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渐渐走远,身后掀起滚滚黄尘。
我的小心脏还在扑通地乱跳着,怀里的孩子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朱依娜夫妇急忙过来抱孩子。
大难不死的人们开始寻找亲人,一时间到处响起了重逢的欢呼和看到亲人遗体的哭声。
我心里沉沉的,去救治伤者。
阿梓跑来问我:程先生没事吧?我摇头,也不知道。
那面具大叔衣着华丽,出场惊艳,气势逼人,显然来历不浅。
可是对小程,虽然气恼,倒也没有伤害之意。
应该不会太为难他。
狼盗虽然走了,可是营地已经被糟蹋得一片狼籍。
帐篷大半被烧毁,牛羊奔散,财物被抢劫,更别说还有很多人死去。
连老爹都流下了眼泪。
我走过去搀扶着他,说:老爹,继续呆在这里不安全,万一那帮强盗又杀回来报复呢?不如让乡亲们收拾一下,随我进城吧。
老爹抬起头来:进城?牛羊怎么办?这么多人怎么安置。
我说:牛羊可以先赶在城外,人嘛,我会去安排。
老爹想了想,便下令大家收拾东西转移营地。
事后证明这个决策是正确的,我们往西遥城的方向走了不到一个时辰,远远望见一队燕军急匆匆往这边赶。
这应该是城里派来的支援队。
带队的居然是阮星。
穿着军装看上去成熟几分的他见到我,眼睛瞪得老大:敏姑娘,原来你在这里!我看到他,如老区人民见了解放军,感动得泪花闪烁:你们来了,谢天谢地!快快快,把受伤的老乡先送进城治疗。
阮星立刻指挥手下帮助牧民们。
他同我说:刚接到报告说狼盗在吉桑河边,王爷要我们赶去看看。
这边都已经是燕王领地,他们以前即使进来,也从不敢骚扰居民的。
是吗?我哼哼,那这次是中了什么邪,杀人放火一样不少!若不是后来有人相救,我的脑袋都已经不在自己脖子上了。
阮星被吓住,忙问:姑娘没事吧?不然在下不好向王爷交代。
我想起萧暄屡不见我,有点恨恨,冷声道:向他交代做什么?关他什么事?阮星有些尴尬,说:今天的事的确蹊跷,王爷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敏姑娘辛苦了。
在下先派人护送姑娘回去吧,王爷他……我把手一挥,打断了他的话,不用这么麻烦了。
我陪乡亲们一起进城。
要麻烦少校妥善安置他们。
阮星本来沉默寡言,虽然还有话,倒也憋着没再说。
我便跟随着牧民们在燕军的护送下慢慢回了城。
牧民们都被安置在府衙后院。
我劫后余生,突然分外想念家里的人,匆匆奔了回去。
云香正带着觉明和品兰坐在院子里,看到我走进来,三人齐跳,大叫一声:啊!我泪眼汪汪:大家——云香激动夸张地扑了过来:小姐啊!我抱着她号:饿滴云香啊,你家小姐我今天差点就要埋骨草原了!云香倒是真的哭了:小姐啊!你这一晚跑哪里去了啊?你可都急死我们了!我只好反过来安慰她:没事没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觉明凑上来:姐姐你说得轻松。
招呼也不打一声,我们还以为你被坏人绑走了。
我哈哈笑:坏人绑我做什么?坏人只绑你这种白白嫩嫩的娃娃去给山里人做儿子。
觉明不高兴:你又逗我玩。
倒是品兰还冷静些,上前来说:姐姐失踪一夜,王爷也急坏了,到处找你,都快把城里翻一个遍了。
姐姐要不要先去见见王爷,报一个平安。
萧暄找我?这些日子以来我几乎天天送上门去他都不见,一夜不归他倒急了。
这个人,做回了王爷,远没以前亲切可亲贴近群众了,懒得理他。
我打了一个呵欠:再说吧。
折腾了大半天,累死我了。
睡一下,都别吵我。
我倒在床上,浑身都瘫软在棉被里。
只来得及打一个呵欠,然后立刻沉入梦乡。
这一觉却睡得很不安生,梦里刀光血影。
一下是马上凶残的身影,一下是被砍倒在地的牧民,绝望凄厉的哭喊不绝于耳。
我在梦里头晕目旋,寒冷又恐惧,不停奔跑,可是那些刀光和惨叫一直紧随身后。
我急得满头大汗,忽见前面出现一道光,赶紧冲上前去。
光线只中,站着一个人,赫然是张子越。
我大叫:子越哥,救救我。
张子越淡漠地看着我,说:你我都不在同一个世界,我怎么救你?我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僵在当场。
张子越转身,一下匿在光芒里。
我来不及多想,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拔腿追过去。
突然之间,周身一凉,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后方压了过来,我的腰上一重,整个人被压倒在地,肺里的空气一下被挤光。
我大力挣扎,艰难地扭过头,萧暄一张盛怒之下的老脸出现在我上方!这是梦?不,这不是梦!他老兄果真闯了我的闺房了。
我又惊又怒:你你你——萧暄一张俊脸已经气歪了,两眼冒火,一手按住我,一手不知道抄起了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就在我屁股上一阵狠抽。
我条件反射,哇哇大叫。
这厮居然打我,他居然敢打我屁股!萧暄边抽边骂:叫你乱跑!叫你去草原!叫你夜不归宿!叫你不来见我!我头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自己赌的气早给吓没了,本能地一边挣扎一边鬼哭狼嚎:杀人啦!救命啊!迫害啦!非礼啊!萧暄听到我这最后一句,愣了一下。
我就借着这两秒的时间一跃而起往外跑。
可是萧王爷到底是习武之人,大手一抓就把我擒了回来又按在床上。
这回改用膝盖压着我的背,两手掐着我的脖子想要直接送我去见马克思。
我拼命蹬他,憋出两眼泪水。
氧气!氧气!!萧暄手松了点,继续狠狠训我:干吗不说一声就跑那么远!我用变了调的声音辩解:人家是去散心。
萧暄怒:干吗晚上不回来。
我说:喝高了……啊不不不!萧暄松开我摸配剑。
我急忙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倒在他脚下,抱住他的大腿蹭:二哥我错了!我上对不起谢家祖宗下对不起黎民百姓。
我是想回来的我哪里知道那酒喝着和糖水一样其实那么醉人嘛。
要知道在外面的日子里我对您的思念就像母亲河的水一样滔滔不绝。
您就看在我少年无知社会经验浅薄的份上宽恕我吧!萧暄怒焰高涨,指着我的鼻子骂:你简直活得不耐烦了!早和你说过最近草原不安全,你是脑子里长包了吗?我知道你夜不归宿就从台州连夜往回赶,满城找你。
结果你居然胆大包天地跑到城外睡帐篷。
狼盗没把你一刀砍两半或是抓回去做小老婆那是你祖坟冒青烟,不知天高地厚不逃跑还和他们对着干!回来就算了,我被公务缠得不眠不休还想着你会来我这里亲自报平安。
结果你居然给我在这里睡觉!你居然睡觉!!!他老人家是如此痛心疾首声情并茂,我糊里糊涂地忏悔: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睡觉了!萧暄气急败坏,领导者的形象全无,插着腰骂:我简直要被你气死!我很配合地啜泣几声表示忏悔,心里也觉得这次闹得是有点过分了。
萧暄给我下令:这事还没玩!以后没我手令,你休想出城。
我一听,不干了:喂!你不可以囚禁我!我有人权,有人身自由的!萧暄冷笑:同我说自由?这里是西遥城,这里我做主。
我的头都要爆炸:不不不不不!!!!萧暄不理我:我给你这里增派了一队护卫,门外两个丫鬟以后贴身跟着你。
再让我发现你私自跑出去和不三不四的人来往,看我不打断他的腿!我气得跳脚:你这个暴君!独裁者!墨索里尼!萧暄置若罔闻:做梦都念念不忘……我只在一旁甩着手大吵大闹:不要!不要!人家不要~~~~~~~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宋子敬似乎是一步就迈至眼前。
我一愣,来不及收声,那美妙的女高音转了一圈才落下来。
萧暄皱着眉看着神情紧张的宋子敬:你进来做什么?宋子敬看了一眼怒发冲冠的萧暄,视线落在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我的身上,嘴唇一抿,拿起在旁的外衣给我披上。
谢……话还没说完,萧暄人已至,一下从宋子敬手里抢过衣服,重重搭在我肩头,用力拉紧,把我严实包裹起来。
宋子敬只眨了一下眼,小退了一步,问我:你还好吧?我笑了笑:都还好。
谢谢先生关心。
眼角扫到萧暄玄墨一样的脸,又赶紧把笑容收了起来。
这么一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闹腾过猛的原因,突然觉得有点冷,头也在发晕。
萧暄虽然揍了我,可是盛怒之下还是控制好了力道,我并不觉得疼。
莫非是内伤?萧暄问宋子敬:那边的事处理完了吗?宋子敬不冷不热地说:都已经处理妥当,就等王爷批复了。
我在床边坐下,可是依旧觉得大地在旋转倾斜,而且有股寒气一直从后背往四肢大脑灌去。
两个男人还在说话。
宋子敬说:还有,李将军也想问王爷,白日里呈上的军帖看了没。
萧暄沉着嗓子说:我回去看,明天给他回复。
我怎么看他们的影子也在倾斜?我疑惑地摇了摇脑袋,打了一个哆嗦。
可是眼前却在发黑。
我按住额头。
萧暄又说:今天打退狼盗的那方人,调查得怎么样了?宋子敬的声音有点缥缈:尸体上都是刀伤……根据属下们呈上来的箭,是辽国官制的……皇家军……实在是头晕得厉害,我闭上了干涩的眼睛,身子一歪倒在床上。
迷糊中感觉到他们两个都围了过来,有人摸我额头,有人把我的脉。
然后我被放好盖好被子,身体又像漂浮在宇宙中一样。
由内而外升腾的热度和无休止的晕旋让我非常难受。
我很快就又昏睡过去。
我这次睡过去,没有再走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迷糊中听到老大夫说:她受了风寒……只是累了……然后萧暄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您是说,她只是在睡觉?有人噗嗤一声笑。
我没听到下文,睡眠又加深了。
醒来的时候是早上。
鸟儿在枝头唱着歌,阳光明媚。
房间里没人,我身上盖着起码有二十斤重的被子,全身是汗。
云香居然也不在屋里,我爬起来,觉得手脚还有点软,倒也没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打了个呵欠,披着衣服推门出去。
站住!云香不客气的声音隐约传来。
我好奇地望过去。
娇小的云香妹妹正把一个高大的家伙堵在门口。
那人看着很面熟,原来是许久不见的郑文浩小同学。
小郑同学在西遥城的时候,粘萧暄就像一张贴皮膏药。
萧暄起初还天真地希望我和他小舅子能处好关系,安排他跟我学点医学知识。
可是这小子不但迟到早退心不在焉,还动不动打亲情牌同我讲述他早逝的姐姐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我在旁边看着热闹,照旧没心没肺地笑。
我不是那种神经过敏感性思维可以天马行空的人。
他姐姐死得再年轻,现在恐怕也都已经投胎转世做了他人了。
孟姜女都哭得倒长城却哭不活自己的丈夫,他小郑难道还有更厉害的神功?无非只是想刺激我,挑拨离间罢了。
我想萧暄丧妻后身边一直没有女人,应该就是小郑的功劳。
我同萧暄开玩笑说:都说小姨子一般都对姐夫有种暧昧的占有欲,这属正常。
可你小舅子对你这么深情,也不知道你们两个哪个有问题。
萧暄老实不客气地给我吃了一个爆栗,数落我:你满脑子都是什么花花肠子不正经的东西,熬你的药去!话虽这么说,他后来还是寻了个借口把小郑打发回了台州。
听人转述——其实就是云香线报——小朋友回去地颇不甘心,碎碎念着什么:来历不明的女人也妄想一飞升天做凤凰,燕王妃永远就只有姐姐一个人。
姐夫也是,那个女人狡猾毒辣阴险卑鄙长得又那么丑怎么还看得上。
那女人将来一定一口气生七个陪钱货个个像她一样难看……云香给气得够戗,跳脚大骂,我却哈哈大笑。
小郑这孩子的臆想症不轻,不弃武从文从事文学创作实在太可惜了。
现在他不知怎么又回了西遥城,还跑到我的院子来。
该不是会是来探病的,倒该是来落井下石才是。
他们俩人都没看到我,我站在转角柱子后听他们争吵。
云香一改她娇小文弱的形象,指着小郑的鼻子骂:探病?你少黄鼠狼给鸡拜年了!谁不知道你心里暗爽烧香拜佛感激上苍降病到我家小姐身上?自己命好会投胎就瞧不起布衣百姓当心你下辈子罚做田鼠天天往地下钻!我家小姐狡猾毒辣阴险卑鄙,就你忠厚善良磊落坦荡,还兼长得细皮嫩肉惹妖精垂涎。
我家小姐将来生七仙女,你郑大少爷将来生什么?葫芦娃?郑文浩给她骂得一愣一愣的,二丈摸不着头脑。
我躲在角落里却是热泪盈眶。
云香啊,你……出师了!!!!郑文浩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哪里得罪你了?云香冷笑:连自己做的蠢事都不知道,只盼你将来上了战场辨的清手下和敌人。
郑文浩嚷嚷:真是好心没好报!拿什么架子?要不是我姐夫命令,鬼才来看望你家小姐呢!小丫头片子要身家没身家要姿色没姿色却来妄想攀我姐夫……云香啪地一巴掌打散了他后面的话。
我瞠目结舌,郑文浩也给吓得不轻,捂着脸,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好云香,隐忍不发果真不代表胆怯懦弱,其实耐心宽容的人逼急了往往比急性子人更暴躁。
云香高傲地收回手,插着腰做悍妇状:这巴掌是教训你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
太守之子出言粗俗卤莽犹如市井莽夫你真是丢尽了你家十八代祖宗的老脸。
我告诉你姓郑的,我家小姐不和你计较是她根本当你小孩子在胡闹。
我可没她那好脾气。
你以后再信口开河或是暗中做手脚让我们日子不安生,我打完了你左脸就揍你右脸,一直揍到两边对称成猪头连你亲娘都认不出为止,你听到了吗?郑文浩完全懵了,稀里糊涂地点头。
云香把手一摆,宣布退朝:哪儿来的滚回哪里去吧!然后碰地一声把门摔在小郑鼻子上。
我从柱子后面跑了出来,感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云香,我的好云香!云香这才开始发抖,哆嗦着问我:小姐,我是不是甩了郑少将一个耳光啊?我摸摸她的头,同情道:你甚至还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呢。
云香后知后觉,脸色吓得煞白:他他他,他会不会挟私报复啊?我笑,宽慰她:没事,下次他来我来对付。
你刚才那一下可真是力拔山河气盖世,女金刚犹不为过。
我感激死了,到底是我的好妹妹啊!云香依旧走神:我居然打人了。
我笑:郑文浩卤莽但是不是傻子,他不可能在军营里边跑边喊自己被女人扇了耳光要青天老爷为他做主。
男人吃了这种亏都得藏在心里,打落牙齿和血吞啊。
可是我显然低估了云香盛怒之下的力道。
郑文浩的小白脸上顶着一个娇小的五爪印走进议事大厅,一下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小年轻皮薄,整个人红成熟虾。
旁人被他那羞辱愤怒烈火燃烧的眼神给吓住,谁都不敢前去询问。
大概心里都在羡慕还是年轻的好吧。
这事还是宋子敬来看我时告诉我的。
他带来了当地的甜瓜,我们边吃边笑。
我倒不知道他也有八卦的潜质。
宋子敬说:文浩全程一言未发,神智恍惚。
王爷嘴角一直是抽着的。
我喜笑颜开:这孩子就是要挨点教训才知道收敛。
宋子敬笑着看我:口气这么老成。
他比你还长几岁。
我说:我自认英明睿智成熟老成。
小郑比我差远了。
宋子敬说:你能提刀跨马上战场?我无赖地笑:男女分工,各司其职嘛。
宋子敬头转向一边,对正在旁边剥豆子的云香说:看不出云香这么厉害,是不是给你家小姐带坏了?云香一张俏脸烧得通红,头顶冒烟。
我急忙帮她说话:兔子逼急了都咬人,更何况那小郑欺人太甚。
我们云香温柔贤惠得很,别坏她形象。
宋子敬笑:你们主仆两人有意思得很。
对了,小敏,我昨天在军营看到有一队士兵在做一套特殊的训练,说是你给王爷提的建议。
你可真是博闻广识,才思敏捷的奇女子。
哦,那个。
其实也就是照搬寻秦记里的特种兵训练。
我当成趣闻说给萧暄听,他倒起了兴趣,非要我详细交代。
于是我掌灯恶战一个通宵,次日递交上平生第一份策划书。
其中除了我绞尽脑汁回忆推理出来的训练方案,还附上士兵营养建议书和军队服装改进计划书。
萧暄拿了去,将我的谢体狂草讽刺了一番后,居然认认真真研究了数遍。
其中不少建议很快得到实施。
我其实对军事一无所知,当年看三国的时候也只是捧着有诸葛先生出场的部分发花痴,国产台产港产的古装剧,哪部不是英雄美人你侬我侬爱来恨去所有政治立场都成了挂在嘴上的头号大背景。
我还能记得寻秦记里一点皮毛,都还是托了古小哥那张俊脸的福。
现在被宋子敬点名夸奖,我很诚实地红了脸。
取得他敬佩的是先进的现代文明,我不过是托了一个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