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宽大,石壁冰冷,室内也冷列异常。
四颗宝石镶嵌在石壁上,每颗宝石前置有一块不透光的石壁,石壁滑动,可以阻断宝石的光芒,调节室内的亮度。
石门上无锁,左右滑动开合,没有声响,石室有门无门,有锁无锁却是毫不重要。
就算大门四开,被罚弟子未得师命,也绝不敢踏出石门半步。
子庭端端正正地跪在石室正中。
石室内纤尘不染,甚是洁净,旁边地上放着一个黄花梨木的弯牙炕桌,桌上放着同质雕金的托盘,笔墨纸砚俱全。
两个蒲团整齐摆放在离子庭不远处的地方。
子庭见过大哥、二哥、三哥。
子庭叩头行礼。
傅龙城走过去坐在一个蒲团上,刚一坐定,便觉一股寒气袭来。
傅龙城武功深厚,自是不妨。
可是子庭受罚,并不能运功护体,这份罪也够他受了。
傅龙壁、傅龙晴默立于傅龙城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屏息凝气。
你抬起头来。
傅龙城的声音冷冷地。
子庭应声将头抬起,看了大哥一眼,忙垂下目光。
这十几日来,子庭脸上已经消肿,伤势基本痊愈,淡兰色的长衫,干净整洁。
背部挺的笔直,也有几分消瘦,却依旧英挺。
傅龙城的怒气不知不觉消了几分。
若是子庭也如那梅小姐般憔悴,只怕又免不了挨傅龙城训责。
你是觉得伤好多了,还想再讨打吗?傅龙城的目光落到托盘的宣纸上,怒气又生。
子庭不敢。
你写了什么,拿出来。
子庭不禁暗呼点背,他与香儿多日未通消息,心中焦虑可想而知。
得知香儿获准在傅家休养外,心里不由再生出一丝希望,与香儿之事,可能还有希望。
近在咫尺,却全无消息,子庭简直彻夜难眠。
突然想起古人鸿雁传书之事,便趁着月冷今日来探望自己之机,请他帮忙,与香儿带封信去,谁知就给抓个正着。
还不交出来。
傅龙城已有不耐之色。
子庭千般不愿,万般不愿,也不敢不听,只得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双手奉与大哥:这都是小弟的主意,大哥不要责罚月冷。
傅龙城接过信,看也不看,手一抖,信件化为片片细小的碎屑,洒落地上。
子庭看的心伤不已,自己对香儿的挂念叮嘱就这样化为碎片,感觉便像是自己的心,也被揉碎了。
可是却既不敢出言相求大哥,更不敢去拿那碎片。
你在这里多久了。
十五日了。
你都想了些什么?子庭有错。
子庭这些日子来,想得很多,也终于明白了二哥当初问他的话的意思,若是一开始就告诉太后实话,苦求太后答应,再将香儿假托是梅大人的义女,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的这个地步了。
当然了,除了后悔之外,便是白天黑夜的想着香儿了。
这话却不敢说。
傅龙城哼了一声:口不对心的话不说也罢。
子庭不敢接话。
你许久未见太后,都不问候一声吗?傅龙城陡然提高了声音。
子庭吓得一颤,忙道:子庭不孝。
母后她,她可安好吗。
提到太后,子庭也有些难过,自己这次实在让太后失望了,也伤了她老人家的心。
你知道就好。
太后这两日,便要为你指婚,该如何做,可还要我说吗?子庭呆立半天,默默无语,忽然抬头道:大哥,子庭一定要舍弃香儿,才算是尽了孝道吗?傅龙城脸色一沉。
子庭已经接道:若是子庭就这么死了,也是个不孝之人吧。
说着话,眼泪已经悄无声息的滚滚而下。
傅龙城忽然心里一软,想起当年二叔去世时,子庭只有十岁,当时他也是这个模样,随后就昏了过去。
当时太后曾心疼地说过,子庭这孩子,越是伤心难忍,越是不肯大声哭泣,转眼十年过去,这还是傅龙城第二次看到子庭这个模样,难道,梅小姐在子庭心中如此重要吗。
想起在寒壁居时,香儿绝望哀伤的眼神,与子庭现在的模样何其相似。
唉,傅龙城不由在心底叹了口气,随即又有点奇怪,自己怎么也多愁善感起来。
傅龙城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小时候太后曾请得奇人为子庭和自己批命。
奇人曾说子庭二十得子。
自己则十五有子。
如今自己已年近三十,尚无妻室,自然是不准了。
看子庭现在的样子,二十有子更是不可能的。
可那位奇人乃是段家太庙中的长辈,批命向来精准,为何单单这么大的事情竟会批不准呢。
奇人也曾说过,子庭二十会有大劫,不过有惊无险,后福无穷,难道指的是他与梅小姐的事情吗。
傅龙壁看大哥默不做声,不由十分焦急,以为子庭的话触怒了大哥,只怕会重责子庭,想起在翠竹轩凉亭上,大哥说起要打断子庭腿的话,更是吓出一身冷汗。
连忙欠身道:大哥,子庭他一时糊涂……傅龙城轻挥了下,阻止傅龙壁再说,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子庭身侧。
子庭是一时激愤,说出那些话来,见大哥沉默不语,已经暗暗觉得后怕,见傅龙城走了过来,以为大哥要亲自出手教训,吓得身子簌簌发抖,却是不敢闪避。
傅龙壁和傅龙晴也焦灼万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是傅龙城却并未出手,目注墙上大大的错字,沉声道:你是在以死相逼吗?子庭……不敢。
子庭在傅龙城冷峻的目光下,垂下头去。
掌嘴,十七下,你自己打。
傅龙城冷冷地吩咐。
刚才子庭的话,正好是十七个字。
子庭咬了下嘴唇,抬手用力向自己双颊打去,啪啪的声音,在安静的石洞中听来分外惊心。
十七下打完,子庭的脸已经肿得老高。
好不容易恢复原貌的脸,又变形了。
若你再敢口出悖逆之言,说一字,则罚十下,你记住了吗?傅龙城的心就像是铁铸的一样。
大哥,子庭他还年轻,不知轻重,请大哥原谅他这一次吧。
傅龙壁再次躬身为子庭求情。
子庭垂首称是。
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傅龙壁和傅龙晴也松了口气。
你每日将法华经誉写十遍,免你胡思乱想。
吩咐完毕,傅龙城再不看子庭,转身走了。
傅龙晴随在大哥身后,傅龙壁让过一侧,躬身相送。
待傅龙城的脚步声消失在石道尽头,傅龙壁才暗吁一口气道:你起来吧。
子庭原以为此番大哥前来,自己免不了又要好好挨一顿饱打,哪知大哥竟这样走了,也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二哥一向疼他,却是一点不怕。
听了二哥的吩咐,口里应是,便想站起,哪知道跪得腿发麻,无法起身,就趁势坐在地上,将腿缓缓伸直,用手不断揉搓:多谢二哥替我求情。
傅龙壁看着他叹了口气,将那蒲团拿了,给子庭一个,自己也坐在他旁边,替他推宫过血。
擦擦。
龙壁将一块洁净的绢帕递给子庭,子庭接过来,轻轻擦掉嘴边的血迹,触到伤处,痛得他哆嗦。
你的脾气还是这样倔强。
此事既然身不由己,你就乖乖听话,还可少受些皮肉之苦。
龙壁无可奈何地说。
二哥,不是子庭想要悖逆妄言,只是,若让我离开香儿,我怕是真的不能活了。
子庭的心痛得都揪起来。
胡说。
傅龙壁斥道:你以为死是很容易的事吗?子庭垂头不语。
傅龙壁叹了口气:梅小姐如今仍在傅家休养,留得青山在,总有机会。
子庭听得眼睛一亮:二哥,你难道有什么好办法吗?傅龙壁见了子庭殷切模样,狠下心道:你想去哪里,这事姑妈心意坚决,哪有什么余地。
子庭垂首道:母后一定还在生我的气,都是我不好,惹她老人家伤心了。
你既然知道,就好好认错,顺了姑妈的心意,不要说那些赌气的话。
此事大哥已经一忍再忍,你不要再触怒大哥。
大哥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福伯和喜伯又不在府中,哪个敢在大哥面前为你讲话。
子庭伸手拣起一片碎纸,攥入手心,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话已至此,你自己想想吧。
傅龙壁实在看不下去子庭那番凄切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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