去。

他镇日只盘算如何闹得天怒人怨,要叫曲池府的百姓乃至全天下人都反对迁都。

且说耀祖自那夜惊艳,一连画了十来幅美人图都觉得不满意,日日夜夜念想要把玉薇喊来,做一幅月下美人图。

他自家不肯去喊,偏要叫黄氏去喊。

黄氏哪里肯,和他吵了几回,积下一肚皮的怨气。

吴家老宅就一个大厨房,黄氏和玉薇也常在厨房撞见,但见一回,她就要指桑骂槐一回。

玉薇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儿,因黄氏莫名吃醋,她偏有事无事要当着黄氏的面,抛个媚眼儿与耀祖。

这日玉薇从耀祖住的院前经过,因耀祖在院门口闲走,黄氏坐在门边缝衣裳,她便站住了脚,微微一笑,妙目流转,把耀祖的魂都勾掉了半边,又故意咳了一声让黄氏知道,才袅娜而去。

黄氏大怒,指着玉薇的背影骂骚蹄子,臭狐狸。

耀祖听了,不满道:你这般说话,生生把几个孩子都带坏了。

玉薇姑娘再有哪里不好,你见一回骂一回,人家都不曾恼,可见人家性子是真好,越发显得你小鸡肚肠。

黄氏听得这话,又妒又恨,正好手上有针,就将来扎他。

耀祖推开她,道:妒妇!妒妇!拨起脚就走,才出得大门,却见一个娇美小巧的女孩儿,眼睛哭的又红又肿。

守门的拦着不让她进,她抹着眼泪只是要进门。

守门的正是无法,看见大少爷出来,忙道:大少爷,这位小姐要见赵公子,你与小的做个证见,赵公子是不是一早就到县里去了?作者有话要说::)牛bb小说阅读网 www.bxwx.org娶妻还是纳妾?(上)( )娶妻还是纳妾?(上)耀祖皱着眉将那女孩儿细细打量,却认得她是同窗苗凤举的妹子,便道:苗小姐,赵世兄实是不在家。

苗小姐也认得王耀祖是她哥哥的同窗,便弃了守门的,两只小手紧紧揪着耀祖的衣袖,泣道:王大哥助我,我要见赵恒哥哥。

不得见他,我就要死了。

新宅虽无邻居,然在大门口这样拉拉扯扯也不像话。

王耀祖把苗小姐带到赵恒和杨八郎住的那院门口,道:赵世兄住在这院里,你在这里等罢。

苗小姐把这院里二十来间屋子尽数看过,看一个大衣架上确是挂着赵十二的衣裳,才信这里是赵恒住所,真个就在那屋门口台阶上坐等。

耀祖因人家是小姐,不好奉陪得,自家娘子方才吃醋吵闹,也不好喊她来陪,有心喊那位玉薇小姐来陪着说话儿,他又有心无胆,万般无奈走到妹子院里,叫英华去陪苗小姐说会儿话,因道:她哥哥是我同窗,你陪她说说话,哄着她家去也罢了,再不然,使个人去县里前门大街苗家捎个信,就说他妹子在我家,叫他抬个轿子来把人接走。

英华含着笑等哥哥去了,转头和杏仁小声抱怨:他揽的事他又不管,偏叫我去。

杏仁笑道:大少爷心肠倒好,若是二少爷,肯定是不理人家的。

二哥是被烦怕了。

英华也笑了,道:我替赵恒打发痴心姑娘都打发多少个了?这一个,我偏不帮他,只叫人家在家等他来。

她自带着小海棠到赵恒那院里去,笑道:苗小姐,这院里坐着凉,咱们到前头花厅坐会,好不好?苗小姐眼泪汪汪的扭过头,不理她。

英华也不恼,抿嘴笑道:你不来,我就在花厅等赵恒来了,告诉他你在这院守着他,叫他别回来。

说罢掉头就走。

苗小姐抹着泪跟了上来,进了花厅,她也不说话,自家挑了一个能看见外头过道的位子坐下,眼巴巴只看门外,并无和英华说话的意思。

英华本就没有和她闲谈的兴致,她既然这样,就叫小海棠把她的功课取了来,就在花厅的那张八仙桌上摊开纸写大字。

王翰林与英华定下的课功,原就是为了磨她的性情的,英华耐着性子写字,越写越是心平气和。

苗小姐望了半个时辰,却是失了耐性,把英华看了又看,问:他几时回来?英华晓得她问的是赵恒,不由苦笑道:你既然在县里住着,自然是晓得他这几日都在县里闲逛。

他平常几时来家,今日自然还是那时回来。

苗小姐才抹掉的眼泪,又从眼眶里掉了下来。

原来水汪汪的一对眼睛,此时倒似两个烂桃。

英华看她又哭了,想到前几日自家也是这般软搭搭只晓得哭,又是惭愧,又是同情,便好声说:你莫哭呀,我陪你等他来家。

他……他是不是总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丢一个?苗小姐一口气说完,拿手帕捂着脸,泣不成声。

不是。

不是总是这样,不过是经常这样罢了,然看苗小姐哭的这样伤心,英华便觉得真话难以说出口。

那他——为何?苗小姐突然奔到门外,扶着柱子干呕。

英华吓着了,忙问:你怎么了?我喊郎中来与你瞧瞧呀。

就叫海棠出去叫个人喊郎中。

苗小姐拿帕子捂着嘴,含糊不清的说:不要喊,我不过是一时吃错东西罢了。

吃错了东西可大可小,你若是在你自己家我管你瞧不瞧,在我家,就一定要瞧。

英华恼了,发狠道:海棠,先去喊人请大夫,再叫人抬个椅子来,把苗小姐抬我屋里去。

海棠连忙答应,跑过苗小姐身边时,苗小姐一把揪住她的裙子,厉声喊道:不要去!难道苗小姐——是有孕了?英华想一想,便羞红了脸,轻声道:海棠,你先不要去,把咱们院里的三叶嫂子喊来。

三叶嫂子生过几个孩儿,年纪四十多,嘴又严的紧,管着英华院里洒扫和看守门户,是个极老实的妇人。

海棠虽然觉得莫明其妙,还是依言去把三叶嫂子喊来。

英华便叫三叶嫂子把苗小姐扶到兰花厅去坐。

新宅比不得梅里大宅能分个里外,因是暂居,未婚的女孩儿不论主仆都住在一个大院里。

这个大院却是个走马,英华占了南边上三间做卧房和书房,下三间便做了个日常坐卧的所在,因下挂了个淑兰芷风的匾,就随口喊兰花厅。

玉薇在家无事,便和杏仁梨蕊几个在兰花厅里算帐,做针线活。

是以三叶嫂子把一脸病容双目红肿的苗小姐扶进来时,玉薇在兰花厅小隔间里算帐,杏仁和梨蕊在大厅里带着几个小丫头做针线说闲话,听见动静,大家一齐朝外看。

梨蕊认得那是苗小姐,忙站起来帮着扶苗小姐到一张长榻上坐。

杏仁悄悄儿走到厅外,问满面忧色的英华:二小姐,苗小姐这是怎么了?英华摇摇头,小声道:叫三叶嫂子到上来,我有话问她。

便先上了回卧房,候三叶嫂子进来,就把在房里揩灰的一个小丫头喊出去,问三叶嫂子:苗小姐这个模样儿,是怎么回事?三叶嫂子看小姐都把小丫头支使出去了,情知她也猜到二三分。

柳夫人的家教,亲眷里头怀孕生子诸事,其实背地里都和英华说说的。

三叶嫂子便道:看着像是有了,不过呢,月份小,便是郎中号脉,也不见得号的准的。

若是要做准,还是要请稳婆来。

她是个小姐,休说请稳婆,便是郎中都请不得了。

我先当她是吃坏了东西,所以说要请郎中来,她挣命一般不肯。

所以我也猜是……英华沉吟半日,道:你也说是,那八成就是了。

这事,还当和娘知会一声,就烦嫂子去说声罢。

我且下去陪她说说话儿。

柳氏听得苗小姐找上门来,还似有孕,为难了半日。

搞大苗小姐肚子的,除掉赵恒,再没得第二个。

晋王只得三个儿子,世子只育三女,次子也只有一女,晋王妃和老太妃想个男孙都要想出毛病来了。

赵恒房里原有好几位姬妾,便是多一个苗小姐也无大碍,然苗小姐有了孩子,赵恒还没有定亲。

赵家是要体面呢,还是要孙子?柳氏思来想去,绝不能替赵恒主张,便使了赵恒带来的一个管家去县里喊他回来,她自捧了一小盒鲜枣到兰花厅里,笑盈盈交到女儿手里,道:这是吴家才送来的。

爱吃鲜枣的其实是梨蕊,英华接过来就搁到梨蕊面前。

柳氏把手在女儿胳膊上轻轻一搭,却不理苗小姐,英华会意,扶着母亲出来上。

柳氏便道:这事儿不论有没有,都不是咱们能替赵恒做主的。

你沾上边儿,将来大臣们闲话起来,还要连累你的名声,咱们只装不知道罢。

娘已是使人喊赵恒来家了。

柳氏想了一会,又道:叫你多管闲事,你速收拾几样行李,我们到府城避几日再来家。

不是我要管……我在家连二门都没有出。

英华又是气恼又是委屈,大哥认得她,是大哥把她领进家门,又巴巴的亲来喊我去陪她说话儿。

这个大少爷!柳氏皱眉,恨道:回头再收拾他。

你先避一避罢。

你把苗小姐送到赵恒那院里。

我叫套车,让玉薇陪你到府城去。

英华下来,便对苗小姐说:家母已是使人去喊赵世兄了,嘱我送你到他那边暂坐。

苗小姐巴不得到赵恒屋里去,英华就叫人扶着她,亲送她过去。

回来就叫杏仁梨蕊收拾行李。

玉薇倒是常到府城去的,柳氏命她陪英华到府城去住几日,她收拾了两件随身的衣裳,命人套好她的车,让英华的几个丫头坐,她自和英华坐了一辆车,问:太太可是急着要买什么?英华摇头,贴着玉薇的耳朵把苗小姐的事儿说了。

玉薇也恼,道:大少爷真是不晓得事。

这种麻烦是人都晓得要避开的。

他自家要揽就去揽嘛,推到我们小姐身上像什么话。

英华叹气,道:不提他了。

我只想和你说说这事儿,你说赵恒会把她怎么样?玉薇冷笑两声,道:还能怎么样,大发慈悲收她为妾罢了。

苗小姐好好一个正经人家的小姐,不晓得自尊自爱,做妾也是她自找的。

英华犹豫了一会儿,道:她家不过是平常人家,又有了孕,现与赵恒做妾,潘晓霜一心要嫁他的,只怕容不下她,我甚是替她担心。

玉薇笑道:我的二小姐,咱们是可是潘小姐的眼中钉肉中刺,自身还难保呢,哪里顾得上她。

她不在县城门口拦她的情郎,偏跑到我们家来连累我们的名声,我们太太没拿大棍子赶她出去,就是极厚道的人了。

小姐,这事,咱们做小姐的,只能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

英华替自家和婆家想想,再替李知远想想,男人在外头交际,总要存几分体面,岂能因为她不谨慎,叫人说他闲话?英华也只能叹一口气,把苗小姐这事放下。

且说赵恒听得柳夫人有请,全不管潘晓霜撒娇撒痴不许她走,径把她丢在酒的小阁儿里,骑了快马回来。

柳氏便把他叫到老翰林的书房里,当着他先生的面,道:苗小姐今日在大门口哭闹半日要见你,耀祖正好出门撞见,就把她领到英华那里去了,叫英华陪她说话儿等你。

柳氏的话还未完,王翰林已是皱眉,恨道:耀祖胡闹!柳氏叹一口气,道:苗小姐像是病了,呕吐不止。

英华吓着了,要请郎中与她瞧,她抵死不肯,只说要见你。

恒儿,她现在你房里,你去瞧瞧她罢。

赵恒答应一声,走的飞快。

他走了,王翰林便恼道:这孩子,总有一日要坏在女人手上!柳氏替王翰林倒了一杯茶,道:晋王大事若成,他便是天字第一号的闲散王爷,休说三五个妾,便是三五十个,也无所谓的。

恒儿这孩子,也只这上头不大谨慎,学问上虽然不怎么用功,他也不靠读书博功名。

我觉得他天性纯良,又待你我如父母,对咱们家的事极是上心,你就少说他两句罢。

这两个孩子从七六岁上头,倒是在咱们跟前的时候多,在他们自家时候少。

我晓得你心里,是把他和八郎都当自家孩子一般看待的。

可是他们毕竟不是咱们家的孩子啊。

王翰林也叹气,道:听你方才话里的意思,那位苗小姐,不是病罢?不晓得是不是。

柳氏皱眉道:我已经叫英华去府城住几日了,玉薇陪着她的。

且等恒儿把苗小姐这事处理好了,再叫她来家。

省得事情都叫人家晓得,攀扯到我们女儿身上。

耀祖该打!王翰林恨道:把他喊来,几日不揍,他就胡闹。

柳氏按住暴跳的王翰林,劝道:他也是有儿子的人,打他做甚,你就与他留几分面子罢。

倒是恒儿这个事,咱们要不要写封信给晋王一个交待?写个屁。

王翰林恨道:不管他,咱们只妆不知道。

气呼呼吃了半盏茶,又道:那位苗小姐,你留意些,莫让她想不出走了拙路。

晓得了。

柳氏笑道:我也怕她一时想不开怎么样了,所以把她留下了。

且看赵恒打算罢,若是要纳她,少不得我还要厚着脸皮到人家家去说媒。

真是!师母做成媒婆,全天下也只有我这一个了。

且说苗小姐见了赵恒,扑到他怀里只是哭。

赵恒那几日颇觉得苗小姐娇蛮可爱,天生一股子野味,然野味吃了几日就想换口味。

恰好要应酬潘晓霜,他就把苗小姐忘了。

潘晓霜从京城寻他到富春来,原是拿定了主意要嫁他,所以赵恒假意与她三分颜色,她就捧出十分真心,两个居然相处还不错,这几天两个把一个小小富春县逛了个遍。

赵恒又有些厌了,再回头看苗小姐,就起了几分柔情,看苗小姐伏在他怀里和小猫似的,他便抚着苗小姐的背,道:这几日我原是有事,并不是把你忘了。

你莫哭呀。

苗小姐待说话,才张口就干呕,只得扭过头推开赵恒奔到门外去。

赵恒便叫管家喊郎中来。

苗小姐为什么会呕吐,管家是懂的,站在一边神情尴尬。

管家不走,赵恒便有些急了,喝道:还不快去!苗小姐拿手帕掩着嘴,忙道:不要去,我没有病。

那管家甚有眼色,迅速就退了出去,还把房门都掩上了。

赵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又愣住了。

苗小姐揩了揩眼泪,软绵绵泣道:恒哥哥,怎么办?我害怕。

有了孩儿,便纳了她罢。

赵恒拉住苗小姐的手,咬牙道:怕什么,生下来就是。

我明日就请人去府上提亲,可好?好。

苗小姐重扑进赵恒的怀里,心中又是喜,又是羞,还有后怕,真真是泪如雨下。

赵恒将她好生安抚,又亲自把她送回家去,回来却是犯愁了。

若是他无父母,又是正经娶妻室,请师母去提亲原是光明正大的事情。

然他不过是纳个妾,叫师母去,就有些不大妥当了。

赵恒犯愁,这事又不好和八郎商量的,他思索整晚都不曾睡,第二日起来迟了,呵欠连天坐在房里发闷。

柳氏亲自送了早饭来,看着他吃饭,说他:有些事,拖不得的。

早些儿做决断才好。

赵恒低下头,脸红半日,方道:我纳她也罢了。

只是这事师母去说不大合适。

急切间寻不到人。

赵恒这孩子,居然会替别人着想了,柳氏心里极是欣慰,想了一想,道:英华说她大哥认得这位苗小姐,便叫她大嫂把苗小姐一家请过来吃个饭说说话罢。

然后我和她母亲闲话,再见机行事,如何?这法子甚好,赵恒便应了。

柳氏回去就把大儿媳黄氏喊来,问得苗小姐的哥哥和耀祖是儿时同窗,就命她去请苗小姐女眷来坐坐。

黄氏不晓得就里,只当婆婆是替二弟说亲,甚是不情愿地答应了。

柳氏便套了个车送她到县里去。

苗家夫人其实心里也有数,富春地方本来就有踏月望歌的风俗,只要事后男方明媒正娶来提亲,体体面面把女儿嫁出去也罢了。

这般儿先请过去说话儿,想是因为有人家爹娘不在跟前,不好替人家儿子提亲的。

然请过去吃饭商量,也算是有诚意的了,是以黄氏一请,她就带着儿媳跟原车来了。

柳氏接着苗家夫人到厅里坐,大家吃了茶说些场面上的话,苗家夫人给儿媳妇使了个眼色,她媳妇便要去看黄氏的孩儿,把黄氏扯走。

柳夫人便把厅里侍候的人都使走了,把赵恒喊来。

苗夫人原也见过赵恒一二面。

赵恒生得俊秀无比,又气质高贵,听讲家里又是京城的高官,这样的人儿做女婿,还有什么好挑的。

赵恒做个揖,坐到柳氏身边。

柳氏便道:恒儿,你自家说罢。

苗夫人惊诧不已,这世上哪有自己给自己说亲的?赵恒涨红了脸,艰难的说:我愿意纳令爱为妾,事出仓促,将此为定。

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羊脂玉鱼佩,交到柳氏手里,又道:就与三千两为聘金。

师母,可使得?柳氏叹一口气,看向苗夫人。

苗夫人又惊又怒,一手扶着桌子沿儿,一手指向赵恒,厉声问道:你说的不是娶我女儿,是要纳她为妾?娶妻还是纳妾?(下)( )秋后算帐( )英华想了一想,道:她现在的情形很不好。

若是你离她远些,她会好点。

赵恒低下头,半日才道:时候到了,我必收拾潘家,与你们报仇。

英华看着他许久,道:你若是不招惹苗小姐,她又哪里会这样倒霉。

你若是肯嫁我,我哪个都不招惹。

赵恒扭头,丢下这句话疾走。

他还讲这种混话!英华恼的拾起一块砚台就想丢出去,然想想自己已经长大,不能再似小孩子任性,便慢慢把砚台放下,走到大门边吩咐三叶嫂子:这院里住的都是女孩儿,以后不许人随意出入。

赵恒还不曾走远,隔墙听见英华冷淡的吩咐守门的以后不许放他进去,靠在墙边看悠悠落日,瑟瑟枯叶,愣了半日,却是失了去探望苗小姐的兴致,回他自己院里去了。

英华回家,静坐在桌前,把面前的帐本收一收,翻开自己的嫁妆帐,看了几页,总觉心烦,掩了帐本走到门边朝外头看。

吴家祖上想是出过大官,所以老宅的这个建的极是高大,中间四四方方一个天井,全铺的是大方砖,只有一角摆着一个大缸,种着几茎细竹。

这几茎细竹半黄半绿,在风里瑟瑟发抖,看着就叫人心生压抑。

英华叹了一口气,道:不晓得我院子里那几棵石榴怎么样了。

杏仁和梨蕊两个各提着一篮灯油蜡烛进来,听见英华的话,梨蕊也叹气,道:梅里镇已是拆完了,下一个,不晓得要轮到哪家。

娘说姑父家的张家村过几日要拆,英华转身回屋,梨蕊就跟着进来,从竹篮里取出一把红烛搁在桌上,就去取灯台点灯。

一团昏黄的烛火在渐渐暗下去的屋子里,散发出微温。

两个提水的小丫头进来,站在天井里头跺脚,小声喊冷。

英华看她们穿的衣衫都有些小了,便问:咱们的冬衣几时能得?梨蕊皱眉道:富春县里针线上人本来就不多,听讲城厢军的冬衣就是我们几个县做,如今裁缝都在做冬衣。

咱们家的冬衣,还不晓得拖到什么时候呢。

英华想了一会,道:使人就去问,若是这二三日还不能得,买布回来我们自己缝,看天冷的异样,拖不得了。

管家连夜去县里打听,原来几个给王家做冬衣的几个裁缝都被潘将军拘到大营做冬衣去了,回来禀与二小姐知道。

英华便把花名册搬出来,照着人头算定各人用布用绵数目,和母亲说过,带着杏仁和十来个管家,亲自去县里布店买布。

此时的富春县城比从前更要热闹。

沿河两边的村镇已是拆了一大半,家都没了的百姓能到哪里去?若是不想搬到他县别府去,就只能投靠本县亲友。

富春县城不拆,所以大家都在县城挤着亲香,实在是挤不下了,就在县城外头搭个棚子存身。

县城里几条大街,小摊挨着小摊,大家都把家里摆不下或是用不上的东西拿出来卖,卖什么的都有。

可惜卖的人多,看的人少,一百个人里头,只得几个孩子欢喜拍掌,在人群里钻来绕去,大家面上都有忧色。

英华看了一会甚觉不忍,放下窗帘。

马车走了一会,就被几个虞候拦住,要征用拉车的马。

管家不依,那虞候非要拉,大家吵闹起来。

英华命人把车帘拉起来,问:为什么要征我家的马?那虞候看见英华身边的杏仁,走过来拱手为礼,陪笑道:原来是王翰林家小姐,咱们借一步说话,可好?杏仁也认得那个虞候是那一回讨水的,附到英华耳边说了。

英华便依了,随着他们走到一个安静巷子。

那人上来唱了个肥诺,苦笑道:清凉山那边要挖一个大湖出来,人力不够使,曲池几个县都在凑牛马。

翰林小姐这马车才进县城,就有人报与我们知道,幸得是我们出来做这个恶人。

翰林小姐,下回进城坐轿子来也罢了,这马呀,若是有门路,早早卖了也罢,不然,索性献把潘将军罢。

若是征用,不只无钱与你,还要你再送几石马粮来的。

英华笑一笑,道:原来如此,你便牵去,直说是我的。

那人不肯,道:王大人和李大人暑日里舍药施茶,咱们这群粗人心里都念着两位大人的好。

怎么还能干这样欺心的事?小人们送王小姐回家去,速速把这马卖了也罢了。

既然都晓得你来征马,你空手回去潘菘也不会放过你罢。

英华笑道:不过呢,这马还真不是我的。

便送与他,他也不见得敢要。

你就牵了去罢。

就叫管家把马解下来。

今日套车,原是随便拉的马,马的尊臀处有晋王记号。

晋王的马若叫潘小将军强征了去,才叫笑话呢。

英华笑眯眯道:牵去牵去。

不够,我家还有呢,似这样的,还有二三十匹。

不过呢,我是不献的,他潘菘少马使,强征好了。

那个虞候原是个老实孩子,不然他也不放英华一马了,被英华说得满头是汗,脸都红了。

杏仁看不过眼,走过去小声道:牵去罢,就把我们小姐的话传一传,横竖我们不会吃亏的。

不然,你回去还要挨罚。

几个常和英华出门的管家晓得小姐出损招了,都笑,把那马的缰绳强塞到面似红枣的虞候手里,又把一起带来的几匹马都查了记号,凡是晋王家的,都请虞候笑纳,把王家自家的马套到车上。

英华便叫个管家把空车和王家的马赶回去,对那个愣愣的虞候摆摆手,自带着一群管家和使女去买布。

布店的老板都愁容满面,往年似这般乍寒起来,生意不晓得有几好。

偏今年乡绅大半在住监,老百姓们也没有几个有心情做新衣,城厢军倒是买了许多布和绵做冬衣,然和城厢军做买卖,是卖的越多赔的越多。

是以店面越大的铺子,越是想给潘小将军再送一块天高三尺的牌匾。

英华带着管家们到了常去的那家布店,老板看见熟客,强颜欢笑迎上来,听说王翰林家里要换季,便道:实不瞒王小姐,布还有,绵都无了。

富春县里怕是没有哪个店还有绵。

若没有绵,做什么冬衣。

英华皱眉道:我不信你做生意的会没有留后手,但有,卖给我也罢了,留着叫人强征了去,不是亏本?老板听说强征两个字,脸皱似核桃,笑声倒像哭声,道:哪里敢留,潘将军说声要绵,我们连个茧子都不敢留下。

休说强征呢,只一个误事的大帽子扣下来的,小的就去监里住着了。

英华看他的样子是真没有,只得罢了,道:既然这样,先买布罢,绵我再想法子。

便拿单子与老板看,道:晓得你日子不好过,你把布送我家去,我就把钱与你,如何?布店也不过零卖得些现钱,乡绅家都是三节付帐,英华说付现钱,老板欢喜的了不得,算了帐各色布料并棉线一共五十二两银子并三百四十个钱,就把铜钱都抹掉了,只要五十二两银子。

英华便站在他店后门口看他们开库房搬布料,叫家里管家们帮着捆布打包。

一个小伙计抱着一大捆白纸样的物事过来问:九叔,这个放哪里?那老板见了此物,欢喜道:哎呀,倒是忘了还有这个。

王小姐,这个丝纸做纸衣,轻薄暖和的很。

川蜀那边极时兴的,我还是大前年进的货,因前两年冬天不冷,搁在仓库忘了。

英华就有一件纸衣,原是在女学时,女学生们起哄买来穿着玩的。

此物制衣确是能御寒,比之寻常冬衣轻便的多。

既然富春县买不到丝绵,府城想也不好买,倒不如这现在的丝纸了,便问价钱。

因为丝纸搁了二三年,王家又是老主顾,老板出价也不高,英华算一算极是划算,便要全部买下。

老板留了些自用,都卖把英华了。

英华留个管家在这里看守货物,她自带人在县里那条大街上略走了走,到肉铺买了一扇猪两腔羊,又买了十二尾鲜活大鱼,站在街边思量还要买些什么。

方大少从街对过杂货铺子里出来,看见英华眼睛一亮,小跑着过来,一边朝英华身后张望,一边笑道:就你一人出来逛呢?英华猜他是想问芳歌。

芳歌倒像是对他并无意思,是以英华也不多事,只点点头,笑道:买几尺布与管家们做衣裳。

你一个人来的?方大少苦笑道:我们现在我苗表妹家住着。

我陪她来买丝线呢。

说话间苗小姐扶着一个中年仆妇出来,苗小姐神情憔悴已极,面孔腊黄,原来水汪汪的一双大眼睛已是发木,看见英华,她就走过来,不多几步路,倒歇了有两回。

英华与她见礼毕,便道:街上不是说话处,我扶你到铺子里坐会罢?苗小姐摇摇头,道:你若有心和我好,陪我到前头那个茶馆去坐一会。

这话说的,英华哭笑不得,方大少也难为情。

大家陪着苗小姐到那个茶馆坐地,苗小姐就要表哥去买县门口的桂花糕来吃。

把方大少支走,她就把系在脖上的一个小荷包掏出来,将一块带着体温的小小玉桃搁在桌上,带着恨意道:烦你帮我把这个还他。

好。

英华便取手帕把玉桃包起,交给杏仁,道:回家给赵恒送去。

苗小姐听得赵恒的名儿,脸上又露出恨意,捏着青瓷茶杯的那只手上青筋都现出来了,咬牙切齿道:我从前极是纳闷,他生的又俊,为人又体贴,又是一心想着你的,你怎么就不和他好,反倒和李公子定亲。

现在我是明白了。

英华皱眉看着苗小姐。

苗小姐带着哭腔冷笑道:我是不是很蠢?走在街上,人人都笑我。

英华道:我不会笑你。

伸手将苗小姐冰凉的瘦手握住,轻声道:若是觉得富春不好住,不妨到别处去。

到别处去?苗小姐轻轻问了几次,长长叹息,道:我娘在这里,我哥哥嫂子都在这里,我能到哪里去?英华想了一想,道:金陵女学尽可以去得。

富春风俗女孩儿是不上学的,是以苗小姐听得英华让她去金陵女学,一个劲摇头。

英华定定的看着苗小姐,道:南边的女学,就数金陵女学最好,而且——如今女学里学生并不多,要进去也容易。

等都城迁到富春来,再想进去就难了。

如今金陵女学除去我两个侄女在那上学,并无富春县的人。

你去女学住着,又安静又有点事做,过了这一二年,再想眼前这些烦心的事,不是更好?苗小姐想一想,若有那一个地方,人都不晓得她做过什么事,能安静让她住一二年,实是再好不过,至于将来,她不肯想,也不敢想,就图眼前快活一二年,又能怎么样?是以她就拿定了主意要去,又问:怎么才能去金陵女学?你先和令堂商量,央她陪你同去,想来令堂也是肯的。

英华心里猜苗夫人溺爱女儿,一定是肯的,金陵女学在金陵府学的隔壁。

官家曾说过有教无类,只要不满十八岁,考试得过,就能在那里上学。

考试我倒不怕。

我便到金陵去上学去。

苗小姐长吁一口气,道:我就洗眼看那潘小姐,嫁不嫁得成赵恒。

便是嫁了,她也不得快活。

英华飞快的说:你且看着,就是这一两个月,我就要与她哥一个难看。

若得机会,替我踢还她几脚。

苗小姐瞪眼。

好,踢她十脚。

英华看苗小姐像活过来了一样,轻声道:我家里有些好阿胶,最是调气补虚的,我回家叫人送与你些儿,你把身子养好,咱们活的好好的,才能看坏人下场。

方大少捧着一盘热糕回来,赔笑哄着表妹吃了半块,看她心情甚好,就把她哄回家去。

英华看方大少随侍左右,任劳任怨,摇摇头,问杏仁,你猜她会不会嫁表哥?杏仁道:小姐若是不与她出主意到金陵去上学,只怕就嫁了,去了金陵,难讲呢。

英华道:这个玉桃若是经了赵恒的眼,只怕他还要再寻苗小姐。

叫潘晓霜晓得,还不晓得要怎么闹呢。

她还是去金陵避一避的好。

你且等苗小姐去了金陵,再把这玉桃与赵恒。

到家称银子与布店的老板,分配完冬衣诸事,英华才想起来买的鱼肉,便叫分两尾鱼两个羊腿给姑姑送过去,又是半边羊两尾鱼给沈姐送去,送礼的婆子还没有出兰花厅,柳氏就扶着玉薇的手,笑盈盈过来。

玉薇就问:你买的丝纸还有多少?还有一大半。

英华笑道:布店老板说没得丝棉了,我想着我们县里没有,府城想来也没有,用丝纸,总比没有强。

府城里可不是没有了。

玉薇拍掌笑道:咱们的伙计都要置冬衣呢,二小姐,剩下的那些,都与我罢。

英华才要点头,想到李家不晓得冬衣可置办齐全,又摇头道:我使人去问问李家要不要,他家若不要,尽与你。

若是他家要,总要均些儿与他家。

柳氏笑骂:人还没有嫁过去,倒是先替人家操上心了。

该先把你姑母的那份留出来,他一家三口现在咱们家住着,难道叫咱们家连看门的都换新的,倒叫你姑姑穿旧的?英华低头,真个去开箱子捡尺头,替姑母一家备齐了衣料,端来请母亲看。

柳氏看了无话,英华便使杏仁送过去。

转眼王氏过来谢嫂嫂,柳氏便和她到前头说话去了。

玉薇原就是住在这院的,就在兰花厅寻了个座处坐等。

过得一会沈姐亲自过来,笑道:我们回来时就置了冬衣的,倒是我们老爷听说,叫我来要些儿,与他做几件衣裳家常穿着耍,说这个叫什么林下风度。

英华和玉薇陪着沈姐到仓库取了丝纸,沈姐不肯要她们送,道:都在一个大宅住着,左右不过几步路,客气倒生份了。

自和一个使女抱着两大抱丝纸回去。

玉薇派兵谴将,不过半个时辰就把丝纸运走了,回来和英华坐一处吃果子闲话,因英华今日出去转了一圈气色甚好,道:你今日在县里遇到什么好事,这般快活?县里……英华叹气道:咱们家的新宅地方可看选好了?还没有。

玉薇在果盘里挑了一个大枣,一口咬掉半截,摇头道:便是有地方,也无人手去盖房子。

建京城人手还不够呢,咱们倒先起大宅,找死!先挤挤罢。

好在府城的地方不小,若是这里住不得了,咱们还有个退步,不至于住草棚。

过年之前两天,陈夫人才从府城回来。

英华上回到府城去并没有见到李知远,,她不好意思自己出去看李知远来家没有,使了小海棠送吃食把芳歌。

小海棠回来便带了一盒芳歌从府城带回来的松子糖做回礼。

那盒松子糖却是使的一只径三寸的小木盒装的,还使薄罗紧紧的缚住了。

小海棠捧着那五花大绑的盒子回来,送到英华面前,笑道:二小姐快瞧,原来曲池府的点心,另有一样装法。

英华看那上头绑的是同心结,拿在手里就不肯拆,把房里站着的几个人俱都支出去,解开带子朝里头瞧,几十粒亮晶晶香喷喷的松子糖底下,就有一页使油纸包着的小笺。

英华捡了一粒糖含在口里,把笺纸拆开来看,却是一封李知远写与她的长信,说他已是寻着了二哥,要和二哥一起到北地走一遭,想来能在春耕前后来家。

盒子里的糖,请她每日吃一粒,差不多糖将吃完,他就来家。

英华把那糖数了又数,恰好五十七粒,连她嘴里那粒,李知远还有五十八日来家。

李知远过年都不能来家,英华虽是有些难过,都叫嘴里的香甜医好了。

就将糖盒藏好,出来看使女们洒扫除尘。

几个小丫头站在院门口的台阶下,俱都竖着耳朵在听前面的吵闹声。

英华走出来,小丫头们都散了。

英华心里快活,便把小海棠喊来,问她:前头在吵什么?小海棠被二小姐抓了个正着,不敢不答,老实说:大少爷和少夫人在吵架。

少夫人喊大少爷去要帐,大少爷不肯去。

大哥难道还放债?他不是把所有的钱都交给二哥去做生意了么。

英华皱眉想了一会,绕到大哥紧邻的的一个小院里去,却见玉薇抱着一个小手炉站在半枯的芭蕉树底下,笑眯眯听的正得趣。

玉薇看见英华过来,移了两步让她站到有太阳的地方去,又把手炉让她。

英华摆摆手,屏声静气听吵架。

就听见黄氏嫂嫂哭骂:就这么二十两银,原是存着回娘家使用,你将去与使女买胭脂也罢了,叫你去把借给大姐的五百两银要回来,你怎么不肯?你既然不肯,为何又要花用这二十两银?骂完了又哭。

王耀祖喝道:你除掉骂人,还会什么?大姐借钱是买黄豆的,她家的豆腐坊已是拆了,哪里还有银还咱们?又听见那两位新使女轻声细语劝说王耀祖去要债。

王耀祖不得已,换了衣裳出去门了。

丈夫面前说话还没有使女有用,黄氏如何不恼,又发作那两个使女,叫她们去洗衣裳。

英华和玉薇俱都摇头,悄悄儿回兰花厅,围着火盆吃茶。

买黄豆要几百两银?英华看看玉薇,露出询问的神情。

玉薇摇摇头,道:我也不晓得,要不要使人去打听打听?英华想一想,道:我姑母必是晓得的,何必舍近求远,就寻她打听去呀。

王翰林替妹妹一家安排的小院却是在大宅后边,中间隔着一个菜园子。

英华要寻姑母说话,碍着文才在家,不好独自去得,央玉薇陪她同去。

谁知文才跟着他父亲去探望亲戚去了,王姑太太带着两个小丫头坐在菜园子里向阳的地方做针线,看见侄女儿来,不带使女反带着能当半个家的玉薇姑娘,便晓得侄女儿是有话和她说,先就把两个小丫头打发走了,隔着老远笔眯眯冲英华招手,道:到这边来晒晒太阳。

英华搬了个板凳移到王姑太太下手,笑问:姑母这是替姑丈做衣裳?王姑太太把缝了一半的长衫放下,笑道:是你文才表哥的长衫,穿着新衣衫好到丈人家拜年呀。

英华笑问:是去问淑琴嫂嫂嫁妆可备好了?王姑太太笑着点点头。

英华便叹了一口气,道:方才过来,听见哥哥和嫂嫂吵嘴。

王姑太太看一眼笑的狐狸样眯眼的玉薇,把你哥和你嫂子日日吵嘴的话咽了下去,摇摇头,叹息道:他两个过惯了有钱日子,乍一穷下来,就容易吵嘴。

正是正是。

英华笑道:我方才就听见嫂嫂叫大哥去问大房的堂姐要帐。

可不是为了钱!那个钱哟,怕是要不回来了。

王姑太太摇头道:你大堂姐夫,惯爱折腾,今日办个油坊,明日又要磨个豆腐。

人亏了本就收手,他亏了就问你大哥借个五十两六十两要东山再起,你大哥手里有钱时也不曾要他还。

如今无钱了,只怕这个帐只有你大嫂记得,你堂姐夫是记不得他欠过钱了。

这大堂姐夫,果然是大伯和大伯娘的好女婿。

英华听得姑母这样一说,也晓得这钱无论如何是要不回来了。

王姑太太其实闷了一肚皮的娘家八卦,这些话不能和左右邻居说,更不能和嫂子说。

难得今日英华特为来打听,她就起了兴,一一说与英华知道。

小丫头送了三碗热糖水来,王姑太太让过两位娇客,吃了几口水,又道:你二堂姐呢,嫁的人就比你大堂姐夫要好,原是书院里的学生,因他老实肯读书,所以才嫁他。

可惜你二堂姐夫命不好,考了十来年,连个府学生都没有考上。

他原是穷人家,花钱就不要指望了,一年一年考下去,还不晓得到哪一年呢。

那耀芬堂哥呢?英华笑嘻嘻的问:我还不晓得他娶的嫂嫂是谁家的呢。

苗家的。

王姑太太想一下,皱眉道:是苗主簿的女儿。

那个苗主簿,是那位你认得的苗小姐的远房堂叔。

其实要论起来,咱们富春县谁和谁不是亲戚呢。

英华看姑母皱眉思索,便不接话。

王姑太太想了又想,道:其实大房也就是外头看着风光,富春书院就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多少银子填进去,连个响都没有。

你大伯娘念了几十年了,说这个书院除掉花钱,与王家人再无半点用处。

其实还是有用的,爹爹在曲池府做什么都有人给面子,不就是因为他填了几十年的富春书院无底洞?英华含笑看向姑母,却是没有反驳她。

王姑太太又叹气道:听讲枫叶村就要拆了,不晓得王家能搬到哪里去呀。

搬到富春书院去了。

玉薇插嘴道:不晓得富春书院会不会被征用。

王耀祖到大堂姐家去,那个村子都搬空了。

一队城厢军带着数百背铺盖的民夫正朝里搬呢。

王耀祖晓得这些城厢军惹不得,老远就掉头到富春书院去。

搬到富春书院的,除去大伯一家,还有几十家没有地方可以搬的同族。

族里几个长者都在书院前头空地晒太阳,看见王耀祖,好似天下落下一条活龙,就把他喊过来,问他:京城可有信与你爹爹?占了我们的地,官家还哪里的地与我们?耀祖哪里晓得这些,摇摇头道:不晓得,我是来寻我大姐夫的。

正好大姐的一个小儿子才十岁,就在边上玩耍,他就跑过去问:你爹在家?那孩子就领着他回家去。

大姐夫一家连老人带孩子并两个弟弟弟媳和他们的孩子都住在这里,二三十口人一共占了两间屋。

屋里箱子叠箱子,地下全是被卧卷,连个落脚处都没有。

那孩子在门喊了一声娘,说得耀祖舅舅找,就跑了。

大堂姐从箱子缝里钻出来,看见耀祖,就变了脸色,道:你来干什么?从前借钱时,姐姐姐夫待他何等亲热,便没事也要寻他话话家常,怎么今日见了他就和见鬼似的?来问姐姐姐夫,你们借的钱,几时还我?耀祖也有气,讲话更真接。

有了必还。

大堂姐两手一摊,道:如今实是没有,你且回去,过了年我们想法子先还你几两,可使得?欠了几百两,先还几两,这是存心不想还了?便是去年这个时候,几百两银何曾在耀祖眼里。

耀祖使性子待说不要,就听见大伯娘在他背后冷笑道:有昧良心的爹,就有狠心的儿。

你爹藏了许多银子,如今你们住着大宅使着几十上百的管家使女,你也有脸来跟我们要钱?我爹几时藏了银子?耀祖恨道:我爹的俸禄,都寄回家把大伯了。

我爹在京城无钱使用,是我娘做生意补贴家用。

这几十年的银子堆起来都有一座小山。

是你们大房都花掉了。

我们吃了你爹的,还是花了你爹的?大伯娘把拐杖在门槛上跺的咚咚响,你看看你身上,有一根布丝儿?你在枫叶村住时,你家那狗,吃的都比我们人好!我吃的用的都是我娘的。

王耀祖侧着身子出来,恨道:我家过的好,是我爹会过日子,是我爹卖字存下钱,是我娘和继母做小生意赚来的。

你们哪,你们坐吃山空,祖父留下来的家当,都是你们败光了。

你们凭什么说我们。

分家时,我爹什么都没有要。

要晓得,我们这房的田产,还有这富春书院,都有我爹一半!王耀祖说的顺口,说完却是一愣,想到他自家原也差点败光了母亲的嫁妆,全身的血一齐涌上头,脸红的和打他脚边经过的公鸡头上冠子一样。

他羞愧难当,用力踢了那公鸡一脚。

公鸡尖鸣一声,飞到半空,落到边上一个两三岁学走路的孩子身上。

那孩子吓的哭声如打雷。

大伯娘就挥拐杖要打王耀祖,耀祖飞跑,就撞到两张长板凳上架着的一个大匾。

匾里晒的萝卜干扑扑全落到地下。

一群公鸡母鸡扑过去抢着啄食。

耀祖本待去扶匾,又怕大伯娘的拐杖真敲到他身上,只得按着帽子飞跑下山。

耀文和耀廷兄弟两个原是书院后头的一小块菜地点菜籽,听见前头鸡飞狗跳热闹,两个放下手里的活追到山下,看见是耀祖,忙喊哥。

耀祖原来就和耀文要好,听见喊哥就停下。

耀文和耀祖见过礼,陪笑道:我娘年纪大了脾气越发的坏,看见哪个都要骂几句。

哥哥莫和她一般见识。

耀祖笑笑,看耀廷一身短打,两只鞋子都露大姆哥,也甚心酸,问:怎么就这样了,耀廷连双好鞋都没得穿?我们在后头桃花林种菜呢。

耀文笑道:做活穿破的也罢了。

二叔身体可好?听讲两个侄女到金陵女学念书,可回来过年了?我爹甚好,你两个侄女也来家了。

耀祖笑道:倒是你们两个,明日就过年了,哥哥与你们几件新衣穿罢。

甚好。

耀廷笑嘻嘻道:我还要双新鞋。

不过,二叔家的管家婆厉害的很,我不敢去。

耀文叹气,道:二叔那里,我们是没有脸去请见他了。

新衣就算了,我去与耀廷拿双新鞋罢。

哥哥,我随你去。

耀祖带着堂弟到家,就问黄氏讨新衣新鞋。

黄氏恼道:你妹子当家,连看门狗都有几尺布与它做件小夹袄,偏到咱们身上,尺布都无,你问你妹子讨去!玉珠走过来,道:不是没有,祖母在与我们赶做新衣。

黄氏待竖眉,她已是一溜烟跑出去找祖父了。

祖父送她们姐妹去上学,一路上待她们极是慈爱,所以两个女孩儿和祖父很是亲近,放假回家,母亲和父亲吵闹,她两个就常跑去在祖母那里或是祖父的书房坐半日。

柳氏看黄氏没有心思照管几个孩子,便与孩子们做新衣,只是并没有特为和黄氏说话。

玉珠跑到祖父书房,和祖父说爹爹想给耀文堂叔衣裳,母亲不与。

王翰林听了也自伤心,想了一想,使人去请玉薇来,和她说:我有些旧衣旧鞋想把耀文那孩子,晓得你极会说话,烦你替我送把他。

玉薇晓得老翰林是自家不好意思和柳夫人说,托她转弯去说的意思,便应了,出了书房过来和柳氏说。

柳氏便把梨蕊喊来,道:你捡两身耀宗的新衣新鞋,再有旧的,捡几身,包两个包,和玉薇一块送过去。

梨蕊便回去翻了些旧衣服包起,又挑了两身新衣新鞋,拿来要与柳夫人看,柳夫人道:你拿去给老爷看过就是了,我不消看的。

玉薇就拉着梨蕊把衣服送过去给王翰林看过,再打了两个大包,又拉着梨蕊到耀祖院里,笑道:玉珠小姐叫咱们拿两双鞋给耀文堂叔,请问耀文少爷在不在?耀文一抬头,先看见堂弟那个千娇百媚的使女提着一个大包袱,再一偏头,边上那个年纪略大些的,也提着一个大包袱,笑容异样好看。

黄氏看见玉薇,从头发梢到脚后跟都透着不高兴,转身就进了屋子里。

玉薇就把包袱搁在院子里一张小方桌上,把耀文上下打量一回,笑道:耀文少爷身量和咱们二少爷差不多,脚也一般儿大,想来是合脚的。

就把梨蕊手上的包袱抢下来也搁在桌上,牵着梨蕊的手就回头走了。

耀祖看见玉薇就晕了一小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耀文头一回见玉薇这样爽朗明快的女郎,对她也上了心,甚想问问堂哥她是谁家的女孩儿,一看堂哥那个神情甚是痴迷,就不好再问,只是笑笑,道:必是二叔晓得哥哥你为难,才如此。

耀祖回神,眨眨眼,道:耀宗的衣裳也多,你将去穿也是一样。

魂依旧不守舍。

耀文便扛了两大包衣裳家去,偷偷和耀廷把新衣分了,和他说:耀祖哥如今手里也为难,这是二叔晓得了把我们的。

初一咱们过去,给二叔磕个头罢。

富春县的泰山石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