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失重感造成的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没有实体。
这一个认知把我吓得魂飞魄散。
感情我这是死了?四周一片混沌,有一股力量温柔地牵引着我向着一处飘去。
我迷茫中感觉自己变做天使,在云层里穿梭。
我四处张望,只见我一个人。
张子越是否没事,我无从得知。
谢怀珉?有人叫我。
那声音像足了我们辅导员,我条件反射:到!一看,四周云雾茫茫,哪里有什么人影。
那声音又突然响起,装模做样地拉着腔调说:谢怀珉,命格君笔录有误,你命本不该绝,现在给你一个重生的机会,你可愿意?我立刻问:那张子越怎么样了?我的肉身毁了吗?那声音说:张子越前世是国光圣僧,这世命格福格都是极好的,你不用替他担心。
至于你的肉身,损坏不大,但是你暂时还回不去。
我听到张子越上辈子是和尚的时候还想笑,一听到我回不去,又想哭了。
那怎么行?回去晚了就要给火化了,即使从棺材里爬出来,那形象也不大好啊。
那个声音终于不耐烦起来:我说谢小姐,你就别挑了。
肉身我们暂时帮你看管着,等到天时地利人和的时候再把你送回去,你先随便找个躯壳凑合着过吧。
真搞不懂你们凡人怎么对那具皮囊那么在乎,我八千年了都没个具形还不是照样过下来了。
要不是看在你第十二代前世有八世都是尼姑,潜心向佛,我们今天也懒得给你找暂住的肉身。
八世都是尼姑!?我可从来不知道我和佛祖这么有缘分。
那声音催促我:快说,你到底愿意不愿意?我就像一个在圣坛前被逼婚的新娘,咬牙切齿字字血泪道:我愿意。
那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念叨道:你的新身体,是东齐谢太傅四女儿,谢昭华……声音逐渐消散,周围的雾霭似乎淡去了一些,我透过云层往下望,不知哪家庭院,整洁气派,一处假山石,一个小池塘,几个孩子似乎在嬉戏。
奇怪的是,他们都梳着双髻,衣裤累赘。
这打扮,分明是古时候才有的。
我好奇,随着那股力量下降。
这才看清楚是三个小孩在拿石子扔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孩子。
女孩蓬头垢面,虽害怕,但是目光呆滞,口齿笨拙,只会啊呀叫,显然是智商有问题。
女孩子被石块打得没有避处,仓皇中爬上了假山。
那三个孩子依旧不罢休,一边骂着白痴傻丫,一边拣石子打她。
我气得骂这几个孩子:都给我住手!哪家的倒霉孩子?你娘没教过你不要欺负弱者吗?可是三个孩子压根儿就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带头的那个红衣小女孩怂恿着个子高的那个男孩爬上去把人拉下来。
大女孩吓得大叫,脚下没有站稳,身子一晃,从假山上跌了下来,扑通一声落进了水里。
她显然不会游泳,在水里扑腾了几下,身子渐渐往下沉去,很快就不见了。
岸上的孩子们一下给吓懵了,三张小脸煞白,面面相觑,这才知道闯了大祸。
我正要关切地过去看一下,突然一股力量拽着我,将我向水塘吸去。
我吓得大叫一声,然后眼前一黑,感觉身子一瞬间被扭曲了起来。
就在感觉快要被这股力量拧成一根天津大麻花的时候,实体的感觉一下恢复了过来。
冰冷将我笼罩,水肆无忌惮地灌进了我的鼻子和嘴巴里。
对于一个从小生长在河边的人,我本能地划动手脚,努力往上游去。
终于冲破水面,张开嘴巴,努力往肺里灌进空气。
这么一溺,也不知道多少混杂着鱼屎的臭水进了肚子,想着就恶心。
喘过气来,开始感觉到疼痛!全身没有一处不疼的。
特别是后脑,不知道在哪里撞了一下,耳朵里到现在都还是嗡嗡声。
原来重生居然这么痛苦,难怪孩子落地都要嚎啕大哭。
我四肢并用爬上了岸,瘫在地上,大口喘气,狼狈地就像一只落水狗。
红衣女孩看到我爬了上来,松了一口气,对旁边的男孩说:瞧,没死!我娘说了,越是贱的人,就活得越长。
她才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了呢。
这哪家的小屁孩放的什么厥词?我坐起身来,冷眼瞪着她。
小女孩也就八、九岁,已经学着一副小大人样,颐指气使。
我似乎隐约记得,她是这个身体主人的侄女。
既然没死就行。
大马小马,我们走吧。
今天可真扫兴。
我的脑海里冒出两个大字:郭芙。
郭芙小姐昂着她高贵的头颅,带着两个木头木脑的跟班,转身就走。
站住!我一声令喝。
这个身体,被我的灵魂占据的身体,声音还很稚嫩。
小箩丽转过身来,你说什么?我冷笑一下,说:我叫你们站住。
怎么?把我弄成这样,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了?话音未落,三个小孩已经吓得哆嗦了。
红衣女孩指着我说:你……你,你能把话说顺了?我成心吓他们,哗地张开五指,做梅超风状,我不但能说顺,我还是黑山老妖,下山来捉小孩吃,好修炼魔天大法。
这其实是一个极其粗劣的恐吓,至少绝不可能唬得我表姐家的囡囡乖乖睡觉。
可是那仨孩子愣是被吓得尖叫一声,丢兵弃甲,慌忙逃跑。
他们跑走后,我一个人站在这个院子里,东张西望。
刚才那一幕并不是做梦,我是实实在在地进入了另外一具身体里。
一个年幼的,处境可怜的女孩子的身体里。
这个所谓东齐的国家,从那几个孩子的衣着上看,并非我所知道的战国时期。
我茫然失措,刚才吓唬小孩子时的精力烟消云散。
我坐下来,抱住脑袋,虽然有了新身体,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这里正是秋季,风一吹,我冷得直打哆嗦。
刚打完一个喷嚏,院外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那红衣女孩的声音特别响亮:奶奶,娟儿没说错,大马小马也可以做证,小姑姑确实给妖怪上身了。
一个中年女人温柔的声音:那是你们小姑姑逗你们玩的。
不是不是!小姑姑以前话都说不顺啊!一个年轻女人插进来:娘,这孩子说得有道理。
四妹平日里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这次口齿伶俐地吓唬他们,我看真的很怪异。
我们还是先找道士来看看吧。
什么道士?那位夫人不高兴,老爷最讨厌那些三教九流之人,那些人一来,总要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
她们边说着,走进了院子。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妇人,衣着华贵,保养得很好,不惑之年依旧端庄秀丽如傲阳牡丹,可想年轻时是何等绝色动人。
她身旁站着一个削瘦的绿衣女子,二十多岁模样,容貌清秀,下巴削尖,那红衣小屁孩依偎在她怀里,母子俩一齐苦大仇深地瞪着我。
此外还有一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女,有点胆怯地站在夫人身后。
谢夫人一看到我就叫了起来:小华,你怎么湿透了,是怎么搞的?云香呢?怎么不看好四小姐?一个瘦小的女孩子急忙跑出来,夫……夫人息怒。
是奴……奴婢没有把小……小姐看护好。
奴婢这就带小姐下去……下去更衣。
谢夫人对我倒挺关切,走近来看:手都蹭破皮了,怎么搞的?像个小叫花子。
娟儿和大马小马在后面咯咯笑。
我既然已经不再傻,也没演戏天分,决定不再装。
我清了清喉咙,尽量柔和地说:女儿让母亲操心了。
谢夫人仿佛一下被点了穴,瞠目结舌看着我,浑身哆嗦。
她身后的丫鬟老妈子也都个个石化,只有那个娟儿大叫:看看!我就说了小姑姑被妖怪上身了。
谢夫人到底是见过大世面人,最先恢复过来,喝了孙女一声:别胡说。
然后疑惑地看向我。
我在大脑里迅速打好草稿,开口说道:刚才我从假山上跌到水里,不知道撞到什么,感觉神智一下清明了起来,仿佛拿去了遮眼布。
只是过去多年的往事一幕幕如过眼云烟,都不大清楚了。
母亲,我怎么了?这话比西安彩票还假,可谢夫人显然是相信了我的话,两眼涌出晶莹的泪花,一闪一闪。
古时候美女都是弱不禁风的,所以老妈子立刻过来扶着她哭。
苍天有眼啊,我们谢家盼了十多年,终于是把你的病盼好了。
我将来到了地下,见了你娘,也可以有个交代了。
原来这个谢夫人还不是我亲娘。
谢夫人一哭,大家都陪着哭,连我那大嫂也不得不拿袖子抹眼泪。
谢夫人还吩咐管家赶紧把这喜事告诉老爷和两位少爷。
她回头看我懵懂的样子,说:你很多事都记不得了吧?不怕,我会一一给你说来。
我先是被那个叫云香的丫鬟领去沐浴更衣。
谢家宅院很大,我随着云香左拐右转,穿过数处中庭丽景,好不容易才来到一个偏僻的院子,上书养心阁。
我笑,小姐闺楼,不是花花草草,而是养心,可见谢家人真拿这个傻姑娘头痛。
云香似乎还没怎么适应我恢复正常这件事,看我的眼神有惊有疑。
我对她笑笑,她就吓得直哆嗦,好像我真会吃人似的。
我说:云香,你不会真信了娟儿的话,当我是妖怪了吧?她猛摇头,小……小姐不是妖怪。
我问:你们以前伺候我,很辛苦吧。
她一直摇头,不……不辛苦,管饱,管暖,不乱跑就行。
看样子这孩子紧张说话就结巴。
我温和地笑笑:你别怕成这样。
我不会为难你。
我以后好了,你们也不会再受人白眼了。
云香的眼睛一下就红了,放松了许多,问:小姐怎么知道我们受人欺负了?还用问吗?我这做小姐的都被小屁孩们满院子追打,更何况他们这些下人。
我洗了一个澡,身上的细伤沾了水有些疼,云香取来膏药,给我涂上。
看她这熟练的架势,我受伤似乎是家常便饭。
仔细看,身上还有以前留下来的痕迹。
心想这谢昭华也真可怜,既然我已经借用了她的身子,必当好好爱护才是。
上完了药,云香取出一套浅绿衣裙要给我换上。
我这时才彻底明白过来为什么古时候大户人家的女眷需要人伺候。
不说其他,光说这衣服,里三层外三层,拉住这头掉那头,没一两个帮手还真折腾不下来。
好不容易穿完衣服,又出了一身汗。
这下坐下来梳妆。
铜镜里,一个少女稚嫩的脸。
多大?十四?十五?很瘦,浓眉大眼,挺直倔强的鼻子,单薄的嘴唇。
有种纯朴未凿之美。
只是年纪还太小,尚显稚气。
脸色倒是红润,可见谢家没有太虐待她。
因?还未成人,云香给我梳了双髻。
我初来乍道不好发表什么反对意见,只觉得自己就像年画娃娃一样充满了淳朴的乡土气息。
谢夫人见我打扮妥当前来,非常高兴,拉着我的手道:小华真如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
大嫂在旁边附和:是啊,我也这时才注意到小华这么俊秀呢。
她身边那个羞涩的少女叫白雁儿,是谢夫人的外甥女,打小就和谢家二公子定了亲。
她母亲新亡,寄住在谢府,等孝期过了就要和谢老二成亲。
小姑娘害羞地就像一只蜗牛,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缩进壳里躲着。
谢夫人将我拉到身边坐下,开始如数家珍。
我现在由谢怀珉变成了谢昭华,由一个中医学大三学生变成一个年方十五,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
谢昭华的生母是谢夫人的表妹,因为是庶出,在门第等级森严的东齐,嫁过来也只能做妾。
两个夫人倒是情同姐妹,相处和睦。
谢昭华出生不久,二夫人就撒手人寰,谢夫人很疼爱这个小女儿。
可是谢昭华长到两岁的时候,大家渐渐发觉她脑子有问题,天生痴傻。
因为无药可医,只有将她看管起来,供养到老。
没想到,谢昭华自己反而好了。
说话间,忽有一阵异香飘来,似兰似茉,我惊奇地抬起头。
谢夫人笑道:是珂儿来了。
珂儿,快来看你妹妹!一个轻纱紫衣的少女款款步入堂中,房间内似乎亮起一道光芒。
我一见她的容貌,脑子里自动冒出一句酸诗来: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我的作文很烂,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直觉告诉我,这姑娘可真是美得和嫡仙一样,再多的形容词堆砌在她身上都不为过。
谢夫人说:你们姐妹见面少,你怕是模糊了,这是你三姐,昭珂。
谢昭珂小姐那双似乎浸过泉水般的眼睛看着我,里面有点点星光闪烁,她的声音也动听至极,如出谷黄鹂。
小华,你大好了。
这可真是太好了。
那么简单的一句话,配上她动人的表情,我当时就有一种顺利低空飞过四六级的激动。
难怪导演喜欢找俊男美女来演戏,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一张好皮相胜过千言万语。
大嫂在旁边做注脚:这下我们昭珂不寂寞了吧?终于有个说话的人了。
谢昭珂对她爱理不理,拉着我的手去一边寒暄去了。
谢夫人又领着我去见父兄。
谢太傅五十左右,两鬓冰霜,俊朗清癯,双目清冽,是传统的德高望重的学者形象。
我这个傻了十多年的女儿病好了,他似乎也不怎么热心,只是客套地嘱咐我好生修养,孝顺母亲。
我上头还有两位兄长。
大哥谢昭瑜,端的一表人才,据说年纪轻轻已是书法大家。
他对我十分亲热,摸着我的头说:小华好起来了,这下我们家就和和美美了。
我的二哥谢昭瑛,我这次并没见着。
该帅哥据说是个走马章台,千金买笑的主,经常把谢太傅气得差点中风。
后来好不容易定了亲,我那害羞怯懦的未来二嫂,也管不住他的风流性子,照样一味蛮天胡闹,大肆出入烟花之地。
这些事都是我后来从下人那里听来的,谢夫人当然不会对我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孩说这些,只是简单说二哥在外办事。
谢家四个孩子,除了现在的我,其他都是谢夫人所出,个个都继承了她的美貌。
我看谢家的意思,将来是要把谢昭珂送进宫里去的。
这事底下的丫鬟也都在谈论。
云香告诉我:皇上自太子故去后,身体就不大好,听说今年病得厉害。
老爷和夫人原本想送三小姐入宫,后来又想先放一下,嫁给合适的皇子也行。
真可怜,生的美,就成了一件货物。
被父亲兄长送上去,以此来换取名誉、金钱以及权利。
我想:那我呢?云香很难过:小姐的痴颠之症多年前就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很多人家都……所以不上门来……我却很高兴。
别人怕娶一个傻子,我还不想嫁呢。
我从床上爬起来,围着被子对云香说:你想不想将来走南闯北,见见世面?云香很迷茫:小姐,我们女人是该待在屋子里不可以随便出门的。
我拿她没法,你就说你想不想?看一看说书人口里的山川河流,走一走英雄先烈们战斗过的地方。
接受一些爱国主义教育,丰富知识文化,有利于教育出优秀的下一代。
云香听得半懂不懂,想了很久,小声说,想。
我高兴道:我发誓,等我将来自由了,一定要踏遍青山绿水。
你可愿意跟着我?云香忙不迭点头: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我心情舒爽地倒回床里。
反正那位大仙说了,我暂时回不去本来的肉身,那还不如好好过这段日子,全当度假。
我穿越到了东齐谢家的第一个晚上,睡得格外香甜。
梦里,张子越手持一大束玫瑰花,深情款款地对我说:珉珉,嫁给我吧。
我叫着我愿意我愿意,兴奋地扑过去拥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