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云香跑来告诉我说:小姐,城外那些老乡管你叫‘玉面慈心’敏姑娘呢。
我喷笑:啥?云香很得意:他们都把你当成了仙子,就差给你立庙了。
我照镜子。
谢昭华模样清秀,一双大眼睛显得很机灵,可是离玉面还是有点距离的。
不过一个女人被赞美漂亮,总是高兴的。
我对着镜子乐滋滋。
云香说:我听厨房的钱大嫂说,二夫人也是个美人,人也好,就是命太薄。
小姐,她们说你眼睛长得像二夫人呢。
我看过谢昭华母亲的画像。
古代工笔画,人物都是比较抽象的,看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结论,只知道是个弱柳扶风的女子。
谢昭华本人身体健壮能吃能睡,显然没有继承到她娘病弱的身子。
次日我又溜了出去。
马大嫂一看到我,热情招呼:敏姑娘,过来坐坐啊,我煮了茶叶蛋。
我笑:不错啊,大嫂最近宽裕了。
我家那口子找了个看马的差使。
你们可以找到工了?我欣喜。
马大嫂满脸喜色:是啊。
虽然还是不能进城,但是也不敢我们走了。
有工打,这下吃饭就不愁了。
马大嫂的儿子金柱一溜烟跑过来,嚷嚷着:娘,那个先生帮二娃把腿接好了。
马大嫂松口气:那太好了。
又对我说,这几日还来了一位先生,也为我们送食看病。
我一听,问:是谁啊?是我。
一个非常非常熟悉的声音。
我转过身去。
初春寒风中,宋子敬负手而立,风姿清腴,大有松柳之行梅雪之姿。
他笑容和煦,更显得他容貌清俊秀雅。
我的小心肝都颤抖了一下。
宋子敬笑道:我当那位天仙下凡的敏姑娘是谁,原来是你啊。
我脸皮再厚,这时也不好意思了。
马大嫂说:原来你们认识啊。
老人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好人也扎堆。
我问宋子敬:你怎么也来了?宋子敬说:我听说了城外有难民缺衣少食,居无定所,担心现在天气转暖,会有疫病流行,便来看看。
学生老师一起逃课。
万一谢夫人挑今天去巡视教学业绩,不会以为我们俩携手私奔了吧?宋子敬说:我一来就听他们在说一位心善阔绰的姑娘。
四小姐真让我大开了眼界。
我红了脸,带着他往土地庙走,你来了真好。
我一个人还不大忙得过来。
他们中有些身体弱的人,已经闹过一次伤寒,我用药压制了下来。
但是我担心复发。
他们聚居的这里,狭窄闭塞,饮用水都从旁边那条小渠里取。
那渠水不干净,我虽嘱咐他们把水烧开了再用,但也不是长久的办法。
宋子敬笑道:你放心,他们不会在这里长住。
官府已经允许店家等雇佣他们,他们找到了活,自然就会离开这里。
你也就不用担心疫病会传播下去了。
我好奇:不是一直不同意,还要赶人走的,怎么这就又变了?宋子敬还未说话,土地庙里的人看到了我们,热情地招呼:敏姑娘,宋先生。
这宋子敬魅力无敌,才来一天就把男女老少迷得团团转。
只见他左手牵一个小姑娘,右手牵一个小男生,一下扭头和大妈说,一下转身和大伯聊。
这里倒没我什么事了。
这时云香忽然急匆匆地跑过来,大叫:小姐,宋先生。
赵家派人来找宋先生。
宋子敬皱起了眉头。
我试探着问:赵小姐?宋子敬凝重地点了点头。
这位赵小姐也太厉害了,这样了都还不死心,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说:不如你干脆当面和他说清楚。
结果云香都比我聪明:小姐,这样宋先生就有去无回了。
也是,赵小姐可以想得开,赵老爷子就未必了。
我对宋子敬说:你还是快逃跑吧!云香说:来了十几个兵,东面西面都有。
这是绞匪吗?我横下心,命令宋子敬:脱衣服!宋子敬平日里再是沉稳镇定,也被这句话闹得一张俊脸立刻转了红。
我跺脚:我扮成你逃跑!宋子敬正色:不行,不能连累你!我干脆动手扒他衣服,边说:即使抓到我又如何?我好歹是谢家姑娘,赵老头也不会这样得罪我爹的。
云香也过来帮忙,三下五除二,就扒下了宋子敬的外衣。
他红着一张脸无力招架,连声拒绝,可怜又可爱。
我赶紧把衣服穿上。
这身衣服宋子敬穿着很合身,换我身上,长出一大截。
他看着挺瘦的啊。
云香刚帮我把头发梳好,外面放风的小孩喊:他们来了!我把衣服一提,冲宋子敬抛了个飞吻:分道扬镳,书院汇合!不等看宋子敬的红脸,麻利地爬窗而出。
不出我所料,那帮赵家兵果真把我当成了宋子敬,全部都追了过来。
在片地我出没已久,熟悉地形,左转右拐,他们怎么都追不上我。
我见距离拉开,便一口气冲进了城里。
这下可热闹开来了。
今日本来就有集市,大街上正热闹,卖东西,耍杂耍的,拖儿带女逛街的,把道路挤得个水泄不通。
这个时候,身材矮小的人就占了大便宜。
我展开我们谢家祖传白鱼过隙大法,脚不沾地,在人群里见缝就钻,一下溜出老远。
赵家兵眼见着追不上,气得大叫:站住!站住!笑话!叫站住就站住,早天下无贼了!我正洋洋得意地钻出人群,冲遥远彼岸的赵家兵喊: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一个不明物体从侧猛地将我打倒在地,我摔得眼冒金星,疼痛无比。
没力了。
然后听到一个威严正义的男声道:堂堂盛京,天子脚下,容不得尔等泼皮小盗在此撒野!我隔着散乱的头发努力望着那个优雅踱过来的闲事佬,虽然我头晕目眩可还依旧可以看清他身长玉立衣着华贵面目英俊人模狗样。
我愤怒地爬坐起来,冲他叫:说什么呢?谁偷东西了?白面帅哥看清我,愣了一下:你是女子?我顶着一头乱发,凶神恶煞,像个复仇女神:女子又怎么了?你哪只眼睛看我偷东西了?这边,那几个赵家兵终于力派众难穿越人海到达港口,气喘吁吁道:宋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
我一手扶脸娇滴滴作芙蓉姐姐状:几位兵哥哥,你们说什么?赵家兵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你不是宋子敬?我手放腰带上,作势要解:要不要证明给你们看?啊不用!不用!赵家兵像是和尚出身,顿时吓得捂着眼睛四下逃窜,又打回头去城外继续找人了。
这招果真是万金油。
我猛转过身去。
白面帅哥还作瞠目结舌状。
我把我不是很纤纤的玉指指着他的鼻子:你!要给我道歉!旁边楼里奔出来几个人,为首的一听我的话,大喝一声:不得对二皇子无礼!二皇子?我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那些忠犬赶到,问:怎么了?我笑:误会。
都是误会。
白面二皇子这时回过了神来,也道:一场误会。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我眼睛忽然一亮,冲着忠犬里的某人高声叫:狐狸哥哥!韩王孙本来就快缩离我的视线了,被我这么当众一点名,又只好硬着头皮抬起了头,惨淡一笑:四妹妹啊。
皇子小白说:你们认识?韩王孙痛苦地说:回殿下,这位姑娘是文博候谢太傅的么女。
皇子小白一听,眼睛放光,道:你是谢昭珂姑娘的妹妹?他念我三姐的名字,就像我三姐念宋子敬的名字一样,轻软温柔,脉脉含情,真是一句胜过千言万语。
我恍然大悟,笑道:惭愧。
小女赶不及姐姐的十万分之一。
也……不是。
皇子小白大概想说也是,到口了才转成反义词,姑娘天真活泼,纯朴未琢,不可妄自菲薄。
纯朴未琢?纯朴未琢的女孩子会当众解腰带?我冷笑。
韩王孙过来拉我到一边,问:你怎么在这里?还弄得灰头土脸的?你哥知道吗?走,我送你回家。
我笑:狐狸哥哥对我真好,我该怎么谢你啊?不!不用了!韩王孙看上去死的心都有了。
莫非他知道自己吃了我的口水鸡的事了?我们正要走,皇子小白喊住我:四姑娘可否代小王向令姐问一声好。
我谄媚道:一定一定!我三姐也好得很。
殿下一表人才,做我姐夫该多好。
皇子小白一听大乐,连声道四妹妹好乖巧好聪明将来一定能嫁个如意郎君云云,还硬塞给我一个似乎非常值钱的白玉佩做见面礼。
我千恩万谢同他告辞,心想如意郎君?没准做你小妈呢。
韩王孙带我回谢府。
路上我问他:小王爷,那个赵小姐,你认识吗?韩王孙说:赵舅爷的千金?不认识。
你以为别家小姐都像你这样成天抛头露面。
我急于套情报,也就不计较他冲撞了我的圣颜:那你总听说过她吧。
狐狸男笑。
此人也是颇有姿色,笑起来色若春晓,就是有点不大厚道的感觉。
赵家小姐年方十五,排行老三,封了一个惠林县主,芳名芙蓉。
啥?我问。
芙蓉。
韩王孙说。
欲剪芙蓉裁颜色的芙蓉?韩王孙说:原来你会念诗啊。
我暗骂一句谢昭瑛你这个小人,酒喝高了就出卖亲妹子。
这位芙蓉姐姐——也许是妹妹,真的如传说中那样奇丑无比?韩王孙说:这我真不知道。
不过我见过她弟弟赵竹修,模样俊秀,斯斯文文的。
我想赵三姑娘不该多丑。
可是一个姑娘家,这样满城追汉子,她爹就不管管吗?赵家这辈四房一共生了十四个,只有她一个闺女,全家上下拿她当宝还来不及。
怎么了?你也看上宋子敬了?我冷笑,忽然冲他抛一个眉眼:讨厌,看上你还差不多。
韩王孙一个哆嗦,吓得不轻。
他没送我到正门,而是一路拐到偏巷里。
我开他玩笑:坏叔叔,你要带我去哪里?韩王孙面部肌肉抽搐:我真同情你二哥。
他指着一堵很眼熟的围墙说:自己翻吧,里面就是你的院子。
我笑:狐狸哥哥,青山白水,后会有期。
翻过围墙,才听到韩王孙有气无力地一句:最好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