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老实虞候,牵回几匹马交上去也罢了,却是不敢乱说话。
乡下地方的马,屁股上印个晋字,管事的哪晓得它是晋王家的还是王晋家的,葫芦提和拉磨的老马、送柴的瘦驴凑到一堆,送到清凉山去拉车。
赵恒晓得马被强征,气的要死,因大哥再三吩咐他要和潘菘好好相处,他若自己发作,大哥说不定要做好人反为难他,所以他就写了一封信,问他大哥当如何行事,就使了管家快马送到金陵去。
世子收到信果然大怒,使人去清凉山转了一圈,果然就在一个大坑边寻见他家的千里良驹和老马瘦驴并肩拉车运土呢。
那人就把管事的拿下,连人带马送到潘菘面前质问他。
潘菘莫明其妙,毕竟赵恒常和他妹子一处逛,都认得他的,哪个敢拉他的马?寻思半日猜是王家做的手脚,一层一层审下去,原来是英华小姐到县里买布,城厢军拉她的马,她把自家的马留下,反把借用赵恒的马让他们征去。
这王英华是故意陷潘家于不义,潘菘暴跳如雷,琢磨要寻王家麻烦。
晋王原是反对迁都的,强征了晋王的马去运新京城的土,晋王党若是不发作,老脸往哪里搁?消息传回京里,晋党大臣们一个新年都过的不安生,连番上书迁都祸国殃民。
迁都党又指晋王党的不是。
官家好容易朝会一次,大臣们吵成了一锅腊八粥。
官家原是拿定主意要迁都的,迫不得已把潘菘降一级,另使了个晋党大臣做潘菘的上司。
那大臣快马加鞭赶到富春县里就病了,一日正经吃不到一餐饭,倒要吃三回药,每日只以静养为要,又隔几日就要去一趟王翰林家,和王翰林说说闲话,问问赵恒的功课。
晋王的手伸过来,潘菘伸出去的长手就缩了回去,更不敢明面上对王家动手,只能事事都照规矩来。
赵恒也老实许多,每日早晨到王翰林书房读书,傍晚到门外踢场球耍子,晚上回了他自己屋里,还有四个美貌如花,吹拉弹唱样样都会的使女陪着,足不出吴家村,什么苗小姐潘晓霜,都抛到清凉山的大坑里去了。
苗小姐要上学,苗夫人就变卖光她的首饰衣裳,凑了四五百两银,要带苗小姐去金陵上女学。
因本县只有王翰林家两个孙女在那里上学,她就备了个礼过来,要和王翰林同去。
王翰林应了,因苗夫人要去,就是柳夫人送两个孙女去金陵。
他自在家教两个学生读书。
老翰林估摸着晋王成大事就是这一二年,世子又近在金陵,便不教赵恒写墨义看策问,只教他和杨八郎两个琴棋书画陶治性情。
赵恒和杨八郎甚至把富春县的少年们聚集起来,每五日赛一回蹴鞠。
世子听说,甚是喜欢王翰林与时俱进,就送了一架古琴并数十样古董清玩与他,又说王翰林的女儿定了亲,还赏了珠冠和花冠各一顶,四十个尺头与英华小姐添妆。
晋王世子的两大车赏赐运到富春县里,就轰动了半个曲池府的百姓。
人到现在才晓得,原来世子的弟弟,晋王的爱子真是跟着王翰林读书。
晋王是什么人?是官家的亲兄弟,金口玉牙封的皇太弟,就是将来的官家!他老人家万里迢迢把儿子送来跟着王大人读书,可见这位翰林大人的学问是极好的。
若是和小王爷做了同窗,将来大树底下多好乘凉!从前弃了富春书院别去的学生们晓得了,多有后悔的。
那几位另立炉灶的原富春书院的先生们,都是说不出的后悔。
开书院发财算什么,桃李满天下算什么,总比上自个做官呀。
是以这几日远亲旧戚来望的多如过江之鲫。
王翰林要在书房教学生,但是来人都叫长子耀祖去拦,也是个把家务分担出去的意思。
耀祖自觉得了爹爹重用,早起梳洗过后,郑重取青纱帽罩了,欢喜换青绸圆领大袖衫套了,再扣上乌角腰带,到前头当门神替爹爹拦客人。
他那两个爱婢在他面前极是殷勤,离了他的眼对黄氏都爱理不理。
黄氏在家看见那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侍婢淘气,带着三个小孩儿走到姑母院里,和姑母一处做针线说闲话,叫使女带着孩子们在菜园子里头玩耍。
恰好王姑太太先前问英华讨新房床帐的绣花样子,英华使人描好,因姑丈向来小性儿,她怕使女送来姑丈又要和姑母吵嘴,便亲自送过来。
姑太太现住的这个小院子,原是吴家老太爷静养的所在,收拾的甚是小巧精致,十来间屋子也不是正经厅堂式样。
小厅里头向南有个极大的圆窗,窗下一个长几上摆着一个旧磁尊,供着几枝早发的腊梅。
厅里又有一个大火盆,是以又亮堂又暖和。
张文才原和爹爹共用一个书房的,今日他小叔跑来说话,在书房里多半个时辰还不肯走。
文才怕吵,待回他卧房又舍不得多添一个火盆,他就捡了书本在厅里念书。
黄氏坐在他对面给孩子做小衣裳。
王姑太太斜坐在儿子身边,纳几针鞋底,抬头看儿子一眼,和黄氏说几句闲话。
英华进来之前已经看见侄男侄女在菜园子里玩耍,晓得嫂嫂在里头,进来喊了声姑姑,便唤嫂嫂。
黄氏比从前憔悴许多,腮边的肉都耷拉下来,两个眼角密密麻麻全是细纹,一脸的苦像,看着倒像和黄九姑差不多大似的。
黄氏看见小姑子,不大快活地答应一声,低头缝她的衣裳。
只要大面子上过得去,英华无所谓这位嫂嫂的态度,只把绣花样子展开给姑母看,笑道:这是南边床帐的样子,上头配了芝兰梅竹,要清雅些,底下这几张呢,是京城里的旧样儿,就是彩鹊梅花式样,彩头甚好。
王姑太太瞧一瞧,依着儿子平常的喜好挑了芝兰梅竹的式样,就喊儿子来看。
文才涨红脸点点头,收拾书本要回避,袖子一拉,带翻了笔洗、摔碎了瓷笔架。
他慌慌张张起来,结结巴巴道:我我我,回回回卧房去。
把桌上的那一堆全搂在怀里,好像后头有老虎咬他一样,拼命逃走。
王姑太太晓得儿子是见了英华失态,心里叹一口气,只笑道:这是要与他新房里绣的帐子,你表哥害臊了。
英华便问:正要问姑母,表哥成亲的日子定的哪一天?五月十五。
王姑太太笑道:还有两三个月。
我这里慢慢做起来,想还来得及。
今日是二月十六,离着五月十五还有三个月呢。
英华在心里替姑母算算,成亲那日在前头厅里摆酒,前头的陈设用王家的即可。
后头这个厅里要一副桌围椅罩,新房里头还要一套,再加上床帐床罩,大大小也有二十来件,姑母一个人绣怕是忙不过来。
她就想着要如何和姑母说,除去新房里那一幅床帐不能借人的,旁的尽可以借用她家的。
谁知黄氏抬头,突然冷笑问道:新房里的床帐原都是新娘子陪嫁来的,怎么是咱们家自己绣?陈家规矩小姐们嫁妆都是四箱两柜,便是再添些,也有限的很。
王姑太太笑道:穷人家嫁娶,讲究不了许多,床帐便是咱们绣,也罢了。
英华趁机就道:我们还有几套新桌围,姑母若是不嫌弃绣的粗,那日拿来厅上用用怎地?黄氏抬抬眉毛想说话,看姑母眉开眼笑点头答应,就道:这些东西年节时都要用的,便是置一两套,也是应该。
一套桌围椅罩极少也要三四十两银子,便是自家买绸缎丝线来绣,也要花十来两银子十几二十天功夫,岂是说声去买那样容易?姑太太家银子有限,能省就想省的。
这个黄氏,真是不当家不晓得柴米贵。
英华都懒的理她,并不搭腔。
王姑太太笑笑,问英华:你的好日子定了没有?英华微笑道:爹娘说要留我到二十岁再嫁呢。
她说话时脸上微现红云,眼睛却闪闪发亮,却是想到了李知远就快要回来,说不出的快活模样。
黄氏皱眉,英华今年十六,到二十岁还有四年,照她这样讲,还要在娘家当四年的家。
黄氏恼的很,觉得柳氏夫人做后母偏心的太过了,家事不交与正经儿媳妇掌管也罢了,便是与小姑子管,也说得过去,怎么大半都让玉薇那个狐狸精管?外人再贴心哪有自家人贴心?她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和英华抱怨:你若忙不过来,喊我去助你也是一样,为何叫那个玉薇管咱们家事?王姑太太抿着嘴不搭腔,这是二哥的家务事,她不能在小辈面前说什么。
英华微笑道:娘认了玉薇姐姐做干女儿的呀,娘还打算跟舅舅把她要来专门管家呢。
黄氏梗着脖子,不悦的说:还有我呢。
要她来干嘛。
嫂嫂。
英华亲亲热热的说:我们分过家了呀。
寻到合适的住处,我们是要分开来住的,嫂嫂管自己的小家还忙不过来的,对不对?英华不提,黄氏都忘了原是分过家的。
若是真分开来住,这日子怎么过?玉珠和雪珠的学费就要四百两,过二年蕊珠大了也要去上金陵女学,一年就是六百年!他两口儿凑了五百两给耀宗拿去做生意,上回耀祖又把最后二十两银拿去给使女买胭脂,如今他两口儿手里,休说整块的银子,便是碎银子都没得二分,分开来怎么过日子!黄氏如丧考妣,沮丧的说话都不利索了:咱们至亲的骨肉,有什么好分家的?咱们跟大伯几十年不分家,结果如何?英华笑道:若是早日分家,说不定咱们和大伯家还是亲亲热热好亲戚呢。
这是实在话,兄弟们各自成家,拖家带口的,各有各的心思和打算,实是早该分家的。
王姑太太点点头,也道:早分的好。
这两个,分明是怕他们两口儿占耀宗的便宜!本是亲兄弟,不过一个手里有钱,一个无钱,就这样替二弟防着他们。
黄氏又是恼,又是恨,持着一枚钢针戳来戳去,手里那件小衣裳都要缝成卤猪肚。
英华晓得嫂嫂是个糊涂人,看她这样恼法,也就不再扎她,故意看看门外,笑道:今儿日头甚好,我回去叫小丫头们把被卧都抱出来晒晒。
王姑太太忙笑道:果然甚好,我也把我们卧房的被卧拿出来晒晒。
姑侄两个同心,一个朝里走,一个朝外走,只留黄氏独自在厅里缝猪肚。
到了自己的院里,英华真个叫小丫头们都把被卧抱出来晒,她站在院中,看看澄清的碧空,悠悠的白云,一双燕子从檐前掠过,便觉得风吹过来都是醉人的,也就把烦人的黄氏嫂嫂忘了,自去妆盒里把她那个小糖盒摸出来,摇一摇,哗哗响,揭开来看,里头只得二三枚糖。
英华拈了一块入口,看见玉薇进来,忙把糖盒藏到背后,笑道:你今日好闲。
玉薇笑道:我原是总管,只要总揽大局就使得,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谁敢拿来烦我,他是活的不耐烦了。
我是来提醒二小姐,咱们家那两个小庄,春耕的人手还不到往年一半,等二少爷来家,问他要些牛马,咱们自家种地要用。
英华想一想,道:既然人手不足,我的小庄留三分之一照旧罢,剩下的地,全种果树。
我记得那边的柑桔甚好,就使人去搜寻些好柑桔树苗,若是地不适合,种桑也使得,种板栗柿子枣子都使得。
我嫁了人头几年,只怕没得多少功夫管这些,果树长成总要几年罢。
二哥那边先照旧罢,横竖他就快回来了,就是误了春耕还有夏种呢。
女孩儿初嫁,待奉公婆只怕都不大得闲,养几个孩儿都手忙脚乱,只怕也没得多少精力去照管自己的妆奁田。
都种上果树,这几年只要照料好就使得,税额是一定的,钱粮帐就少了许多。
过几年得了闲,树结下果子正好运到这边京城发卖,伸手就能管人查帐,实是比种粮食方便省心。
玉薇心里替英华算了一回,微笑点头道:那样,我使人去把那边管事的喊了来罢。
二小姐和他商量清楚,咱们就使人去买树苗。
两个人琢磨哪里的柑桔最香甜,哪里的枣子最甜脆最大,又是哪里的柿子板栗最多最好,商量着去淘好树苗。
正说话间,芳歌笑盈盈捧着一盘点心进来,看她两个像是说正事的样子,把点心盘交到杏仁手里,就摆摆手,道:你们有事忙,不必管我。
我们哪有正经事,不过说些闲话罢了。
玉薇把芳歌拉回来按到英华对面坐下,笑道:你们几时去府城?我不去了。
芳歌摇摇头,面庞微红,道:后日母亲带小弟去,我沈姐……母亲让她静养安胎。
我在家能帮着料理些家务。
这个话题,不宜深入。
英华便叫把点心拿过来。
芳歌今日端来的是发糕,用的是四瓣五瓣六瓣的花形模子,青瓷荷叶盘里卧着几十片指顶大小的雪白花朵,中间点着一点点的红圆点,极是精致好看。
英华拈起一块尝尝,居然是咸的,原来里头搀着剁得极碎极细的火腿丁、笋丁和香菇丁,绵软鲜香。
平常吃惯了甜发糕,乍一吃咸的就格外好吃。
英华忙让玉薇尝尝,自己又拈了一块,笑道:真好吃。
又好吃又好看,难为你怎么想出来的。
我在家里没什么事做,又好吃,就变着法子弄吃的呀。
芳歌托腮看着她两个抢食,笑道:看你们吃的开心,我心里最快活了。
玉薇吃了几片发糕,便去洗手煮茶,英华便教把糕搁火盆上热一热。
少时汤滚,玉薇冲了头一壶茶,笑道:芳歌小姐在这里,今儿我送茶去罢。
英华正要答应,看芳歌怔怔的看着自己,好像有所求的样子,却是会意,笑道:我去送呀。
芳歌妹妹,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也叫我爹尝尝你做的发糕。
芳歌羞答答点头,道:好。
玉薇诧异地看了英华一眼,笑道:那好,我煮第二壶茶等你们回来。
跳起来在那盘里抓了两片糕在手里,把盘子朝外推一推,很是不舍的说:可惜这糕不能久放,不然倒是门好生意。
芳歌不大好意思站在一边,英华寻了个盒子,把热过的发糕搁进去,自己捧着这盒子,杏仁便捧着茶瓶,三个一道出去了。
到得书房门口,英华把盒子交到芳歌手里,取了那茶瓶,还不曾进门就先笑道:爹爹,歇一歇,吃杯茶呀。
门里头鸦雀无声,英华好似一头小鹿轻巧的越过门槛,便看见爹爹脸上的尴尬,杨八郎脸上的笑意,还有坐在爹爹对面一个白面白须的红袍官儿,年纪约有六十多岁,笑眯眯看着她摸胡子。
这是令爱英华小姐?那官儿笑容慈祥的好似祖父见到孙女,冲英华招手,道:听讲是你给潘家那小王八蛋下了个套子,叫他吃了个闷亏?这位老人家还真敢说,直接就喊潘菘小王八蛋,那类推下去,潘贤妃就是大王八蛋,潘太师就是老王八蛋了呀。
英华含笑点头,把茶壶搁到桌上,又从芳歌的手里把点心盒接过来搁到桌上,笑道:老人家,请你吃好吃的。
万福一个,拉着芳歌掉头就跑。
进了二门,英华才喘着气笑倒在墙上,笑道:还好混过去了。
芳歌进去只偷瞧了杨八郎一心,也就心满意足,和英华并肩靠在墙上,笑叹道:那位老人家说话真有趣。
哎,你给那个什么蛋做了什么?没什么呀,让他他从从三品降到四品罢了。
英华笑道:小小出一口气,叫他想捉你哥哥和我。
我就叫他尝尝我的厉害!英华捏紧了白生生的小拳头,恨道:忍他们兄妹很久了,有仇不报,我就不是王英华。
人家镇日都在琢磨怎么收拾你呢。
杨八郎笑嘻嘻走过来,道:潘贤妃听讲赵恒写信回去说要娶你,在官家面前哭了半宿,说潘晓霜为了赵恒如何如何,怎么就不能嫁给赵恒了。
官家要是乐意,他两个早成亲了罢。
英华冷笑毕,又指着杨八郎道:你跑出来做什么?出恭。
杨八郎把手里的出恭牌亮给她两个看,笑道:这是正经事,有令牌的。
我一会去找你们说话,还有那个糕,给我再来两盘,我没吃饱。
咦。
英华一手掩鼻,一手赶他,快去快去。
一会你到厨房来。
芳歌红着脸低头看手,还在做呢,一定叫你吃够。
杨八郎走了许久,芳歌还在看手。
英华伸手在她眼睛底下鼻子上头摇了摇,笑道:你那糕够不够他吃呀?啊呀。
芳歌急道:却是不曾说,咱们快到厨房去,迟了说不定就叫青阳都端走了。
忙忙的扯着英华到厨房去,洗了手亲自调米浆,剁火腿末。
英华看了一会,看见杨八郎在窗外冲她招手,便走出来,笑道:还没熟呢,你来的倒快。
有事和你说,叫你高兴高兴。
八郎笑道:刘大人说他家大郎从京里寄家书来了,说王二哥和李大哥到草原上买了许多好马,人还没有走到京城马就卖光了,又转回去贩牛。
听讲官家和晋王都听说了,官家还说要给王二哥荫个官儿呢。
原来就有的帽子,拨掉了再扣上有什么好稀奇的。
英华嘴上虽是这样讲,其实心里极喜欢,笑道:那他们几时能回来?刘大人的意思是叫他们莫回来。
杨八郎看英华的脸皱的好像一个小包子,摇头笑道:二哥从来就是有仇就报的,回来必要寻潘菘报仇,倒不如让他在外头多转转。
先生已是写了信叫他们先不要来家,就便托刘大人的管家带回京里去。
他们不回家,怎么就叫是好事。
英华闷闷的拿脚去踢墙边的碎石子,姓潘的还要横行到几时?快了罢。
杨八郎吸鼻子,道:好香,只吃发糕不能饱,你再与我们煮两碗面吃。
一会蹴鞠,你们来不来?这么些天,你再不问我,芳歌在家,你就问我们来不来。
英华笑道:你什么意思啊?没意思。
杨八郎笑道:不过看你在家闷了这些天,趁今日有泰山石敢当在此,出来散散闷呀。
我去问芳歌,她若肯去,我就陪她去。
英华笑着压低声音道:不过,你既然有意,总要捎个信让你母亲晓得,若是她老人家胡乱替你订了亲,怎么办?我上头还有三个哥哥没老婆呢,她老人家还操心不到我头上。
杨八郎摸着下巴上才冒出的青胡茬,犹豫半日,道:你帮我问问她,她可中意我?好。
英华笑嘻嘻答应,一转头,却见芳歌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两个,虽然脸上带笑,笑容却勉强。
思春( )难道方才的话她听错了?即是如此,当面和她再说一次更好些,英华忙提着裙儿跑到芳歌身边,笑道:八郎想问你中意他否,你若是中意他,就点点头,若是不中意,就当没听见。
好不好?我……芳歌露出为难的神情,退后两步,摇头道:我的婚事,我自家做不得主的,不要问我。
杨八郎相熟的只得他几个嫡亲姐妹和英华,这几个俱是性子爽朗、有什么说什么的人。
芳歌这话的意思是中意他,还是不中意他?他实是猜不出来,便把无辜的救助眼睛睁的老大,看着英华。
今日芳歌想见八郎,方才还欢欢喜喜与人家做糕,可是她这个话又像是拒绝——芳歌的心思叫人猜不透啊。
英华想想自家,李知远问过她类似的话,她虽是害羞,还是叫人直接来家提亲的,芳歌是叫八郎来提亲的呢,还是不肯……英华越想越觉头疼,待再问她,想一想女孩儿家矜持些总是好的,还是背着八郎问罢,便笑道:糕要熟了,好香。
便扯着芳歌回厨房去。
八郎厚着脸皮跟进来,两个女孩儿在厨房忙碌,都不理他。
待得糕熟,芳歌与他装了一大盘,正眼也不瞧他,交到他手里掉头就走。
他托着一盘香喷喷热腾腾的发糕,直挺挺站在厨房里不肯走。
芳歌离得远远地又瞟他一眼,无限哀伤尽在不言中。
一个像是不舍就去,一个不忍就走,英华看看他两个在那里隔着炉灶剪不断还乱,情知她是不能上前的,扭头看外头。
厨房里人并不多,除开她们三个,只得一个小杂役蹲在灶后看火并择葱蒜,一个胖壮的女厨子在窗边一张长案板上揉面。
那团面被压扁,搓圆,又被用力的甩在案板上,发出呯呯的声音。
阳光穿透屋顶的明瓦,漏下十来缕指头粗细的桔黄而温暖的光柱。
窗外一枝腊梅初绽嫩黄,悠悠香气和葱蒜的刺鼻气味搀和在一起,英华忍不住掩鼻打了个喷嚏。
芳歌似受惊的小鸟,跳到一边牵英华的衣袖,低声道:咱们走罢。
神情楚楚可怜。
杨八郎黯然让开。
芳歌手下暗暗使劲,把英华拉到厨院外头,微微扭头回看八郎一眼,又把英华拉回她住的小院里。
芳歌住的这院是在陈夫人住的正院之侧,出入都要经过陈夫人那院的前庭。
一进了院门,英华就有些不自在,蓦地挺直了腰,把端庄婉约的千金小姐模样摆出来,跟在芳歌身后,目不斜视前行。
陈夫人抄着手站在正房阶下,沈姐陪着说话,两人正看使女和婆子们捆行李呢,看见芳歌和英华手拉着手进来,好似早春枝头第一枝并蒂花,一般儿的娇艳又端庄。
女儿固然很好,媳妇儿也算不错,陈夫人甚觉满意,歪着头和沈姐说:这半年看起来,英华倒比从前稳重许多。
沈姐微笑点头,冲芳歌招手,笑问:你们两个从哪里来?英华过来先对着陈夫人万福,又笑唤沈姐好,才答:芳歌妹妹方才在厨房教我做发糕。
你们两个无事学着做做点心,极好。
陈夫人赞许的点头,道:妇人照管一家衣食。
针线上、厨房里都要用心。
又掉过头去和沈姐说:我卧房那个小书架里,有新得的一本《梅园食谱》,你去取来与英华。
沈姐忙去取了来,交到英华手里。
英华微笑接过,道了谢,仍和芳歌站在一边看她们料理行李。
陈夫人笑道:你们玩去罢,芳歌,莫带着你嫂子淘气。
芳歌觉得英华此时当脸红,故意去看英华,然英华的脸上仍然大大方方带着笑,好像母亲说的是旁人似的。
这个镇定功夫实是叫人敬佩,芳歌进了她自己的小院门,就笑道:嫂嫂,母亲叫我莫带你淘气呢。
英华把捏在手里的那本食谱卷成一卷,弯腰插到靴筒里,趁着芳歌不注意,把手心的汗擦在裙里,站直身笑道:已是定过亲,我不就是你嫂子嘛。
倒是你,方才那样儿,我只当你恼了呢。
芳歌低下头,抿着嘴儿笑道:方才实是有些恼他。
不过看不见他,我就不恼了。
这是为何?说来听听。
英华好奇,她自家看不见李知远便有些儿想,看见了便有些儿喜欢,实是不晓得看见了就恼,看不见就不恼的道理。
他若是有心,当请媒来说亲。
芳歌低头玩弄衣带,羞答答道:问我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对他有意,亲事就能成么?差不多罢。
英华笑嘻嘻道:只有八郎的大哥娶的是英国公的长孙女,那几位娶亲并不限门第,三郎就娶了京城一个卖胡饼的女孩儿。
八郎若是与你有意,回家说与他母亲知道,使人来求亲,你是依,还是不依?芳歌娇羞地转过身去,声音低如蚊蚋:要我母亲依才使得。
她老人家许不许?英华露出调皮的微笑,两个黑眼珠闪闪发亮,把头凑到芳歌耳边,不停的问:许不许,许不许?不知道啦!芳歌跺脚,她转过去,英华就跟过去,她转过来,英华就跟过来。
芳歌甩不脱英华,脸红似桃花,笑推英华道:不来了不来了,嫂子就会欺负我。
我是问正经的。
英华把芳歌歪过去的小脸用力扳正,笑道:成亲总要两厢情愿,他既然问你,自然他是有意了,你若有意,便点点头,我便去和他说。
不然,他冒冒失失使人来求亲,不成了那强娶的坏人了么。
芳歌的脸蛋又热又红,她挣扎许久,低声道:叫他来求亲罢。
说完把英华推到一边,逃也似奔回她的卧房,靠在隔扇上喘气。
英华得了准信,抿着嘴笑了半日,站在院子里笑喊道:那我去了呀。
三步并做两步蹦出院门,把头发理一理,优雅高贵的迈步,走到陈夫人身边,笑道:夫人,英华回去了。
祝夫人明日一路顺风。
这个英华,和方才那个做兔子跳的英华,真是同一个人。
陈夫人的笑容有些僵,沈姐低头偷笑,翠袖在陈夫人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摇了摇,袖中的玉手直指院门。
英华袅袅婷婷出门,觉得陈夫人一定看不见她了,立刻一蹦二尺高,捏着小拳头又变回小兔子,一眨眼就跑了。
陈夫人扶额,觉得自己的偏头疼又犯了,叹息道:这也活泼的太过了罢。
英华穿过几重院门,顺手从廊下花圃里折了一枝竹枝,一路抽着柱子玩,快活的好似才脱牢笼的小鸟,直奔厨院。
八郎托着一盘冰冰凉的发糕,还站在院门口发呆呢。
英华蹦过去拍他肩膀,笑道:嗳,人家叫你去提亲呢!真的!八郎跑开几步,转身回来把盘子塞到英华怀里,傻笑道:我去写家书,就叫人快马加鞭送回去。
这个请你吃。
英华哭笑不得,把盘子端回自己院里,站在廊下叫来小海棠拿去热过分给大家吃。
她自走进兰花厅里,便觉得兰花厅里安静的有些异样。
玉薇靠着屏风,嘴边噙笑,不晓得在想什么。
杏仁安安静静在理帐本,梨蕊低着头在绣花。
英华踮着脚尖走到玉薇身后,突然轻喝一声。
玉薇被吓到了,按着胸口娇嗔道:吓死奴了,二小姐,你做什么呢。
我走过来你都不晓得。
英华坏笑挤眼,是不是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玉薇得意的笑道:老娘想男人了,正在想要不要找个男人嫁了。
杏仁手里的帐本跌到桌下,她只顾看玉薇。
梨蕊轻声哎呀,把被针刺破的指头含到嘴里,杏眼睁的溜圆。
英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好几声,才道:玉薇姐姐,你想嫁谁?还没有想好。
玉薇抬手看她涂的通红的指甲,美滋滋道:老娘财貌双全,自然要慢慢挑个身强体壮对胃口的好男人。
好男人便罢了,为何一定要身强体壮。
三个女孩儿面面相觑,都不懂得。
突然梨蕊涨红了脸。
英华和杏仁又一齐看她,梨蕊掩面逃走。
玉薇趾高气扬在杏仁额头戳了一下,笑道:想知道?等你成了亲就晓得了。
杏仁涮一下也红了脸,紧随梨蕊跑了。
英华眨着无辜又天真的眼睛看着玉薇。
玉薇笑骂:果然还是二小姐道行深,我不好意思和你讲,不要问。
英华照旧看着玉薇,一只脚在地上划圆圈,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格着她,才想起来陈夫人送她的食谱,忙弯腰摸出来看。
玉薇凑过头到她身边一同看。
《梅园食谱》却是一本将花入烹饪的书,分着一年十二个月,每月各种花食,什么滋补,什么美容之类的。
英华翻了数页,颇有些为难,叹息道:看着倒像是很好吃的样子,可是若是要我做,就要了我的小命了呀。
养几个好厨子便是,玉薇把那书从英华手里抢来,笑道:二小姐,这书先借我几日,我寻个人抄一本再还你,可好?拿去拿去。
英华笑道:莫经陈夫人的眼就使得,几时还随你意。
那我就不客气了。
玉薇取手帕把那书卷了,小心揣到袖子里,笑道:我去县里找人抄,如今富春县里甚是安静,你要不要和我去逛逛?不去。
英华摇头,道:我还是老实在家罢,你吃了饭再去?玉薇摆手,道:我去县里吃油炸臭豆腐去。
晚上宵夜给我留一份儿。
玉薇出门自有马车,载她到县里,车夫自驾车回柳家的铺子歇息。
玉薇慢慢走到县城东南角一个小巷子里,彼处有个富春县城独一份的油炸臭豆腐的小铺子,隔得老远就能闻见喷香的臭气。
玉薇踱进那个小铺子,便道:与我炸三块臭豆腐,多加些儿酱汁。
铺子里几张桌子俱都坐满,都是穿着青衫的书生。
这些书生各据一面,高谈阔论,却是无座。
玉薇眼睛四下里打量,打算寻个书呆子拼座儿。
王耀文红着脸站起来,结结巴巴道:小姐这边请坐。
把他面前的碗筷都挪到一边去,却是把他的座位让出来了。
玉薇含笑坐下,笑道:多谢。
公子今日倒闲。
去年不曾开科,所以今日和几个朋友到学官处探探。
耀文笑道:小生姓王,有个小名儿叫耀文。
敢问小姐贵姓。
我呸,都与人家让座儿了,还不晓得人家姓名。
邻坐的几个同窗俱都在心里暗骂王耀文脸皮厚。
奴家姓柳,小字玉薇。
玉薇温柔似春水,瞬间羞答答起来。
书生们吃完了臭豆腐,嚷嚷着要走,偏王耀文说他还饿,又要了两块臭豆腐,举着筷子又不肯动,大家都晓得他是要跟人家小姐说话,笑骂几句,成全他的好事,丢下他走了。
玉薇看这个耀文甚是顺眼,斯斯文文吃完了臭豆腐,从袖子里摸荷包,就把那本食谱掉到桌上。
帕子散开,露出一本精致的小书了。
耀文正愁无话和佳人说,看见一本书,眼睛一亮,笑道:柳小姐看的什么书?食谱。
玉薇笑着把书推到耀文面前,道:原是奴问英华小姐借的,正要寻个人抄呢。
若是小姐不嫌弃,小生便与小姐抄一抄,可好?耀文将书翻一翻,却是妇人滋补食谱,甚是风雅,不禁赞道:这个菊花鸭,真是雅的紧。
原来公子是自己喜欢吃。
玉薇笑道:才说要给奴抄书的。
奴若是不答应,岂不是……岂不是没有成人之美的雅量了。
说完眼睛眨呀眨的,又活泼又妩媚。
耀文便跟着玉薇到柳家尚未开张的铺子里去,慢慢抄书,顺便吃了一餐中饭,一餐晚饭,一直抄到一更,才抄完。
玉薇零敲碎打,却是把耀文的底细打听清楚,晓得他未曾订亲,年纪又不小了,又生的模样周正。
最要紧,王家大房是穷的,嫁过去穷婆婆在富儿媳面前是直不起来腰的。
至于那些亲戚么,她将来若是无合适的人嫁,一辈子伴着柳夫人居住,一样是要帮着柳夫人应付的。
是以,耀文是个极好的丈夫人选,若是错过了,将来便是撞得到这样的男人,也再没有这样的家庭。
玉薇取来针线,把抄好的纸页钉在一起,一边绞线,一边笑道:今日却是多谢王公子。
公子若是不嫌弃,和英华小姐一样,叫奴玉薇呀,小姐长小姐短的,多生份。
再者说,奴只是柳家商行的管事,叫声大姐原是使得的,叫小姐,奴当不起呢。
商行的管事?耀文晕呼呼的打量玉薇,老老实实问:商行的管事还有女的?天下的女管事不多,可是柳家的女管事不少。
玉薇笑道:公子的婶婶,英华小姐的母亲未曾出嫁时,柳家的生意管着一小半呢。
听讲那时候,柳家的女管事有四五十位。
便是如今,也还有二十多位。
这个俏佳人若是柳氏婶婶的同族,或者可以娶到手。
女管事,便是做生意的了,这样的女人,便是再娇再美,爹娘也是看不上的。
耀文心里凉了半截,愣愣的想了半日,耳畔都是玉薇方才说的话,什么从前二婶管事——咦,二婶从前也是管事呀,二叔可以娶二婶,他为什么不能娶女管事?耀文又来了精神,笑问:其实我心里极是好奇二叔为什么会娶二婶,玉薇妹子,你可肯为愚兄解惑?问从前的嫁娶旧事,他是动心了。
玉薇微笑道:这个我是晓得的。
原是我们太太和翰林大人谈生意。
翰林大人嫌我们太太出的价太高了,还价没有还下来,臭骂了我们太太一顿。
我们太太和五姑太太从前有个绰号儿叫胭脂双虎的。
买卖不成仁义在呀,为何要骂人?五姑太太就和我们太太合伙把翰林老爷拐出去揍了一顿,又关起来饿了两日才放了他。
城厢军找到翰林老爷,翰林老爷只说自己是迷了路,不曾把我们太太供出来,后来又跑来和我们太太认错儿谈生意。
结果生意谈成了不算,还把我们太太谈成了他的夫人。
我们老太爷说,这门生意他老人家亏大了。
二叔后娶的那位柳夫人这般横行霸道?耀文冷汗从后脑勺流到脚后跟,看来上回丢他箱子算是客气的。
耀文吸一口气,笑容都虚了,我看二婶待我二叔极好的,真想不到,真想不到!我们太太厉害着哪。
玉薇提起柳夫人极是敬佩,笑道:旁的不说,只说你看得见的。
你说翰林老爷每年寄二三千两银回来,换了旁人,家里可过得?可是我们太太精打细算,每年还要寄几百两银回家与大少爷,还能资助到京城的富春举子,还积下了近万的家事与两位少爷,替瑶华小姐备了嫁妆。
她是不是很了不起?耀文方才是背后流泠汗,现在是脸上似火烧,苦笑道:二婶真真是奇女子,是女中豪杰。
我也不差呀。
玉薇看他被镇住了,笑容里藏着狡猾,我是柳家数一数二的管事,曲池一府的事,都归我管。
我厉不厉害呀?厉害。
耀文面似红枣,不停吸气。
不晓得我将来嫁了人,能不能似我们太太那样有本事呢。
玉薇托腮,把亮晶晶,又多情又期盼的眼睛对准耀文。
耀文原是个聪明人,玉薇话里的意思他全晓得。
这个女人模样和性子都对他胃口,虽然出身不大好,可是——娶个出身和他相称、傻乎乎的乡下小姐有什么用?便是似二叔一般做了官还乡,也还有半辈子受穷。
若是娶了玉薇,家事全不用他操心,有何不好?耀文拿定主意,咳了两声,笑道:不晓得玉薇妹子可有婆家?玉薇娇憨的摇头。
耀文心中狂喜,又问:不晓得玉薇妹子想嫁什么样的夫婿?玉薇定定的看着耀文,只是憨笑。
耀文喜不自胜,站起来一揖到地,道:妹妹,愚兄有意,敢问向何人提亲?玉薇指指自己的鼻子,叹口气道:我无父无母,却是便宜你了,不过——她妙目流转,看耀文愣住了,又笑道: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我们太太已是认我为义女,你使媒来吴家村提亲罢。
我明日就亲自去和二叔提亲!耀文厚着脸皮道:二叔,不会不许我罢?且慢。
玉薇笑道:你不和父母商量?若是两位老人家不依,怎么?咱们富春,原有踏月望歌的风俗。
耀文道:婚事上头,便是父母都不大能替儿女做主的,逼急了,寻几个见证一样能成亲,待生了孩儿还要补办婚礼摆酒唱戏谢乡亲。
我要娶你,家父母是必依的。
那等我们太太从金陵回来,你再来提亲罢。
玉薇笑道:她老人家若是肯,我便嫁你。
说完便把耀文推出门,关上门喊:送客。
耀文被一个老仆带到门口,玉薇又追上来,将一个小巧的琉璃灯笼塞到他手里,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耀文神魂颠倒,到家一夜不曾睡,天亮睡到日暮才起,梳洗毕,说要买墨,走到县里恰好看见玉薇坐车出来,玉薇掀开车帘对他露齿一笑。
马车儿远去,留下一路香风。
这般的佳人,真真是叫人爱到骨子里。
耀文情知和父母商量是行不通的,便和一个同窗商量与他写十篇策问算五钱银子,先将银子讨了来,托一个认得的媒人汪氏,将银子亮与她看,道:我有意娶我二婶柳夫人同族一位玉薇小姐,你只打听柳夫人回来,便去与我说亲,事成不成我都谢你五钱银子,将来成亲生子,还有重谢,如何?有钱谁不想要?汪氏答应,日日打听,那一日听得翰林夫人从金陵回来了,忙忙的到王家,求见柳夫人。
柳氏到家,行李都不曾打开,茶才吃得半盏,听得有个媒婆求见,甚是诧异,叫玉薇把人带进来。
玉薇口内答应,站着却是半日不动。
柳氏琢磨一会,猜是为玉薇来的,笑骂:居然背着我捣鬼,既然是使媒人来说,不怕我不许?夫人真不许,奴就不嫁。
玉薇甚是光棍,笑嘻嘻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柳氏便另使人去把那媒婆领进来。
玉薇飞快的避到屏风后头去了。
媒婆施过礼,柳氏与她一个小板凳坐,笑道:有事直说罢,莫转弯抹角,我这里忙呢。
媒婆本想说今日喜鹊吱吱叫之类的套话,还不曾开口就被柳夫人一拳打倒,心里又弱了三分,把媒人的寻常嘴脸收起,老老实实说:贵本家耀文少爷让老身来说亲,他想和贵族玉薇小姐结为夫妇,求夫人许他。
耀文?我们家大房的?柳氏皱眉想了一会,想起耀文是到梅里镇借住的两个侄儿中的哪一个,沉吟半日,道:此事我还要问问玉薇,你且到门房候着。
打发了媒人,便喊玉薇。
玉薇出来,施礼道:还请太太成全。
我只要你嫁的好,自是不会拦你。
柳氏皱眉道:大房那一家,有些麻烦呢,你嫁过去,固然与我有益,可是你会受很大委屈。
我看中耀文少爷了。
玉薇低头,眼圈儿都有些红了:我们十来个姐妹,嫁人的七八个,都是与人做妾的。
他既然肯娶我,我嫁过去正正经经与他做夫妻,便是有些儿气受,我也受得。
这倒是。
柳氏微笑道:你比她们几个有志气,我自是要成全你。
不过呢,媒人不曾提大哥大嫂,只怕是耀文瞒着他两个来提亲的。
就这么答应,你嫁过去都挺不直腰,总要想个法子叫你堂堂正正嫁了才好呀。
玉薇笑道:他说只要他来提亲,富春风俗,老人家是不拦的。
柳氏想想,富春还有踏月望歌的风俗,也就释然,道:那就把那媒婆喊进来,说我们许了,叫她去拿八字来合一合。
玉薇照旧避到屏风后头去。
媒人进来,听柳夫人说是许了,叫她拿八字来合,忙飞一般跑去问耀文要八字。
耀文当着弟弟耀庭的面写好八字,媒人再飞一般送到柳夫人手里。
柳夫人再使人去县衙门口找了个先生合过八字,整个县里都晓得了:王翰林的侄儿要娶翰林夫人的侄女!且不提王家大伯气得居然能下床打人,王家大伯娘骂了儿子一日一夜。
只说耀祖,听说玉薇要嫁堂弟,心里恼的要死。
玉薇明明先对他有意,为何反去嫁别人?这一日清早起来,他出门走到村口玉薇必经之路,候玉薇出来打算问她。
天还不曾大亮,就见一行十几骑紫衣虞候从清凉山那边过来,打过耀祖身边经过,带过一阵又香又臭的怪风。
耀祖掩着鼻子避过一边。
那队人中突然有人咦了一声,讶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却是耀宗,他又黑又脏,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端的是臭不可闻。
耀祖看见兄弟来家,也顾不得那臭了,欢喜道:你回来了?一路上平安否?甚好。
耀宗把哥哥上下打量,比他走时黄瘦了不少,不禁皱眉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可是与嫂嫂吵架了?哎,不要提她。
耀祖摇头,道:你既然回来就好,快些回家去罢。
扯着弟弟家去。
李知远在远处听见讲话声晓得是他大舅哥,也下马,过来做揖。
耀祖待这个妹夫淡淡的。
李知远也不见怪,大家悄没声息到得吴家老宅后门,耀祖推开门让大家进去,李知远便把大家都带到他住的那院里去,耀宗解开包袱交给李知远,便道:知远,你给大家寻此吃的,我去寻母亲说话。
十几个包袱堆在一间屋子里,那股子又臭又香的奇怪味道从鼻孔钻到人脑子里,耀祖掩着鼻子,闷声问:这是什么?好东西。
耀宗笑,露出一口雪亮的白牙,大哥,母亲可起来了?耀祖不情不愿低声道:昨日才从金陵来家,想是还不曾起。
你们这到底是什么,这样臭法。
耀宗将左拳撞右拳,发狠道:等不得了,我去寻妹妹请母亲起。
大哥,妹子住在哪里,你带我去。
横财( )英华还未起,梨蕊和杏仁睡在她外间,两个窝在被窝里正小声说话呢。
www.NIUBB.NET 牛bb小说网听见有人敲院门喊叫二小姐起来,杏仁侧耳细听,倒像是二少爷的声音,便推梨蕊,你听,是二少爷在外头喊门?梨蕊翻身爬起,听得一句,不是二少爷又是哪个?她赤脚跳下床,披着小袄儿,撒着裤脚,挽着头发就去开门。
梨蕊起来匆忙,不及梳妆,脖下雪肤微露,衣裳不整,可是那一种慵懒媚态伴着又惊又喜的娇态,带着温柔的香风扑进二少爷宽阔的胸膛,羡杀大少爷耀祖。
耀祖想到比梨蕊还要娇媚三分的玉薇弃了他投进堂弟怀里,腹内酸水汩汩,扭头去看还不曾升起的日头。
二少爷伸出有力的胳膊揽住梨蕊,在她胳膊上搓揉两下,笑道:我有急事要和母亲说,你叫二妹去请母亲起。
就把她推回院里去。
英华睡梦中恍惚听见二哥说话的声音,只当是做美梦,又听见梨蕊起来开门,忙把青绸床帐掀开,问:谁在外头?杏仁已经穿好衣裳,轻轻开门进来,抱着几件热烘烘的衣裳,一边走一边笑道:二少爷回来了。
听得是二哥回来,英华快活异常,她猜李知远一定也回来了,忙忙地穿好衣裳,也等不及梳头,也等不及提水来洗脸,取块包头把一头青丝裹了,就朝外走。
梨蕊涨红着脸进来,低声道:二少爷有事要和夫人说,请二小姐去请夫人起来。
英华连声答应:就去就去,我先和二哥说话。
妹子小跑出来还似小时候的天真模样,耀祖笑着摇头,细瞧妹子的小下巴比从前圆润些,晓得他不在家时妹子过的甚好,也就安心,道:冷不冷?早起霜重,也不穿件厚袄。
二哥,我不冷!英华高高兴兴挽住二哥的胳膊,一转头看见大哥缩在二哥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肩头高耸,身影萧瑟如河岸上经霜的芦苇。
大哥也才三十出头,偏是心窄想不开,与人过不去,他自家也过不好,看他身形和二哥有四五分相似,英华心里却是一软,亲亲热热喊了声:大哥。
耀祖听得妹子这声大哥叫的亲热,心头也是一暖,转过身来,点点头,道:二弟,大哥去厨房瞧瞧,叫人给你弄些热吃食,吃过先睡一觉,咱们兄弟再好好说话。
也不等耀宗回答,他快步先走了。
大哥这个,算是难得的好回应了,英华愕然,然后微笑。
耀宗看见大哥对妹子比从前友善,抱着胳膊也微笑。
兄妹两个并肩朝柳氏的住处走。
英华还不曾走到柳氏的院门口,老田妈就把院门打开,笑道:夫人才起,唤小姐回去梳洗,二少爷请到小书房暂候。
英华哪里舍得就走,依依不舍牵着二哥的衣袖,扭来扭去,只问:二哥,你一路平安否?耀宗情知妹子问的其实是妹夫李知远,故意妆做不知,没口子道:甚好,一路都无甚事,妹子,你去梳妆罢。
少时柳氏和王翰林一同进来,看见英华这个模样,柳氏叱道:这般蓬头垢面,成何体统!一个女孩儿家,最要紧妆容整洁,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回去梳头洗脸去。
英华一心想听二哥说说离家这小半年的事情,低着头,踮起脚尖划圈,就是不肯去。
柳氏瞪她,她只装不晓得。
翰林看女儿可怜,打着哈哈道:都是自家人在此,何必要女儿装腔作势,便迟一会半会梳妆,又如何?柳氏啐道:她婆家就在五十步之外呢,叫她婆婆晓得,便不说你女儿不懂事,少不得也要在背后抱怨我养女不教。
英华,梳妆了再来!柳氏严厉起来,英华不敢不从,又不舍就去,可怜巴巴看着二哥,就差生出小尾巴摇摇。
耀宗把英华推出去,小声道:他也来家了,一路平安,你放心去罢。
英华得了李知远来家的准信,心中欢喜异常,提着裙儿回院,一叠声叫打洗脸水,她自去开箱柜,捡新做的衣裳,洗过脸轻匀粉面浅抹胭脂,又取了六个翠片呵胶,对着镜子照了半日,呵气贴在灵蛇髻上,方换了翠衫黄裳,缓步重回母亲的小书房。
王翰林已是到前头书房去了。
柳氏坐在窗边一张圆桌边,耀宗坐在她下手,两人俱都皱眉,桌上搁着两盏还冒白烟的香茶,里头澄清的茶汤,想是才煮的。
英华才进门,老田妈就捧着一碗茶过来,搁在英华常坐的地方,笑问:二小姐,今日买两只羊回来呀?要买,还要买几坛内造好酒。
英华才坐下,又忙忙的站起来,笑道:我就去安排。
几岁的人了,还这般毛糙。
柳氏嗔怪地在桌上敲敲,吩咐:老田妈,你去和梨蕊杏仁说罢,使人去买两腔羊一口猪来家,再买十坛子好酒,叫梨蕊把二少爷的住处收拾出来,一会二少爷洗个澡睡觉。
英华低着头,朝二哥眨眼睛。
王耀宗打了个呵欠,笑容疲惫,娘,咱们问问妹子可有什么好主意?柳氏叹口气,点点头,道:英华,你哥哥这次回来,得了近五百斤的龙涎香。
龙涎香?五百斤!龙涎香极是难得,贵比黄金,二哥岂不是背回来五百斤黄金?一斤等于十六两,五百斤就是九千两,一两黄金如今能换十五两银子,那就是十多万两银子哇,二哥发大财了呀!英华心里小算盘啪啪直响。
二哥走一趟,赚了这么多的钱,想来这辈子都不用再为钱操心了。
英华真心替哥哥喜欢,喜形于色。
柳氏在女儿头上敲了一下,道:官家旧年不是说香料官了营的么。
这么多的龙涎香,若是不快快想法子脱手,就那股子气味,藏都藏不住的。
若是叫对头报了官,能赏你几文就是上上签母亲说到气味,英华才觉得屋子里气味有些异样,她靠近二哥身边吸鼻子,果然,二哥身上又香又臭的,极是难闻。
英华忙掩着鼻子把椅子朝边上挪了一步,笑道:好臭,此物要如何炮制,才能只香不臭?耀宗自己闻闻袖口,苦笑道:我闻不到自己臭了。
这批龙涎香呢,一共五百零六十斤,我和知远妹夫商量过了,我四他三,剩下的三成,就是与帮我们运龙涎香回来的朋友们的酬金。
知远对此可有什么打算?柳氏沉吟。
李知远也和父亲在商量此事。
李大人面上镇定,胡子却在抖动。
儿子的意思,咱们家也不缺钱,倒不如把这些香料妥善收藏,慢慢再寻机会脱手。
李知远笑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这玩意儿卖个三五斤是贵比黄金,一卖三五百斤,就似土块瓦狗一般了。
咱们这几年都不好置产,居无定所,这块烫手肥肉能寄到谁家收藏?李大人却是发愁,叹息道:更何况,原本就是贼脏,你们取了来家,潘小将军对我们两家虎视眈眈,只怕是引火上身呢。
我和二哥差点就被那伙贼人做了人肉包子,既然老天开眼,反让我们将他们杀了,取了他们的积蓄有何不可?李知远道:姓潘的么,他想动我们,我们还打算收拾他一雪前耻呢。
李大人摸着胡子点头道:有仇不报非君子,然他现在势头正好,原当避一避,且过一二年再看罢。
倒是这燃眉之急,要先寻一瓢水浇一浇。
这些香料怎么个收藏法,你且去和你岳母舅兄商量。
恰好柳氏也使了人来请李大人父子过去说话,李大人只叫儿子去,吩咐他:你岳母娘家是沧州富商,想来门路和办法都有,你不妨听听你岳母的意思。
柳氏问过李知远,听说他不打算卖香料,点头道:你们弄了这许多,若是一股脑抛出去,这几十年龙涎香都不值钱了。
若是想收藏,也是容易,取陶瓮来,瓮口填上二寸厚的土,再使油纸塞口,用油布包扎紧密,也就无气味。
只是……咱们住的地方不是自己的,如今却是没有妥当地方收藏。
真要说挖坑把这些香料埋起来的地方,倒是有的,远的不说,英华陪嫁的小庄就在二百里之外,地方也偏僻,管庄的就是老田妈的大儿子,最是可靠。
然,叫女婿把他家的财物藏到女儿陪嫁的庄子上去,说出去不大好听。
是以柳氏不肯提。
咱们两个的原不急着脱手,然人家的酬劳总要把他们的。
耀宗也点头。
几十上百年都不得坏的物件,咱们就把那三分都买下来罢。
英华笑嘻嘻道:存起来,一年卖一二斤,咱们家几辈子都花不完这钱。
耀宗摇头道:咱们都吃下也太多了,一时半会又卖不掉,若是急等钱用手中无银怎么处?不妥,不妥。
李知远想了一想,笑道:我是一两都不卖,要全存起来的,想在府上的庄子里借块地窖藏,还求师母允我。
这个女婿,实是心思玲珑,柳氏原来对他只有五分满意,立刻涨到八分,点头允他,道:我要与英华陪嫁一个小庄,不然就送到那个小庄窖藏罢。
怎么收怎么藏,你两个自去商量。
李知远和英华都有些儿不好意思,两个相对望了一眼。
英华面庞微红,眼睛里带着羞涩的笑意。
李知远这半年风霜雪雨里来去,脸也晒成黑炭,一笑就露出和耀宗一样的白牙。
英华瞅他一眼,端正坐好,又问:那二哥的怎么办?耀宗和妹夫共过患难,已是情谊深厚,又见他把这笔横财交到妹子里手收管,越发满意他了,看着他俩笑道:我的也交于妹子一同收藏罢。
你自有你的庄子去藏,我才不要给你管。
英华觉得二哥笑容可恶,啐道:今春人手不够,春播都为难呢,你庄子的农活,你自去安排,我不管你的。
便扭过身不理他,和李知远说:咱们买几百个五斤的小酒坛子,一个坛子里装二斤,再存上几百坛酒,要取时只说取酒,人便不知,可好?好。
李知远微笑。
柳氏沉吟已久,望着继子,道:你那些朋友,都是何等样人?他们是只求富呢,还是想富贵兼顾?若是没有得贵,便是富也富不长久。
李知远猜到岳母的意思,看耀宗面露犹豫,插嘴说。
母亲的意思是?耀宗看向柳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事是十来个人做的,柳氏慢慢道:这十来个人总有妻子至亲,此事能捂几日?倒不如把大头献出去。
母亲,我和知远也曾商量过献把官家,咱们不过得几个赏钱罢了,没什么意思。
耀宗摇头道:香料官卖如今还不是捏在潘家手里,没的便宜咱们仇人。
娘的意思,是献把晋王罢。
英华看李知远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顽皮的瞪他一眼,笑道:晋王呀,他老人家对自己人是极大方的。
先不忙着献。
柳氏笑道:还不到时候。
咱们先将这些东西运到庄上藏起。
新帝登基,百废待兴,正是用钱的时候,赏你一个四五品的官儿是跑不了的。
咱们在天子脚下住着,只要不出实缺,四五品的官儿不大不小,正好悠闲过活。
耀宗,你觉得呢?耀宗想了许久,道:我能分二百二十斤,献一百五十斤与他,我自家留些儿娶娘子养家糊口罢。
使得。
一百五十斤很不少了。
换个官儿,一年与你几百一千的俸禄,安安稳稳拿几十年,也吃不了多少亏。
柳氏赞许的点头,道:你得空和八郎说一说,叫他给恒儿透个气。
就说你们得了好东西,要等好日子献出去。
耀宗点头,便盘算剩余的七十斤香料要如何处置。
李知远沉思许久,道:我也献一百斤,师母觉得如何?这个女婿不只精明,也很舍得。
柳氏赞许的笑一笑,道:使得,两百五十斤龙涎香可换多少钱粮!更何况一登基就献把他,晋王极有面子的。
咱们手里的虽然少了,然也算是过了明路,不怕有心人算计。
既然这般,你这些朋友的货,叫他们悄悄儿到泉州去,假扮海客卖掉罢。
咱们的不卖,一二百斤龙涎香,便是卖的便宜,也是一注大财。
母亲,他们的意思,是想尽柳家先收购。
耀宗笑道:咱们舅舅不要?柳家不做香料生意,便是收了来,转手也是卖把别人,不得大利。
一二百斤不是小数目,冒那样大风险只得小利,不划算。
柳氏叹口气道:横竖你们现在也不卖,将来要卖也要等过了明路,走柳家的路子就无妨了。
现在么,叫他们到泉州去卖罢。
说完慢慢吃茶,就不言语。
知远和耀宗商量了一会,知远陪那群朋友去泉州卖香料,耀宗去庄上藏香料。
商量完了各自去睡觉,晚上起来吃了饭,取了称来把那堆香料分一分,知远便和那群朋友趁夜走了。
柳氏带着耀宗、英华和老田妈三个人,把香料弄碎分开,两斤一包用绵纸包好,再寻来几个大木箱,里头先用油纸把小箱子里的缝隙都糊过了,再使雨绸做包袱,二十斤一包包好藏在箱子里,把箱子盖严实了,使土埋在大箱子里。
这般儿处置,人再打箱子边上经过,稍稍有些气味,也就暂时无妨碍了。
到得天亮,耀宗便打着看春耕的幌子,带着爱婢梨蕊,几辆大车到邻府庄上去了。
耀祖原是把了五百两给弟弟做本钱的,耀宗来家也只早上见了哥哥一面,便去和继母柳氏说话,晚上起来又悄悄儿的收拾了一夜东西,第二日就走,不曾再和大哥细谈。
耀祖心里很不快,黄氏更是恼火,两口儿吃中饭时拌嘴。
黄氏便说:二弟怀里揣着几千两银,还巴巴问你讨了五百两去。
他既然来家,是赚,还是不赚,总要和咱们说声儿,就掂记着他那几十顷地。
他怎么不问问咱们,咱们的银子都把他了,现在春耕人也没有,牛也没有,若是咱们这两顷地没得收成,我们一家七口吃什么用什么,你的两个爱婢穿什么?二顷地能有多少出息?从前耀祖何曾放在眼里。
然如今荷包清白的好似青天包大人,耀祖不得不把这两顷地放在心上。
妻子说话正中他的心思,他敲敲碗,道:先把春耕的牛和种子弄来再说。
牛可以租借,种子两顷地也花不了多少,你先当几件衣裳罢。
休想!黄氏冷笑道:你有银子把你两个爱婢买胭脂水粉,就无银买种子租牛?我房里的一根针,都不许你动。
你……耀祖恼的要死,恨道:不当你的,当我的,使得。
也不吃饭了,丢了碗就去开箱柜,乱扯了一抱他的圆领大袖衫、长衫、背子。
随手扯得一块包袱皮包了,气哄哄要去县里当衣裳。
英华和玉薇才清点过仓库,两个手拉手出来,正好从耀祖住的那院门口经过,和耀祖撞见。
耀祖看见满头珠翠的玉薇,鼻子里喷出能结冰棱的寒气,冷冷哼了一声。
英华喊了声大哥,也不指望他答应,笑嘻嘻站在一边。
玉薇弯腰喊声大少爷,也不多言,和英华并肩站在一边让道。
耀祖走得两步,那没有扎紧的包袱就松了,几件衣裳散落在地。
英华看那几件衣裳俱是半新不旧的,只当大哥是送把堂哥们穿的,她不便说什么,只蹲下来帮大哥把衣裳拾起来,替他折成一叠。
玉薇也当他是送衣裳把耀文兄弟穿,这人虽然不讨喜,待手足倒有几分真心。
玉薇心里甚觉愧疚,也就帮着捡了一件长衫,叠好了交把耀祖。
耀祖接过衣裳,虽是恼她,还是忍不住问:你明明对我有意,为何要嫁耀文?大哥和玉薇?这是几时的事情?英华看看能拧出醋汁来的大哥,再看看玉薇,惊讶的说不出话。
玉薇微笑,看着耀祖,道:大少爷,奴几时对你有意了?我和耀文男未婚女未嫁,我为何就不能嫁他了。
便是退一步说,我不嫁他,难不成你老人家要休了黄氏夫人娶我么?我呸!打死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黄氏提着一柄竹扫把出来,没头没脑朝玉薇身上打,口内犹不停的骂:你个不要的,还叫他休了我娶你。
我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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